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一位蛟龍號王牌船長,駕駛輪船在萬米深海突發故障。
我隻能聯係海事局塔台中心進行緊急救援,短暫的電流聲響後,傳來的卻是我前妻冰冷的命令聲:
“蛟龍號,原地堅守,全力搶修。”
我幾乎是對著話筒低吼:
“杜雅君!這不是一般故障!是主軸斷裂!船在往下沉!再不救援,我的船員和遊客一個都活不了!”
她的聲音毫無波瀾:
“當年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不也是頭也不回地出軌跑了嗎?”
“現在,我要你好好感受下,她值不值得你拋下一切!”
我一拳砸在劇烈震顫的控製台上,
“杜雅君!這是活生生的上百條人命!他們和當年那件事無關!他們是無辜的!”
話筒那邊沉默了一瞬,就在我以為打動了她的時候,杜雅君再次開口,挑釁的笑道:
“真大義凜然啊,行,你先打開船內廣播,對著全體員工和遊客麵前承認你出軌,再大屏播放循環說一萬遍我錯了。”
1
“堅守,直到我下個指令。”
通訊被單方麵切斷。
我放下通訊器,窗外,龍骨斷裂的聲響悶雷般傳來,每一秒,“蛟龍號”都在往下沉。
遊客們也都感受到了船體的異樣,吵嚷的聲音如鑼鼓一般,在我耳邊回蕩。
我咬了咬牙,餘光瞥見我的副手正直勾勾的盯著我。
他神情慌張,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
“船長,她......她這是什麼意思?我們船上可是有著上百名遊客呢!現在底艙已經完全進水了,撐不住多久的!”
我沒說話,沉默的打開通訊器重新聯係海事局塔台中心,大吼道:
“杜雅君!我再跟你說一遍,“蛟龍號”撐不了太久,船上的人一個都不能出事!求你馬上聯係救援隊緊急救援!”
聽完,那個冷酷無情的聲音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她忍不住嘲笑道:
“哎呦,楊佑,你也會求人啦?”
“三年前,當時我可是哭著跪著讓別你走的,可你呢!還是把我推開了......當時,你想過會有今天嗎?”
我猛猛的深呼吸了一口,試圖讓自己集中精神。
現在不是跟她算舊賬的時候,身後駕駛室弟兄們的目光,還有遊輪上那一百多張驚恐的麵孔,他們的命都拴在我下一秒的決定上。
“杜雅君!”我壓低聲音,怒火在胸腔翻滾,“你是塔台的總指揮,不是找我算舊賬的前妻!你的專業判斷呢?!形勢多危急你看不見嗎?!”
“我的判斷很專業,楊船長。”她聲音冷硬如鐵,“根據授權,我有最高決斷權,我認為,你們現在情況很好,不需要救援,完全沒必要浪費資源。”
我抓起通訊器,聲音嘶啞:“杜雅君!你看看實時數據!船正在下沉!!”
“那就全力堵漏。”她的聲音毫無波瀾,“就像五年前,你讓我一個人堵住所有親戚朋友的疑問和嘲笑。”
我眼眶猩紅,嘶吼的怒喊道:
“我沒跟你開玩笑!再不救援我們整條船的人命全都得完蛋!”
她依舊無所謂,聲音平靜的說道:
“那又怎樣?受著唄?”
“當初你為了那個賤人,將我的臉踩在地上時,你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如今我隻是讓你去死,已經很便宜你了。”
我將通訊器狠狠砸在浸水的甲板,金屬外殼崩裂:
“杜雅君!你他媽瘋了?!這是人命!”
大副陳海撲上來按住我的手臂:
“船長!冷靜!求你了!現在大家隻能靠你了!”
我重重的攥緊自己手心,彎腰拾起破損的通訊器。
“輪機艙,報告進水速度,客運部,穩定乘客情緒,所有水手,檢查剩餘燃油和堵漏物資。”
指令下達,這艘傾斜的“蛟龍號”仍在絕望掙紮,但一艘失去動力、船艙進水的貨輪,想在暴風雨中硬扛,無異於自沉。
燃油和食物儲備飛速消耗,每一個浪頭打來,都像在為我們的生命沙漏加速倒計時。
客運主管可憐巴巴的打開駕駛艙門,他帶著哭腔的聲音,渾身發抖:
“楊船長......乘客們情緒崩潰了,他們在問......我們是不是被放棄了?救援......到底還有沒有?”
