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中秋,團圓宴。
全家都在等待工作繁忙的老公回來開飯。
可直到一桌子飯菜徹底涼透,他仍未歸。
公公的臉色沉得能擰出水,我握緊手機,再一次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
這一次,他竟然接了。
電話那頭,他聲音沙啞,疲憊至極。
「悠悠得了花吐症,我才知道......她一直暗戀我。」
「人命關天,我回不去了,替我跟大家說聲對不起。」
我愣在原地,作為醫生,行醫多年,但從未聽說過什麼花吐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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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吐症......是什麼?」
我喃喃。
有人迅速掏出手機,念出搜索結果。
「一種因單向愛戀而生的病。唯有兩情相悅,常常接吻,方可治愈,無藥可醫。」
全場嘩然。
「胡說八道,什麼花吐症,聽都沒聽過這種病」
「悠悠?楚悠悠嗎,不就是顧思夜那個青梅竹馬,但中秋節開這種玩笑過分了吧」
有人嗤笑。
「聽說當年顧思夜為娶葉醫生,跪了一天一夜,現在看來......」
話音未落,另一道聲音插進來。
「顧老爺子病重,就盼著這頓團圓飯一家子聚聚,他兒子真是好樣的啊」
話音未落,公公猛地咳嗽起來,臉色鐵青,拐杖重重捶地。
「這個不孝子,打!再打!就說我快死了,看他回不回來」
所有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像被剝光了站在人群中央,一遍遍聽著「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臉頰尷尬的發燙,心裏卻一片冰涼。
電話突然響起,我幾乎瞬間接通,激動不已。
「思夜!你快回來......爸他......」
顧思夜軟下聲音。
「對不起,青青,剛剛是我急,但悠悠的病需要我陪著她。」
「可是爸也病了,他也想見你」
短暫的寂靜後,他突然在電話那頭爆發。
「生病了又不是死了,去醫院啊,我又不是醫生找我幹什麼,悠悠沒有我會沒死的,你們有沒有點良心啊」
吼聲尖銳,穿透話筒,進入所有人的耳朵裏。
一瞬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公公目眥欲裂,指著我手機的電話顫抖。
「讓他再說一遍!」
我喉嚨發緊,關掉免提,勸道。
「思夜,今天是中秋,好不容易聚一聚,爸的身體你也知道。」
顧思夜厲聲打斷。
「葉青青!你不要得寸進尺,那是你爸,不是我的!我能答應你一年輪一次過中秋已經夠了,中秋年年有,悠悠等不起,你是醫生,你怎麼也不懂事?」
說到最後,顧思夜滿是疲憊。
我抓著手機,隻覺渾身冰涼。
原來他以為生病的是我爸。
原來他根本不知道今年之所以不在我家過,是因為公公病重,醫生說他可能熬不過明年。
家族群裏早就通知過了,但他沒看。
原來在他心裏,從未把我當作一家人。
也好,如果他關注了群消息,我也不知道他心裏是這麼想的。
我突然笑出聲。
笑聲越來越大,控製不住,滾燙的淚水也控製不住。
婆婆驚慌的看著我,問,「思夜說了什麼」
我停下來,看著一桌涼透的飯菜,輕聲說。
「他說病了就去醫院啊,他又不會治病。」
2
公公氣上心頭,猛地瞪大眼,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身子一歪,直挺挺向後倒去。
「老顧!」
「爸!」
驚叫聲響徹團圓宴。
我衝過去,按在公公冰涼的手腕上,脈搏又亂又弱,幾乎摸不到,醫者的本能讓我強行壓下喉嚨裏的哽咽,嘶聲喊道。
「叫救護車!快!」
醫院,重症監護室外,我焦急的來回踱步。
又一次無意識的轉身,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闖入視線。
顧思夜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個人護在懷裏,動作是我不曾見過的輕柔珍重。
楚悠悠幾乎全身倚靠在他身上,一股濃烈到發膩的玫瑰香氣,從她身上彌漫開來。
她細聲細氣地啜泣。
「都怪我生的這怪病,害得你中秋都不能和家人團圓。」
顧思夜低頭看她,溫柔道。
「沒事,反正我也不想和葉青青那土裏土氣的農村人父母吃飯,每次吃都覺得丟人。」
我腦袋「轟」的一聲。
土裏土氣......丟人......
