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外跌落後,我的身體裏多了一個男人。
他說自己曾是帝王,最懂朝堂、後宮裏頭的門道。
有他相助,我從罪臣之女一躍成為寵妃,令世人豔羨。
“孟娘子,女子本弱,可這美貌和眼淚若用對了地方,何嘗不是一把鋒利的刀。你要學會用帝王手中的權利,去報自己的仇。”
後來我如願以償,手刃仇人。
可他看到自己一手塑造出來的蛇蠍美人,卻慌了。
1
我叫孟瑤,曾是前太傅之女。
父親因卷入朝堂爭鬥,被太子推出來頂罪,最後判了斬首。
一同上刑場的還有母親、二姐姐和三哥哥。
尚未成年的我逃過一劫,被罰入掖庭局為奴。
整整十年,我睡過草席,與狗爭過食,用最諂媚的笑去應對這世上最冷的麵孔。
一個春日,我按管事吩咐去樹上取貴人的風箏,沒想到稍不留神摔了下去。
等再次醒轉,我發現身體裏多了一個男人。
那是個暴躁的男聲:“哭什麼哭,朕當年被篡位也沒你這麼多眼淚。”
他說自己叫蕭桓,曾是帝王之尊,最懂朝堂、後宮裏頭的門道。
“孟娘子身負血海深仇,想來也不願在掖庭局苟且偷生,何不向前一步,為自己搏個出路?”
看著手裏支離破碎的風箏,我驚懼不已:“能先讓我免頓打嗎?”
來自靈魂深處的蕭桓深深歎了口氣。
聽到蕭桓讓我重新紮個紙鳶代替,我嚇得要命:“這是欺瞞主上,被發現一樣要受責罰。”
“過於拘泥規矩的人,反被其所縛。其實高位者並不在乎過程,隻要結果。”
當我做好準備拿去給管事,卻被阻止:“後宮小人眾多,你不親自拿到貴人麵前,定會被搶功。”
可我作為罪奴,若是貿然出頭,萬一對方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主兒,那豈不既沒吃著羊肉,反惹了一身騷?
像是洞察了我的想法,蕭桓有點恨鐵不成鋼,語速都變快了:“離這不遠處就是禦花園,能在那兒放紙鳶的,要麼是想要邀寵的妃嬪,可眼下早朝剛開始,日頭又這麼曬,人待上片刻胭脂就全掉了。剩下就隻能是尚為幼童的皇子或公主,你怕什麼?”
就這樣,我偷偷去了園中,正巧碰上帶著七皇子玩耍的林昭儀,恭敬地遞上了紙鳶。
“你這小宮女,倒是有點意思。”林昭儀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翌日,向來對我非打即罵的孔管事堆著笑臉,直誇我有福相。
“打今兒起這些雜活你都不用做了,正好花房有個缺,你收拾一下趕緊過去。”
2
當我置身於香味撲鼻的花房,仍覺得像做夢。
我終於從那吃人的地方出來,有了一絲喘息之機。
“就因為撿了個紙鳶,昭儀娘娘就把我從掖庭局撈出來了?”
腦中的蕭桓不屑地冷笑:“你送去的紙鳶連漿糊都沒幹,一看就是新做的,林昭儀看中的是這份機靈。”
我疑惑:“你的意思是......”
“懂得巴結,又能巴結到點子上的人,才能夠向上爬。”
花房的活計比洗衣服、刷恭桶輕鬆百倍。我不僅吃得上飯,有了例銀,還隔三差五的有打賞。
這一切都歸功於蕭徹的指令,古怪卻有用。
他精準的指出麵慈的孔姑姑會以次充好,讓我少經手她要的花,隔天就有小宮女因誤將赤丹名種和常見的粉霞弄混,被罰了十個板子。
不修邊幅、滿身異味的張公公人人厭棄,他卻讓我想法子拉近關係。
“這才是真正幹活的人,每日施肥、澆灌親自上手,這種人大多本分,可堪一用。”
那日我去長樂宮送花,碰見華貴妃大發雷霆。
“明日就是皇後的百花宴,本宮費勁心機弄來名種,本想著它能奪得頭籌,壓皇後一頭,你們倒是說說,這樣開敗了的海棠如何上得了台麵?到時候那個老婦,還不趁機嘲笑本宮。”
“定是你們這些照看花草的賤人們偷懶,夜裏隻顧睡覺忘記加炭,才將這花吹壞了。來人,把他們拉出去,每人杖五十。”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宮女太監們頓時磕頭如搗蒜。
我目光飛速掃過那盆垂死的海棠,是垂絲海棠,以花梗細長下垂得名,顏色非粉即白,是難得的名種。
可惜眼下葉片枯卷,盆土發白。
再看不遠處燒得正旺的炭火,我心中已了然。
張公公教過我,海棠花久置暖爐之畔,根係幹渴,就會看起來像是殘次品,隻需移至通風稍涼處,用清水加菜籽油浸透盆土,再將枯葉剪去,或可重現生機。
但也隻是或許。
“去告訴貴妃,你知道如何應對,願意為她解憂。”蕭桓的口吻不容置疑。
如果可以搖頭,此刻我的腦袋一定像個撥浪鼓。
“這不是搏命嗎?張公公的法子萬一不管用,我會死得很慘。”
“貴妃罰完他們,待會兒遷怒於來送花的你,你一樣會死得很慘。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你自己選罷。”
我眼一閉,直挺挺跪下:“娘娘息怒,奴婢或有一法,隻需一晚,就能讓這海棠重現生機。”
滿室寂靜,華貴妃針一般銳利的眼神和一群宮人們飽含希望的目光,瞬間投注在我身上。
“哦?”華貴妃鳳目微眯:“若是救活了,本宮自有重賞。否則你便和它一起去土裏埋著吧。”
3
蕭桓讓我把攢下來的例銀全拿出來,去找張公公做筆交易。
令人意外的是,他不是讓我求張公公幫忙將海棠起死回生,而是要買盆更好的。
我不可置信:“你該不會隻有偷梁換柱這一招吧!他一個小太監,能有比貴妃那兒還好的海棠?”
