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媽媽的記性很差。
我上幼兒園的第一天,她就忘記接我回家。
我一個人等到天黑,急得哇哇哭,最後是老師把我送了回去。
第二天媽媽認錯人,接成別的小孩回家,還和小孩家長起了衝突。
事後,她愧疚地說她記性太差了,差到忘記我長什麼樣。
自此,三歲的我背著書包,無論刮風下雨都是一個人上學放學。
後來媽媽再婚,生了一個弟弟。
她帶五歲的弟弟去公園玩,我怕媽媽會弄丟弟弟,偷偷跟在身後。
卻發現媽媽的眼神總能精準無誤地穿過所有小朋友,落在弟弟身上。
她能清楚地記住弟弟的臉,也能記住弟弟的尿布穿了多久,要及時換掉。
我這才明白,原來媽媽記不住的人,隻有我。
1
原地站了好久,我還是走上前,獻寶似的把手裏拿著的月餅遞給媽媽。
“媽媽,我這次考試考了第一,老師說中秋節快到了,獎勵我兩個月餅。”
我努力踮起腳,舉起手把月餅放在媽媽眼前,好讓她注意到我。
結果,媽媽一把撥開我的手:“你誰家小孩啊?”
媽媽又忘記我長什麼樣子了。
我努力笑笑:“媽媽,我是歲歲啊,你看,這是我的校服。”
媽媽和我說過,能記住穿校服的我,於是,我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這兩件校服。
而我的衣櫃,早就塞滿了弟弟的衣服。
媽媽疑惑地看了我好久,似乎是在辨認我的臉。
突然,不遠處傳來弟弟的哭泣聲。
原來是弟弟摔倒了。
媽媽連忙看向弟弟,穿過人群,精準無誤地抱住弟弟。
“寶貝你沒事吧?” 媽媽抱著弟弟,細細哄著。
我好想問:媽媽,為什麼都是你的孩子,你唯獨記不住我的臉。
媽媽抱著弟弟朝我走來。
我心一喜,把月餅遞了上去。
結果,媽媽一巴掌打落我的月餅,下一巴掌落在我的臉上。
“寧歲歲,你安的什麼心?要不是你吸引我注意力,小軍會摔倒嗎?”
我捂著臉,愣在原地。
我想,我不該來的,不該打擾媽媽和弟弟。
再抬頭時,媽媽已經走了。
就連她的背影我都沒看到。
其實也該習慣了,從小到大,都是我緊緊跟在媽媽屁股後。
她好像很想甩掉我似的,長長的腿邁著大步,走得飛快。
而隻有三四歲的我,跟在她屁股後麵幾乎是連滾帶爬。
實在跟不上了,我就隻能哭,邊跑邊哭。
“哎呦,這當媽的真狠心啊。”
聽到路人的議論,媽媽才停下腳步,嫌棄地朝我看來:“都說讓你別跟過來,你還跟,拖油瓶!”
我隻能一聲聲道歉。
而媽媽還嫌我哭得太大聲,我隻能用手捂住嘴,憋得臉都紅了。
直到弟弟出生,我才知道,原來哭了,是能得到媽媽的擁抱,出門,是能被媽媽抱在懷裏的。
2
晚上,爸爸回來了。
他帶回來兩個漢堡,剛一進門,肉香味就傳進我的鼻腔。
“哇,漢堡!”
弟弟從凳子上爬下來,著急地去抓爸爸手上的漢堡。
“小饞貓,拿去吃吧,都是你的。” 爸爸親昵地刮了一下弟弟的鼻子。
媽媽白了我一眼,說道:“還不去給你爸拿拖鞋,這麼大了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我聽話地拿著拖鞋,去給爸爸換上。
“歲歲啊,你去問你弟弟要一個漢堡。” 爸爸的聲音有些尷尬。
我有些驚喜地抬頭。
還沒等我說話,弟弟就已經哭了起來。
“我不要分給姐姐!我不要分給姐姐!”
媽媽連忙說道:“不分不分,都是小軍的。”
說完,她埋怨地看了爸爸一眼。
“女孩子吃這些有什麼用?”
但是弟弟胃口小,吃不完兩個漢堡。
他就隻吃裏麵的肉,然後把漢堡皮丟給我。
“姐姐給你吃。”
“呦,小軍真懂事啊,這麼小就知道分享啦。” 媽媽緩緩摸著弟弟的頭。
我拿起弟弟施舍給我的漢堡皮,咬了一口。
有些硬、有些苦,但我還是一口一口把漢堡皮吃完了。
吃完飯後,想起老師交代給我的事。
我躡手躡腳來到爸媽的臥室門前。
卻聽到他們討論起中秋國慶要去哪裏玩。
我把耳朵貼在門上,爸媽的聲音清楚傳來。
“就去遊樂園吧,小軍之前吵著說要去,剛好票打折,我囤了幾張。” 媽媽說道。
哦...... 原來媽媽記性挺好的,還記得弟弟和她說過要去遊樂園玩。
“那歲歲呢?帶不帶她?”
聽到我的名字,我的心忍不住提起來,緊張中帶著隱隱的期待。
“你也知道我臉盲,記性還不好,遊樂園人那麼多,到時候弄丟了我媽還得跟我吼。”
“行,我也不想帶她,那就讓她在家裏,我們一家三口出去。”
眼淚緩緩從臉頰流下。
我吸了吸鼻子,拍拍胸脯告訴自己。
沒事的,媽媽是真的怕把我弄丟才不帶我去的。
之前她帶我去公園,我被小金魚吸引住視線,多看了幾眼。
結果一轉頭,媽媽就不見了。
還好我找到了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帶我找到媽媽的時候。
媽媽正在悠哉地吃著冰淇淋,刷手機。
“媽媽!” 我撲上去,卻對上媽媽震驚的眼神。
“你誰啊?”
