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偵探這碗飯,就這麼不好吃。
看看兩位偵緝隊長的表現,就可以襯托出來了,他們端的是鐵飯碗,案子能不能破絲毫不影響他們每月幾十大洋的豐厚收入,奧妙在於如果一個案子破不了,他們就可以推托說,法醫驗屍沒有驗出清晰的結果。
把破不了案的原因歸在驗屍不清,簡直是無懈可擊,別說蔣署長不可駁,就算是州警司的司長,也得默默地認了。
但你以為法醫會因此受責?根本不可能,法醫完全可以找個結論,寫上滿滿十頁紙不成問題,往馬隊長辦公桌上一擱,態度恭敬地說,隊長,我們經過全力檢驗,這是檢驗報告請您過目。
馬隊長一看,上麵的內容:......
看得眼花,寫滿了各種的術語,他也不懂啊,就問了,到底死者是怎麼死的呀?法醫說怎麼死,要請隊長來定了,我們隻是把屍體作了檢驗,拿出了這份檢驗報告
意思明確,我們的任務就是如此啊,給案子定性,是您馬隊長的權力。
馬隊長拿著驗屍報告去向署長彙報,署長拿著報告去向司長彙報。司長哪能不知其中款曲,歎一口氣,扔下一句“酌情處理”。
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如果死者有家人,偵緝隊通知家人接屍,如果是個單身的,偵緝隊雇人用板車拉到城外山裏埋掉。
但這種事擺在私人偵探麵前,就不一樣了,如果你也如法炮製,那兩個偵緝隊長請你來協助,不是白請嗎,馬不蔫那一大把大洋還不扔水裏了。
說到底,不僅僅是馬不蔫和韓卓,甚至是蔣署長,是希望洪湛飛能出奇製勝,拿出個真正有說服力的結論來。
畢竟偵緝隊總靠糊塗賬過關,自己也覺得不光彩,希望洪湛飛拿個實證,將案情揭清,讓偵緝隊哥們兒長長臉。
所以,洪湛飛負擔不輕。
此刻,法醫室,氣氛凝重。
兩具屍體並排擺放在法醫室。
法醫室可沒那麼高大上,隻是一間稍微大一點的屋子,沒有窗,隻有在接近屋簷的位置開了一排氣孔用來通氣,但裏麵有兩個大燈,一個是用電的,另一個是用煤油的,用電那個還是進口,用煤油的是土產,那個時節電力供應緊張,所以要有備用燈。
今天偏趕上停電,所以隻能使用煤油燈。
煤油燈並不是煤油直接點燃,而是通過一個比較複雜的結構將煤油霧化噴在一個半圓形網球上燃燒,網球是金屬絲編織的,燃燒率很高,發出的光很白亮,當年的工匠還是很高明的。
煤油燈光照得法醫室一片灰白,噝噝的響聲增添著詭異氣息。
六個人,站在兩具屍體旁。
三名法醫,兩位隊長,加洪湛飛。
法醫穿得像醫院裏的大夫一樣,甚至更勝一籌,頭上戴著帽兜,臉上戴著口罩,真可謂武裝到牙齒,其中兩位還是戴眼鏡的,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卻折射著他們的茫然和謹慎。
馬不蔫和韓卓雖然沒穿專用服,但也都戴了口罩。
隻有洪湛飛還是一身便裝,什麼防護也不用,還把袖子卷起,就好像要殺豬一樣。
沒有人說話,氣氛相當肅殺。
兩具屍體,還放在擔架上,擔架席地而放,解剖台隻有一個。
洪湛飛知道馬隊長他們一定在想,該先檢驗哪一個呢。
一具男屍,一具女屍。
而站著的六個都是大男們。
實際上在正宗法醫眼裏,男屍女屍都是一樣的。
但洪湛飛知道,先驗哪個後驗哪個,還是有講究的,不在於男屍和女屍的區別,而是年齡上的不同。
所以他先指指史榛的屍體說:“先來這個吧。”
三名法醫手忙腳亂把史榛的屍體抬到解剖台上。
馬不蔫還是有點疑惑,問道:“為什麼先驗他呢?”
洪湛飛解釋道:“因為史少爺年輕,相對來說,他各方麵的抵抗力應該比成太太要強一些吧,先來看看他體內是什麼狀況,由此推彼,對於成太太的死因就會先有個相應的證明了。”
韓卓先聽明白了,問道:“你是說,能造成史少爺死亡的毒性,就肯定能造成成太太的死亡,但反過來,能致成太太死亡的量,倒不一定也讓史少爺致命吧?”
