“紀方,這一次的武考名額,為了家中的利益,你讓一讓。”
祠堂中,一個麵容冷漠的中年人像毒蛇一樣看著麵前的獵物。
語氣隨意,奪走別人的東西仿佛天經地義。
十六歲的少年紀方站在祠堂中央,赤著上身,昏暗的光線下可見背上滿是斑駁的鞭痕。鮮血滴落在青磚地麵,似有煙塵騰起。
一個手持蛇鞭的力士,獰笑著站在他身後。
印天城紀家的長輩,這會兒都擠在狹窄的祠堂中,在列祖列宗的牌位麵前。
燈光搖曳,一張張貪婪的麵孔,恍若鬼影。
——他們隻是要做一件事。
威逼利誘自幼喪父的紀方,讓出紀家唯一一個武考名額。
這是印天城武人,一生隻有一次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也是紀方的父親,用身中十三矢,血染大城牆,斷頭、開腹、喪命換來的機會!
怎麼能讓?
怎麼可能讓?
紀方昂著頭,咬著嘴唇,倔強一言不發。
他已經挨了五十鞭,皮開肉綻,卻絕不肯鬆口。
“再打他一百鞭。這名額是紀家的,你沒資格占為己有!”說話的是紀方的叔叔紀飛唐,也是如今印天城紀家的家主,他臉上抽筋,因為這小子不肯妥協而怒不可遏。
“不要嚇唬小孩子。”旁邊一個肥胖的女人伸手阻止了揮鞭的力士,卻不是因為好意,她是紀方的親姑姑紀韻,但毫無親情可言:“紀方懂事,不會搶了詹兒的機會。”
她眼神狡詐:“紀方,隻要你肯讓出武考名額,就不用挨打,族中還會給你一點補償。”
“每個月的補貼,多加一倍,總不能讓你們孤兒寡母餓肚子!你弟弟紀佑筋骨強壯,也有那麼點希望,你不會想讓他和你現在一樣吧?還有你母親的病,雖然治不好了隻是拖延時日,但你就不想她最後的日子過的開心一點?”
“我們再給你十枚補氣丹!你哮喘的頑疾,也能治愈!”
一點補償?
說得好像多慷慨似的,言語之中還是打壓威脅。
如果不答應,就要餓肚子?
弟弟就要沒有資源來練武?
連母親最後的日子,也要不得安寧?
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做戲做全套,無非是要紀方就範。
紀方的臉上露出了嘲諷的微笑。
他們就是這樣,自以為是,高高在上,明明奪走了父親用命換來的一切,還要假裝自己是照顧孤兒寡母的好人?
十枚補氣丹,打發叫花子?
“你們繼續打吧。”
“名額,絕不會讓。”
紀方沙啞開口,疼痛並不能讓他屈服。
——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低頭!
他慘白的臉上露出如地獄的笑容:“先父每年的撫恤,我記得就有十枚補氣丹。”
“十四年來,我連藥味都沒聞著。”
全場一靜。
紀方的父親紀飛鴻,是十四年前鐵浮屠一戰的英雄。
——和烈士。
他一人獨守南牆,以一己之力,擊退暗修羅十七波攻勢,為援軍爭取來寶貴的時間,才能保住印天城不失。
就算戰死之後,他依然神威凜凜,黃金甲碎,矗立於城牆之上。
城主哀慟,國君震撼,追封撫恤,每年都要給孤兒寡母一筆資源。
這本來就是紀方一家應得的。
父親戰死的時候,紀方不過兩歲,他弟弟還在母親腹中,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當場昏厥,早產生下一個遺腹子。
本來有國君與城主的撫恤,就算失去了父親,他們一家三口也能夠衣食無憂。
可沒想到族中的黑心人,看他們孤兒寡母無人相助,忘了紀飛鴻的救命之恩,國中城中的賞賜,盡數被他們吞沒瓜分,隻剩下些殘羹冷炙,讓他們母子三人勉強度日。
紀家還覺得自己給了多大的恩情一樣!
父親死後,母親精神受到了很大的衝擊,沉屙不起,一直就未曾好轉,家中的日子就很艱難。
紀方在娘胎中受過傷,出生之後,身體一直虛弱,還有哮喘的毛病。
在這個時代,這種小病其實根本不是什麼問題,如果能有源源不斷的補氣丹,他早就能夠康健如常人。
然而,一枚都沒見著。
紀飛唐怒喝道:“貪心嘴硬,成何體統!給我跪下思過!”
隨著紀方年齡漸長,他的性子也越來越執拗。
城中的撫恤直接發到族裏,不需要紀方同意,他們就能分派挪用,早已習以為常。但是武考名額,是留給紀飛鴻的長子,除非紀方親口說放棄轉讓,否則絕對無法奪走!
紀方不肯鬆口。
所以才有了今日這種三堂會審的局麵!
“詹兒天資卓絕,自幼服食補氣丹,如今已經是斷石境界第三重的武者,隻要能通過武考,便能離開印天城,一飛衝天!族裏養你一家,保住你們母子平安,你讓出一點補氣丹,還覺得委屈了不成?”
紀詹是紀飛唐的兒子。
紀方的堂弟。
他天資未見得有多麼卓絕,但是作為族中管事之子,侵占了紀方一家的撫恤,從小到大,能夠得到的資源才是卓絕。
靠著丹藥和名師,他十四歲就練氣成功,踏入斷石境界,算是一個武人。
紀家上下,對他寄予厚望。
希望他能夠通過武考,超越資格線,被選入天都,可以離開印天城這個泥潭。
以後飛黃騰達,能夠拉拔紀家一把。
區區紀方,還有死去的紀飛鴻,有誰會放在心上?
所以他們就要奪了紀方的武考名額,絕對不容紀家翻身的機會被這個病秧子給糟蹋了。
力士丟下鞭子,用腳狠狠踹著紀方的膝彎,少年的腿骨發出錚錚如金屬聲響,這下的力氣,仿佛要把他的腿踹斷一樣!
然而——
——不彎!
他始終挺立在祠堂中央,力士累得氣喘籲籲,仍然無法讓他屈膝!
紀方的目光掃過祠堂上眾人,他的伯叔叔、姑姑、叔祖、堂伯、兄弟,烏攘攘一堆人,臉上都帶著厭惡與痛恨的表情。
他們根本不在乎紀方。
隻是希望這件事早點結束,他們也能分潤一些好處。
在死人身上吸血,他們的日子,太好過了。
這就是他的親人。
這就是父親付出生命守護的家人。
嗬。
紀方傲然而笑。
“我父親犧牲換來的撫恤丹藥,憑什麼就進了你兒子的肚子?”
“我父親的命換來的武考名額,憑什麼要讓給你兒子?”
“難道我不是父親的兒子,紀詹才是?”
紀飛唐勃然大怒:“小畜生大膽!”
紀方說紀詹是紀飛鴻的兒子,那不就是說紀飛唐戴了綠帽?
這小子他爹從來耿直樸拙,他媽性子懦弱,他弟弟也是個二愣子。
——他怎麼就嘴這麼毒?
“不肯讓出名額,就在祖宗麵前,將他打死!”
生死威脅在前,紀方卻笑了。
他不屑地睥睨著紀飛唐。
“不用叫囂,我知道你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