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村裏頭的路燈還沒亮起來,周圍灰朦朦一片,能見度不高。
宋吱整個人被扯了過去,隨即被壓在粗糙的外牆上,嚇得差點驚呼出聲。
可下一瞬,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男人氣味,竟然自己捂住嘴巴。
男人很高,背對著光,就更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但宋吱依稀可見他露在白色背心外麵的肌肉手臂。
捂住砰砰砰跳個不停的心口,宋吱試探性地喚了聲:“沈放?”
隻聽見空氣中響起一聲輕嗤聲,宋吱的心就放了下來。
是他!
一想到沈放不放心她,在這裏等她等了很久,宋吱的心又忍不住竊喜。
八零年代中期的農村,被這麼個小混混壓在牆壁上,是個姑娘家都應該掙紮反抗的,可她竟然覺得刺激又欣喜,臉上火辣辣卻又不排斥這種感覺。
“你怎麼知道是我?”沈放低頭湊近宋吱,暗啞粗糲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在這條無人經過的小巷子裏透著一股危險的調調。
宋吱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裏自動浮現出沈放那雙帶有侵略性的眸子,猶如高空中翱翔盯緊獵物的鷹隼。
宋吱咬著下唇,顫著聲音回答:“我記得你的味道。”
“哦?什麼味道?”沈放勾著嘴唇,吹了記不正經的口哨,又恢複流氓痞子那股輕浮勁兒。
宋吱麵上火辣辣的,低頭死死咬著唇瓣,小手攥著褲腿,差點沒把的確良的麵料給擰破。
她要慶幸這條巷子裏的光線不好,不然沈放一定會看到她現在臉上的窘態!
宋吱自然不可能回答沈放這個話題,默了好半晌,才轉換話題道:“你來找我幹嘛?等我很久了嗎?”
一牆之隔的宋家裏還斷斷續續傳出宋家婆子罵罵咧咧的聲音。
但宋吱並不覺得難堪,反而因為沈放擔心她而竊喜。
沈放的麵色隱了隱,改而扼住她手腕,把她往巷子裏深處拉。
宋家房子後麵有一塊空地,空地後就是他們老宋家的老房子。有兩落,爺爺倒下的時候說一落分開她大伯,一落分給她爸爸。
總之,兩個兒子,各自一套。
但這兩套房子是早年建的,又小又老又靠近河邊,環境不太好。所以奶奶後來靠著兩個兒子每個月交的錢,存下來後買了比較靠近大路這塊地,建了現在的院落。
一個露天的小院子,院子裏一口井,正麵是一個共用的小客廳,然後左右側各三間房子,兩個兒子住一起。
如今,沈放把宋吱拉到了無人的空地上,看了下地麵的石頭說:“坐。”
宋吱看了眼,覺得石頭太臟,又在旁邊折了片大片的芋葉,鋪在石頭上坐下。
沈放“嘖”了一聲,“女人就是麻煩。”
說著,他又從褲兜裏掏出一個熱雞蛋,一個包著報紙的番薯塞給宋吱。
宋吱看著手裏的食物,心間瞬間淌過一絲暖流。
原來沈放擔心她錯過晚飯的點兒,家裏沒人給她留飯。
宋吱確實也餓了,加上失血量過多,整個人虛虛的。她敲開白雞蛋,吃了起來。這個年代的雞蛋都是自家養的,不是批量喂飼料、沒日無休生產那種,所以吃起來特別香。
吃了一個雞蛋,幾口番薯,宋吱人舒服了,膽兒也大了。
她問沈放:“沈放,謝謝你的雞蛋和番薯。你一直在這裏等我嗎?”
“你想太多了!”沈放踢了下腳底的石頭,有些別扭地說,“老子那是吃不完!”
宋吱笑笑不語,這年頭誰家都沒有多餘的糧食,更何況沈放那個窮得叮當響的家裏。
吃完了番薯,宋吱覺得有點噎,錘了兩下胸口說:“下次記得給我帶口水。”
吃雞蛋和番薯,沒湯沒水的,真的是太幹了!
沈放輕嗬一聲:“你倒是想得挺美的。”
“沈放,你身上帶紙巾了嗎?”
沈放翻了翻白眼,掀起白背心說:“我帶那玩意幹嘛!又不是個婆娘!想擦嘴?哥哥的衣服給你擦?”
宋吱聞言,直接用手背抹了抹,又拍幹淨手和褲腿說:“我走了。”
“喂!”沈放喚住宋吱,“老子就在牆外頭。要是家裏人打你,你就躲。躲不過就喊老子。老子讓他們打。”
沈放一口一個老子,聽得宋吱很不習慣。
但想到他的心意,心裏頭又覺得暖烘烘的,覺得此次回去,不再是一個人戰鬥!
她還有牆外的沈放!
宋吱點了點頭,攥緊拳頭朝著巷子口走去,神色自若地推門而入,走到小客廳跟眾人打招呼:“爸、奶奶、阿姨,我回來了。”
宋吱抬頭就看到爸爸宋河年輕的模樣,眼淚差點沒給憋住。
這個時候的宋河斯斯文文,臉上一條褶子都沒有,頭發也是烏黑油量的,更重要的是身強力壯,精神麵貌很好,在廠裏頭風評也很好。
宋吱記得,前世這個階段正是爸爸事業巔峰的時候,是最有希望競爭廠長的人選。
但沒過多久,爸爸為了讓林愛國娶她,挽救她在村裏的名聲,偷偷把原本分給她家的地給賣掉,私下給了林愛國錢,讓林愛國拿錢給他爺爺治病。
沒想到賣地的事情被奶奶給知道了。爸爸又死活不肯說為什麼賣掉地,奶奶拿著擀麵杖下狠手,愣是把人給打吐血了。
也是那次,宋河落下病根,跟廠裏請假請了很久,並讓林愛國頂替自己的職位。這才有了後麵的事情。
之後,宋河的身體每況愈下,動不動就咳血,加上沒錢養身子,到後麵身子更是徹底敗壞了。
想到前世的種種,宋吱暗暗攥緊了手。
這一世,她絕對不會讓這些糟心的事情再發生了!
宋河見到宋吱,麵上立刻嚴肅了起來。這個年代的家長,是沒有跟孩子做朋友的理念。家長和孩子之間永遠隔著不可逾越的溝。
宋吱看著宋河,心裏頭也是微微發怵。
哪怕過了這麼多年,那種被家長支配的恐懼依舊還在。
宋河先開了口,聲色沉沉,透著隱怒:“你奶奶說跟沈放處對象,可有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