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阿吱定門親事!出了這事,得快刀斬亂麻。不然以後怕是更不好嫁人,得留在家裏當老姑婆。”
這年頭,農村人最怕的就是家裏的兒子娶不到媳婦,女兒嫁不出去。
“老姑婆”是很多父母心裏頭的禁忌。
所以在農村,女孩子隻要沒出去大城市打工,基本十八歲就開始找婆家。就連十八歲擺酒結婚,生孩子的人都不在少數。
而很多男人,隻要超過了二十四五歲還沒成家的,家裏人就要開始著急了。
宋河聽了自家母親的話,麵色沉沉,難得沉默沒有反駁。
許久,他才擠出一句話,“媽——阿吱還在上學。現在說這個太早了。”
“上學?也就剩下一年的時間。明年畢業都虛十九了。村頭的桂花,孩子都倆了。”
宋河不悅地打斷母親的話:“媽——以阿吱的成績,上大學問題不大。”
提到上大學,奶奶感覺心口一緊,想到孫女要帶走家裏很多錢,就反應很大。
“上什麼大學?你嫌家裏錢多啊!再說,這村裏就沒出去過一個大學生!成績最好那個,林家那小子叫什麼來著......對,林愛國!他還差了一分呢!”
“媽,正因咱們村裏頭沒人能出去,所以我才盼著阿吱能出去。”宋河皺著眉說。
“哦,就她這個名聲,再讀個幾年大學,那還不得讀成個老姑娘?”
“老姑娘”三個字讓宋河的心口又“咯噔”抽了下,悻悻閉上了嘴。
見到宋河臉色軟化,林月娥也趕緊敲邊鼓。
“阿河,其實吧,現在先把親事給定下來。鄉裏人不戳阿吱的脊梁骨,咱們老宋家在鄉裏頭走著,也不至於太難堪不是......”
提到麵子問題,奶奶連忙接茬:“對對對!這丫頭的事情一天不定下來,我老婆子走在村裏頭啊,麵子裏子都沒有了。不僅我,咱們老宋家啊,在村子裏都得低著頭走。”
林月娥走過去給宋河順了順氣說:“阿吱去上學也會被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的。”
一直沒開口的宋吱忽地冷笑聳肩,“奶奶、月姨,我宋吱行得端正,不怕別人說三道四。再說,嘴長在別人身上,別人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哪裏管得著!”
林月娥嘴角勾著溫溫的笑意看向宋吱:“你這孩子......還小。很多事不懂的。等你以後就知道感激我們了。你不在乎,你爸不能不在乎?”
最後一句話,又戳中了宋河的軟肋。
林月娥雙手搭在宋河肩頭上,低聲分析道:“你看這樣行不行?咱們先把這親事給定下。來年,阿吱考上大學,也出了村子,這親事肯定不作數。若是考不上......咱們也好有個退路。”
宋河明顯被說動了,抬了抬眼:“你們都看中了哪個對象?”
林月娥麵上不好意思低下了頭,任著自家婆婆接話。
“哎喲喂,你還想你家閨女能有什麼好對象!如今沈放肯要你家閨女,我們就該燒高香了!”
“沈放?”宋河聞言,臉色大變,“沈放堅決不行!這事我不同意。我怎麼能把我家閨女往火坑推!”
沈放那小子的名聲那可是臭到周圍幾個村裏都有名的!
小夥子本來長得挺俊的,但壞就壞在痞裏痞氣的,沒個正形!
都25歲的人了,也不正經找個工作,成日遊手好閑!
對鄉裏人,動不動就來橫的,脾氣上來連小孩、老人都打!
家裏窮得叮當響,壓根就沒人想把自家閨女嫁到這樣的人家!
宋河拍了拍桌台:“不行!我不能把阿吱跟那樣的人定親!就算真的要定親,怎麼也得跟林愛國那種老實人定。”
宋吱聽到“林愛國”的名字,手心涼出汗,連忙出聲:“爸——我覺得沈放挺好的。”
奶奶譏諷地白了宋吱一眼,“你看......你家閨女也說好。就沈放這邊,先讓他出點血。回頭不行,再另外給她尋一門親事。”
“至於你說的林愛國,人家家裏是窮,可也未必看得上你家閨女!”
“還有,既然要定親了......什麼暑假班也不用去了。好好在家裏頭養著那破身體,順便幫忙賺點錢,給家裏做做貢獻!”
“這姑娘家啊,吃家裏頭的米糧,謔謔家裏頭的錢整整十八年,回頭嫁人就給別人家裏頭做貢獻咯!”
“所以得趁著暑假,趕緊給家裏多做點貢獻。就你那破身子,養幾天,然後去村口做電器。這個暑假必須得交十五塊錢給我。就這麼定了!”
宋吱在心底冷笑。
這年頭,普通工人的工資才二三十塊!
做電器、繡花這些計件的手工活兒,收入就更低了。有的簡單的手作,一件是幾厘,連分都沒有。
宋吱記得有個暑假,她被奶奶強製要求在家裏作鞋麵的手工活。同學來找她出去玩,她也不能出去。整個暑假下來,也隻賺了11塊錢。
奶奶最後還拿走了10塊錢,說留給她1塊錢買糖吃。
宋吱到現在都忘記不了當時奶奶的眼神,那1塊錢感覺是天大的恩賜一樣!
可那明明是她自己賺的錢啊!
宋河還想說什麼,奶奶眼神驟然一凜。
“你想氣死我這把老骨頭是不是?”
“媽——你講講道理好不好。”宋河無奈地別開眼。
聲音落下,奶奶又嚎啕了起來,對著掛在牆壁上爺爺的遺像錘了兩下心口。
“老頭子啊,你瞅瞅......兒子大了,會反我了。說我不講理啊!”
“我就知道,兒大不由娘啊!老頭子啊,你直接帶我走吧!”
“要是我生病,說不定也跟你一樣,活生生被疼死。沒錢治病啊!”
......
奶奶撕心裂肺地嚎啕,宋河麵上越來越難看,低頭不語。
宋吱知道,這件事情是爸爸的心病。早些年,宋家窮得真的是叮當響。家裏每個月的收入,連基本的溫飽都不能滿足。
後來,爺爺得了肺結核,兩兄弟也束手無策。
能借錢的都借了,也借不到幾塊錢。
到後期,爺爺每天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喊疼,可家裏連止痛藥都買不上了。
最後,兩兄弟真的是眼睜睜看著他疼死的。
從那以後,奶奶就特別愛錢,死活不肯分家,牢牢把兩兄弟的錢攥在手裏,就是生怕有天自己生病,活活給疼死。
畢竟爺爺離開前幾天被病痛折磨的樣子,嚇壞了奶奶。
從某種角度來看,奶奶也是個可憐人。
而這件事後來成為兩兄弟的心病,每次奶奶搬出這個,爸爸都會服軟。
這次也不例外。
宋河默了許久,紅著眼眶對宋吱說:“就聽你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