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侯爺有夜盲之症,於是我自幼被賣入侯府,成了他的專屬“持杖”和入睡時的安神湯。
他本性風流,紅顏知己無數。
可無論如何,黃昏時必定歸府,讓我陪他洗漱更衣,然後相擁入眠。
我們相伴的光陰太長,長到他覺得我此生都會伴他左右。
直至我與侯府簽下的十年契滿。
他為一個江湖女子癡狂瘋魔,為她深夜縱馬,五日不歸。
侯夫人淡漠的將續約契書推到我麵前,眼底的冷淡仿佛料定我會如往常般順從。
但我沉默許久,最終輕聲道:
“夫人,恕難從命。”
1
夜色深沉,我踏進京中最貴酒樓的天字房時,沈小侯爺的新歡還未離去。
床榻已換過嶄新的錦被,隻是空氣中仍殘留著一絲靡靡之氣。
暗示著方才這裏的戰況有多激烈。
那女子麵若桃花,嬌聲嗔怪:“天色這麼晚了,侯爺難道還要我走嗎?”
話音剛落,她瞥見了剛踏進房門的我,眼裏閃過厭惡:“哪裏來的丫鬟?不知道這裏有貴客嗎?還不退下。”
沈徽竹挑了挑眉,眼裏興趣盎然:“什麼丫鬟,這是本侯的人。”
女子愣了一瞬,有些難以置信:“侯爺,今晚有我還不夠嗎?”
沈徽竹坐起身,眼底尚有未褪的情潮,朝我瞥來。
語氣輕佻:“這可是本侯的安神湯啊。”
說罷,他隨手從床腳的荷包裏抽出兩張銀票,遞給她:
“走吧。”
我靜立一旁,等著這女子如從前那些紅顏一般,拿錢走人。
卻沒料到她竟將銀票拍回,昂首哼道:
“我可不要你的錢。”
“我們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睡了你,我也不虧。”
言畢,她瀟灑轉身離去。
銀票飄落在地,沈徽竹難得愣住了。
但很快又恢複如常。
他起身熟練地將我攬入懷中。
手緊緊的箍著我的腰,頭埋在我的頸窩裏,輕輕的啄吻著。
空氣中那抹異香仍縈繞不散,我一垂眸便瞧見沈徽竹後頸上的紅痕。
明晃晃的,宛如勝利的旌旗。
他察覺我的異樣,停下動作,啞聲問:
“怎麼了?”
我平靜道:“後頸上,有痕跡。”
沈徽竹輕笑著說:“那怎麼辦?要不然你也在本侯脖子抓一道?”
見我不語,他直起身子:“本侯就知道你舍不得,走吧,回府。”
“今夜去你那兒,如何?”
我怔了怔,不知以往十分嫌棄我房間的人今夜為何突發奇想要去我那丫鬟住的陋室。
但十年的時間,我早已習慣了聽從他的命令。
點頭應允。
歸府後,我伺候他換好寢衣,他徑直走向我的床榻,安然躺下。
因身量差距,他總能輕鬆將我攬在懷裏。
在他人口中那個因為夜盲而性情暴躁不肯入睡的小侯爺,卻在我身旁安然入眠。
仿佛我真的是他的安神湯。
我在他懷裏昏昏欲睡時,聽他疑惑問:
“蘇彗儷,你榻上怎這般香?”
我已有些困倦,含糊應道:“都是新浣洗過的。”
沈徽竹卻不肯罷休。
他四處嗅聞,最終鼻尖抵上我的頸窩。
聲音微啞:“原是這裏最香。”
頸側的溫熱氣息驅散了我的睡意。
我壓下心頭的悸動,抬頭欲言,唇瓣卻擦過他下頜。
兩人俱是一怔。
心跳震耳欲聾,我垂下眼眸,悄悄挪遠半分。
卻又被他一把撈回,沈徽竹淡聲道:
“跑什麼?”