洪湛飛點頭,“對,問題就在這裏,我的推測跟你們講過了,就是石灰石跟樟腦丸放在爐灶裏燒,產生多種氣體,這裏麵既有一般的氣體也有特殊氣體,我雖然知道這些氣體可以致人死亡,不過具體會造成身體哪些方麵受損,損到什麼程度才致死,還是沒有親眼見證過。”
洪湛飛就動手先將史少爺身上的衣褲全褪下。
韓卓嘖嘖地搖頭,“果然是富家少爺呀,這身皮肉,就是養尊處優的寫照吧。”
確實史少爺身上白白的,細膩如女子。
馬不蔫卻不以為然,他看出的是另一麵,說史少爺白是白,卻像棵豆芽菜,家中那麼有錢,他卻這麼瘦,為什麼養不胖呢。
其實這個情況也讓洪湛飛有點注意,史少爺,確實有點瘦。
韓卓說這小子可能挑食吧,夥食太好了反而也沒幾樣喜歡吃的,有些人天生就挑食,放在富家反而更挑,生在窮人家呢沒得挑了,窩窩頭,地瓜,玉米糊糊之類,不吃要餓死,反倒可以治好挑食毛病。
馬不蔫很認同韓卓的說法,說自己小時候也挺挑食,但家裏不富,爹娘給什麼隻能吃什麼,養得挺壯,現在身體這麼好就是那時候不挑食養成的,要是爹是個大財主說不定也把我養成豆芽菜的。
洪湛飛聽著兩位隊長的討論,並沒有把他們的話當成無聊,而是也在考慮著的,隻不過他不說出來。
然後他問法醫:“三位先生,你們打算由誰來主刀?”
三位法醫麵麵相覷,都不吭聲。
馬不蔫說:“湛飛你就別為難他們了,快點自己換衣服,動手吧。”
洪湛飛說聲好,不用換衣服,直接幹吧。
一名法醫連忙遞過來一把解剖刀。
洪湛飛右手執刀,又問法醫:“解剖屍體,肯定是要有針對的,要根據案情來進行,你們認為,我們首先要從哪裏下刀呢?”
三位法醫異口同聲說從肚子。
洪湛飛說道:“我懷疑的致死物是有毒氣體,所以還是先要從死者的呼喚道開始吧。”
話音未落吱地一聲,就在史少爺喉嚨上劃了一刀。
是由下向上劃的,直直劃成一條線。
好家夥,連法醫也不由自主嘴裏發出噝聲,隻有馬不蔫讚道好刀法,一劍封喉啊,搞得好像洪湛飛在殺人似的。
韓卓說,是先要切開氣管檢查吧?
但洪湛飛並沒有將氣管切開,而是放下解剖刀,向法醫要了一把鑷子,左手的三根指頭就從被劃開的刀口裏伸進去,稍一用力,死者的嘴就張開了,他右手用鑷子將舌頭拉了出來。
死者的舌頭剛一露,三個法醫齊聲叫“啊呀”。
連韓卓也叫出來。
那條舌頭,是什麼顏色?
紅的?紫的?烏的?黑的?
都不是。
是青綠的。
而且,上麵還有一層粘粘的東西。
粘粘的東西也是青色的,甚至帶點墨綠色。
那個不戴眼鏡的法醫年紀最大,近四十歲,姓鞏。
鞏法醫說道:“真沒想到,死者的舌頭都被腐蝕到這個樣子了。”
戴眼鏡的葉法醫問:“舌頭上麵那些黏液,是唾液呢還是舌頭因受到腐蝕而產生的腐液呢?”
洪湛飛誇道:“問得好,當法醫就得細心,能察微觀幽,通常情況下,我們看到死者的舌頭變成這種顏色,會先想到舌頭受到了腐蝕,一般不會留意上麵的黏液,會自然地認為那本是舌頭上的唾液而已,但有沒有可能,這裏麵還有另外的玄機呢”
另一位楊法醫問:“你說是什麼樣的玄機呢?”
“暫時還無法確定,我們先假定這些黏液就是舌頭上的唾液吧,那麼這些唾液變成青綠色,又是怎麼回事呢,是因為舌頭表麵起了變化因而影響到唾液的顏色了嗎,還是因為唾液本身發生的變化呢?”
法醫們都講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