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天生對數字不敏感,是個徹頭徹尾的“數字盲”。
三七二十一我能記成二十二,買東西算賬從來沒對過。
親戚家的孩子都上奧數班,我連九九乘法表都背不全。
我爸覺得我腦子有問題,指著我鼻子罵我蠢。
為了不丟人,我大學報了最不需要數學的曆史係,畢業後在博物館當講解員,一晃十年。
直到我媽哭著打來電話:「彤彤,你快回來吧,你妹妹要坐牢了!」
「她老公做假賬虧空公司,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你妹妹頭上了,賬目做得天衣無縫,律師都說沒辦法!」
我看著妹妹發來的幾十頁財務報表,頭都大了。
第二天,我帶著一堆拓片工具出現在渣男公司:
「你這個賬......做得不對啊。你看,阿拉伯數字是19世紀左右才傳到歐洲的,你這仿宋代的賬本上,怎麼會出現這麼多‘8’和‘4’呢?你這造假也太不嚴謹了。」
1.
秦皓坐在昂貴的實木辦公桌後,雙手交疊,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他是我妹夫,也是這家公司的老板。
一個小時前,我帶著工具箱出現在他公司門口,前台攔不住,鬧得人盡皆知。
現在,他終於願意見我。
他沒理會我剛才的話,隻是輕飄飄地瞥了一眼桌上攤開的賬本複印件。
「江彤,我聽嵐嵐說過你,曆史係的高材生,博物館的講解員。」
他每個字都咬得很輕,卻帶著刺。
「可這裏是公司,不是你的博物館。」
「19世紀才傳到歐洲的?你腦子怕不是被驢踢了。」
「你連自己的工資條都算不明白,現在要來教我怎麼做賬?」
他笑了,笑聲裏滿是毫不掩飾的鄙夷。
「我真佩服你的勇氣,一個數字盲,也敢闖到這裏來指手畫腳。」
辦公室裏死一般地寂靜。
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裏照進來,割裂出明暗交錯的光影,落在他的臉上,顯得格外陰森。
他說得對,我就是個數字盲。
從小到大,我爸罵我蠢,老師說我笨,數學考試我從來沒及格過。
這是我心裏最深的一根刺,被他輕而易舉地拔出來,血淋淋地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血液衝上頭頂,嗡嗡作響。
「秦皓,你別轉移話題。」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賬本就是有問題!」
「問題?」他嗤笑一聲,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有什麼問題?律師團隊,會計師事務所,都看過了,沒有任何問題。」
「你一個門外漢,憑什麼說有問題?」
他站起身,繞過辦公桌,一步步向我走來。
一米八幾的個子。
「江彤,我念在你是嵐嵐的姐姐,才跟你廢話這麼多。」
他在我麵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嵐嵐挪用公款,證據確鑿,白紙黑字,她自己都認了。」
「你現在跑來胡攪蠻纏,是想讓她罪加一等嗎?」
我猛地抬頭,對上他冰冷的視線。
「她沒有!是你逼她的!」
「逼她?」秦皓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逼她買幾百萬的奢侈品?逼她去環遊世界?還是逼她給你那個半死不活的博物館捐錢?」
我的心狠狠一沉。
妹妹的確給我的項目捐過一筆錢,那是我們為了複原一套古代服飾籌集的資金。
當時妹妹說是她自己的積蓄,我才收下的。
現在想來,一切都是圈套。
「看,你沒話說了吧?」
秦皓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回去吧,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看在嵐嵐的麵子上,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計較。」
他轉身,揮了揮手,像是趕一隻蒼蠅。
「保安,送江小姐出去。」
兩個保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
我掙紮著,卻被他們死死鉗住。
屈辱和憤怒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我死死盯著秦皓的背影,那個曾經在婚禮上對我父母信誓旦旦,說會一輩子對我妹妹好的男人。
現在,他親手把我妹妹送進了地獄,還要把我們全家都踩進泥裏。
「秦皓!」我用盡全身力氣喊道,「你會有報應的!」
他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隻留給我一個冷漠而決絕的背影。
我被兩個保安半拖半架地扔出了公司大門。
狼狽地摔在冰冷的地麵上,手掌和膝蓋火辣辣地疼。
周圍路過的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指指點點。
我的尊嚴,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
2.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爸媽正坐在沙發上唉聲歎氣。
見我回來,我媽立刻迎上來,眼睛紅腫得像核桃。
「怎麼樣了,彤彤?秦皓他怎麼說?」
我搖了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爸猛地一拍大腿,氣得渾身發抖。
「我就知道!那個畜生!當初我就不該同意嵐嵐嫁給他!」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媽哭著捶打我爸,「得想辦法救嵐嵐啊!」
家裏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把自己關進房間,腦子裏一遍遍回放著秦皓那張輕蔑的臉。
數字盲。
他說我是數字盲。
我看著桌上攤開的妹妹的照片,她笑得那麼開心。
我不能讓她的人生就這麼毀了。
我拿出手機,開始瘋狂地查閱資料。
古代會計製度、宋明清的記賬方法、不同時期的紙張、墨跡、裝訂方式。
我把所有能找到的論文和書籍都翻了出來,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秦皓說得對,我是數字盲,我不懂財務。
但我是曆史係的江彤。
每一份文獻,每一件文物,在我眼裏都有它自己的時間坐標。
造假,就一定會留下破綻。
第二天,我正在埋頭研究,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
「是江彤小姐嗎?我們是XX報社的記者。」
我心裏咯噔一下。
「網上有消息說,您的妹妹江嵐挪用公款,是為了資助您在博物館的所謂‘研究項目’,請問屬實嗎?」
記者的聲音尖銳而刻薄。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秦皓,他竟然做得這麼絕。
他不僅要毀了我妹妹,還要毀了我!