他的大掌扣住我單薄的肩:
“放心,本侯對你這像木板似的身子沒興趣。”
2
我知道,沈徽竹討厭我。
我伴他將近十載光陰。
九歲那年,他被山匪擄去,不知經曆了什麼。
救回來後便落了夜盲之症,且在入夜後不能見到光亮,徹夜難眠。
太醫說最好安排一個丫鬟當小侯爺入夜後的持杖,還可以貼身安撫。
於是侯府的招貼便貼了出來。
酬勞豐厚,應征者眾多,在侯府後門排起長龍。
我領了木牌,穿著我唯一一身幹淨的不合身的衣服,獨自縮在人堆裏靜候。
家裏的瑣事讓我疲憊不堪,等著等著便蜷在角落睡了。
那時,身邊環繞著奴仆的小沈徽竹出來了,繃著小臉,表情厭煩的掃過眾人。
旋即,視線定格在酣睡的我身上。
他抬了抬下巴:“就她吧。”
從此,我便做了他十年的持杖和安神湯。
隨著年歲漸長,因著在小侯爺身邊好吃好睡,容貌逐漸變得清麗。
侯夫人眼底的厭惡也越來越深。
她多次警示,要我安守本分。
於是我默默藏起癡念,未讓任何人察覺。
及笄後,我隻能看著沈徽竹留戀花叢。
每次未等他盡興,我便叩門,例行公事道:
“小侯爺,該安寢了。”
在他眼中,我與那些女子並無二致。
我們都是為利接近他。
但她們能給他歡愉,而我卻像老夫人按插在他身邊的探子,監視著他。
故而他開始討厭我,甚至入夜後也和他的紅顏知己繼續癡纏。
但他卻惱恨的發現,幾年的糾纏,讓他早已習慣了我的存在。
太醫說,心境愉悅利於安眠。
故此十年來,他提出的要求我無一不應,隻為他能舒心些。
可沈徽竹也不是時時都有好心情,說出口的話像刀一樣紮在我心上:
“你不過就是我母親的一條狗罷了,少做出一副真心的模樣來。”
心底情愫被我死死壓著,低頭應和他的話:
“您說的是。”
這份癡念,我藏得極好。
直至十五歲那年,我回家看望母親時卻被地痞們糾纏,他卻冷著臉突然出現,將我護在身後。
後日練字時,我還是忍不住,一字一畫的寫了他的名字。
待回神,我惶然欲撕。
可看著他的名字,終是不舍。
罷了,將其藏於我閨閣最高層,不會有人發覺的。
3
故而,醒來後,當我見沈徽竹默坐桌前,指著攤開的那副字時,整個人都陷入了惶恐。
不被人允許的癡念,卻在此刻被攤於日光下。
許久過後,我澀聲問道:“您......如何找到的?”
沈徽竹卻答非所問:“你,心悅本侯?”
語氣輕柔至極,卻令我心懸於喉。
我垂首,靜候他對我這份癡念作出決斷。
旋即,歘的一聲,沈徽竹麵無波瀾的將那些紙撕碎。
連我年少癡心,一並撕得粉碎。
他任由紙張散落在地,輕嘲:“你在癡心妄想什麼?”
“蘇彗儷,你不會以為憑這紙癡語,便能令本侯收心?”
“癡人說夢。”
4
自那日後,沈徽竹幾日未尋我。
許是被我惡心透了。
而我亦無從打聽他的行蹤,一時不知他在何處。
第四日深夜,沈徽竹的親隨叩響我的房門。
他攙著醉意醺然的沈徽竹,客氣頷首:
“今夜勞煩姑娘照料。”
我伸手接過沈徽竹,吃力的扶住他。
雖然一直都是由我照料他,但往日都是喚我去他的院子,今日卻直接來了我這。
而且我記得沈徽竹海量,這是飲了多少方能醉至此?
安置好他後,我便轉身去小廚房煮醒酒湯。
正想端起湯回房時,腰身卻一緊,被人從身後摟住。
沈徽竹輕吻我的臉頰低聲喚我:“儷儷。”
我微微一怔,他鮮少這般喚我,通常皆直呼我的名字。
他不再如幾日前那般冷厲,有些粘人。
默然片刻,我輕聲哄他:“難捱麼?醒酒湯好了,來......”
