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玉想不明白,起著燒的身體頭重腳輕,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
文氏進來的時候,懷玉剛穿戴好。
“阿純,你可好些了?”
文氏快步走到她麵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驚呼一聲,“還這樣燙,你這孩子怎麼不知道愛惜自己?還不趕緊躺好!”
懷玉是文氏唯一的孩子,從小文氏對懷玉極為愛護,哪怕是小病小痛都要緊張上許久。
懷玉以前極煩自個兒母親動輒大驚小怪的性子,她約束的越多,懷玉越不願聽。
可懷玉入宮沒幾年後,文氏就生了急病去了。
痛失母親,她追悔莫及。
此刻被文氏抱著,懷玉滿心的憤恨跟焦躁都被安撫了下去。
她清清脆脆的喚了聲:“阿娘!”張開小手緊緊回抱住文氏。
埋頭在母親肩窩,深深嗅著母親身上好聞的香氣。
她入宮多年,處理起政務來也不在話下,可身邊再沒一個人會這樣緊張她,將她一點點的不舒坦放在心尖上。
那些年,她都不知道是怎麼撐下去的。
重活一次,她再也不要進宮了,就守著母親過日子。
“這是怎麼了?”文氏覺得肩窩一涼,緊張的看著懷玉,“可是哪裏不舒坦?快,拿對牌請醫正來!”
懷玉搖頭,“阿娘,那個小哥哥沒了父親一定很難過,阿純想去看看他。”
文氏的臉色頓時有些難以言說。
“你祖母吩咐人去幫他治喪,他家裏的那些親眷隻曉得將銀錢要到手裏,連棺材錢都想省,亂糟糟鬧騰出不少事來,你這會兒去他家做什麼?”
懷玉一愣,前一世她回來之後就病倒了,還真不知道他家的這些糟心事。
她忍不住道:“既如此,何不早些接他來咱們家?”
文氏搖頭:“哪裏這樣容易?他叔叔嬸子生怕他來了咱們家,斷了他們財路,昨日便放出話來,說他們便是吃糠咽菜也會供這個侄兒長大,我瞧這事不容易,往後你也別提及了,省得他們說咱們恃強淩弱。”
懷玉皺起眉頭。
蕭玠的叔叔嬸子在前一世可都沒得什麼好下場,她私底下派人探聽過。
他叔叔死在了私窯的暗娼身上。
他嬸子則是跟寺裏的武僧通奸,被人撞破後亂棍打了出來,沒幾日就死了。
蕭玠家裏一團糟,他從小又是寄人籬下長大,即便後來日子轉好,性子卻已經偏執。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父親沒了,再沒有人庇護他,不得不強行長大。
“阿娘......”懷玉靠在文氏懷裏撒嬌,“他沒了父親,再住在親戚家裏,他那些親戚能對他好麼?到底是救命恩人,您真忍心瞧他這樣淒慘?”
文氏被懷玉纏得頭疼,隻好應道:“阿娘再去一趟他家裏,行不行?”
懷玉這才點頭,“阿娘可千萬不能忘了啊!”
文氏無奈的拿指尖戳了戳懷玉的額頭:“真是個磨人精,快將藥吃了。”
吃過藥,懷玉又沉沉的睡了過去,直到晌午過了才醒。
屋裏隻有紅胭,她剛想說話,就聽見院子裏響起踢踏的腳步聲。
門簾一掀開,懷老夫人進了來。
懷老夫人身邊跟著一個容貌清麗的婦人。
婦人身上穿著牡丹紋織錦緞褙子,梳著高髻,髻上插著兩支累絲金鳳簪,很是富貴的模樣。
旁邊還有一個梳著雙環髻的女孩子,長得十分俏麗。
“我的心肝兒肉喲!可算是醒了!”婦人一把將懷玉抱在懷裏,“前幾日過來,你那個樣子,可是嚇得姑母成宿的睡不好。”
懷玉愣了愣,想掙脫的,但忍住了。
這婦人是懷玉的姑母懷宛,跟懷玉的父親一母同胞。
懷宛向來將懷玉當自己親閨女般疼愛,尤其是懷玉父親沒了之後,她對懷玉比對自己親閨女還要寵溺縱容上幾分。
這會兒她抱著懷玉,嘴裏叫的親昵,仿佛真的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懷玉轉頭看了眼一旁的表姐阮憐玉。
果不其然,阮憐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羨慕。
是的,羨慕。
有誰能想到呢?
現在一臉羨慕的女孩子,會成為建安帝的愛妃,被建安帝獨寵後宮。
即便是朝中最危急的時候,建安帝依然要冒著被冠上昏君的惡名給她建行宮。
若說前麵的十五年,懷玉的人生一帆風順是因為父親懷安。
那入宮以後的腥風血雨,有一半則是來自眼前這個女孩子——阮憐玉。
就連懷玉的死亡,也是出自阮憐玉之手。
懷玉垂眸,將眼中深刻的憎恨藏好。
“是我不好,害得姑母擔心了,”她伸手輕輕拍撫姑母懷宛的後背,“我大好了,姑母且放寬心吧。”
懷宛將人放開些,仔細打量了一遍,才又笑道:“你這個猴兒,遭此大難倒是穩重了許多,往後可不許再任性了,離那些水潭子湖邊都遠著些!”
關切又責怪的語氣,確實是極親近的人才會這樣說。
可懷玉知道,等阮憐玉入宮被建安帝獨寵之後,姑母就再也見不得她好了。
她其實沒多少怨恨,心涼反而更多一些。
如果阮憐玉入宮之初少了她這個皇後的扶持,隻怕建安帝也不會注意到一個小小的太仆寺少卿之女。
說到底,是她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也不怪別人得勢後張狂。
“阿純消瘦了許多呢,”阮憐玉捏了捏懷玉的手,臉上滿滿的關懷之色,語氣恨恨,“那軍戶也是不自量力,害得阿純背上一條人命。”
“住口!”懷宛冷了臉,“這些話是你一個女孩子說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