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十年代末,下鄉名單公布那天,
未婚夫江靖川偷偷把繼妹的名字換成了我的,讓我代她下鄉勞作五年。
東窗事發後,他理所當然的說道:
“小霞身體弱,下鄉辛苦她肯定是熬不住的,你作為姐姐,理應主動保護她。”
“不過,作為補償,等你回來,我一定風風光光的娶你進門。”
所有人都以為我會乖乖聽話,
任勞任怨的勞作五年,等著回來嫁給他。
畢竟,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多愛他,為了他一句話可以把命都搭進去。
可誰都沒想到,我在下鄉的第一年,就在當地嫁了人。
五年後,我丈夫得以平反,更因技術專長被單位重用。
接我進城那天,他在單位臨時有事,脫不開身,便安排下屬來接我。
卻沒想到,我在車站遇到了五年未見的江靖川。
他看到我的第一眼,便不自覺的紅了眼眶,但隨即別開眼,嘲道:
“當初走的那麼硬氣,現在不還是回來找我兌現婚約了?不過你得等等,小霞最近心情不好,我得先哄她開心。”
兌現婚約?
我都懷孕了,怎麼跟他兌現婚約?
1.
火車站出站口,我看到有人舉著我名字的木牌,走過去才發現竟是五年未見的前未婚夫江靖川。
他身邊站著繼妹顧霞,還有他的幾個兄弟,幾人正伸著頭朝綠皮車廂的方向不住張望。
“川哥,你快看!那不是你那個跟屁蟲顧然嗎?”
一個穿著舊軍裝的小青年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江靖川明顯一怔,看了我好久,但還是故作平淡,道:
“嗯。下鄉五年,她也該返城了。”
聽他這語氣,似乎不知道今天要接的人是我。
也是,下鄉第一年,我就改隨了母姓,叫“溫然”。
他不知道,也正常。
剛想要解釋一下,卻聽到一個帽簷都戴不端正的青年,吊兒郎當的說道:
“喲,顧然,在鄉下吃了五年紅薯,這是掐著點兒回來,讓川哥兌現承諾,娶你過門了吧?”
五年......
這個時間段,倒是讓我想起,
今天原本是我下鄉期滿回城的日子。
隻是時間太久了,我都忘了。
更何況,我這次回來,並非知青返城。
而是隨丈夫裴時序的工作調動,舉家遷回。
他剛在研究所評上了工程師職稱,組織上給開了介紹信,讓我過來。
見我始終沉默,另一個當年還算相熟的青年試圖緩和氣氛:
“顧然,你回來就好......其實川哥他心裏一直記掛你,私下沒少托關係打聽你在那邊的情況......”
江靖川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迅速打斷他,用一種施恩般的口吻對我說:
“顧然,我知道你還惦記著當年我要娶你的承諾,我沒忘。”
“但現在不是時候。最近小霞心情不好,我得陪她,沒時間跟你結婚,你懂點事,等我忙完,我再好好準備我們的婚禮。”
他還是那副自以為是的傲慢嘴臉。
可我早已不是那個對他唯命是從的小姑娘,此刻看著他,隻覺得厭煩。
“你搞錯了,我回來不是要跟你結婚,我早就......”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顧霞搶先一步打斷,淚珠子說掉就掉:
“姐......我知道你心裏有氣......要不是我這不爭氣的身子......當年病得下不了床,也不會連累你替我去吃苦,和靖川哥分開這麼久......都是我的錯......咳咳......”
她說著便劇烈咳嗽起來,身子搖搖欲墜,卻還掙紮著想要向我靠近道歉。
看上去極為真心。
江靖川立刻心疼了,抱住他安慰:
“小霞,我不許你這麼說自己,你身子不好不是你的錯。”
“她不過是在鄉下勞作了五年,身強體壯的,能有什麼事?”
他那群朋友也紛紛附和:
“顧然,你氣量也太小了!沒看見小霞同誌都這樣了?”
“就是,在廣闊天地待了五年,思想一點沒進步!”
“瞧你把小霞同誌嚇的!快道個歉!”
“再這麼咄咄逼人,要是川哥生氣了,小心他反悔不娶你了。”
他們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就自以為是的給我定了罪。
我簡直要被氣笑了。
“我咄咄逼人?從碰麵到現在,我說什麼了?”
“你是沒說什麼?”
他們依舊振振有詞:
“但你從出現就開始拉著臉!不就是覺得替小霞姐下了幾年鄉,沒能跟川哥結婚,你心裏不爽嘛,可你現在不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川哥也隻是說推遲結婚,又沒說不結婚,一點小事,有什麼好委屈的?”
江靖川也認同般地點點頭,一副要我認錯的樣子。
簡直莫名其妙!
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經丈夫結婚了,有了幸福的家庭。
至於江靖川?
過去式而已。
2.
