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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線退下來後,我的信仰就變成了那枚軍功章。
早也看,晚也看,生怕為救我而死的老班長覺得寂寞。
直到兒媳生日那天,軍功章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金鐲。
“那堆沒用的破銅爛鐵能熔成金鐲,也是它的福氣了。”
看著朝夕相處五十年的老伴,我顫抖著聲音道:
“離婚吧。”
......
桌上擺著個金鐲子。
“好看吧?”王秀蘭的聲音從廚房飄出來,帶著得意。
她就擦著手出來了,臉上堆著笑。
“雅雅下個月生日,總得送點像樣的。這下好了,兒媳婦肯定高興。”
“料子哪來的?”我聲音啞得嚇人。
王秀蘭愣了下,隨即翻個白眼。
“還能哪來的?就你抽屜裏那破銅爛鐵唄。
放那兒多少年了,落灰。我尋思著——”
“你熔了?”我打斷她。
“熔了咋了?”她嗓門高了,“那玩意兒能當飯吃?
你看看對門老劉,人家給兒媳送的金鐲子多大!咱家總不能太寒酸——”
我轉身就往屋裏走。
“哎你幹嘛去?”她在後麵喊。
我沒理,拉開抽屜,結婚證壓在箱子最底下,都褪色了。
我攥在手裏,走回客廳。
啪。
我把紅本子拍在鐲子旁邊。
“離婚。”我說。
“啥?”她瞪大眼。
“離婚。”我看著她的臉,“王秀蘭,這日子,過到頭了。”
“李衛國你瘋了!”她尖叫起來,手指頭快戳到我鼻子上。
“為了個破獎章你要離婚?你腦子讓驢踢了?!”
那獎章不是破銅爛鐵。
那年子彈貼著我肋骨穿過去,血把軍裝浸透了。
班長拖著我在戰壕裏爬。
“衛國!挺住!給你請功!”
後來功請下來了。
班長沒回來。
我出院那天,團長把獎章別我胸口上。
他說:“李衛國,這是拿命換的。得記一輩子。”
我記了五十年。
獎章用紅布包著,收在抽屜最裏頭。
每年清明拿出來擦擦,跟班長說說話。
上個月,王秀蘭念叨要給兒媳送大禮。
我說,包個紅包吧。
她說不行,得實在的。
現在我知道了。
她早就盯上我的獎章了。
“李衛國你不是人!”王秀蘭一屁股坐地上,開始嚎。
“我跟你過了五十年!五十年啊!
伺候你吃穿,給你養兒子,現在我熔個破牌子怎麼了?
啊?那玩意兒能比人重要?”
她哭得震天響。
鄰居敲門了。
先是對門劉嬸,探個頭:“咋啦這是?吵架啦?”
王秀蘭像見了救星,撲過去抓住劉嬸的手。
“劉姐你評評理!我就把他那舊獎章熔了打個鐲子。
他要跟我離婚!有這麼當人丈夫的嗎?”
劉嬸“哎喲”一聲,看我眼神就變了。
“老李,這就不對了。
獎章是死的,人是活的。
秀蘭也是為家裏好。”
樓下老陳頭也上來了,背著手。
“衛國啊,不是我說你。
女人家愛攀比,正常。你讓著點。”
人越聚越多。
樓道裏擠滿了腦袋。
七嘴八舌。
“老李你糊塗,為個舊東西值當嗎?”
“秀蘭多能幹個人,你知足吧。”
“金鐲子多實在,獎章能幹啥?擺著看?”
“就是,老李你太倔。”
王秀蘭哭得更凶了,一邊哭一邊數落。
“我命苦啊!跟了個沒良心的!
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為了你們老李家的麵子!”
我站著沒說話。
看著地上那個金鐲子。
那裏麵熔著的是我的血。
還有我戰友的血。
班長臨死前說:“衛國,好好活,替我們活。”
我現在活著。
可我的命,被熔成了個圈。
戴在別人手腕上,我還得誇“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