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幼兒園的美術課,
這是我少數不那麼討厭的時間。
因為在這裏,我偶爾可以自己待一會兒。
張老師讓我們畫“我的一家”。
別的小朋友都拿出了五顏六色的蠟筆,
畫了藍天、白雲、綠草地,還有笑著的爸爸媽媽。
我猶豫了一下,拿起了那根黑色的蠟筆。
我畫了兩幅畫。
第一幅我畫了三個人,被很多黑色的線條捆在一起。
我給他們畫了嘴巴,但是沒有笑。
在他們的頭頂,我畫了一顆太陽,也是黑色的。
畫完之後,我看著這幅畫,心裏平靜了一點點。
張老師走了過來,她在我身邊蹲下,看著我的畫,愣住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問我:“知微,能告訴老師,你畫的是什麼嗎?”
我指了指畫上的小人,又指了指我自己。
然後,我從書包裏拿出棉花,緊緊地抱在懷裏。
張老師看著我,眼神裏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情緒。
她輕輕摸了摸我的頭,說:“畫得很好。”
她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說我做得好的人。
第二幅我畫了個黑太陽。
放學的時候,張老師特意攔下了來接我的媽媽。
“林知微媽媽,”
張老師很委婉,
“孩子最近情緒可能不太好,畫畫也總是用黑色......要不要考慮帶她去看看兒童心理......”
“心理醫生?”媽媽的聲音高了八度。
她的臉漲得通紅,瞪著張老師,
“張老師,你什麼意思?我的女兒非常優秀!她隻是有藝術家的天分!你是不是對我的教育方式有意見?”
周圍的家長都看了過來。
我感到很害怕,往媽媽身後縮了縮。
張老師張了張嘴,最後什麼也沒說,隻是歎了口氣。
媽媽強行拉著我的手,幾乎是拖著我離開了幼兒園。
一路上,她都在數落我:“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在學校給老師惹麻煩!畫那麼奇怪的東西,讓媽媽多丟臉!”
她的手抓得我很疼,
但更疼的是我的心。
回到家,
媽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我書包裏翻出畫,
當著我的麵,“刺啦——”一聲,
撕得粉碎,然後狠狠地丟進了垃圾桶。
“不許再畫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聽見沒!”
她對我吼道。
晚上,爸爸回家了。
他倒水喝的時候,看到了垃圾桶裏被撕碎的畫紙。
我看到他彎下腰,撿起了幾片,試圖拚湊起來。
他的眉頭皺了一下。
“這是什麼?”
他問正在客廳打電話的媽媽。
媽媽正在“牛娃家長群”裏跟別的家長搶一個新開的競賽名額,
她頭也沒抬:
“女兒亂畫的,小孩子懂什麼。對了,我給她報了周日的思維邏輯課,你記得送她去。”
爸爸“哦”了一聲,把手裏的碎片又扔回了垃圾桶。
他的手指在垃圾桶邊緣停頓了半秒,最終還是鬆開了。
夜深人靜,等他們都睡了,我從床底拿出我的小畫板。
我在畫板的背麵,又畫了一幅畫。
畫上,一個小女孩和一隻兔子,被無數道黑色的、扭曲的線條捆綁著,無法呼吸。
畫完,我把畫板藏回了床底最深處,那裏誰也找不到。
就在我準備睡覺的時候,我聽到了客廳裏媽媽打電話的聲音。
她好像很高興,對著電話那頭笑著說:“好啊,姐,周末帶小宇來玩吧!正好讓知微把新練的曲子彈給你們聽聽!”
小宇,是我的表弟,我不喜歡他。
我躺在床上,抱著棉花。
“棉花,你睡著了嗎?”
我小聲地問它,
棉花沒有回答,但我知道它在聽。
“明天,就明天。”
“不管媽媽說什麼,我都一定要帶你出去。”
“我們就去小區那塊草地上,那裏太陽最好了。”
“我會把你舉得高高的,把你曬得暖烘烘的。”
“拉鉤。”
我伸出小指,勾住棉花短短的小手。
“明天一定帶你曬太陽。騙人的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