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陳默先生,你所說的情況,與我們警方目前調查了解到的事實,存在一些出入。”
一束強光突然打在我臉上,刺得我雙眼生疼,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燈光如同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無情地劃開了審訊室濃稠的黑暗,也仿佛剝離了我最後一層偽裝。
我坐在一把冰涼的、黑色的PU皮椅子上,隔著一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對麵坐著兩名身著筆挺警服的警察。
一位是年輕氣盛、眼神銳利的小夥子,另一位是年紀稍長、眉頭緊鎖、目光深邃的老刑警。
沒錯,我,陳默,“往生堂”的倒黴老板,此刻正坐在區公安局的審訊室裏。
我適應了光線,緩緩睜開眼,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麻木,漫不經心地端起桌上那個印著“公安”字樣的一次性水杯,像搖晃紅酒杯一樣,輕輕晃動著裏麵寡淡的溫水。
“哦?” 我抬起眼皮,語氣輕佻地反問,嘴角甚至扯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
“那你們了解到的情況,是什麼樣的呢?我洗耳恭聽。”
我越是表現得冷靜甚至挑釁,對麵那位年輕警察的眉頭就皺得越緊,呼吸也略顯急促,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處著力。
有些事,他們心裏清楚,我心裏也跟明鏡似的。
但他們就是缺少那最關鍵的一環。
否則,我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裏接受審訊,而是直接躺在看守所的硬板床上了。
“我們技術部門追蹤了那個下單的IP地址,” 年輕警察率先開口,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來源是我市長明區204號,也就是你‘往生堂’喪葬店所在的區域。範圍可以精確到你的店鋪及相鄰幾家商鋪。”
我聳了聳肩,故作疑惑道:“所以呢?警察同誌,我店裏的WiFi密碼是八個八,簡單好記,也容易破解。附近任何一個人,隻要稍微用點心,或者用了什麼萬能鑰匙類的軟件,都可以連接上。這能說明什麼?說明凶手就在我們這幾家店裏?還是說明我隔壁賣壽衣的王大爺有重大嫌疑?”
年輕警察被我的話嗆的噎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
老刑警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自己用沉穩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接話:“我們在距離你的喪葬店約五公裏處的西山人工湖裏,打撈上來一台被丟棄的聯想筆記本電腦。雖然經過湖水浸泡,主板受損嚴重,但我們的技術人員還是盡力恢複了部分數據。經過比對,可以確認,就是用這台電腦下的那個花圈訂單。”
他頓了頓,鷹隼般的目光緊緊鎖定我,“而根據道路監控顯示,在莊文追悼會的前夜,也就是訂單產生後的那個晚上,你,陳默,曾駕駛你的電動三輪車,出現在西山人工湖附近。”
我露出了一個極其無奈的表情,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我搖頭輕笑道:“警察同誌,咱們都是成年人,不能玩有罪推定這一套吧?首先,你們怎麼就能百分百確定,湖裏撈上來的那台電腦,就是下單的那台?萬一隻是型號一樣呢?或者說,就算那台電腦曾經連接過我的WiFi,下單了,但就能證明是我用的嗎?退一萬步講,就算電腦是我丟棄的我承認我素質低,亂丟垃圾,汙染環境,你們可以罰款、可以教育我。但就因為丟了個垃圾,你們就懷疑我殺人?這邏輯鏈是不是也太跳躍了點兒?”
審訊已經持續了整整五個小時。
車輪戰式的提問,反複追問那些車軲轆話,精神上的高壓和肉體上的疲憊,讓我原本就所剩無幾的耐心消耗殆盡。
我一直以來,雖說不上是模範公民,但也是個安分守己、依法納稅的良民。
可如今,卻要承受這種毫無根據的、近乎羞辱的懷疑。
“你們有證據,大可以立刻逮捕我,起訴我!”
我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委屈,“如果沒證據,就請盡快放人!法律規定,傳喚詢問最長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好啊,我今天就在這兒,陪你們把這二十四小時耗完!看你們能不能憑空變出證據來!”
說完,我向後一靠,重重地陷進椅子裏,閉上眼睛,仰起頭,擺出一副拒絕配合、聽天由命的姿態。
審訊室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日光燈發出的微弱嗡鳴。
就在我以為這場僵局會持續到天亮時,那位一直沉默觀察的老刑警,再次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精準的鑰匙,一下子捅到了我最脆弱、最隱秘的鎖孔上,
“陳默,有一個關鍵問題,我們一直想不明白。”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我的眼皮,直視我靈魂深處,“關於莊文的死因,我們警方對外發布的通報,以及所有媒體的報道,口徑都是一致的突發心臟病,意外死亡。除了我們內部專案組和直係親屬,沒有任何外人知道屍檢報告中提到的那些......微小疑點。那麼,請你告訴我。”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營造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你究竟是怎麼知道,莊文先生,可能並非死於疾病,而是‘被人所害’的呢?”
這個問題,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所有的偽裝和強作鎮定。
那個訂單備注,那條挽聯,就像我親手寫下的認罪書,將我牢牢地釘在了嫌疑人的位置上。
我的瞳孔猛地收縮,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盡管閉著眼,我也能感覺到那兩束目光的灼熱。
幾秒鐘的死寂後,我忽然發出一陣低沉、而後逐漸變得歇斯底裏的笑聲,那笑聲在空曠的審訊室裏回蕩,充滿了悲涼和瘋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該!他莊文活該!這種人麵獸心的東西,難道不該死嗎?!” 我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了血絲,死死地瞪著對麵的警察。
年輕的警察見我情緒終於崩潰,態度出現巨大波動,立刻趁熱打鐵,身體前傾,語氣急促地追問:“所以,你承認了?是你殺了莊文?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