我掛斷電話,手腳冰涼。
幾乎是同時,手機上開始彈出各種新聞推送。
《豪門媳婦挪用千萬公款,竟為填補姐姐“無底洞”項目》
《起底博物館講解員:月薪五千,研究項目耗資百萬,錢從何來?》
新聞下麵,是鋪天蓋地的謾罵。
「姐妹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貪財,一個虛榮!」
「拿著老公的錢去搞些沒用的東西,還把自己包裝成清高的文化人,真惡心!」
「這種人就該坐牢!」
我爸氣得血壓飆升,捂著胸口倒在了沙發上。
我媽手忙腳亂地找藥,哭聲都變了調。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一夜之間崩塌了。
我衝進衛生間,用冷水一遍遍地潑在臉上,試圖讓自己清醒。
鏡子裏的我,臉色慘白,眼神裏充滿了血絲。
手機又響了,是妹妹的律師打來的。
「江小姐,情況很不樂觀。秦皓那邊提交了新的證據,就是那筆給你博物館的捐款,現在輿論對你妹妹非常不利。」
「而且......」律師頓了頓,「秦皓的律師給我發了封律師函,警告你不要再‘騷擾’他的當事人,否則他們會以誹謗和尋釁滋事的名義起訴你。」
一封措辭嚴厲的律師函很快發到了我的郵箱。
裏麵充滿了各種我看不懂的法律術語,每一條都像一把刀,精準地插在我的心上。
恐嚇,赤裸裸的恐嚇。
我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落在地。
秦皓,你真狠。
你把我逼到了絕路。
也讓我徹底清醒了。
我擦幹臉上的水,眼神從迷茫變得堅定。
既然你不給我留活路,那我們就一起下地獄。
我回到房間,打開電腦,開始寫一封郵件。
收件人,是我大學時期的導師,國內頂尖的古籍鑒定專家——李教授。
3.
想要反擊,光靠網上的資料遠遠不夠。
我必須拿到那本假賬本的原件。
隻有拿到原件,我才能進行紙張成分、墨跡鑒定,找到最致命的證據。
我知道那本賬本被秦皓鎖在他辦公室的保險櫃裏,當成護身符。
硬闖肯定不行,我需要一個機會。
機會很快就來了。
秦皓的公司下周要舉辦一個客戶答謝會,邀請了很多收藏界的知名人士。
為了彰顯自己的“文化品位”,他特意從拍賣行借了幾件古董字畫在公司展出。
而負責這次安保和布展的,正是我所在的博物館合作多年的安保公司。
我找到安保公司的負責人王隊,說我需要作為博物館的代表,提前去現場勘查環境,確保文物安全。
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王隊沒有懷疑,立刻就答應了。
答謝會前一天晚上,我跟著王隊的安保小組,順利進入了秦皓的公司。
公司裏空無一人,隻有我們幾個。
我借口要去檢查各個角落的消防設施,暫時脫離了隊伍。
秦皓的辦公室沒有鎖。
他太自負了,從不認為有人敢在他的地盤上亂來。
我閃身進去,反鎖了門。
心跳得像打鼓。
保險櫃在牆角的暗格裏,我知道密碼,是妹妹的生日。
諷刺又惡心。
我深吸一口氣,轉動密碼盤。
“哢噠”一聲,櫃門開了。
那本仿宋風格的賬本,正靜靜地躺在裏麵。
我迅速戴上手套,拿出準備好的高倍放大鏡、紫外線燈和便攜式光譜儀。
時間緊迫,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破綻。
紙張,是做舊的宣紙,但纖維在放大鏡下呈現出機器製造的均勻感,而不是手工紙的錯落。
墨,是仿製的鬆煙墨,但在紫外線燈下,某些地方泛著不自然的熒光,是現代化學添加劑的痕跡。
裝訂,是仿古的線裝,可縫線的撚度和走向,卻帶著現代機器縫製的規整。
最關鍵的是,我在賬本的夾層裏,發現了一個極難察覺的壓印痕跡。
我立刻拿出拓片紙和墨包,小心翼翼地將那個痕跡拓印下來。
那是一個logo,一個字母“H”的藝術變體。
是我不認識的牌子。
但我有預感,這會是致命一擊。
我拍下所有證據的照片,將拓片收好,把一切恢複原樣。
剛準備離開,辦公室的門把手突然轉動了一下。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門外傳來了秦皓的聲音,帶著一絲醉意和不耐煩。
「奇怪,我記得沒鎖門啊。」
緊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
我大腦一片空白,手腳冰涼地愣在原地。
完了。
門開了。
秦皓站在門口,看到屋裏的我,先是一愣,隨即,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冷笑。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公司的副總。
