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丈夫和養女又晚歸了一個小時,
我連打了二十個電話才被接通。
對麵還是那個熟悉的女聲。
“林大姐,今天他們父女倆也都在我這邊吃了,你別麻煩了。”
我淡淡應了一聲。
聽著對麵傳來的歡聲笑語,
我的心墜入穀底。
算了,既然丈夫和女兒都不屬於我,那我就都不要了。
1
手機屏幕整點報時,晚上十一點。
家裏還是空蕩蕩的,隻有我一個人。
我關掉電視,關掉客廳的燈。
玄關卻傳來聲音。
“我和女兒還沒回來,這老婆子,怎麼沒給我們留燈?”
男人小聲抱怨。
他放下背包。
等抬頭看到我,有些尷尬道。
“怎麼還沒睡?”
“不是讓阿花給你打電話,叫你別再等了嗎?”
“咱們年紀大了,可比不得年輕人能熬。”
我淡淡問道。
“女兒呢?”
他流利答道。
“女兒剛剛找到親生母親,心裏歡喜得不得了。”
“這麼多年沒見了,肯定要陪陪自己媽媽。”
自己媽媽。
我在心裏默默重複著四個字。
原來生恩真的遠比養恩大。
我細心嗬護了二十多年的女兒,變成了別人的女兒。
在她心裏,我根本就不是“自己媽媽”。
張國棟也意識到自己話不對,他趕緊找補道。
“你別多想,咱們女兒也是念著你的。”
“你看,我們不在家,她就擔心你自己吃得不好,她就讓我給你帶了阿花做的宮保雞丁。”
“你聞聞,這是單獨給你盛的。”
“我來的時候,她還專門給你加熱了,現在還熱乎呢。”
“女兒的一片孝心,你要不要現在就嘗嘗?”
這時,英英也發來短信:“媽媽,我讓爸爸給你帶了菜,你一定要吃哦~”
我拍了拍自己大腿。
真是年紀越大,想發越多了。
自己養大的女兒,怎麼可能不想著自己?
我情不自禁地彎了彎嘴角,可一靠近。
一股辛辣刺鼻的辣椒味直撲鼻子。
我捂著鼻子後退了兩步。
張國棟臉色立刻一黑。
“你怎麼這麼矯情?”
“這點辣恐怕都還不及阿花平時用量的一半。”
“我和女兒也今天才知道,原來菜能做得這麼有味道。”
“你沒看到,我們今天每人都多吃了一大碗飯!”
“所以你也別怪我們不回來了,你就看看,這家裏的飯菜是人能吃的嗎?”
張國棟喋喋不休地說著。
我的心隻泛著苦澀。
我是南方人,來自最會吃辣的省份,我怎麼會不喜歡吃辣?
可年輕的時候,張國棟病了一段時間,女兒英英也吵著要上各種興趣班。
為了不讓英英和其他小朋友脫節。
我隻好站出來,擔起經濟重擔。
為了賺錢,我參加各種應酬。
隻要能做好工作,談下客戶,我喝酒都用命來喝。
有時早上顧不上吃早飯,晚上回來晚,家裏休息了,為了不吵到家人,就著水吃冷飯。
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年,直到張國棟好了些,在工作上也稍微有起色,才結束。
但是,我的胃卻壞了。
那時候,小小的女兒拉著我的手,繃著小臉嚴肅道。
“媽媽,你不可以吃辣,會肚肚疼,英英會傷心的!”
張國棟也溫柔道:“我和英英陪你一起,你不吃我們也不吃,我們一家人整整齊齊。”
我以為這是一家三口幸福的約定,是他們對我付出的認可、關心。
原來竟然是我耽誤了他們父女倆麼?
2
張國棟見我沒有回應,也沒有在意。
他將帶來的菜放在冰箱,叮囑道。
“你也別吃的太清淡了,偶爾也換換口味。”
我沒有應,隻疑惑道,
“進來怎麼不換鞋?”
張國棟愣了一瞬,幹咳一聲。
“英英忘記帶換洗衣物了,我一會兒去給她送。”
“一會兒回來肯定晚了。”
“我就不回來打擾你睡覺了,索性在阿花那裏睡算了。”
我怔在原地,不可置信道。
“你要在那邊睡?”
張國棟瞬間炸了。
“你別想些有的沒的。”
“我都一大把年紀了!”
“再說了!那裏有兩間房,她們母女倆睡一間,我睡一間。”
“你可別亂說!要是讓別人聽到,怎麼想阿花?”
