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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山榴樹冬山榴樹
黑紅嵐柏

第1章

瑾王妃二十有五,官至三品,人生唯一的汙點就是我

但她待我極好,恭敬溫柔,從不抱怨。

隻是每次來我房中,都會瞧著我的貼身小廝愣神。

她說:“入秋天涼,你該為他多添一件裏衣;

他手有舊疾,磨這麼久的墨,會不會疼;

你愛喝熱茶,日後便自己煮吧,會燙著他。”

瑾王妃生辰,為給她慶生,我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把我的貼身小廝送去她的房中伺候。

第二件,進宮求皇弟下旨,給我納一名側妃。

1.

我粗鄙無知,是最不受待見的皇子。

奈何我的同胞皇弟一朝登基,我也山雞變鳳凰。

後來,我娶了當朝宰相嫡女,沈拂霜。

王妃是個好人,沒有因為我被軍營養過,不通詩書,就瞧不起我。

別人越說我,她就待我越好,來我書房為我送湯的次數越多。

偷看喻麟的次數也越多。

喻麟是父皇駕崩前指給我的小廝。

他兒時也曾是大少爺呢,飽讀詩書,隻是後來他爹犯了罪,他入了奴籍。

喻麟知有才學,與我是兩個極端。

父皇把他賞給我,本意是鞭策我做個好皇子。

“所以,阿瑾是那位英氣逼人的小廝,喻麟是咱們瑾王爺,對嗎?”

“反了反了!咱們皇子叫蕭瑾,王妃隻是習慣了叫阿瑾而已,慎言!”

“啊,可喻麟的名字更像貴族公子呢。”

兩個小廝說得盡興,冷不丁看見我正站在廊前。

2.

喻麟諾諾地站在我身邊,一言不發。

正是清晨,灑掃的奴才不少,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全都等著看笑話。

軍營裏出來不通文墨的皇子,鬧起脾氣來會怎麼樣呢?

皇子府該鬧個天翻地覆了吧。

我自然不願遂了他們的意,咳了幾聲,借著風寒的由頭回屋了。

留下一院子發呆的奴才。

“阿瑾,我剛上街,給你帶了蜜餞。”

沈拂霜推門而入,她身上沾著風雪,目光溫柔。

我一邊替她拂去風雪,一邊看她把蜜餞放在喻麟懷裏,笑道:

“裏頭也有你愛吃的口味,你也吃。”

喻麟捧著還熱騰騰的蜜餞,怯怯地望著我。

我移開目光,隨口道:“收著吧,快去給瑾王妃泡茶。”

他連忙把蜜餞揣進懷裏,還沒碰到茶盞,就被一隻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捏住。

“阿瑾,你從小便愛喝熱茶,喻麟手有舊疾,燙到他怎行。”

“以後這種小事,你就自己來吧。”

我突然興致缺缺,茶也不想喝了。

轉身坐在案前,準備苦思冥想夫子給我定下的課業。

喻麟走過來,想為我研墨,沈拂霜卻一聲輕咳。

“研墨疲累,阿瑾,這種磨煉心性的事,你該多做,不必交給下人。”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

我揮揮手,讓喻麟先出去候著。

沈拂霜皺了眉,下意識開口:

“天涼了,他穿這麼少,外頭又冷,受寒了怎麼辦?”

“阿瑾,你平日就如此苛待下人的嗎?”

3.

沈拂霜脾氣出了名的好,更不會訓斥男子與後輩。

從小到大,她還沒對我說過一句重話。

如今倒是因為一點小事,護上一個奴才了。

喻麟掖了掖衣領,替我發聲:

“王妃,奴才不冷,奴才......阿嚏!”

誰也沒反應過來時,沈拂霜已經把自己的鬥篷籠在了喻麟身上,匆匆往外走。

“我先帶他出去找大夫,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阿瑾,你長大了,也該學學體恤下人了。”

屋裏一下子少了兩個人,都冷了許多。

我的另一位小廝疏竹,一邊生炭火,一邊啐了一口:

“不忠的東西!等喻麟回來,殿下您可要好好罰罰他!”

我心頭澀得慌,說不出什麼感覺。

好似剛從軍營回來那段日子,除了皇弟,誰都瞧不起我,也是如此孤立無援。

但我雖讀書少,卻不是傻子。

罰一通,鬧一通,最後聲名狼藉的是我。

後來幾天,沈拂霜也不來找我了。

或許是覺得心中有愧,又無顏見我,便送了一大幫子的小廝侍衛過來,院子都快站不下了。

疏竹告訴我:

“瑾王妃說,那日衝你生氣,是她的不對,但下人也是人,不宜太過操勞。”

“這些小廝,是王妃替你找來,分擔喻麟的活計的。”

說著,疏竹不高興的努了努嘴:

“他才沒什麼活計,除了每日跟著殿下您,也就端茶研墨了。”

我望了望長廊盡頭:

“喻麟還沒回來嗎?”

