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一盆冰水,兜頭朝蜷縮在草席上的賀與霜潑去。
“賤人,裝什麼死,起來接客!”
冷,真的好冷。
賀與霜睜開紅腫的眼,微弱為自己辯解:“秦媽媽,我腿上的傷還沒好......”
破爛衣裙下,露出一條青紫扭曲的腿。
秦媽媽冷笑,拍了拍賀與霜的臉:“臉沒壞,人是活的,就不妨礙做生意。”
她粗暴地拉扯起賀與霜,嘴裏仍在絮叨。
“狼心狗肺的東西!老娘好心在亂葬崗救你性命,你倒來要老娘伺候你?進了這窯子,就別想立牌坊!”
“你當自己是什麼金貴人?今天必須接客!”
賀與霜已經麻木了,她任由老媽媽在她臉上塗抹劣質香粉,看著老媽媽滿臉堆笑地把一個身材高大、麵目普通的男人推進來。
“爺,這娘們腿斷了,臉倒還是嬌媚,您憐惜些!”
賀與霜半死不活地躺在草席上,掌心攥著一枚磨尖的骨片。
若是她護不住清白,隻能先殺了這男人,再自盡!
半月前,從寧王府被打斷腿,扔到亂葬崗的時候,她就沒想過活。
男人走近,並未碰她,而是開口。
“是寧王世子妃?”
這稱呼仿若夢魘一樣,賀與霜渾身的血都涼了。
她攥緊骨片,嘶聲問:“你是也是寧子嶽派來殺我的人?”
早該知道,寧子嶽這麼陰狠的人,不會留她一線生機!
“我是來救你的人。”
男人拋出一塊令牌,上麵寫著“潛龍”二字,正是天下第一隱世宗門的象征。
“潛龍淵願意救你,但我們要知道火油礦的位置。”
賀與霜勉力瞥了一眼那令牌,知道男人沒說謊。
他在潛龍淵地位應當不低,不過,隻要是火油礦,做什麼都值得。
賀與霜咳出一口血來,語氣森森。
“我要寧子嶽死。”
“可以。”
男人完全沒有猶豫。
賀與霜有些詫異,寧子嶽可是寧王世子,潛龍淵的手原來已經伸的這麼長了?
她又道:“太子妃也得死。”
寧王府上下,誰不知道世子跟太子妃的那點破事,隻有她,死到臨頭才明白自己當了綠頭王八。
男人蹙起眉。
“不行,太子妃身後是隴西世家,牽扯太多。”
賀與霜哈哈大笑,幾乎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天下隻有我知道火油礦的位置,我油盡燈枯,怕是連今天都活不過,想不到名震天下的潛龍淵,不怕手握重兵的寧王爺,倒是怕得罪式微已久的隴西?”
這番話用盡了賀與霜的力氣,她劇烈地咳嗽起來,鉛白的臉染上一層薄紅,倒叫見慣了美人的男人心裏一動。
她是美的。
未出閣時,連太子妃李辭的風頭都壓不過她。
美人凋零是憾事。男人探手,把著賀與霜的脈,預備替她續一續命,也好壓一壓她的籌碼。
可一探脈,他的目光又是一變。
“你......仍是完璧?”
賀與霜譏誚抬眸:“不錯,成婚三年,寧子嶽從未碰過我。莫非潛龍淵連這也要管?”
男人眼底泛起複雜波瀾,低低道:“你要他死,倒也不冤。”
賀與霜又是一陣咳嗽。
草席染上星星點點的猩紅,賀與霜臉上神色恍惚。
她輕聲道:“想不到,最後竟是潛龍淵的人願來救我。隻可惜......”
她話音未落。
“轟!”
整座小樓轟然倒塌,煙塵彌漫,夾雜著呼號與哭喊聲。
賀與霜陷入黑暗之前,並不憤怒,也並不想求生。
隻是,她看著第一時間以身軀擋在她上方的男人,有些驚詫。
他竟還想救她?
房梁垮塌,一根沉重木柱砸在男人的肩上,男人的身軀重重顫抖。
“你倒也不必如此。”
賀與霜受了重傷,血從她七竅中細細流出,她幽幽開口。
男人咬著牙撐著,並不說話。
賀與霜盯著黑暗中男人的臉龐,她能感受到男人身軀的熱。
是陌生的。
喃喃地,她開口:“我是餌啊,是寧子嶽故意丟出來的餌。誰來打探火油礦的消息,誰就得死......”
男人渾身緊繃嘴唇緊抿,他的臉上出現細細密密的裂紋,是麵具承受不住巨大力量而崩裂。
死到臨頭,賀與霜有些好奇這潛龍淵重要人物的真實身份。
她知道,男人根本動彈不得,索性直接伸手,揭開了他臉上的麵具。
“竟然是你......”
她有一刹那瑟縮,可畏懼後,又覺得格外快意,近乎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寧子嶽機關算盡,沒想到最後卻下了一步臭棋!他所有的布局、所有的陰謀,都會在這個男人身份曝光的瞬間化為烏有!
賀與霜幾乎迫不及待想看到,寧子嶽在得知今日害死的人是誰時,臉上會出現什麼表情了......
男人動了動唇,眼神中,淡淡柔情與愧疚交織,似乎想說些什麼。
可又是一聲巨響,這座郢都郊外的野窯樓終於徹底垮塌。
無人幸存。
京畿衛到來的時機恰到好處,寧子嶽一身銀魚服俊朗英武,吩咐手下去查看傷亡情況。
他心裏有數,那可是整整一桶黑火油,不論什麼身份,今天凡是來這裏,向賀與霜打探火油礦下落的人,都隻有死路一條。
賀與霜死後,火油礦再也不會威脅到寧王府了。
可不多時,他的貼身手下驚惶地衝出來,在寧子嶽耳邊低語幾句。
寧子嶽臉色煞白。
他一言不發,親自進去查探。
親眼看見、觸碰到那張了無生氣的臉,看到那男人至死都護著那女人的姿態,寧子嶽搖搖欲墜,“哇”地一聲,噴出口鮮血。
不久,京中傳來寧王戰死邊關的消息。
年少的皇帝若有所思,與身邊內侍耳語。
“......聽說那寧子嶽並非寧王親生骨血,就這樣繼承王位,好似不妥。”
內侍附和:“不錯,陛下此前下令讓寧王父子查火油礦,他們卻一無所獲,理應治罪才是。還有那寧王世子妃,聽說死的也是不明不白......”
皇帝愉悅地頷首:“不錯,朕也該還天下人一個公道。”
又過了不久,寧子嶽在寧王葬禮當天服毒自盡。
一月之內,寧王府三個主子相繼慘死,很快衰敗了下去。
自此,那昔日寧王的威名,和火油礦的傳言,一並消散......
又是一個明媚的春日。
賀與霜自一場午睡中醒來,窗外的晚霞已浮上了天穹。她眯著眼出神了一會兒,揚聲開口。
“成碧,取我的靴來。”
不多時,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捧著一雙牛皮靴來,問:“這麼晚了,小姐還要出去?”
賀與霜懶懶應了兩聲,成碧服侍她穿上靴,賀與霜站在床邊,卻久久沒有挪步。
“小姐?”
成碧覺得主子今兒個有些奇怪。
賀與霜搖搖頭:“沒事。”
她邁開一步,腿腳微顫,不敢下腳。
但再往後走,步子卻有力而輕快。
一覺醒來,猶如隔世。
還好,一切都還未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