我深吸一口氣,懶得跟他們在這裏掰扯。
於是,我看著江靖川,語氣平靜說道:
“你們不是來接我的嗎,走吧。”
現場安靜了一瞬,幾人相互傳遞了眼神,突然哄笑出聲。
顧霞更是直接諷刺出聲:
“姐姐,你是不是弄錯了?我們要接的,是溫然女士,她是裴時序裴技術員的妻子。”
她故意拖長了“妻子”二字,眼尾掃過我簡樸的衣著,繼續道:
“哦——我明白了。你是因為裴技術員妻子的名字裏也有個‘然’字,所以就異想天開,以為我們是來接你的?姐,你還是這麼愛白日做夢。”
心頭的火氣猛地竄起,又被我強行按捺下去。
我維持著最後的耐心,清晰地說道:
“我就是溫然。”
見他們臉上寫滿了不信與嘲弄,我不再多言,直接從隨身的布包裏拿出單位的介紹信。
信封上還有單位的落款。
“這是介紹信,我是不是裴時序的妻子,你們一看便知。”
顧霞蹙著眉頭,一把將信奪了過去,草草掃了幾眼,嘴角撇出一抹冷笑。
下一秒,在眾人的注視下,她竟“嗤啦”幾聲,將信件撕得粉碎!
“你幹什麼!”
我勃然色變,怒喝道。
“幹什麼?”
顧霞將碎紙片隨手拋灑,如同丟棄垃圾,嘲笑道:
“什麼介紹信?偽造得倒挺像!姐,你知道裴技術員是什麼身份嗎?那是連靖川哥哥想見一麵都難的高科技人才!”
“是廠長求爺爺告奶奶才尋來的寶貝,你一個剛從鄉下回來的,怎麼可能有他的親筆信?”
“吹牛也不打個草稿!我看你是魔怔了!”
看著地上信件的碎片,我氣的渾身血液幾乎要倒流,怒斥道:
“裴時序是我丈夫!我怎麼就不......”
“閉嘴!”
江靖川厲聲嗬斥,直接打斷了我的話。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見他又壓低聲音,訓斥道:
“你找死也別連累我們!冒充裴工的妻子,這要是傳到他耳朵裏,他一怒之下撤回技術,廠裏新上的項目全得停擺!咱們全都得喝西北風去!”
周圍的幫腔立刻此起彼伏,言辭更加不堪:
“顧然,你是在鄉下憋瘋了吧?隨便聽到個男人的名字就敢往上貼?”
“就是,裴技術員那樣的人物,也是你能高攀的?怕是得了失心瘋!”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樣子,渾身一股土腥味,還敢冒充技術員妻子?真是笑死人了!”
我聽著他們這些話,被氣的發抖。
他們隻知道裴時序如今是備受重用的技術專家,卻根本不知道他之前因為受了牽連,所以被迫下鄉。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們才認識,才結婚。
他們用自己那點對裴時序可憐的了解來揣測我們的人生,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也真是瘋了,才會試圖跟這群活在井底、目中無人的東西講道理!
心頭的怒火驟然冷卻,化作徹底的鄙夷和疏離。
“滾開。”
我冷冷吐出兩個字。
不再看他們任何一眼,用力推開擋在身前的人,抬腳朝著火車站出口走去。
“顧然!”
江靖川在身後氣急敗壞地喊我的名字。
我沒有絲毫停留。
他似乎想追上來,
但身後立刻傳來顧霞矯揉造作的、帶著哭腔的咳嗽聲。
腳步聲戛然而止,隨後又折返了回去。
3.
站在火車站外,我等了好久,依舊沒找到車送我回去。
尤其是我還帶著很多的行李。
要不,裴時序也不會特意安排人來接我。
初冬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剛才被江靖川打過的地方更是隱隱作痛。
自從嫁給裴時序,他把我捧在手心,何曾讓我受過半點委屈?
別說動手,就連重話都不曾有過一句。
想到這裏,心裏那點委屈又混著寒意湧了上來。
裴時序,都怪你。
明知道這樣想很無理取鬧,可我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埋怨。
等見到他了,我一定要好好跟他算這筆賬。
“顧然,上車。”
一聲不算客氣的招呼打斷了我的思緒。
抬頭,隻見江靖川開著一輛車停在我麵前,車窗搖下,露出他沒什麼表情的臉。
我看著自己腳邊狼狽的行李,又看了看漸晚的天色。
知道賭氣解決不了實際問題,先安頓下來再說。
沉默片刻,我拉開車門,坐上了後座。
“剛才打你,是我不對。”
他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從後視鏡裏瞥了我一眼。
語氣卻聽不出多少歉意,反而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說教。
“但我那是為你好。裴工的技術是獨一份,多少大廠求他都求不到!”
“聽說他跟妻子感情極好,要是知道你冒名頂替他妻子,一怒之下直接甩手不幹,那就是把全廠的活路都給掐斷了!”
“你不應該為了想要壓小霞一頭,就這麼膽大妄為胡說八道!”
我偏頭看向窗外,飛逝的街景模糊成一片。
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我連反駁的欲望都沒有。
見我不吭聲,他話鋒一轉,帶上幾分自以為是的深情:
“阿然,我為了送你,連接裴技術員妻子都顧不上了,全扔給了我那些朋友。這份心思,你總該明白吧?”