「江彤,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他的目光越過我,落在了沒有關嚴的保險櫃門上。
「膽子不小,敢私闖我的辦公室,還撬我的保險櫃?」
我下意識地把手裏的拓片往身後藏。
這個動作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手裏拿的什麼?」他一步步逼近,「偷了公司的機密文件,想栽贓陷害我?」
他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仿佛獵人看到了掉入陷阱的獵物。
「李副總,王副總,你們都看到了,人贓並獲。」
「哦,對了,」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掏出手機晃了晃,「忘了告訴你,我辦公室裝了監控,你的一舉一動,可都清清楚楚地錄下來了。」
監控?
我如遭雷擊,渾身冰冷。
我掉進了他設計的陷阱裏。
他早就料到我會來,在這裏等著我。
「報警吧,」秦皓對身後的副總說。
「就說有人商業盜竊,外加誣告陷害。」
他低下頭,湊到我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你不是想救你妹妹嗎?」
「很快,你就可以下去陪她了。」
「你們姐妹倆,正好在牢裏做個伴。」
他的聲音裏,滿是得逞的快意和惡毒。
4.
秦皓的辦公室裏,氣氛壓抑到極點。
那兩個副總看著我,眼神裏充滿了鄙夷和幸災樂禍。
秦皓已經報了警,警察正在來的路上。
他坐在他的老板椅上,悠閑地轉著筆,享受著這貓捉老鼠的遊戲。
「江彤,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現在,跪下來,求我。」
「承認是你自己利欲熏心,嫉妒你妹妹過得好,所以偽造證據,想陷害她,敲詐我一筆錢。」
「然後,我會把你‘偷’走的東西,和你剛才錄下的所有‘證據’,都交給警察。」
「這樣一來,你妹妹或許還能少坐幾年牢。」
他說完,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等待著我的崩潰和求饒。
我看著他那張誌得意滿的臉,憤怒和屈辱在胸中翻湧。
我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攥得發白。
「如果我不呢?」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不?」秦皓笑了,「那你就是商業盜竊,罪加一等。而你妹妹,就是你的同謀。」
「我會讓我的律師,把你們姐妹倆,都送進去,待上一輩子。」
「你那個病怏怏的爸,還有你那個隻會哭哭啼啼的媽,就讓她們在外麵自生自滅吧。」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紮進我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我爸的心臟病,我媽的眼淚,成了他威脅我最惡毒的武器。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腦海裏閃過妹妹天真的笑臉,爸媽蒼老的麵容,還有我自己十年來堅守的夢想。
不能就這麼認輸。
絕對不能。
就在這時,我媽的電話打了過來。
秦皓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勾起嘴角,按下了免提。
「彤彤啊!你快回來!家裏......家裏來了一群人,說是秦皓公司的,要我們立刻搬出去!」
我媽的哭聲帶著驚恐和絕望。
「他們說這房子是秦皓買的,寫的是他的名字,我們沒資格住了!他們正在往外扔東西啊!」
我渾身一震。
那套房子,是當初秦皓和我妹結婚時,他主動提出給我父母買的,說是盡孝心。
我爸媽一直把他當親兒子看待。
現在,他竟然用這種方式,來逼我就範。
「聽到了嗎?」秦皓掛斷電話,笑容愈發殘忍,「你每猶豫一分鐘,你父母就要在街上多待一分鐘。」
「江彤,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辦公室外,已經隱約能聽到警笛的聲音。
越來越近。
我緩緩抬起頭,看著他。
我臉上的表情,一定難看到了極點。
秦皓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我慢慢地從口袋裏,掏出我的手機。
然後當著他的麵,按下了播放鍵。
手機裏傳出的,是我和李教授的通話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