“這是你孩子嗎?” 警察問道。
媽媽搖搖頭:“不是啊。”
“那你今天沒帶孩子出來?”
媽媽這才一拍腦袋:“哎呀我忘記了,不好意思啊警官,我記性太差了,歲歲,你怎麼不跟緊媽媽呢?”
警察的表情很是詫異:“記性差就算了,自己孩子在眼前了還認不出......”
3
整理好情緒後,我敲了敲門,探進去一個腦袋。
“媽...... 明天家長會,老師說讓你作為第一名的家長上台發言。”
原本是很光榮的事情,媽媽卻一臉嫌棄:“不能不去嗎?”
我的手緊緊掐著門,請求道:“媽媽,這是我小學最後一年,求您去吧。”
媽媽不耐煩地 “嘖” 了一聲,爸爸懟了懟媽媽的手:
“孩子考第一名也不容易,你就去吧。”
看到媽媽點頭同意,我連忙說道:“媽媽我是六年級一班,你不要忘記了哦。”
我把早就準備好的便簽,鄭重地放在媽媽手裏。
上麵寫著:“某某學校,六年級一班”。
但是到了第二天。
我在班級外麵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媽媽來。
老師有些不高興地問道:“寧歲歲,你媽媽到底來不來?”
我著急說:“來啊,她說她會來的。”
但是直到家長會結束,我媽都沒來。
老師無奈,換了第二名的家長上台講話。
而我一邊哭,一邊往家的方向走。
“歲歲,你媽媽呢?” 爸爸的小轎車停在我身旁,他搖下車窗,問我。
我抽抽搭搭地說,媽媽沒有來給我開家長會。
“這樣啊,你先別哭了,上車吧。”
這是我第一次坐上爸爸的車。
學校不遠,媽媽說開車廢油,一直讓我走路上學。
但是弟弟,從上幼兒園的第一天,就是坐著小轎車上學。
明明他的幼兒園更近啊。
“姐姐好臭,離我遠一點。”
我的汗味傳入弟弟的鼻腔,他拳打腳踢,想把我趕下車。
我看到他穿著嶄新的小皮鞋。
而我,穿著早已破皮的運動鞋,明明已經不合適了,卻沒有一個人想著給我買雙新鞋。
我默默流淚,忍受著弟弟的拳打腳踢。
晚上,爸媽為了我吵架了。
“你為什麼不去歲歲的家長會?你不是答應人孩子了嗎?”
“哦,我忘記她在哪班了,去了也是白去。”
“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你,孩子一邊哭一邊回家,要是被小區那些多嘴的人看見,指不定背後說我這個後爸不稱職。”
“行了行了,不就一個家長會嗎,都是走個過場,對了,兩天後小軍幼兒園要開親子運動會,你必須請假和我一起去啊。” 媽媽拿起衣服在胸前比劃。
“對了,小軍的衣服短了,你給我錢我帶他買身新的運動服。”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明白都是媽媽的孩子,為什麼媽媽記不住我的臉,記不住我的班級。
關於弟弟的事,她卻記得清清楚楚。
我的身體裏似乎有一小團火焰在燃燒。
這團小火焰支撐著我,推開了爸媽的房門,然後大聲吼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去我的家長會,卻要去弟弟的運動會!”
“從小到大,你就沒來過一次!”
我淚眼模糊,大聲控訴媽媽偏心的行為。
但是在媽媽看來,我生氣的怒吼都顯得很可笑。
“歲歲,爸爸已經幫你批評過媽媽了,你就不要再說了。”
爸爸的臉上寫滿了 “麻煩” 二字。
我知道,我從小都是一個拖油瓶。
我爸爸死的那一天,我看到媽媽鬆了口氣。
轉頭看向我時,眼中滿是嫌棄:
“嘖,還有一個你,怪麻煩的。”
在我小時候,她經常把我帶去人多的地方,然後拋下我。
我運氣好,總能遇見熱心腸的人幫我找媽媽。
但是在找到她後,她總是說不認識我。
然後看著我撕心裂肺地哭,一遍遍說著自己的名字。
之後媽媽就和別人解釋說,她記性不好,忘記帶我出門了。
最後,我就學乖了。
不跟著媽媽出門,乖乖呆在家裏,這樣媽媽就不會認錯我的臉。
我哭得快要暈了,媽媽卻還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或許,媽媽就是想把我扔掉。
4
我的控訴沒有讓媽媽反省,相反,她把我關在小黑屋,不讓我吃飯。
她說,她記性差沒辦法。
她說,她照顧弟弟和我已經很累了,讓我省點心。
爸爸說,讓我和媽媽道歉,就放我出來。
我死死咬著牙,在黑黢黢的小黑屋裏縮著身子。
小黑屋其實就是雜貨間,爸媽說,做錯事的小孩會被關進去。
我幫弟弟換尿布,弟弟哭了,我被關進去。
我喂弟弟吃飯,弟弟把飯吐了,我被關進去。
我拖地,媽媽說擋到她看電視了,我被關進去。
可是弟弟打我、撕作業,和別的小孩打架,爸媽都沒讓他進小黑屋。
在這個家,做錯事的小孩,隻有我。
我呆在這個小黑屋的時間,比呆在臥室的時間還要久。
肚子餓得 “咕咕” 叫。
我餓得受不了,在雜貨間裏麵翻著,翻到一塊發黴的麵包,我還是狼吞虎咽地吃了。
吃了之後,我隻覺惡心,吐得厲害。
可能是酸臭味彌漫得太快,影響了外麵吃飯的一家三口。
在爸爸的命令下,我媽不情願地打開門。
她終於看到了一堆嘔吐物,還有倒在嘔吐物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