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擒

盡管太陽還未完全落山，渡口周圍又都是人，可是橫七豎八堆積的屍體中間驟然伸出了一隻手，幾乎把我的魂兒都嚇飛了。

我歲數小，腦子轉的卻不慢，被驚嚇住的同時也隨即反應過來，抓著我腳踝的那隻手，是溫熱的。就因為及時反應，我才沒有失態，重重喘了口氣，順著腳踝上的手望了過去。

我看見橫七豎八的屍體縫隙裏，隱約露出一張黑漆馬虎的臉，這張臉上布滿了泥垢汙濁，不過卻能分辨出，他的年齡不大，跟我也相差不太多。就是這張臉的主人，伸手抓了我的腳踝，差點把我嚇個半死。

“咱們不為難你們，就是辦點事，問你們幾句話。”這時候，那個絡腮胡子大漢叉著腰，眼望著下頭十幾個剛剛從渡船上岸的船客：“咱們要找個十五六歲的小叫花子，身子不高，長的又瘦，咱們追了他一路，眼見就跑不掉了......”

聽著這人的話，我不用琢磨就知道，這幫凶神惡煞的漢子要找的，多半就是隱藏在屍體中的這個小叫花子。但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這小孩兒是什麼人，更不知道怎麼就招惹了這幫漢子。

“爺，我們都是剛到穀口渡啊.......前腳下船，你們後腳就來了......”有膽子稍大的船客小聲的解釋，巴望著這些大漢別把他們也給牽扯進去。

我不想招惹什麼麻煩，此時此刻，拿腳後跟想想，也能猜得出這個小叫花子被逼到走投無路了，臨死想抓個墊背的，能拖一會兒算一會兒。我犯不上趟這渾水，所以腳下用力，想把他的手給甩脫。

可是我沒想到，這個又臟又瘦的叫花子手底下真有幾分力氣，也或許是逼的沒法子，總之死拖著我不鬆手。我不願意惹麻煩，不過更不願意把他給暴露出來，所以叫也沒法叫，甩又甩不脫。

就在這個時候，小叫花子可能是急了，眼睛裏竟然憋出一汪眼淚，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猛的一軟。現在的年月不太平，黃河又剛剛造了災，十五六歲的孩子，但凡身邊有個親人，也斷不至讓他流落四方。

爹曾經和我說過，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做人不能隻顧著自己，遇見善良人落難，隻要能幫，就盡力幫一把。但是我再抬頭朝前看看那七八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心裏又沒底，現在替這個小叫花子出頭，是需要實力的。

“喂！後麵那小子！”

一聲斷喝把我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一抬眼頓時就慌了，我一直躲在人群最後，領頭的絡腮胡子起初沒有看到我，等到一個一個的盤查剛下船的船客時，才發現我就躲在後頭。說實話，當時的我也不見得比小叫花子胖多少，在河岸跑了兩天，渾身泥汙。

“就是你！過來！”絡腮胡子的眼睛一亮，他們本就要找一個瘦小臟臭的叫花子，一看見我，好像就對茬了：“給我過來......”

我心裏一驚，先不管這幫人是什麼來曆，但我總不能落到他們手裏頭。顧不上想那麼多，一撤腿，轉身就朝身後的河邊跑去。

“他娘的！瞅著這娃子賊眉鼠眼就不是甚麼好鳥！給我追！”絡腮胡子一聲令下，七八個漢子丟下那些船客，從幾個方向呼啦啦的圍攏過來。

我一邊跑，一邊不斷的暗自叫苦，要是現在被對方抓到，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了。

無奈之下，我隻能撒開腳板沿著河岸狂奔。我常年在河灘上野慣了，腿腳麻利，那些大漢則力足腿長，最開始的時候，我還能堅持的住，可是終究力氣小，跑出去二裏地，已經氣喘如牛，腳步也漸漸慢了。但為了不讓對方追上，我還是硬著頭皮咬緊牙關，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繼續跑下去。