我咽下喉間的苦澀,淡淡道。
“我是說,你記得把你的藥帶著,別忘了吃。”
“你被子也蓋得厚些,要不然腿又腰疼了。”
張國棟瞬間癟了氣。
他幹笑一聲,找補道。
“我知道,我記得呢。”
“你一個人在家,也要把門鎖好。”
“我和英英明天加完班就回來了。”
“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好好吃一頓飯。”
我平靜地點點頭。
是該好好吃一頓飯了。
自從英英生母找過來,我們三個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吃過一頓飯了。
要不是英英要去陪生母劉阿花,
要不就是劉阿花房子出問題,叫張國棟去幫她弄。
每一天,劉阿花都有借口弄走一個人。
這段時間,我更是連他們父女倆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張國棟忙了半天找不到英英要的東西,又把我叫起來。
我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二點了。
我皺了眉道。
“明天再去不行嗎?”
“或者英英明天自己來拿。”
張國棟看著也很困了,但聽到明天,忽然急得跳腳。
“那怎麼行?”
“明天阿花過生日,這個衣服是英英要換給阿花看的!”
“我們一早起來先帶她去做個體檢,然後一起去四處走走逛逛。”
“明天再來拿,豈不是浪費了很多時間?”
張國棟一口氣說完才後知後覺緩緩轉向我,找補道:
“畢竟是英英的親生母親。”
“這是她和英英相認後的第一個生日,總不能不讓人家母女倆好好地過吧?”
“這個城裏還是我最熟,哪裏好吃,哪裏好玩。她一個年輕姑娘,肯定不了解我們這個年齡段的喜好,於情於理,我都應該陪陪呀?”
所以剛才說的回來陪我吃飯,隻是一個根本不會完成的說辭。
何必騙我?
我默默將英英需要的東西收拾出來,遞給張國棟。
他接過,討好道。
“阿林,還得是你在家啊!要不然我可真找不著。”
“我這輩子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娶了你,再就是收養了英英這個乖女兒。”
“有你,有女兒,我這輩子,也算是知足了。”
“你放心,我明天好吃的好玩的都給你帶一份,你在家等著我們回來。”
我無聲苦笑著回到臥室。
我哪裏還敢奢望?
3
第二天,空空蕩蕩的房子裏隻有我一個人。
家裏的燈不亮了。
我隻好去買了燈泡,打算自己換。
這是我年輕的時候經常做的事情。
但不知道怎麼的,竟不注意摔了一跤,怎麼也站不起來了。
我趕緊打電話給張國棟和英英。
連續打了二十多分鐘,卻一直人接。
我隻能爬到門口,正好遇上隔壁小王去上班。
小王趕緊送我到醫院,可她也著急上班。
我正要勸她去上班。
忽然,她對著旁邊高聲道。
“英英,張大爺,你們在這兒就太好啦!”
張國棟看到我有些生氣。
“阿林,我不是跟你說,我們今天有事兒嗎?”
“你竟然追我們追到這裏來?”
“還有你是不是跟小王亂說了?”
我裝作沒有聽到,轉向英英。
沒想到女兒也皺了眉。
“媽,你怎麼能這樣?”
“我已經在你身邊二十多年了,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生母,我就想好好陪陪她!”
“她找了我這麼多年,真的很不容易,你怎麼就不能諒解我呢?”
“你現在到這裏來,不是誠心讓她不高興嗎?”
什麼叫我誠心不讓她高興?
她認親的這些天,我有說過一句讓她回家的話嗎?
聽到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為了別人這麼說話,我的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針紮。
我垂下頭,努力抑製著眼淚。
小王卻為我說話。
“張大爺,張英英,你們在說什麼呢?”
“阿林姨剛才在家換燈泡摔了腿。”
“你們作為家人不關心她就算了,怎麼還怪她?”
父女倆這才看向我的腿。
張英英緩和了語氣。
“你怎麼不早說?”
“傷到哪兒了?有沒有什麼事兒?”
張國棟卻教訓道。
“你這個老婆子,年紀這麼大了,怎麼自己換燈泡?”
“你不會等著......”
張國棟似乎想到了什麼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隻道。
“你應該注意一點嘛!”
小王著急去上班,便先走了。
可當張國棟父女倆正要把我扶起來的時候,
一個女人走到跟前。
她紅了眼眶,哽咽道。
“對不起啊,林姐。”
“都怪我,還是我誤了你們家。”
“我才是那個不應該出現的人,你們才是甜甜美美的一家。”
“我始終是個外人,還是走了好!”
張英英連忙拉住她:“媽!”
“你不能走!我怎麼能讓你再回去受苦?”
