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
我將一份積攢了多年的年假申請,遞交到了支隊長郭輝的辦公桌上。
整整三十天。
他看到假條,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
“陳卓,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把假條直接摔在我臉上,紙張劃過我的臉頰,有點疼。
“現在隊裏正是改革的關鍵時期,缺人手,你請這麼長的假,是不是故意給我上眼藥?”
他壓低了聲音,話裏全是威脅。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這是在鬧情緒,是在向組織示威!”
“我告訴你,陳卓,別把自己看得太重!沒有你,消防隊照樣轉!”
我沒有說話。
隻是從口袋裏,拿出了隊內核準下發的《高危行動後心理健康評估報告》。
那是我炸橋之後,按規定去做的。
我把它攤開,放在他麵前,指了指最後一行結論。
“報告支隊長,心理評估報告結論:建議休養,進行專業心理疏導。”
“我這是合規休假。”
郭輝瞪著我,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最終,他從發出一聲冷哼,抓起筆,在我的假條上龍飛鳳舞地簽了字。
“滾!”
我剛要轉身離開,辦公室的門開了。
陸宇的妻子,鄒晴,提著一個精致的果籃,巧笑嫣然地走了進來。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陰陽怪氣地開了口。
“喲,這不是我們的大英雄陳卓嗎?”
“怎麼,聽說被停職了?受了點打擊就要當逃兵了?”
“心理素質這麼差,可怎麼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啊。”
陸宇從後麵跟了進來,一臉得意地摟住她的肩膀,補充道:
“晴晴你不知道,有些人就是野路子出身,不抗壓。”
“不像我們,接受的都是最專業、最係統的訓練,講究的就是一個穩字。”
“晴晴,這是郭支隊,我跟你提過的,我們隊的大家長。”
鄒晴立刻換上一副甜美的笑臉,對著郭輝說:
“郭支隊您好,我們家陸宇,多虧了您的提拔和照顧。”
“他這人就是一根筋,總說要向您學習,做事要講規矩,講原則。”
我懶得再看他們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走廊盡頭,一個剛分來的新隊員追上了我,往我手裏塞了一瓶冰水。
“卓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低聲音開口了。
“上次那個被炸的橋,我聽老鄉說,橋對麵的那片老城區,是省裏一個退休大領導的老家。”
“你要是不炸橋,火燒過去,別說幾萬戶了,光是那個領導家的祖宅,就夠咱們隊喝一壺的。”
“事後他們家托了好多關係,想找到你,要給你送錦旗,還想幫你澄清,但都被郭支隊和陸隊給壓下去了。”
我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水,壓不住心裏的那股火。
我點了點頭,對那個新兵說:“謝了。”
這份感謝,他們接不住。
也不想讓我接。
我坐上了去遠郊水庫的大巴。
車剛開出市區不久後,
隊裏的緊急通訊器就像瘋了一樣響了起來。
是郭輝的聲音,因為焦急而變了調。
“緊急警報!緊急警報!”
“受台風‘海馬’影響,我市突降特大暴雨,東部山區爆發A級山洪災害!”
“所有休假人員,所有非值班人員,立刻歸隊!重複,立刻歸隊!”
我麵無表情地伸出手,直接按掉了通訊器的開關。
世界清靜了。
沒過幾秒,我的私人手機響了。
是郭輝打來的。
“陳卓!你立刻給我滾回來!”
電話那頭是他的咆哮。
我把手機拿到離耳朵遠一點的地方,平靜地告訴他:
“郭支隊,第一,我現在是休假狀態。”
“第二,根據《消防員紀律條例》第十七條,停職人員不得參與A級及以上危險救援行動。”
“第三,我隻是個管倉庫的。”
說完,我直接掛斷了電話,然後關機。
我剛在水庫邊支好魚竿,還沒來得及掛上魚餌。
另一部專門用來和家人聯係的備用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但我認識。
是陸宇的。
電話一接通,就是他幾乎崩潰的哭喊。
“陳卓!卓哥!我求你!你快回來啊!”
“我老婆,我兒子,還有我爸媽......他們都在東郊的山上!”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你別急,慢慢說,怎麼回事?”
“他們......他們今天去山裏的那個‘雲頂’別墅給我媽過生日!”
“現在山洪下來,路全衝垮了,他們被困在別墅裏,成了一座孤島!”
“水越來越大,別墅的地基都開始鬆了!最要命的是…路基下麵那條天然氣主管道,被衝斷了,正在漏氣!”
電話那頭,背景音裏滿是巨大的水流聲、風聲和人們的尖叫。
與此同時,市裏的臨時指揮部裏,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郭輝看著無人機傳回來的畫麵,臉色慘白。
湍急的洪水卷著泥沙和斷木,衝擊著一座孤零零的別墅。
別墅周圍,被衝垮的道路下,一根斷裂的管道正嘶嘶地冒著白色的氣體。
空氣檢測儀發出刺耳的警報,顯示天然氣濃度已經達到了爆炸極限。
陸宇站在旁邊,拿著個平板電腦,額頭上全是冷汗。
他那套所謂的“標準化流程”在此時成了最大的笑話。
洪水、孤島、危房、燃氣泄漏......任何一個要素,都超出了手冊的應對範圍。
為了推卸指揮責任,郭輝向趕到現場的總指揮部領導,若有所指地暗示。
“首長,這個情況......非常規。”
“我們隊裏的陳卓,之前個人研究過很多這種複合型災害的處置預案。”
“但他這個人…性格有點孤僻,很多東西都喜歡藏著掖著,從不主動上報組織。”
“現在又在休假,聯係不上,真是......”
話音剛落,現場又傳來緊急報告。
“報告指揮部!水文監測顯示,上遊第二波洪峰正在形成,預計十五分鐘後到達!”
“一旦洪峰衝垮別墅,或者引燃天然氣,後果不堪設想!”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陸宇為了在首長麵前表現自己,強行出頭。
“我來!我帶突擊隊,坐衝鋒舟過去!”
“我們可以利用繩索,強行登陸!”
他不顧身邊老隊員的勸阻,立刻召集人手。
結果,衝鋒舟剛下水,就被一個巨大的漩渦直接掀翻。
要不是救援繩拽得快,兩個突擊隊員差點就被卷進洪水裏。
陸宇的臉,瞬間沒了血色。
就在指揮部陷入一片死寂時,一個年輕的技術員突然想起了什麼。
“我想起來了!卓哥以前設計過一個‘高壓水流錨’!”
“他說可以在湍急的水流裏,利用反向衝擊力,強行固定一個支點,搭建救援通道!圖紙應該還在他電腦裏!”
這成了所有人最後的救命稻草。
郭輝像是抓住了機會,立刻派人去撬我辦公室的電腦硬盤。
結果,技術員一臉絕望地回報:“報告,硬盤裏所有個人文件,全都被永久刪除了!”
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時間所剩無幾,強攻不行,技術方案沒有。
指揮部,陷入了徹底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