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賞花宴上,我因身體不適而忍不住幹嘔。
沒想到未婚夫的弟弟忽然快步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高聲說道:
“嫂嫂,都怪我不好!那日......是我情難自禁,才讓你有了身孕,如今害你這般難受。”
他話音方落,滿園賓客的目光齊刷刷投來,如針紮般刺在我身上。
我正要開口,他卻搶先一步,裝出懊惱神色:
“嫂嫂,對不住,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但事已至此,兄長定然是不會娶你的,不如你嫁給我吧?”
我怔在原地。
我和他不過兩麵之緣,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談什麼情難自禁?
再者說了,我一個男子,怎麼可能懷上他的孩子?
1.
我還在發愣之際,周圍已然炸開了鍋。
方才還言笑晏晏的貴女們此刻都用團扇掩著唇,交頭接耳:
“天呐......宋家小姐看著端莊,竟做出這等事?”
“未婚先孕,還是跟未來小叔......這、這簡直傷風敗俗!”
“謝大公子真是可憐,平白被戴了這麼一頂綠帽子......”
我感覺到無數道目光黏在身上,鄙夷、探究、幸災樂禍,如同跗骨之蛆。
而始作俑者謝聿舟,卻擺出痛心疾首的模樣:
“諸位勿要再指責宋姑娘!千錯萬錯,都是我謝聿舟一人的錯。”
“那日......實是我情難自禁,唐突了她。她與我兄長有婚約在身,心中亦是痛苦煎熬,大家要怪,就怪我吧!”
他這番表演,立刻引來一片讚歎。
更有甚者還直接勸我:
“既然木已成舟,二公子又願擔當,宋姑娘不若就嫁與二公子,全了兩家顏麵,也是一段佳話。”
“是啊,二公子文質彬彬,定會疼人的。”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啊。”
聽著這荒唐言論,我幾乎氣笑。
如果我不是當事人,或許還真就信了這出戲。
可我乃大晟太子顏玨,是個男子。
之所以男扮女裝,以謝硯禮未婚妻的名義潛入大庸,
是為了掩人耳目、降低兩國主戰派的注意,與大雍皇帝進行和談。
從我入京以來,與謝聿舟僅有兩麵之緣,何來情意?
更別說有孕?
我正欲開口反駁,園子入口處忽然一陣喧嘩,一群人簇擁著一位華服婦人疾步而來。
為首的正是謝聿舟的母親,也是謝硯禮的繼母,如今的侯府當家主母——柳氏。
柳氏一來便直奔我麵前,一把攥住我的手:
“好孩子,別怕,我都知道了!”
“我明白,你和聿舟是兩情相悅,一時情難自禁......這原也怪不得你們。隻是你如今既已有了身孕,是萬萬不能再嫁給硯禮了。”
“不過你放心,我也是開明之人,就算......就算是在出嫁前有了身子,我也絕不會因此看輕你分毫!等你進了門,母親定把你當親女兒一般疼愛!”
說罷,她又轉向周圍賓客,言辭懇切:
“今日在座的,都是我們侯府的至親好友,還望諸位看在兩家顏麵,看在兩個孩子一片真心的份上,暫且將此事按下,莫要外傳,全當保全我這未來兒媳的名聲。她是個好姑娘,隻是一時......唉,還望大家多體諒,多成全!”
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幾乎將我與謝聿舟私通有孕的罪名釘死了。
我眯了眯眼睛,預要反駁,謝硯禮已先我一步:
“母親!休要胡言!”
“他都不是宋詞,怎麼可能......”
“大哥!”
話還沒有說完,謝聿舟便打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你對宋姑娘一片癡心,單相思多年,可也沒必要編排出她不是宋詞這等荒謬的理由吧?”
“京城誰人不知,當初宋姑娘回京,是打著鎮國將軍府的旗號,由宋家親軍一路護送風風光光進城的!若不是宋家小姐,誰能有這般排場?誰又敢冒充?”
2.
我暗自皺眉。
他此言不虛。
我當初入京,確實是打著鎮國將軍府的旗號,也確實是由宋家親軍一路護送的。
但那是因為邊境局勢微妙。
為了掩人耳目,大將軍才提出由我假扮其女宋詞,以履行與謝家婚約為名入住侯府。
但這些國事,沒有必要跟他們解釋。
至於他們誣陷我的,要證實簡單的很。
於是,我當下便說:
“既然二公子與夫人一口咬定我懷了身孕,那不如,請個大夫來,當場診脈,一驗便知真假。如何?”