恍惚間,我仿佛看見那個秋天,他換上一身休閑服,在我家地裏幹到天黑,手上全是傷痕,衝我笑得像個傻子。
「青青,我就是個城巴佬,不會幹農活,你可別因此看不上我。」
他怎麼能嫌棄我的父母丟人。
怒火燒幹理智,我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是怎麼衝過去的,人已經站定在他們麵前。
顧思夜看到我,先是一愣,眉頭不耐煩地擰緊。
「葉青青,不是跟你說了我要陪著青青,你還跟蹤我來這兒幹什麼?」
「趕緊回去吧,忙完了我會回家。」
我被他氣笑了,死死盯著他。
「爸,被你氣病了。現在在ICU。」
他臉上掠過毫不掩飾的譏誚。
「哦,你爸幹了這麼久農活,身體還這麼差?不像我爸。」
我心臟疼得縮成一團,幾乎是吼出來的。
「那是咱爸!不是我爸!」
他竟然被我的激動取悅了,一時沒說話,隻拿輕蔑和嘲弄的眼神看著我。
我看著他,一字一頓,清晰地糾正。
「顧思夜,那是、你、爸!」
顧思夜臉上的從容瞬間碎裂,充滿暴戾。
「葉青青,你他媽怎麼這麼賤?你那個該死的爸死就死了,怎麼還敢來咒我爸。」
話音未落,他猛地抬腳,狠狠踹在我小腹上。
我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後踉蹌,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磚上,眼前一黑,翻江倒海的惡心感湧上喉嚨。
「青青!」
婆婆淒厲的驚呼聲從身後傳來。
她幾乎是撲過來的,看向顧思夜的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陌生,第一次真正認識自己的兒子。
「行啊顧思夜,我真是養了一個畜牲啊,你竟然這麼無情無義,那我們顧家就當從未生過你這個兒子。」
顧思夜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說什麼呢媽,你為了這個女人不要你兒子了,她到底給你和我爸灌了什麼迷魂湯?」
婆婆扶著我,冷笑出聲。
「等你爸醒了,你親自問他,問問他是不是快被你氣死了。」
「我爸他根本......」
顧思夜反駁的還沒說完,身後重症監護室的門「嘩啦」一聲被推開。
我和婆婆瞬間圍了上去。
顧思夜腳步微頓,似是想上前查看。
3
下一秒,一股極其濃烈、甜膩到發齁的玫瑰香氣再次竄進鼻腔。
「思夜,我又......又難受了。」
楚悠悠劇烈咳嗽,聲音斷斷續續。
顧思夜臉色一變,捧起楚悠悠的臉,毫不猶豫地吻了下去。
他吻得忘乎所以,投入而深情,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們二人。
婆婆瞪大眼睛,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瘋了一樣衝上去,拳頭雨點般落在顧思夜和楚悠悠身上。
「畜生,你還是不是人,你爸剛出來啊,你還是不是人啊!」
顧思夜一把將楚悠悠護在身後,獨自承受著母親的捶打。
「媽,悠悠發病了,而且,我隻有一個爸,病房裏那個,我不認」
婆婆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直直向後倒,發出「砰」地一聲。
「媽!」
我衝上去扶住她癱軟的身體。
顧思夜看了一眼懷裏微微喘息,臉頰泛紅的楚悠悠,又看了一眼暈倒的母親,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理所當然。
「青青,你幫我照顧一下咱媽,你有經驗。」
我握著婆婆冰涼的手,覺得荒唐至極。
「咱媽?是你親媽,那咱爸,就是我親爸了嗎?還有顧思夜,虧你你還記得我有經驗啊。」
在一起第二年,他被車撞成植物人,在醫院躺了整整七個月。
是我辭了工作,沒日沒夜地守著他,給他擦身、按摩、說話,直到他奇跡蘇醒。
那時候,他抓著我的手,眼淚滾燙。
「青青,這輩子我欠你的,拿命都還不清。」
他似乎也想起來了,臉上戾氣收斂,扯出一個溫和的表情。
「行了,青青,就當你再幫我一次。」
「我跟你道謝,行嗎。」
然後,他打橫抱起嬌弱無力的楚悠悠,轉身就走,沒有確認究竟是不是我親爸,也沒有看一下暈倒在地的母親。
我深吸一口氣,手指顫抖地摸出手機,第一個打給我爸媽。
電話接通,聽到媽媽聲音的那一刻,我的堅強瞬間瓦解,喉嚨哽得發疼。
「媽,你們能來市醫院一趟嗎?」
爸媽來得很快。
一到病房,看到昏倒的親家母,打完麻醉還沒醒的親家公,和麵無血色、獨自強撐的我,他們就明白了大半。
我媽一把抱住我,聲音都帶了哭腔。
「我苦命的閨女啊,這到底造的什麼孽!」
我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省略了更過分的,但僅這樣,我爸就氣得臉色鐵青,我媽心疼得直掉眼淚。
「離了吧,青青。」
公公是第二天清晨徹底清醒的。
婆婆流著淚,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公公躺在病床上,聽著聽著,眼神一點點灰敗下去,一瞬間老了十歲。