我瞥了一眼儀表盤上逼近紅區的右傾角度,喉結滾動:
“告訴他們......救援一定會來,我們......隻需要再堅持一下。”
深吸一口混雜著海腥與鏽蝕味的空氣,我再次按下連接海事局塔台中心的求救通訊。
2
這一次,所有憤怒燒盡,隻剩下疲憊到低穀的卑微。
“杜雅君”我嘶啞開口:“這輩子我從來都沒有求過人。”
“但這次,算我求你,你要怎麼對我,等上岸,都隨你,但至少......讓這一百多條命,先活下去。”
良久的沉默,中途伴隨著斯斯的電流聲。
就在我以為她或許動搖了的時候。
杜雅君的聲音終於響起:“可以,但是......”
她接下來的話讓我心中的喜悅猛的落空。
“楊佑,你當年為了她,可以輕易拋棄我們三年的感情,現在,我要你付出代價。”
“我要你打開艙內廣播,對著所有人麵前承認你出軌,不忠不義,是社會的敗類,並大屏循環播放“我錯了”。
“不要跟我講條件,對比你做的我已經很仁慈了。”
駕駛艙內,陳海忍不住瞪大雙眼,呆愣在原地,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在我身邊失聲低吼道:
“船長!她根本就沒想讓我們活!她在逼你......”
我沉默著閉上雙眼,但血液還是忍不住在體內翻滾。
我怎麼會不知道她在羞辱我?
杜雅君比誰都清楚我的弱點,那船長的職責、海員的驕傲、和我作為一個男人麵對風暴時必須挺直的脊梁。
她要的,就是把這一切,當著我船員的麵、當著那些依賴我的乘客的麵、將我的尊嚴徹底淹沒在大海裏。
如同五年前,我“背叛”了她,她便要將這債千倍萬倍的讓我“償還”回來。
“楊佑,想好了嗎?”
杜雅君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冰碴。
“讓我猜猜......你們船的右傾,到多少度了?25度?還是......快30度了?”
我忍不住渾身發抖,氣的對著話筒低吼:
“杜雅君!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你這是犯罪!是謀殺!群眾和法律不會放過你的!”
她滿不在乎的發出一聲嗤笑。
“是嗎?黑匣子會記錄一切,但前提是得有人能活著上岸用它舉證我啊。”
刹那間,一股寒意,猛地攥緊了我的心臟。
我僵在搖晃的舵盤前,徹底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是不救,她是確信,這艘船連同船上所有的人根本等不到任何救援。
“楊船,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陳海眼睛通紅,壓低的聲音因為急切而顫抖:
“老舊的高頻電台!我們拆開它,繞過編碼,用原始頻率盲發求救信號!總會有船能聽到!”
我喉結滾動,咽下的隻有鐵鏽和絕望的味道:
“沒用的,陳海,她的意思是沒有她手上的動態解碼密鑰,我們發出的任何電波,在別人聽起來都隻是噪音。”
我指向窗外那吞噬一切光亮的墨黑海麵,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
“我們現在的位置,是她親手劃定的安全航線,偏離主航道超過四十海裏,周圍全是未經勘測的暗礁和亂流。”
“沒有她給出的精確坐標和航向,救生艇放下去,不是被暗流卷走,就是在礁石上撞成碎片。”
我頓了頓,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
“她把我們放進了這片海上最精致的死亡陷阱裏,每一步,都在她的海圖算計之內。”
陳海張了張嘴,最終沒發出聲音,隻是頹然一拳砸在旁邊的儀表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駕駛艙陷入一片死寂,應急燈的光線忽明忽暗,猛地將我拽回五年前那個同樣彌漫著水汽和絕望的傍晚。
我背著病重的妹妹踏上船艙時,轉身對上杜雅君那張淚流滿麵的臉。
“楊佑,你隻要敢上這條船,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
那時,我沒回頭,毅然決定離開。
我以為那年分手燃燒的感情,已是命運對我抉擇的全部索償。
卻從未想過,她的報複,是整船與我隻有一票之緣的陌生人命,連本帶利的清算。
“船長!底艙!有孩子被斷裂的管線刮傷了動脈!”
水手長的吼聲帶著破音,像一把冰錐刺穿駕駛艙內凝固的恐懼。
那聲呼喊,成了壓垮我的最後一根錨鏈。
我閉上眼,重重的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不要逃避。
“陳海,給我把廣播切換到客艙。”
他猛地攥住我的胳膊,五指如鐵鉗:
“船長!別做傻事!我們再想想辦法!”