我依舊沉默,隻留給他一個冰冷的側影。
汽車終究比人力快得多。
沒多久,便到了溫家老宅門口。
我費力地將行李一件件拖下車,正要轉身進去。
江靖川卻快步下車拉住了我的胳膊。
他像是終於“想通”了我為何如此冷漠。
深吸一口氣,用一種施恩般的口吻說道:
“阿然,我知道你在鬧什麼脾氣。不就是因為我暫時不能跟你結婚嗎?這裏麵的原因很複雜,一時半會兒跟你解釋不清。但你要相信,我心裏是有你的,娶你是遲早的事。”
他頓了頓,從懷裏掏出一張邀請函,塞進我手裏,下巴微揚,仿佛給了我天大的恩賜:
“這是今晚市裏的招待晚宴,我破例帶你一起去。到時候,我會當著所有人的麵,宣布你是我的未婚妻。這下,你總該滿意了吧?”
“好了,就這麼定了。晚宴你自己準時過來,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他不等我回應,轉身上車,引擎轟鳴著迅速駛離。
有事?
想必,又是他的小霞有什麼事了吧。
我低頭看著手中那張邀請函,隻覺得無比諷刺。
沒有半分猶豫,我徑直走到路邊的垃圾桶前。
手一鬆,將它丟了進去。
連多看一眼,都嫌浪費心神。
4.
晚上,我獨自去往丈夫裴時序的歡迎晚會。
這是給廠裏給他準備歡迎會,因為要等我,才推遲到了現在。
剛到達目的地,還沒找到裴時序,卻先撞上了江靖川。
他見到我時眼睛一亮,隨即又端起架子教訓道:
“你怎麼現在才到?馬上要開席了!”
“裴技術員和他的妻子是要壓軸出場的,你遲到到現在,是想讓裴技術員對我們留下壞印象嗎?”
我瞥他一眼,懶得理會,想繞過他走向自己的座位。
剛邁兩步,就被惱羞成怒的江靖川一把拉住:
“顧然,我給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
“我們的位子在這裏,你要去哪?”
我甩掉他的手,平靜說道:
“這是你的位子,我的位子在那裏。”
順著我的目光,江靖川看向主座,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顧然,你胡鬧也要有個限度!”
“當著我們自己人的麵,你胡鬧也就罷了,這裏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嗎?”
“我今天真不該心軟讓你來這個晚會,平白的給我招惹事端!”
莫名其妙。
我也沒有憋著,直接質問道:
“我給你招惹事端?我是裴時序的妻子,坐到他旁邊,怎麼就是給你招惹......”
“啪!”
一旁的顧霞衝上來,極其迅速的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
並且極為“善解人意”的走到江靖川身邊,道:
“姐,你怕不是瘋了吧?這麼多人看著,你都敢造謠自己是裴技術員的妻子?”
“在家時我哄著你也就罷了,可今天這場合......姐,你不能為了一點虛榮心,連累顧家和江家一起丟臉啊!”
這番話看似解圍,實則坐實了我粗鄙無禮、愛慕虛榮的形象。
賓客們的議論聲隨之而起:
“這時候還敢冒充技術員家屬,也太不知輕重了......”
“為了出風頭連這種謊都撒,心術不正啊......”
“江家這未婚妻,品性可真是......”
聽著這些議論,江靖川的臉色愈發難看。
原本因關心而舉起來的手,也徑直落下,斥責道:
“顧然,你確實不該說謊。”
看著他的模樣,我冷笑一聲,好像回到了三年前。
那時候,無論我做了什麼事,顧霞都會曲解我的意思,解釋給江靖川。
開始江靖川還會相信我,責罵顧霞。
可後來,他便隻會一味的相信顧霞,來指責我。
就像現在一樣。
可我卻沒有像之前一樣委曲求全,而是迎著所有目光,平靜開口:
“我沒有說謊,我就是裴時序的妻子。”
“顧然!”
他厲聲嗬斥我,伸手就想要強行拉我離開。
就在這時,整個宴會廳卻驟然安靜了下來。
有人低聲驚呼:
“裴技術員和廠領導來了!”
江靖川動作一僵,眼看著直接將我帶走,太惹人注意,隻能趕忙警告我說:
“裴技術員來了,你安分點!。”
“隻要今天你老老實實待著,什麼事都別惹,我還可以考慮之後原諒你。否則,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跟你結婚!”
跟他結婚?
我隻覺得他有病,所以直接忽視他,朝被一眾廠領導簇擁著走進來的裴時序打招呼。
好久沒見到裴時序了,我是真的有點想他。
像是心有靈犀一般,裴時序看到了我。
隻是,他還沒有走過來,我便聽到了江靖川的聲音。
“顧然,我知道你撒謊自己是裴技術員的妻子,是因為愛慕虛榮,但是沒關係,我可以接受。”
“等我把小霞安撫好,我們就去開介紹信,結婚,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
我沒有說話。
因為,裴時序已經推開層層人群,走到了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