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沒有再說話,而是直接上前,用力掰開我緊抱著棉花的手指。
一根,一根。
“啪嗒”,
棉花掉在了地上。
媽媽撿起棉花,臉上重新堆起笑容,把它遞給了還在哭鬧的表弟,
對眾人說:“小孩子鬧脾氣,一會兒就好。”
表弟一把搶過棉花,破涕為笑。
他把棉花在光潔的地板上拖來拖去,然後又把它扔向空中。
我看到棉花灰色的絨毛沾上了地上的灰塵,還有表弟剛剛吃剩下的蛋糕奶油。
爸爸就站在旁邊。
我看到他臉上閃過不忍,嘴唇動了動。
他想說什麼,但看了看姨媽,又看了看滿臉笑容的媽媽,最終選擇了沉默。
但最終,他隻是走過來,拍了拍我的頭,歎了口氣。
“一個玩具而已,知微聽話,爸爸回頭給你買個新的、更好的。”
新的?更好的?
他不知道,棉花不是玩具。
棉花就是棉花,是唯一的。
我沒有哭,也沒有鬧。我隻是看著那個在地上被拖拽、被弄臟的棉花,
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手。
聚會終於結束了,客人們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棉花被丟棄在了客廳的角落裏。
媽媽開始打掃衛生,她看到角落裏的棉花,皺著眉,一臉嫌棄。
她用掃帚把它掃進簸箕,然後和果皮、紙屑一起,倒進了門口的垃圾袋裏。
“那個......還要嗎?”爸爸隨口問了一句。
“要什麼要?都破成那樣了,留著生蟲子嗎?”
媽媽不耐煩地紮緊了垃圾袋的口子。
我被媽媽強壓著回到房間,
縮在被子裏,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門被推開了。
媽媽站在門口,眉頭緊鎖:
“你有完沒完?隻是一個破玩偶,至於哭成這樣嗎?”
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明天鋼琴課精神狀態差怎麼辦?”
媽媽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突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倒出一杯溫水,手忙腳亂地回房間,
拿來了兩片藥,塞到了我嘴邊:
“聽話,吞下去。這是助眠的,媽媽也這麼吃。”
我張開了嘴。
藥片很苦。
媽媽關上了燈,退出了房間。
黑暗中,
我的頭很暈,身體變得無比沉重,手腳開始發麻。
我有些害怕,
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想喊媽媽。
但我想起了那個在垃圾袋裏的棉花。
它一個人在那又臟又黑的地方,一定很孤單吧。
它在等著我去陪它曬太陽......
我感到生命在流逝,但我一點也不想抓住它。
我躺在床上,不再動彈。
腦海裏不再有惱人的鋼琴聲,沒有媽媽失望的責備,也沒有爸爸無奈的歎息。
什麼都沒有了。
......
我飄了起來,
我看到了媽媽。
她正坐在沙發上,心滿意足地發著朋友圈。
九宮格照片,有我彈琴的側影,有我和表弟的合影,
最後一張,是我那個微笑的獨照。
她配的文字是:“在分享中學會成長的女兒,為你驕傲。”
第二天早上,太陽照常升起。
陽光很好,比昨天還好。
媽媽因為我要遲到而怒氣衝衝。
她推開我的房門,像往常一樣大聲喊道:
“林知微!還不起床?你的鋼琴課要遲到了!”
她一邊說,一邊氣勢洶洶地朝我的床走來,準備掀開我的被子。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我看到媽媽臉上的怒氣瞬間被狂喜取代,
她小心翼翼地接起電話,聲音甜得發膩:“喂?老師您好!”
她看了一眼床上一動不動的我,皺了皺眉,
但還是悄悄地退出了房間,輕輕地關上了門。
我看到媽媽在客廳裏和老師通了足足十分鐘的電話,
敲定了下午一個寶貴的加試名額。
她興奮地掛掉電話,
對正在吃早餐的爸爸說:
“太好了!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知微有機會進那個天才班了!”
爸爸也很高興。
媽媽轉身,再次走向我的房間,
她走到門口,正要開門,爸爸叫住了她:
“哎,你先別罵她了。我昨晚好像聽見她哭了,讓她多睡會兒吧。我去樓下給她買她最愛吃的草莓蛋糕,哄哄她。”
媽媽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知道了!就你心軟!我去叫她,下午加試,必須起來練習!”
她不再理會爸爸,不再有任何猶豫。
她擰動了門把手,
“林知微,你聽到沒......”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