“這是命令。”
我掙開他的手,嗬斥道。
陳海滿臉猶豫,最後還是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按下了那個切換廣播的按鍵。
3
公共廣播的喇叭滋滋響起,傳來杜雅君難以掩飾的興奮聲:
“很好。”
“那麼,楊船長,請開始你的......廣播。”
我沒回應,拿起那支連著全船廣播的麥克風音量擰到最大。
但還是忍不住發抖,因為我知道經過這一遭後,我的航海日誌上將永遠留下這汙濁的一頁。
“大家晚上好,我是‘蛟龍號’船長,楊佑。”
短暫的停頓,隻有船體扭曲的呻吟和海浪拍擊的巨響作為背景。
然後,我對著麥克風,用清晰而毫無起伏的聲調,開始陳述:
“我承認,在五年前我背叛並拋棄了我的愛人杜雅君。”
“我為了個人職業野心,登上遠洋貨輪,留下她一人孤苦伶仃承受惡果。”
“我是個背信者,一個懦夫,這一切,是我的原罪。”
“對不起,我錯了。”
說完,我鬆開了錄音鍵,隨即果斷按下了旁邊紅色的“循環播放”鈕。
刹那間,我剛剛那平靜到冷酷的認罪聲明,通過每一個客艙、每一條走廊的揚聲器,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回蕩:
“我承認,在五年前我背叛並拋棄了我的愛人杜雅君......”
“我為了個人職業野心,登上遠洋貨輪,留下她一人孤苦伶仃承受惡果。”
“我是個背信者,一個懦夫,這一切,是我的原罪。”
“對不起,我錯了。”
第二遍。
第三遍。
聲音機械地重複,疊加在風暴的咆哮和船體的哀鳴之上,形成一種詭異而令人窒息的和聲。
乘客們臉上的恐懼逐漸被一種茫然的錯愕取代,他們麵麵相覷,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與眼前生死危機毫無關聯的個人懺悔意味著什麼。
有船員別過臉去,拳頭緊握,有人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
我沒有看向任何人,隻是站在控製麵板前,聽著自己的罪狀在整艘瀕死的巨輪內部無情循環。
每一遍播放,都像一把無形的銼刀,打磨掉“船長楊佑”這個名字上最後一點油彩與光澤。
不知過了多久,杜雅君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她很是得意:
“哈哈哈哈哈哈......楊佑啊楊佑,你也有今天,剛剛你的話我全都錄下來了。”
“看在你......這麼聽話的份上,我待會兒就安排人來救援。”
頻道裏傳來幾聲清晰的鍵盤敲擊聲,緊接著是打印設備出紙的細微嘶響。
“接應坐標已更新至海圖S-7區塊,你們現在撤離航向南走,那裏會有人來接應你們。”
聞言,陳海激動的差點蹦起來:“船長!我們有希望了!”
可我的心臟卻驟然沉到冰點,我抓進通訊器,聲音嘶啞幹裂:
“向南到海圖s7?杜雅君!你騙我們!這裏明明就是一個風暴眼!!”
她語氣輕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坐標和航向我可是按規程給你了呀,楊船長。”
“你可是拿過獎的王牌船長,操縱受損船隻穿過複雜海況,難道不是看家本領嗎?能不能把人帶回來......現在,可是你的技術問題了。”
我氣的指骨節捏的發白,最後將拳頭砸在滲水的艙壁上,發出悶響。
此刻,擺在麵前的隻有兩道深淵,要麼在船艙裏等待被大海吞噬,要麼向南走,但結果也同樣是被大海淹沒。
“船長,我們......往哪走?”
陳海帶著顫音看向我。
“你維持好兄弟們和遊客的紀律就好。”
我抽出隨身那把帶防水塗層的刀,發力撬開底板的細微裂縫,暗格裏靜靜躺著一個用黑色複合帆布包裹的方正物體。
陳海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個標誌,臉色在應急燈下慘白如紙:
“這是......“深海終訊”協議?觸發這個,意味著......”
“意味著我們正式列入“善後確認”名單。”
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說完,我便將設備放在不斷震動的控製台麵,猛地轉過身。
我抓起全船廣播的麥克風,按下開關,壓下喉頭的顫抖,聲音清晰洪亮:
“各位乘客!和“蛟龍號”所有員工,大家好,我是船長楊佑!”
“剛才廣播裏聽到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我的前妻,岸基指揮中心負責人杜雅君的惡意報複。”
“她利用本次航行的臨時授權,駁回了我們所有基於安全規範的避險請求,非法屏蔽了我們向外傳遞真實狀況的通信渠道,最後還傳遞給了我們一條錯誤的海航救援信息。”
“你們沒聽錯,沒有救援船在等待我們!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報複,而她押上的賭注,是這條船上每一個人的生命!”
我頓了一下,聲音斬釘截鐵:
“我已通過最高密級信道,發送了‘海葬者協議’的最終確認代碼,也就是大家的“善後確認”名單。”
“現在,我,楊佑,將以這艘船為最後屏障,調整航向,全速衝向前方那片最密集的暗礁區!”
“如果最後,我們無人能幸免......”
“請記住,這不是海難,是謀殺。”
“如果各位有幸活著回去,請記住凶手的名字!”
“杜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