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寒冬的夜晚,鄭州街上,幾乎斷絕行人了,淩楚藩來到扶輪學校。我們相見之下,雙方都有一點神秘的心情:在他那一方麵,也許感到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特從遠道來訪,過於突然;在我們這一方麵,幾個月的摸索,到今天才接觸到正規的鐵路工人,自然感到非常興奮,又存著莫大的希望。
我們先談了一點關於隴海鐵路罷工的情況,才問到京漢鐵路工人的情形及他個人的工作和生活情況。淩楚藩很感慨地說:“鐵路工人的待遇,比一般的工人是高一點,但也有限,象我這樣的工匠,也算是經過了十磨九煉,在工作上負技術責任,還要帶幾個學徒,指揮一群小工工作,每天工作時間照規定是十小時,輪流值班,有時還要加班,平均工作時間差不多每日是十一小時左右。我們的待遇,是以技術和工齡來決定。初提升的工匠,每月工資不過二十多元,工齡長、技術好的每月可得四、五十元。特級工匠的工資有到七十元的,那要有孰練的技術和很長的工齡,在一百個工匠中難得有一兩個。至於小工和臨時工,那就苦極了,從八 九元到十一二元不等,工作的時間除正規的十小時而外,還要給員司和師傅服役,如果在工作上表現不好,隨時有被開除的危險。在工人福利方麵,也是虛有其名,各路各段各廠各處都設有福利機構,用人很多,花錢不少,所用的那些人,都是一無所長的特權階級的私人,這些家夥營私舞弊、貪汙腐化。福利費真正用到工人身上的,那是很有限的。我到鄭州已經當了六年工匠,我的家庭人口不多,生活還過得去,不過一般工人的生活都很苦,沒有心思幹活,覺得沒有甚麼前途。機器工人,就是機器的奴隸,前途還有甚麼希望呢?”我們聽了他的談話,知道他是相當懂事而又有活動能力的人,他對人的態度也很熱情,就對他說道:“工人是世界上最受壓迫的人,也是創造世界的人,工人如果能夠組織起來,可以改變人類的曆史命運。俄國的十月革命,就是工人搞起來的,現在世界各國的工人正在組織活動中,中 國也不應該例外,所以我們在上海發起組織中 國勞動組合書記部;《勞動周刊》就是中 國勞動組合書記部的機關報,我們的任務是:第一,調查各地各種各樣工人的工作情況和生活情況。第二,宣傳鼓動提高工人的生活水平和文化水平,普遍發動組織工人俱樂部和工人補習學校。第三,把工人組織起來,由工人俱樂部和工人補習學校,發展到工人自己的組織——工會。工會就是代表工人利益的團體,也就是保障工人 權利的組織。世界各國的工人都是這樣做,我們也這樣做。我們這次來訪問您的目的是:第一,是想了解京漢鐵路工人的工作和生活情況。第二,想同您商量如何才能把京漢鐵路工人組織起來?很想聽聽您的意見。”
他馬上站起來很興奮地說:“先生!這對我是一件很新鮮的事!也是我們工人的一件大事,我同意您的意見。《勞動周刊》我看過幾期,我也想到組織工人的問題,但是我不知道從那裏做起,現在既然有了一個中 國勞動組合書記部來發動組織工人,我們有了依靠了。我想就照中 國勞動組合書記部的方式方法,把京漢鐵路工人組織起來,我願意在組織工人的活動中,貢獻我的力量,您看我能幹甚麼呢?”我說:“我們先計劃把鄭州這一段的工人組織起來。”他接著說:“我們還可以計劃把江岸總段的工人也組織起來。”我問:“江岸方麵的工人,你認識的或有交往的有多少人?”他說:“我有個把兄弟在江岸做翻砂匠,還有不少的朋友,無論是福建幫、江南幫、湖北幫,我同他們都處得不錯,因為我是個湖南人,是一個超乎幫口以外的人,所以我在江岸方麵的人緣很好,我對這方麵還有些辦法。”
於是就決定先就鄭州江岸這兩個總段作為工作據點;鄭州方麵由他負責,江岸方麵由他介紹幾個朋友同我們聯係,組織活動由我們負責。談到這裏已到晚上十一點半了,話還沒有談完,他提議要我們再住一天,明天夜晚我們再商談一次,他再約一兩個夥伴來同我們談談,作出初步決定。我們同意他的意見。工作總算是找著門路了,很感愉快。
第二天下午七點多鐘,淩楚藩同他的夥伴王宗培、劉文鬆來了(劉文鬆後來投靠國民黨,成了工賊)。他介紹我們見了麵,坐下來,淩楚藩開始說:“我們昨夜所談的話,我已同他們(指王、劉)談過了,他們都同意我們昨夜所談的意見;鄭州方麵暫由我們三個人負責聯絡,江岸方麵也找出幾個負責的人來,先把這兩個總段組織起來,將來各站的組織,由江岸向北發展,由鄭州向南發展,先把鄭州以南的各站各廠組織起來,再由鄭州向北發展,長辛店方麵原來有個工人補習學校,或許已經有了初步的組織。”
我說:“北段的組織可由中 國勞動組合書記部北方支部負責進行,我們可以分頭進行。”
王宗培是個翻砂匠,他是湖北人,曾在江岸工作過,他對江岸的情形也很熟悉。劉文鬆是個火車司機,河北人,家住在鄭州,經常在車頭上工作,他對全路的情況都很熟悉,他們兩人也談了一些工人的組織工作和工人的福利問題。
總起來說,我們的意見是一致的,淩楚藩知道扶輪學校那個同 誌同我們的關係,便邀請他幫助他們做些聯係及文書工作,他當時答應了。但後來他因為教書很忙,對他們的幫助不多。
談到最後,請他們寫幾封介紹信,好到江岸接洽,還告訴他們,準備次晨早車南下。淩楚藩說:“坐明天上午十點鐘的車,到江岸時剛放工,便於找人。明天我來送行,信我今夜回家寫好,明天帶來。”我們愉快地握手告別。
在我們準備上車前,淩楚藩、王宗培都來送行,交來他們寫的介紹信,淩楚藩說:“你到江岸接近黃昏時候了,劉家廟的地方雖然不大,可是小巷很多,那裏除了車站,街上沒有電燈,夜晚找人是很困難的,我到車上去找一個熟人帶去就省事多了。”
上了車,找定座位,淩楚藩到車前車後尋找了一下,帶來一個加油的工人,介紹給我們作伴。他兩人把我們安頓好了才走下車廂,站在車廂的窗子外,淩楚藩還叮囑到江岸見甚麼人說甚麼話,王宗培也帶口信問這個和那個的好,列車要開動了,我們在窗口又緊緊地握手道別,我們的感情融化在一起,好象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車開出了車站。那個加油工人走到車廂裏同我們坐在一起,我們開始攀談起來。據說他姓田名福生,福建人,在京漢鐵路工作了三年多,他的家也住在劉家廟,他把江岸各廠各處的情況談了很多。他耳朵有點聾,問他的話,他很少聽得見,所以隻好讓他自由自在的說,他說甚麼就聽甚麼,無論他說的任何人和任何事,聽起來都是很新鮮的。從他的談話當中,知道一些各幫不和睦的情況,真有點為工作前途擔心。
當天下午六點多鐘,我們坐的火車到達了江岸車站,冬天的季節,又是農曆下旬的時光,沒有月亮,同田福生出了車站,轉彎抹角,對麵不見人,如果不是淩楚藩想得周到,走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真是兩眼漆黑,寸步難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