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結伴

“什麼師從，雲天，雷山......”我聽的一頭霧水，隻能聽懂師從說的是我爹。心裏充滿了好奇，忍不住就繼續追問：“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兩句話啊，說的是三個人，陳師從，唐雲天，龐雷山。”小叫花子經常四處遊逛，說起這些事情，果然比我見識多，一邊走著，一邊就有滋有味的說道：“這三個人，是三十六旁門的死對頭。”

小叫花子說的三十六旁門，我倒有所耳聞。黃河源遠流長，流域廣闊，從古至今，不知道多少人都靠著這條大河過活。年頭久了，討生活的人多了，也漸漸生出了一些門道。在黃河邊謀生的人，因為需要生存，所以必須得抱成團，把力量集中起來，譬如說在河道裏采沙的人，叫做“沙幫”，放排走水的人，叫做“排教”，逆河淘金的人，叫做“金窯”。當時，除去為官，種田，經商，讀書這些正經營生，其餘的謀生手段，都被認為是旁門左道，所以對於這些帶著濃重江湖氣息和習慣的人，河灘的老百姓稱呼他們為旁門。

說白了，這都是些團夥幫派，或者門閥家族，在過去，各個幫派之間都保持著微妙的關係，因為利益而聯盟或者拚鬥，說不清楚從什麼時候開始，很多旁門的力量被集中了，形成一個統一的大幫派，這個大幫派囊括了河灘上許多門派家族，因為門派太多，所以被冠以三十六旁門的別稱。

可想而知，那麼多的江湖家族門派被歸攏到一起，是一股多麼強大的勢力，從三十六旁門出現之後，河灘上就再也沒有什麼人能真正與之抗衡，即便像沙幫，排教這些旁門之外的大團夥，也不願意跟三十六旁門火拚。那些年裏，三十六旁門橫行大河灘，所向無敵。

“老弟，你知道嗎，這三十六旁門原本是散沙一盤，為什麼會聚攏到一起呢？”小叫花子講的興高采烈，說到這裏又賣了個關子，我聽的正入迷，趕緊就催他繼續講。

三十六旁門被聚集起來，並非沒有原因，小叫花子說，三十六旁門擰成一股繩，就是為了對付一些人。

“他們要對付誰？”

“究竟對付誰，我也說的不那麼全，不過，肯定有你們陳家。”

“你別老是你們陳家陳家的，我又不姓陳，我是大北口的。”

三十六旁門的形成，其實到現在都是一個謎，但這麼多年下來，很多人都知道，旁門專門對付小叫花子說的陳姓，龐姓，唐姓。旁門勢力大，時常圍追堵截這幾個小家族，而這幾個小家族為了保存實力，也常年隱匿行蹤。但每過若幹年，幾個小家族裏總要出現一些出類拔萃的人尖兒，跟三十六旁門頂著幹。

十年前，就有了所謂的北師從，南雲天，中間橫跨一雷山這個說法，這句話裏提到的三個人，當真是整個河灘上不世出的奇才，天縱英姿，讓三十六旁門裏麵很多人都聞風喪膽。

但他們的出現，隻是曇花一現，在幾個人風頭最旺的時候，突然就銷聲匿跡了，三十六旁門不肯善罷甘休，在河灘連著找了十年。

聽到這裏，我頓時恍然大悟，為什麼爹在臨走的時候囑咐我，千萬不要說是陳師從的兒子，他是怕給我引來禍端。

但我還是不明白，我爹那樣每天悶頭悶腦的莊稼人，會是傳說中的北師從？我半信半疑，可是這些事情，恐怕也隻有我爹才說得清楚。

心裏想著，腦海裏又浮現出爹的身影，他嚴厲，卻很疼我，失散了這幾天，我一直都說不出的難受，此刻聽著小叫花子的講述，又暗地裏思索，越想越覺得心裏堵。

“先不說這個了。”我打斷小叫花子的話，說：“倒是你，為什麼遭人家一路追趕？”

“那個絡腮胡子，是藥神廟的人。”

小叫花子說的藥神廟，是三十六旁門其中一家，最早的時候，他們隻是河灘鎮子上的一間藥鋪，後來家裏有人入了江湖，慢慢把家族也帶進了旁門裏，藥神廟最擅長種植采集藥材，在開封城和洛陽城裏，有好幾間藥店。

“說起來湊巧。”小叫花子撓撓頭，說：“前些日子遇到藥神廟的人，嘀嘀咕咕鬼鬼祟祟，我心裏好奇，就悄悄跟著看，一來二去，發覺他們身上帶著東西，一個不留神，我就把這東西給拿走了......”