我雖然長相偏陰柔,又特意扮作女子,但我到底是男人。
“不行!”
柳氏與謝聿舟異口同聲喊道,麵上是掩不住的慌張。
我立刻抓住這話頭,目光銳利地掃過他們:
“怎麼了?怕了?”
“怕你們誣陷我的事情敗露?”
“怕大夫一來,查出我根本沒有身孕,你們的陰謀就徹底藏不住了?”
“當然不是!”
謝聿舟急忙否認,眼珠一轉,試圖再次攪渾水:
“詞兒,我知道......我知道那晚是我動作粗魯,惹你生氣了,你心裏有怨,現在在跟我賭氣是不是?”
“可你不能因為一時之氣,就否認我們之間的情分,不顧我們......我們未來的孩子啊!”
他語氣懇切,仿佛真有其事。
我冷笑一聲,不接他這胡攪蠻纏的話茬,精準反擊:
“你既口口聲聲說與我兩情相悅,言之鑿鑿說我懷了身孕,為何不敢讓大夫來驗?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謝聿舟被我問得一時語塞,臉色青白。
柳氏見狀,眼珠一轉,立刻接口:
“宋姑娘,你這話說的!宋家是將軍府,門生故舊遍布朝野,這京城裏的大夫,多少都與宋家有些關聯,誰敢不說宋家想聽的話?”
隨後,她走到我麵前,握住我的手,語氣帶著看似為我著想的擔憂:
“再者說,這等事情鬧得人盡皆知,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母親這都是為你好,咱們關起門來私下解決,保全你的顏麵才是正經!”
周圍那些被煽動的人也紛紛附和:
“是啊,謝夫人都為你考慮到這份上了,你就別鬧了!”
“有這麼為你著想的婆母和情深義重的郎君,你就知足吧!”
“再鬧下去,滿城風雨,你一個姑娘家怎麼承受得起?”
“反正都是和謝家結親,嫁大公子還是二公子,不都一樣?成就一段良緣,豈不美哉?”
我看著那個叫得最歡的粉衣小姐,眯了眯眼睛。
謝硯禮立刻會意,在我耳邊低聲說道:“吏部侍郎之女,李婉兒。”
我點了點頭,看向李婉兒,說道:
“李小姐如此為二公子奔走說項,莫非是心儀於他?你若這般喜歡,不如你嫁給他可好?”
3.
李婉兒頓時麵紅耳赤,跺腳道:
“你、你胡說什麼!你們兩情相悅,你都有了......有了他的骨肉,扯上我作甚!”
我依舊笑著看她,目光卻冷:“兩情相悅?你從何得知?懷了他的孩子?你親眼所見?”
李婉兒氣急:“二公子親口承認!難道他還會誣陷你不成?”
“證據呢?”
我反問:“僅憑他空口白牙,就能作證了?那我還說我親眼看見你與二公子暗通款曲呢!你又是不是真的和他有一腿?”
“你!無恥下流!”
李婉兒何曾聽過如此直白的汙言穢語,當即羞憤難當,指著我罵道:“女子怎能如此口出穢言!你還要不要臉麵了!”
我不理會她的指責,將話題拉回正軌,看向眾人:
“都聽見了?為何你們隻信他空口無憑,卻不信我要求驗明正身?我說找大夫,他們百般推脫。那麼,除了他上下嘴皮一碰,可還有任何實證,能證明我與他的‘私情’?”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謝聿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頭,高聲喊道:
“有!我如何不知?你......你後肩靠近脖頸處,有一道疤!”
謝聿舟此言一出,滿園霎時安靜下來。
我後肩靠近脖頸處確實有一道舊疤,是多年前戰場拚殺所留。
作為男子,我行事不算格外拘謹,若有人留心,低頭時或許真能瞥見。
但這根本證明不了任何私情!
然而,我的沉默在他們眼中卻成了無法辯駁的默認。
柳氏見狀,立刻又擺出那副和事佬的慈愛麵孔,上前柔聲道:
“好了好了,詞兒,母親知道你心裏有氣,耍耍小性子也是有的。”
“可事實終究是事實,聿舟連這等私密之處都清楚,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聽母親一句勸,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吧,咱們風風光光地辦婚事,母親定不會虧待你的......”