張國棟拉住她另一邊。
“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今天陪你一天。”
“你怎麼能走?你不是讓女兒難受嗎?”
劉阿花抬眼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張國棟立刻了然。
“阿林她這個是小傷,沒事的。”
“以前比這個嚴重的傷也有。”
“而且阿林對醫院也熟悉,她自己能處理好的。”
“我們父女倆今天就專心陪你!”
劉阿花終於咧開一個笑,又為難地看向張英英。
張英英也趕緊保證道。
“我爸說的對!”
“媽......林姨她自己能夠處理好的。”
林姨?
我耳邊如一陣驚雷響起,徹底冷下臉。
這次,劉阿花卻真正地放聲笑了。
我沒有去接父女倆暗暗看我小心翼翼的眼神。
我歎了口氣,平靜道:“你們走吧。”
4
父女倆以為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便開開心心地拉著劉阿花離開了。
我強撐著站,去掛號。
幸好有護士看不過去,幫著我走完了全部。
傷到骨頭,打了石膏。
到家門口,送我回來的司機還扶著我進門。
房子裏還是一如既往的空空蕩蕩。
我打開手機,發現彈窗提示,我列表有人直播。
我點開來一看,居然是女兒英英。
她摟著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的劉阿花,張國棟拎著大包小包在旁邊笑著看。
當地電視台的記者正對他們進行采訪。
記者正驚訝道。
“沒想到二十多年,還能找到自己的血脈至親,真是可喜可賀!”
劉阿花眼含熱淚。
“我當時年紀小,腦子也蠢,居然把自己的親女兒搞丟了。”
“現在我還覺得愧對於我的女兒!”
張英英馬上抱住她道。
“媽,我活得很好,能再見你,我就已經知足了。”
張國棟也湊上去抱著母女倆。
“別傷心啦,以後都是好日子了。”
這場麵簡直感天動地。
記者看了都有些眼熱。
“你們這一家子真是讓人羨慕啊!”
劉阿花卻搖頭:“想到女兒吃了這麼多年苦,我實在是難受啊。”
記者又來了興致,將話筒遞上去。
劉阿花抹著眼淚說不出來話。
張英英摟緊她道。
“媽,你別為我難過啦!”
“媽......林姨她就是嚴格了點。”
劉阿花聽這話炸了,拉著她的手哽咽著道。
“什麼叫就嚴格了點?”
“每天吃菜連調料都沒放,沒滋沒味的日子你過了二十多年。”
“她連朋友都不讓你交,每天控製你不讓你去跟別人玩。”
“你小時候點燈熬油的學還不夠。她還要給你報各種班。”
“你看看,身上各種傷啊、疤啊,還不少?”
“你營養不良,個頭也長不起來,我怎麼能不心疼?”
劉阿花說著,還把英英的衣袖拉開,上麵一道新燙傷,麵積還不小。
我也心中一驚。
可是,我已經很久沒見女兒了,又怎麼讓她受傷?
張英英張了張口,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選擇了閉嘴。
張國棟也心虛地看了眼鏡頭,最終也埋下頭。
我的心終於跌落穀底。
劉阿花的吐槽還在繼續。
什麼我動輒打罵英英,還有什麼我時常嫌棄英英是個女孩兒,暗地裏恨她苛待她。
彈幕也迅速滾動起來,全是對我的謾罵。
“這樣的女人怎麼配當媽媽?她怎麼還活著?”
“禍害遺千年啊!老太婆生不如死!”
“太可憐的女孩兒,好歹毒的養母!”
“幸好認回親媽了,要不然不知道以後有多難過。”
......
而麵對這樣無中生有的詆毀。
我的愛人、我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都默認了。
很快,我的個人賬號被扒了出來。
我的私信裏全是謾罵。
我的電話也被各種陌生號碼擠滿,一開口就是國粹。
我不敢再打開手機。
可是,沒過一會兒,門被敲得咚咚響。
我腿腳不方便,等走到門口,才聽見是一夥陌生人的低聲咒罵。
我無力地坐在地上,心裏壓著大石頭,想要放聲痛哭,可怎麼也哭不出來。
張國棟、張英英父女來打來電話。
看著熟悉的字眼,我的心已經全死了。
我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掛斷來電,打開手機直播。
對著屏幕,看見源源不斷湧進來的觀眾,堅定道。
“大家好,我就是視頻裏那個禍害遺千年的老太婆。”
“為了不再拖累張國棟、張英英,不阻礙他們擁有幸福的家庭,我在這裏承諾會和他們割席。”
“和張國棟結婚,把張英英養大成人,都是我錯了,我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