未說完的話被他落在唇角的吻打斷。
少時朝思暮想的場景猝然成真,令我心頭顫動,隻能呆愣在原地。
待回神,我幾乎是惶然的想推開他。
可沈徽竹的聲音卻裹著濃重情潮紮進我的耳朵裏:“儷儷......”
我的手猛地頓住。
我非聖賢,沈徽竹聲聲喚我時,我拒不了。
故而我推開他的手轉變方向,抱住了他。
5
其實這並非我們首度親密。
兩年前,他白天上學堂,晚上就回來教我。
直至沈徽竹撞見我向侯夫人發誓:“奴隻為利,對侯爺無他念。”
沈徽竹首度對我發火。
當夜,他粗暴地將我壓在床上,切齒:
“僅為利?”
“是否隻要予你銀錢,即便陪宿亦可?”
那時,我們皆無經驗。
6
那夜留給我的隻有痛,身上痛,心也痛。
故而當沈徽竹溫柔吻我時,我還是放縱了自己。
我與他倒在小榻上。
縱容他整夜的荒唐求索。
我不願再深究他醉意裏究竟含了多少真情。
至少現在,他唇間聲聲喚著的,是我的名。
情事結束後,他將我摟在懷中,手掌摩挲我的腰
方才的歡愉還未散去,在他掌中細細顫栗。
他聲音微啞,語氣滿是饜足:“腰這般細,方才如何承受的?”
手卻輕輕的安撫著我。
我看著他的汗濕的臉頰,有些失神:
或許,沈徽竹待我亦有幾分不同?
7
極難得的,沈徽竹睡到日至中天仍未醒。
直至門被扣響。
我看著他皺起的眉頭,撐著疲乏身子,開門。
下一瞬,清清楚楚睹見來人——
是王莉,那日酒樓的那個女子,她怎麼進來的?
她白了我一眼,隨即問道:“小侯爺呢?他昨晚說好來找我的,是不是被你藏在這了?”
刹那間,似渾身血液逆流,甚至聽不真,耳畔隻餘陣陣嗡鳴。
一個荒唐難以置信的猜想自我腦中迸現。
王莉......莉莉?
我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響,轉頭,對上沈徽竹冷淡的臉。
他被驚擾時向來暴躁,可此刻看向王莉的眼卻滿是縱容,他掠過我走向她。
緊接嬌媚女聲傳來:
“沈徽竹,你昨夜為何不來?還好你給了我你的玉佩,不然我都不能來找你了。”
“不過算了,我原諒你了,今夜,我等你。”
沈徽竹含笑點了點頭。
王莉離開後。
他的笑容淡下,厭煩的目光落於我身,蹙眉:
“昨夜怎麼是你?”
我攥緊手。
原來昨夜的愛欲,皆是對另一人的。
我閉了閉眼:
“侯爺,是你來的我這。”
沈徽竹一時亦無言。
良久,聞他一聲慨歎:“如今你是真離不得本侯了。”
說罷,他又抽出幾張銀票,惡劣的放進我的衣襟裏,笑道:
“昨夜甚乖,這些銀錢該夠了吧?”
“隻是往後還是安分做本侯的暖爐,你這幅身子,當真無趣。”
8
當夜,沈徽竹沒再來,反是侯夫人尋上了我。
當她將那份契書推至我麵前時,我才驚覺。
原來我和沈徽竹在一起的光陰已是十年了。
侯夫人將契書推至我麵前。
皺眉說道:“阿竹說另一個姑娘能替你照顧他。”
“或許無需你了。”
“薪俸減半,你考慮吧。”
她語氣有些輕蔑,或許是覺得我舍不得離開吧。
我的確感激,沈家給了我銀錢,讓我娘親能治病,讓家中人活下去。
可此刻,我盯著這份契書,怔愣良久。
這十年在腦海中閃過。
回憶著沈徽竹看向王莉的眼神時,我將它推回,輕輕搖首。
輕聲道:“抱歉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