後來,他讓婆婆叫來了律師。
他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麵,修改了遺囑。
他說,等他死了,名下所有財產、股份、房產,全部歸我葉青青個人所有。
我震驚地看著他。
公公顫抖著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幹枯冰涼,卻用盡了全力。
「青青,顧家沒教好兒子,對不住你,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這些是爸,是顧家補償你的,好孩子,別嫌少。」
我哽咽得說不出話,隻能拚命搖頭。
遺囑公證好的第十天,公公永遠閉上了眼睛。
我站在病床前,拿出了手機,撥通了顧思夜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
我深吸一口氣,聲音盡量平靜。
「爸走了。」
4
電話那端突然安靜了一瞬,響起一陣窸窣聲。
然後,我清晰地聽到一個女人用粘稠不堪的聲音撒嬌。
「思夜,誰呀這麼掃興。別停嘛......」
顧思夜的聲音帶著喘,刻意放緩。
「死了?你別傷心,節哀。」
我把那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他。
「這句話送給你。」
他像是被刺了一下,氣息陡然沉了下去,壓著火道。
「我理解你失去父親的痛苦,但我爸是我的底線,你要是再詛咒他,我跟你沒完。」
說完,忙音炸響。
我舉著手機,站在滿是消毒水味的病房裏,看著白布蓋住公公再無生息的臉。
婆婆倒在旁邊的椅子上,一夜之間白了頭。
操辦葬禮的事,落在我一人肩上。
發訃告,選墓地,定流程,接待吊唁的親友。
我像個被抽空靈魂的機器,連軸轉著,不敢停。
葬禮前一夜,我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很久,還是給顧思夜發去了一條短信。
「明天,爸的葬禮,你來嗎。」
發過去位置後,沒等他回,指尖一點,就把他拉入黑名單。
第二天,是個陰天。
靈堂肅穆,黑白照上公公笑得溫和。
底下烏泱泱站滿了人,多是那夜團圓宴上的麵孔,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
我一身黑衣,攙扶著幾乎站不穩的婆婆,接受著一波又一波的安慰。
「節哀。」
「真是造孽啊顧思夜。」
靈堂入口處突然一陣刺耳的喧嘩。
我抬眼,呼吸霎時頓住。
顧思夜穿著一身紮眼至極的紅衣,摟著楚悠悠,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
他身後跟著一群流裏流氣的男人,個個麵色不善。
滿堂素縞,他一身紅,極其格格不入。
我聲音都是抖的。
「顧思夜,你瘋了嗎?這是爸的靈堂,你想讓他死了都不安生嗎?!」
他並不理我環視一圈,嘴角扯出一個極其惡劣的笑,手一揮。
「砸!」
那群男人聞令而動,掀翻花圈,推倒挽聯,踹翻香爐,灰燼和花瓣揚了滿天。
「不準砸!住手!」
我衝上去想攔,被狠狠推倒在地。
顧思夜站在一片狼藉中央,紅衣灼眼,麵目猙獰地指向我。
「葉青青,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要不是你詛咒我爸死了,我也不至於來毀了你這好爸爸的葬禮。」
楚悠悠身上的玫瑰香氣令人作嘔,她纖細的手指捂著心口,細聲細氣地幫腔。
「青青姐,這次確實是你太過分了。」
周圍瞬間爆發出壓抑不住的議論。
「瘋了!真是瘋了!」
「親爹的靈堂啊!穿著紅衣服帶人來砸場子,畜生都幹不出這事!」
「顧老爺子一生行善,怎麼生出這麼個東西?」
顧思夜在這些指指點點的聲音裏,似乎明白了什麼,卻仍強撐著,聲音拔高。
「都怪她,要不是她先咒我爸死了,我怎麼會來砸她爹的場子?!都是她作的!」
靈堂忽然安靜了一瞬。
所有人都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他。
就在這時,靈堂側後方休息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道身影邁步而出,高大,威嚴,穿著黑色的喪服。
我爸開口,聲音不大,清晰的傳入每個人耳中。
「誰的葬禮?」
楚悠悠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瑟瑟發抖地往顧思夜懷裏鑽。
「鬼......有鬼啊!」
顧思夜下意識將她緊緊護住,目光驚疑不定地投向從休息室走出的我爸。
「嶽父......您不是已經......」
我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指向靈堂正前方。
「已經什麼,已經死了嗎?顧思夜,你抬頭,好好看看,這到底是誰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