謝硯禮聞言,臉色鐵青,正要開口駁斥,我卻朝他微微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與這些已被先入為主觀念蒙蔽的人爭辯,不過是浪費唇舌。
我眯了眯眼睛,心下已有計較。
“好,”我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既然你們如此堅持,這親事,我應了便是。”
柳氏與謝聿舟以為我是真的妥協了,臉上瞬間綻開驚喜的笑容。
柳氏更是喜不自勝,連聲道:
“這就對了!這才是我謝家懂事的好兒媳!你放心,母親這就吩咐下去,必定用最盛大的儀仗迎你過門,絕不讓京城任何人看輕了你!”
“停,等一下。”
我抬手製止了她的喋喋不休。
4.
他們臉上的笑容一僵。
柳氏小心翼翼地問:“詞兒,又怎麼了?”
我看向他們,語氣帶著幾分“為難”:
“我與謝家的婚約,乃陛下親自見證,庚帖也是在禦前交換的。如今若要換親,豈能繞過陛下?”
“再者說了,若不得陛下許可,今日之事萬一傳揚出去,損的可是謝、宋兩家的名聲,更是對陛下不敬。”
“依我看,不如我們即刻進宮,將此事原委稟明聖上,請陛下親自下旨賜婚。如此,既全了禮法規矩,也堵了天下悠悠眾口,豈不更加名正言順,光彩體麵?”
他們一聽,覺得我竟如此“深明大義”,處處為謝家名聲和婚事體麵著想,簡直是喜出望外。
柳氏當即一拍大腿:
“說得對!還是詞兒考慮周全!咱們這就進宮麵聖!”
謝硯禮看向我,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圖,便也順勢道:
“既如此,方才在場的諸位,不妨同去,也好在禦前做個見證。”
他特意點了那幾個鬧得最凶、最是義憤填膺的人。
於是,一行人各懷心思,熙熙攘攘便往皇宮而去。
到了禦前,皇帝見我這麼快去而複返,身邊還跟著這麼一大群人,麵露詫異,迎上來關切道:
“顏......你怎麼又回來了?可是出了什麼要緊事?”
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畢竟和談大局已定,隻差最後一步,生怕此時橫生枝節。
我笑著向他行了一禮,語氣輕鬆:
“回陛下,倒也沒什麼大事。隻是......想請陛下為我賜個婚。”
皇帝聞言,一頭霧水:
“賜婚?你看上了我大雍哪家的姑娘?這是好事啊!若真如此,朕即刻封她為郡主,待你歸國時便可風風光光一同回去......”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不對,眉頭微蹙:
“等等,你不是早已成婚了?這若是帶回去,是做太子妃還是......”
他話未說完,一旁的謝聿舟連忙跪倒在地,搶著解釋道:
“啟稟陛下!並非是哪家姑娘!”
“是......是宋詞與微臣兩情相悅,且......且她已懷了微臣的骨肉!臣等懇請陛下成全,為我二人賜婚!”
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煞有介事。
聞言,皇帝臉上的震驚之色幾乎無法掩飾,他猛地看向我,眼神裏充滿了難以置信和詢問。
我這才無奈地笑著解釋道:
“陛下明鑒。方才在謝府賞花宴上,我不過因身體不適幹嘔了幾聲,謝二公子便當眾拉住我的手,聲稱我懷了他的孩子,與他兩情相悅,求我嫁他。我百口莫辯,隻好來請陛下聖裁了。”
皇帝是何等聰明之人,雖未親見,但聽我寥寥數語,結合謝聿舟那漏洞百出的指控,瞬間便明白了這荒唐鬧劇的始末。
他先是氣得笑出聲來,隨即猛地一拍禦案,龍顏震怒:
“謝聿舟!你好大的膽子!”
謝聿舟與柳氏嚇得撲通跪倒在地,渾身發抖。
柳氏還試圖掙紮,指著跟來的那些人道:
“陛下!他們......他們都可以作證!宋詞與舟兒確是兩情相悅啊!”
皇帝冷笑一聲,目光如利劍般掃過他們,聲音冰寒徹骨:
“作證?證明什麼?證明你謝家二公子與鄰國大晟太子顏玨兩情相悅,還讓他懷了你的孩子?”
“謝聿舟,你告訴朕,一個男子,如何能懷上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