我越是這樣玩命的跑，那幫人就越覺得我是他們要找的人，窮追不舍。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周圍漸漸陷入了夜色裏，視線一模糊，形勢就愈發對我不利，奔跑中被絆了個跟頭，如此一來，追兵又追近了一大截。

我翻身爬起來還要再跑，但是身後隱隱傳來一陣犀利的破空聲，緊跟著，我的右腿腿窩處猛的一疼，膝蓋一彎，噗通一聲又栽倒在地。不等再翻身，緊追而來的大漢抬腳就重重踩到了我的後心上。

“小王八崽子！跑的倒是快！你跑啊！接著跑啊！”絡腮胡子明顯身有功夫，追出來這麼遠，我已經累的雙腿發麻，他卻隻是微微的喘了幾口氣，罵罵咧咧的讓旁邊人把我給按住：“何毛子，過來認認，看看掌燈叫咱們找的，是不是這個小崽子！”

一個粗重憨實的大漢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跑過來揪著我的頭發，仔細的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

“瞧的不真切，像，又有點不像......”

“滾你娘的！你的眼睛是放著吃飯用的？”絡腮胡子一腳把漢子踹到一邊，指著我喝道：“先搜他身！看看東西在不在他身上！”

我使勁的掙紮，但被幾個人七手八腳按著，連動都不能動，我身上的東西不多，包袱被抖散了，懷裏裝銀子的布袋子，還有火鐮火折子都被他們給拿了去。

“他身上沒東西了......”

“這娃子，看不出還挺闊氣。”絡腮胡子掂了掂裝銀子的布袋，呲牙冷笑了一聲，又寒著臉：“給我搜的仔細點！把他衣裳給脫了，裏裏外外再搜搜！”

“放開！你們......你們都是沙匪嗎！還有沒有王法！”我一聽要脫衣裳，心裏就急躁不安，這是一種恥辱，我難以忍耐，但被人死死的按著，如同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拚了命也掙脫不動。

刺啦......

我身上的褂子一下子被抓掉了，這時候太陽完全落山，為了照明，有人在旁邊點亮了火把。身上的東西已經被搜的幹幹淨淨，就算脫了褂子也搜不出什麼。

“真的是搜不出什麼東西啊。”

“等等！”絡腮胡子一直在邊上坐視，當火把亮起的時候，他的眼睛一下子睜圓了，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猛然的起身，一步跨到我身邊，搶過火把，彎下腰在我背上來回的看。

“放開我！”我的頭被死死的按在沙地上，一張嘴就吃進去半口沙子，但絡腮胡子充耳不聞，看的很入神。

我估摸著，他是在看我背上的一片紋身，那紋身我很小的時候就紋上去的，爹說我生來陽氣弱，命不硬，所以專門找高人求了一張護身符，用獐子血紋到身上。獐子血紋身，皮肉上的針眼淤腫一消退，紋身就不見了，除非是紋身的主人奔跑打鬥，活動過猛的時候，才會隱然現出一片輪廓。

絡腮胡子仿佛看的有點發愣了，舉著火把，紋絲不動，直到旁邊的人拍了拍他，他才回過神。

“兄弟們，這次咱們出來辦事，雖說沒有找到正主，但這個娃子，也算是咱們的造化。”絡腮胡子的語氣有些激動：“要是把他帶回去，掌燈一高興，每人至少五十兩賞銀！”

“五十兩！”周圍的幾個漢子都很意外，這年頭裏，局勢動蕩不安，銀貴錢賤，在河灘的窮鄉僻壤，買個丫頭隻要一兩銀子，五十兩白銀，那真是一筆意外之財。

“大哥，這娃子是什麼人？怎麼就值那麼多錢？”

“先不說那麼多。”絡腮胡子抬頭在四周看了看，說：“把他帶到那邊那個小洞去，你們燒水弄些吃的，我得好好盤問盤問他，把事兒問清楚。”

“大哥，你先透點風嘛，這娃子，真能換那麼多賞銀？咱們掌燈要這娃子有啥用？”

“不是咱們掌燈要他。”絡腮胡子麵帶得色，神秘兮兮的小聲說道：“是佛爺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