小叫花子很機靈，講的眉飛色舞，說到精彩處，就從懷裏掏出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麂皮囊，打開小囊，裏麵是一塊血紅色的玉。玉隻有櫻桃那麼大一塊兒，晶瑩剔透，帶著一股異樣的香氣，我就嗅到一縷氣味，已然感覺神清氣爽。

“這是啥東西，給我瞧瞧。”

“拿開你的臟手！”小叫花子瞪了我一眼，一下把我的手給打開，然後舉著皮囊，放到我眼前：“這是真真的寶貝，叫做靈心血玉。”

“靈心血玉？”我隨即驚訝了，以前在槐園每天混日子，碰見老頭兒們紮堆聊天，我也喜歡湊熱鬧，靈心血玉這東西，我聽人略略提過。

這種東西是難見的奇珍，做醫生的人叫它靈心血玉，民間村夫叫它還陽玉。說句實話，就櫻桃這麼大一塊靈心血玉，怕是一座金山都換不到。

這東西實則不是玉，在河灘的傳說裏，民間有八大妖仙，拍在首位的，是胡家大仙，也就是狐仙。狐狸是至靈的東西，聰慧狡黠，有的老狐狸活的久了，又有機緣造化，可以入堂修道，修到一定境界，就變成了傳說中的狐仙。

在我們家鄉附近，狐仙顯靈的傳聞不止一則兩則，河灘人都信這個，打獵砍柴的遇見受傷的狐狸是從來不禍害的，有時候還要幫襯一把，就是想結個善緣。

傳聞中，狐仙的壽命也是有限的，無論二百年三百年，總會死去。得道的老狐狸在臨死的時候，心尖兒上會聚起一汪血，這種心尖血其實是狐狸的內丹所化，也是它畢生修煉得到的精華。這一點心尖血在狐狸死後冷卻凝結，久而久之，就化成了玉一樣的東西。

得道的狐仙蹤跡難尋，臨死的時候，狐狸都會尋找隱秘的埋骨地，所以埋狐仙的地方，非常難找，若是急用，想找靈心血玉，那不啻於大海撈針。

靈心血玉有神效，無病無災的人服用，如同脫胎換骨，傷病再重的人，隻要服下去，至少能吊住命。

“嘖嘖。”我貪婪的嗅著靈心血玉的氣味：“怪不得人家玩命的追捕你。”

“藥神廟也不是什麼好玩意兒，他們的東西，不拿白不拿。”小叫花子嘻嘻一笑，就把血玉給重新裝了起來：“你這個老弟，也當真不夠朋友，我都把如此珍貴的寶貝給你看了聞了，你連自己叫什麼名兒都不說麼？”

“這個......我叫小九。”我支吾著回了一句，小叫花子肯把這麼寶貴的東西拿給我看，說明他很信任我，將心比心，我不能露了家底，又不願欺瞞他，所以把自己的乳名給說了出來。

“那麼，以後我就喊你九弟了。”小叫花子笑了笑：“我姓沙，叫沙千，九弟，你打算到什麼地方去？”

我的確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方去，隻是順河尋找那條破船，心念一動，我偷偷看了這個叫沙千的小叫花子一眼。這貨的歲數估計還沒我大，但在外麵混跡的久了，江湖經驗和見識比我豐富，反正我們兩個都是沒有親人沒有家的苦命娃兒，跟他結伴行走一段，多少也是個照應。

就這樣，我跟沙千暫時搭伴，整整走了一夜，繞過了穀口渡。我堅持沿著河走，因為時刻要注意往來的船隻中有沒有那條破船，離河近，還可以順便找人打聽打聽。走了一夜，跟沙千算是熟了，一熟悉，他就沒那麼多毛病，隨著我的心意，一直沿河而行。

我們走了能有兩天，風餐露宿，我吃慣了苦，倒不覺得如何，沙千卻受不了，一定要找個地方好好的睡一覺，休養體力。恰好，我們兩個途經一個小村，很小的村子，二十來戶，不到百人。小村窮，但村裏人很樸實，二話不說，給我們騰了一間房。

鄉野小村，天黑之後，家家戶戶都關門睡覺了，等到主人家入睡，我和沙千就躲在屋裏，拿著那塊靈心血玉聞。血玉的氣味絲絲縷縷鑽入鼻腔，不久之後，整個人好像都精神了許多，腦子眼神分外清靈，越聞越覺得舒服，不住氣的一直聞到半夜，竟然連睡意都沒了。

“好歹還是要眯一會兒啊，明天得趕路，不睡覺可吃不消......”

沙沙沙......

我正伸著懶腰跟沙千說話，從小院的四周，驟然響起了一陣輕微的沙沙聲。那聲音猛然聽上去，好像是玉米在半夜拔節的聲響，然而仔細的一分辨，就覺得，這聲音如同很多東西正在地上爬。

沙千一下子收起了血玉，貓著腰躡手躡腳來到窗邊，透過窗子的縫隙朝外麵看，這一眼過去，他整個人頓時僵住了，一隻手捂著嘴，一隻手就死命的抓著我的胳膊。

“鬆開......”我疼的呲牙咧嘴，還沒來得及掰開他的手，眼睛已經看到了窗外的一幕。

一瞬間，我的頭皮就麻了，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直立起來，隻覺得牙根子都是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