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走他們的瞬間,我癱在椅子裏,冷汗洇透後背。
被誣陷進監獄後,我就患上了鏡頭恐懼震顫症。
看見鏡頭就心臟抽搐,渾身痙攣,頭痛欲裂。
最絕望時,會忍不住自殘。
我這滿身的刺青底下,藏的全是我每一次的絕望求死。
抖著手摸抽屜裏的藥,瓶子卻空了。
也是,這病很久沒犯了。
我強撐起來去醫院。
怕猙獰表情引人側目,我戴好口罩帽子,腳步虛浮地趕路。
卻在醫院走廊上撞上一人。
“走路不長眼!趕著投胎嗎?!”
熟悉的語氣讓我想道歉的話噎住。
我迅速抬頭。
心跳幾乎停跳。
是我爸,沈氏傳媒掌舵人。
但他沒認出我,嫌惡地後退兩步,緊張護住手裏的中藥袋:
“還好藥沒灑!”
“壞了我兒媳婦的安胎藥,有你好看!”
在助理攙扶下,他罵罵咧咧走遠。
我僵在原地。
四年不見,他似乎過得很好,越發紅光滿麵了。
好像沒了老婆和兒子半點不影響。
性格依舊嚴厲冷漠,不近人情。
眼裏也依舊隻有陳見深和蘇晚。
心好像更慌了,還伴著陣陣鈍痛。
我踉蹌著找到醫生,用最後力氣吃下藥後,才如釋重負地卸下滿身裝備。
醫生盯著我慘白汗濕的臉,眉頭緊鎖:
“小沈,你不是控製住了嗎?怎麼又嚴重了?”
“又接觸攝影了?長時間看相機了?”
似乎覺得不可能,他搖頭低語:
“不應該啊......你爸不是把你路全堵死了嗎?”
總有些記憶,越是想埋,越是紮得深。
我生在新聞世家沈家,母親是沈家獨女。
父親雖是贅婿,卻有本事把沈家撐得風生水起,還鼎力支持我追求攝影夢。
我也不負眾望,二十五歲就拿遍了攝影大獎,風頭無兩。
然後,蘇晚出現了。
哈蘇獎的慶功宴上,她一身白裙,像隻誤入圈套的兔子,被推進我懷裏。
後來知道,她確實誤入了圈套。
初出茅廬的小模特,被黑心公司誘拍私密照,背上巨額違約金,走投無路到要去陪酒。
也許是那晚燈光太昏,也許是她眼裏強忍的淚光太倔。
我想看看,這朵淤泥裏的小白花能開到什麼地步。
我動用人脈替她擺平一切,砸錢,砸資源,甚至親自操刀,把她捧了出來。
在她動情將我名字紋在胸口後,我們確定了關係。
為護她周全,我鋪滿監控,定製防狼棒,還為她雇來陳見深做保鏢。
他背景幹淨,孤兒,話少,身手好,做事滴水不漏,甚至會用手機幫她拍照。
架不住蘇晚軟語相求,我開始教陳見深攝影。
他學得飛快,姿態更是放得極低。
短短三個月,一切都變了味。
蘇晚嘴裏“陳見深”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連我那嚴苛的父親,都在家宴上誇他“沉穩踏實”。
到最後,他成了她24小時形影不離的“貼身”保鏢。
我的不滿,隻換來蘇晚摟著我脖子嬌笑:
“你呀,就是想太多!我有今天不全靠你?你背後是沈家,我一個小模特,他一個孤兒,我們哪敢得罪沈大少爺?”
直到那個陰雨綿綿的下午,我媽和蘇晚去挑婚房家具,出了車禍。
那天本該我一起陪著,卻因為一場重要拍攝沒去,隻讓陳見深陪著。
我瘋了一樣衝到醫院,看見的是陳見深把隻受了輕嚇的蘇晚緊摟在懷,低聲安慰。
而我媽,因陳見深來不及救,躺在ICU裏生死未卜。
父親雙眼通紅,第一次當眾對我動手:
“跪下!給你媽贖罪!”
“連自己女人和老娘都不管!我沈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沒心沒肺的東西!”
“你哪一點比得上見深?!”
我捂著火辣的臉跪在母親病床前,整個世界開始塌陷。
我完美的人生,就在這一刻,裂開了。
裂縫不止撕開了搖搖欲墜的愛情,更深深鑿進了我曾以為堅不可摧的親情根基裏。
鹹澀的,帶著鐵鏽味的淚水,把我從溺斃的回憶裏嗆醒。
我狠狠抹臉,指甲刮過皮膚,想連那些烙進骨頭裏的難堪和疼一起扒下來。
可臉刮紅了,刮疼了,記憶卻還在,清晰得像昨天才發生。
直到醫生按住我自虐的手,我才像斷線木偶一樣停下。
拖著灌了鉛的腿挪回家,剛癱進沙發,手機屏幕亮了。
是一封婚禮電子請柬。
附言隻有一行:
【阿硯,下周一我和見深婚禮,爸爸也會來,希望你能到。】
我盯著那幾行字,看了很久。
監獄裏那些看不到頭的黑夜,我反反複複嚼著一個問題:
我爸怎麼能那麼狠?
狠到能看著親兒子被推進牢裏,狠到任由結發妻子在絕望裏咽氣。
也許這場婚禮,就是那個等我親手去撕開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