“沒呢,還在王妃院兒裏頭,要奴才差人去催嗎?”

我收回視線:“不催吧,他金尊玉貴,也沒什麼用。”

4.

京城的貴公子們常會舉辦酒會,我難免出去走動。

我肚子裏沒墨水,玩不來曲水流觴,便在庭院裏四處走走。

兩名世家公子湊上來,意有所指:

“哎呀,見過皇子殿下,咦?哪位是皇子呀?”

“打前頭走的這位,論身子相貌,像個武夫,應當是後麵那個,穿著奴才衣服的吧。”

“是呀,咱瑾王妃可寵咱們的‘皇子’了,帶出去過好多回,恩愛兩不疑呢!”

按理說,這個時候該有名奴才站出來替我解釋。

但喻麟漲紅了臉,什麼也說不出口。

我歎了口氣,抽出隨身帶的匕首,在公子們麵前比劃了一番:

“我這人不會說話,但把你二人畫成大花貓的功夫卻有,要試試嗎?”

到底是在錦繡堆裏養大,沒見過世麵的公子,見了刀就罵罵咧咧地跑了。

回了皇子府,喻麟立馬跪下磕頭:

“殿下,奴才從始至終,對王妃沒有妄念!隻是王妃纏得緊,奴才才......”

“您可千萬別把奴才給發賣了!”

我坐在高位上,靜靜地看著他把額頭磕出血,索然無味地上前,扶他起來:

“我怎會賣你呢?倒是顯得我不近人情了。”

“你也當過一段日子的世家公子,眼光自然是高,覺得自己配得上沈拂霜那樣的女人,也正常。”

喻麟又是一陣砰砰磕頭。

我煩躁得慌,遣他出去,換了疏竹來伺候。

喻麟磕頭這事兒鬧得不小,沈拂霜知道得很快,第二日就來找我。

“王爺,王妃來了。”

冬日爐火,我倦意漸起:

“我怕風,把門關死了,別讓任何人進來。”

我伴著沈拂霜的敲門聲,沉沉睡去。

5.

睡醒後,疏竹開始跟我繪聲繪色地講故事:

“殿下您不知,您睡著這會兒,王妃瞧見在外頭守門的喻麟,動了好大的怒,把奴才們都嚇壞了!”

我才知,沈拂霜這次來,不是為了找我,而是為了給喻麟撐腰。

連端茶倒水都舍不得他做,更何況在我麵前磕頭呢。

沒想到,剛一來,又看見在門外被凍紅了鼻頭的喻麟。

沈拂霜氣得語無倫次,問奴才們為何都不心疼他,勸我給喻麟多添幾件衣裳。

“心疼自己都來不及,還心疼他咧!”

疏竹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我捏著被角,胸口煩亂。

喻麟的吃穿住行我哪有不是給最好的。

隻是他自己愛俏,覺得穿少了挺拔好看,我特意找人為他製的冬衣都擱置了。

6.

那日之後,沈拂霜就學會了冷待我的本領。

迎麵撞見,就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

若是遠遠看見了我,她定要繞道走。

冬節,皇帝召萬臣入宮夜宴,我和沈拂霜也在其列。

如今朝局不穩,皇帝年紀尚輕,許多大事還是由沈拂霜的父親,當朝宰相操持著。

我這位皇弟,如今也得看臣子的臉色做事。

此時他正走流程一般帶著皇後和沈拂霜嘮家常話。

“瑾王妃,朕的皇兄與你成婚也有些時日了,他待你好嗎?”

沈拂霜下意識地看向我。

好巧不巧的是,喻麟將宮人送來的點心潑在了我身上。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身衣裳,我沒忍住,皺著眉頭瞪了他一眼。

平日裏清高的喻麟,這會兒卻立馬跪下了。

沈拂霜收回視線,話鋒一轉,對皇帝說:

“殿下他樣樣都好,隻是苛待下人這一點,不太好。”

皇帝擰了擰眉,壓低聲音:

“大好的日子,我可沒叫你挑我皇兄的錯處。”

一旁的宰相輕咳,皇帝也隻好磕磕絆絆道:

“是,得罰,那就罰皇兄一個月俸祿,還有抄書吧!”

我安安靜靜地領罰,我知道,皇帝是挑著最輕的罰我。

沈拂霜從小和我一起長大,最知道我在什麼時候不會反抗。

皇帝如今在朝中處處受製,有什麼委屈我能受就受,不會給他添麻煩。

7.

