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硯希以為自己燒出了幻覺,可抬起頭,額角傷口的刺痛和謝琳琅冰冷的視線,都在告訴他這是殘酷的現實。
“道歉。”
她紅唇輕啟,字字清晰:
“你聽不見嗎?”
她向前一步,聲音裏淬著毫不掩飾的指責:
“亦安被你嚇得一夜沒睡安穩,高燒說胡話!要不是我整晚守著他,後果你想過嗎?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為你求情,而你呢?”
“......你在他房間,守了一整夜?”
董硯希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個字都像砂紙磨過喉嚨,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
謝琳琅被他眼中瞬間騰起的絕望和質問刺得心頭一慌,隨即用更冷的語調掩飾:
“他是我弟弟!受了驚嚇需要人陪,有什麼問題?董硯希,你看看你自己現在像什麼樣子!”
“姐姐,別怪硯希哥......”
周亦安適時地虛弱開口,蒼白著臉去拉謝琳琅的衣袖,眼裏迅速蓄起淚水:
“都是我的錯,是我不懂事,非要姐姐陪著......硯希哥隻是太傷心了,他不是故意的......”
謝琳琅立刻心疼地將他攬住,看向董硯希的目光隻剩下厭棄:
“聽見了嗎?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替你說話!董硯希,晚晚是意外,可這不是你肆意妄為的理由!”
“去,給亦安煮一碗安神湯,親手煮,就當是你賠罪。”
董硯希垂在身側的手指猛地蜷起,指尖冰涼,一股尖銳的酸澀直衝鼻腔。
恍惚間,他仿佛回到新婚不久。
她生理期腹痛,他笨手笨腳煮紅糖水燙傷了手背。
她抓著他的手又吹又揉,眼淚在眶裏打轉:
“你的手是寫代碼的,怎麼能碰這些?以後不許再進廚房了!”
那句話,成了他多年來的甜蜜禁令。
如今,下禁令的人,卻為了另一個男人,親手打破了它。
他沒有爭辯,沉默地拖著疼痛的身體挪進廚房。
蒸汽撲上手背,燙起一串透明的水泡,鑽心的疼。
他卻覺得心口那個窟窿裏漏出的風,比這更冷,更空。
當他端著那碗滾燙的安神湯出來時,謝琳琅的目光全程落在周亦安身上。
她自然接過碗,細細吹涼,然後,在董硯希的注視下,親手喂到周亦安嘴邊。
周亦安抬眼,越過謝琳琅的肩膀,遞來一個極快卻充滿惡意的眼神。
接著,他湊近湯匙,卻在觸碰前猛地驚叫,狠狠打翻了碗!
“啊——!”
大半滾燙的湯水,直接潑在董硯希來不及躲閃的小臂上。
“滋——”皮膚瞬間傳來可怕的灼痛,整條手臂肉眼可見地紅腫,水泡密密麻麻鼓起。
“姐姐!好燙!”
周亦安已捂住嘴爆發出痛哭:
“硯希哥是不是想燙死我?他是不是還恨我?我的嘴......我的嘴好痛啊!”
謝琳琅臉色劇變,看都沒看董硯希慘不忍睹的手臂,急忙捧住周亦安的臉:
“亦安別怕!讓姐姐看看!”
她竟真的湊近,對著他那完好無損的嘴唇輕輕吹氣,語氣溫柔得令人心碎:
“不痛了,姐姐吹吹,沒事的......”
兩人額頭相抵,呼吸交融的畫麵,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在董硯希心上反複淩遲。
手臂的劇痛,竟不及這萬分之一。
安撫好抽噎的周亦安,謝琳琅轉過身。
她掃過董硯希慘烈的手臂,眉頭嫌惡地皺起,對保鏢抬了抬下巴。
“按住他。”
董硯希瞳孔緊縮:
“你......要做什麼?”
謝琳琅的聲音平靜無波,卻比任何歇斯底裏都更令人心寒:
“做錯了事,就要受罰。你害亦安受傷,嚇得不輕......”
她頓了頓,清晰地下令:
“打。二十個耳光,讓他好好記住,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保鏢麵無表情地上前,一左一右,輕易製住了董硯希虛弱的掙紮。
其中一人揚起手——
“啪!”
第一記耳光,清脆響亮,打偏了他的頭,額角尚未愈合的傷口再次崩裂,滲出血絲。
“啪!啪!啪!”
手掌裹挾著冷風,一下又一下,沉重而規律地落在他的臉頰上。
起初是火辣辣的疼,很快便轉化為麻木的鈍痛,耳中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
血沫從破裂的嘴角溢出,混著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液體。
而謝琳琅,隻是冷漠地環著周亦安站在一旁。
當最後一個耳光落下,保鏢鬆開如同破布般癱軟的董硯希時,她側頭輕聲問:
“這樣,解氣了嗎?”
周亦安將臉埋在她頸窩,輕輕點頭。
他從她頸窩處抬起頭,飛快地瞥了地上狼狽不堪的董硯希一眼,那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快意與屬於勝利者的炫耀。
“走吧,姐姐帶你去醫院看看,別感染了。”
謝琳琅擁著周亦安,頭也不回地離開。
厚重的門關上,隔絕了一切。
董硯希環顧著眼前熟悉的房子,笑得悲涼。
回到臥室,他在黑暗中拖出床底塵封的儲物箱。
褪色的鐵皮青蛙、邊角磨損的童話書、孤兒院裏兩人緊緊挨著的舊照......還有這些年,她隨手給他、他卻珍藏的領帶夾、鋼筆、寫著他名字的紀念杯......
他坐在地上,沉默地、一件件將它們放進空紙箱。
動作很輕,輕到他連心跳也變得停滯。
然後,他抱起箱子,走下樓梯,走出這座曾經溫暖過他的地方。
庭院角落,汽油澆透了一切。
“哢噠。”
打火機吐出幽藍火苗,下一瞬,一道決絕的弧線劃過夜空。
火苗墜落。
“轟——!”
烈焰騰空,連帶著他與她的婚姻,一起焚化。
火光映亮他蒼白平靜的臉,也燒盡了最後一點餘溫。
他掏出手機,給律師發了一條短信:
【擬好離婚協議,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