“最好的東西永遠在底下人手中。你細想,無論什麼,這次撿了最好的送去給貴妃,下回她就會要更好的,一旦手裏沒有交不了差,輕則受罰,重則喪命。”
“越是身處底層、命如草芥的螻蟻,越懂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因為他們怕,怕得要死。”
花光了全部身家,我從張公公手中得到一盆極品的垂絲海棠。
粉色更濃鬱,花瓣更飽滿。
當我捧著它跪在堅硬的地磚上,華貴妃冷豔的麵容終於展露笑顏:“你以後便留在長樂宮,本宮身邊正缺個機靈又有膽識的人。”
我深深一拜。
蕭桓說的對,當結果是高位者所要的,他們往往會忽略過程。
在華貴妃身邊的日子並不輕鬆,她霸道驕橫,喜怒無常。
我謹記蕭桓“裝”的秘訣,將卑微刻入骨髓,衣著要不起眼,眼神要溫順,每逢皇帝來必垂首。
“貴妃的兩個心腹並不和睦,總是在一起比穿戴,你借著被賞賜的機會,捧一個,踩一個,讓她們自己鬥去,免得她們聯合整你。”
“以後但凡不是皇後來,不必再奉這樣的好茶。貴妃不過是想顯擺那些賞賜的珍品,真讓她天天自己喝,那萬萬舍不得的。”
“綢緞壞了,你別想老著自己貼銀子。去把貴妃那隻狗抱來,在這兒撓上兩爪。這就叫做平賬。”
蕭桓製衡朝堂的手段被我一點點用在的後宮。
貴妃看我的眼神,漸漸從漠然到偶爾的審視,再到如今下意識分派差事的肯定。
可我明白,前路不會止步於此。
蕭桓試探過:“滅你滿門的人是太子,想要報仇隻有借當今聖上的手。可伴君如伴虎,這條路未必是坦途。”
“孟娘子今非昔比,你若好好在貴妃身邊苟著,再有一年就能出宮,憑貴妃對你的寵愛,傍身錢定不會少。等出去尋個好郎君嫁了,也算一世安穩。”
我堅定地搖頭:“這世上已經沒有我想嫁的人了,此生除了報仇,再無他念。”
4
機會很快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降臨。
皇後的千秋宴上,太子奉上了一份獨特的禮物。
“日前兒臣剛得了一副秋夜冶煉圖,覺得裏麵爐火照天地之景甚妙,於是著匠人們加緊排練這火樹銀花,供父皇、母後觀賞。”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太子,豐神俊朗,氣宇不凡。
蕭桓頗為不屑:“整日將心思花在這些無用事情之上,如何治國平天下。”
他好像很不喜歡太子。
帝後立於眾人前,含情脈脈。
我偷偷瞧了一眼華貴妃,罕見的沒有生氣,甚至有點興致勃勃。
順著她的目光,隻見金黃滾燙的鐵屑如同星雨,漫天潑灑,甚為壯觀。
變故就在一瞬間。
那團裹挾著駭人高溫的熔流,竟直直朝著禦駕潑來。
在一片嬪妃的尖叫和護駕聲中,我先華貴妃一步,瞅準時機奮力推開皇帝,順帶用手中的茶盤擋住了臉。
蕭桓很滿意:“男人報恩先看臉,若是破了相的美人兒,大概隻能拿到銀子。”
“可若換了姿色清麗的宮女,收入後宮是早晚得事。”
那日即便華貴妃拚命將我向後扯,也沒能阻止帝王關切地垂詢。
“將她抬入朕的偏殿,請太醫悉心診治。”
華貴妃的懊惱,皇後的驚詫,以及太子一閃而過的焦灼,都不及此刻皇帝眼中的心疼重要。
這廂我還在養病,賜封的旨意已傳遍六宮。
“孟氏救駕有宮,特準許脫去奴籍,封為美人,賜號瑤。”
我住進了芙蓉閣,有八個太監宮女伺候著,太醫院的人早晚兩次來請平安脈,內務府的管事一日跑七八趟,送的全是皇帝賞賜治燙傷的藥。
更令所有人驚詫的是,侍寢之後我再次晉封,和有子的林昭儀平起平坐。
比起外人對我的揣測,我更好奇另一樁事。
“你怎麼知道那火樹銀花有問題?”