小時候,我犯了什麼錯,父皇就愛打發我去抄書。

我不好學,也不愛寫字,便會求著沈拂霜幫我抄,我便挨在她身邊,替她點油燈。

“阿瑾,好好坐著,不要鬧。”沈拂霜說。

“你快點抄嘛,抄完了,陪我去看燈花!”

她失笑:“你個貪玩的阿瑾。”

回過神,已經深夜了,我握著筆的手開始發抖。

油燈快滅了,我叫了好幾聲人,都不見有人進來。

披了件衣裳去院子,外頭竟也空空如也。

疏竹嘴角噙著笑,跑過來,為我續了油燈,道:

“喻麟那懶東西,等不到殿下抄完,就開始在門口打瞌睡了。”

“王妃見了,便說,下人和官員一樣辛苦,也應當有休沐,於是讓眾人回去休息,說今天是我們的休沐日。”

“但奴才擔心您,和他們鬧了一會兒,就回來找您啦!”

我立在原地。

院裏空蕩蕩的,偶有冷風呼嘯而過。

唯一的溫色,就是這一盞油燈。

“疏竹,我想回皇宮住了。”

我說。

8.

院裏上下都在收拾回皇宮的行李。

隻有喻麟不太願意走。

他見眾人忙著,偷偷跑去找沈拂霜,我也是後來才聽疏竹說的:

“喻麟那小子真是不幹好事!跑去王妃跟前,哭著喊著說不要走,怕王妃獨自一人太孤獨。”

“他還說,自己好說歹說勸了殿下,殿下偏不聽,這些日子,他何時來找咱們殿下說話了?”

我無奈:

“他不想走,就讓他自個兒留下吧。”

疏竹輕哼:

“那真是又如他的意了!”

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聖旨就到了,來回車軲轆話,意思就是讓我再繼續住在皇子府。

我找了人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沈拂霜拿出她父親的名頭,逼著皇帝下旨的。

為了一個喻麟,沈拂霜竟能做到這個份上。

我望著外頭喻麟若隱若現的影子,驚覺,自己早已容不下這尊大佛了。

本要走,又沒走成,奴才們百忙了一場。

我趁著這個機會,把奴才們叫到一起,清點之前堆積的賬目。

喻麟卻急著說:

“殿下,當務之急,是王妃的生辰要來了,您是王妃的夫君,怎的如此不體貼。”

他奪過奴才手裏的倉庫賬目,點了幾樣東西,道:

“這些都是王妃喜歡的東西,殿下送這些就好。”

往年沈拂霜的生辰禮物,都是喻麟一手幫忙操辦的,可如今看著他指點江山的模樣,我心頭卻一陣不舒服。

喻麟羞怯地笑了笑,又對我說:

“殿下記得告訴王妃,這夜明珠是我挑的,王妃會高興的。”

疏竹率先吐了他一身口水。

最是愛幹淨的喻麟差點蹦起來。

其他奴才們見他跟見了穢物般,嫌惡道:

“背信棄義的賤皮子,殿下待你這麼好,你卻要搶殿下的女人!”

“要我說,殿下您趕緊將他發賣給人牙子得了!”

喻麟麵對我一副模樣,麵對沈拂霜一副模樣,麵對這群奴才,又是新的模樣。

他大叫起來:

“我呸!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指摘我!”

我被他們吵得心煩,幹脆帶著疏竹,躲進宮裏找皇帝去了。

因為罰我的事,皇帝本就心虛,見了我不敢怠慢,左一口“皇兄”,右一口“殿下”。

隻有單獨相處的時候,皇帝才能卸下架子,在我麵前做回孩童模樣。

“沈拂霜生辰要到了。”我說。

皇帝立馬會意:“賞!”

“那.....我也想找陛下討一份賞,陛下願意嗎?”

我說完後,皇帝驚得愣在原地,他臉色變化莫測,最後化作一聲歎息。

“皇兄,我本該護好你,可如今你卻處處替我受委屈。”

“這點事我要是還辦不成,可就太不是人了。”

沈拂霜生辰那日,我再次清點了一遍院子裏的奴才。

挑出了之前沈拂霜強塞給我的一群小廝,連同喻麟,都送去了她的院子伺候。

聽說喻麟去了後哭天喊地,可憐巴巴地抱怨我不要他了。

最後是沈拂霜好聲好氣地把他哄睡著。

她這才想起,我們夫妻二人已經多日不見了。

第二日清晨,沈拂霜過來找我,卻見皇子府側門吹著嗩呐,被抬進來一座花轎。

轎簾被風吹開,露出裏麵女人溫婉秀麗的側臉,圍觀的小廝也看呆了。

“呀,殿下納的側妃,長得好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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