“負責安全的侍衛裏,有一個站位缺了人。”蕭桓語帶嘲諷:“我猜是貴妃那個蠢貨留給自己護駕用的,不想讓你鑽了空子。”
“太子是皇後養子,敬獻的禮物出現差錯,一則可以挑撥他們的關係,二則為自己固寵,一石二鳥。可惜憑空出現的你,讓許多原本該懷疑的人都不值得懷疑了。”
我擺弄著剛塗好的蔻丹:“那就讓我來給太子找點麻煩。”
接下來的日子,蕭桓繼續傳授著他的......床笫秘術。
沒錯,我的盛寵原因如此淺薄。
帝王最懂帝王的喜好,溫泉新浴、馬場馳騁、寺廟禮佛,處處都是我們留下的痕跡。
“以色事他人時,最重要的就是新鮮。”
這是蕭桓常愛說的一句話。
從他意味不明的笑意中,我猜定是想到自己從前也被這樣侍奉過。
六宮紛至慶賀時,我閉門謝客,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習字,寫的正是皇帝新作的禦詩。
“有那起子客套的功夫,我不如多抄兩首詩。也好讓皇帝看看,少女懷春的真摯。”
這一招也是蕭桓教的。
他說,女人對男人的仰望就像一劑催情藥,百試百靈。
5
當皇帝再來宮裏時,我流露出泫然欲泣的委屈:“皇上恕罪,臣妾身子不適,今日不便侍奉。”
“太醫來看過嗎?”就像蕭桓預料的,皇帝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甚至連快觸碰到床榻的手,都縮回去半寸。
蕭桓深以為然:“他忙了一天朝政此刻隻想尋歡,你不能,後宮裏多的是女人。除非你的不適和他有關。”
於是我開始演:“太醫說是燙傷未愈引發的高熱,要將腐肉剜去,皇上......臣妾實在害怕。”
眼角的淚配上擦了粉的唇,營造出恰到好處的柔弱,引得帝王短暫側目。
但對我而言,足夠了。
皇帝將我摟在懷裏,示意太醫動手。
隨著鑷子尖“叮”的一聲輕響,一粒極小的,混在血肉裏的黑色碎石被夾出來。
“這是何物?”
太醫端詳片刻,又湊近鼻尖聞了聞,麵露難色。
我故作害怕:“別是什麼害人的藥,否則怎麼這麼久了,傷口都不見好。”
“這是硝石,性苦寒,可破積散結。但此藥與瑤昭儀的傷並不對症,臣給的藥膏裏絕無此成分。”太醫擦了擦額頭的汗。
皇帝終於蹙起眉頭,伸手捏過那粒黑石在指腹間摩挲。
我伏在榻上,燒得人都恍惚了,終於聽到他略帶怒火的聲音:“查!那日的鐵花匠人,一個都不許漏。”
“朕倒要看看是誰,敢在朕的眼皮底下玩火藥。”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
過於直接的指認,隻會惹人生疑。
點到為止,讓對方自己去找答案才是上上策。
華貴妃被廢入冷宮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林昭儀的宮中陪七皇子玩耍。
她說七皇子喜歡紙鳶,我便做了許多不同樣式送來。
得知消息後,她向來溫婉的麵容露出一絲狠辣:“受了她這麼多年的氣,可算到頭了。我兄長林笙要是還在,那麼多軍功豈會便宜了她們家。”
“也是她咎由自取,竟然為了嫁禍、爭寵在鐵花裏摻會爆炸的玩意兒,險些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沒接話,隻認真逗著七皇子。
他長得可真好看。
蕭桓難得讚賞我一回:“能夠發現硝石這個關竅,你也算細心。可你怎麼能確定那鐵花中有硝石?”
“有沒有重要嗎,重點是貴妃真的派人動過手腳,而皇後是不會放過這個栽贓的機會。這不就是你說的借力打力。”
蕭桓皺眉:“可你隻是拉下了貴妃,太子安然無恙。”
我抿一口茶:“這火樹銀花到底是太子一手操辦演練的,皇帝心裏當真毫無芥蒂?我可聽說皇帝否了原本太子妃的人選,定了隻有虛銜的楊閣老的孫女。”
“原本那位李家嫡女,乃是皇後的叔父精心挑選的,雖然年紀小了些,但父親是戶部尚書,兄長手握重兵,可惜了這麼好的姻緣。”
蕭桓打量了我一番,頗為自豪的點點頭:“你現在越來越像她們了。”
我笑笑。
是啊,越來越像了。
我拉下了貴妃,下一個,該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