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劇的開機儀式,我看到了扮演男主角的前任。
一群年輕女孩正圍著他要簽名,他卻突然穿過人群直直地看向我。
“安然,你......是來看我的嗎?”
我沒說話,隻是揚了揚自己手裏的工作證。
示意我在這裏,隻是因為我是個工作人員。
儀式結束後,梁思喆走過來攔住了我的去路。
“你還是沒變,執念太深。”
“忘不了娛樂圈,更忘不了我。”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忽然覺得,一直沒變的是他才對。
還是一樣的覺得,我會永遠對他念念不忘。
1.
片場人來人往,沒有人會注意到,角落裏站著一對分手十年的前任。
梁思喆低頭看著我,垂在身側的手有些顫抖,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要是我沒發現你,你就準備一直在幕後偷看我嗎?”
我抬頭看向他,不知道戴著口罩,僅露出的一雙眼能不能向他傳達出我的疑惑。
“我是工作人員,工作職責就是在幕後看演員們的表現。”
他卻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抓住我:
“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了,反正我們......”
我後退躲開他的手,剛想說話,他的助理適時出現打斷他的話:
“梁哥,導演說要找您對一下劇本。”
梁思喆猶豫的看向我,又看看助理,最後留下一句:
“安然,你先別走,我等會就回來。”
我當然不會等他,從前的我不會,現在更不會。
轉身回到室內,暖氣包裹住身體,才感覺被室外寒氣浸透的四肢稍稍回暖。
助理小薇趕緊遞給我一杯熱水,讓我暖暖身子。
“安老師,剛在和你站在一起的是梁思喆嗎?”
“他居然主動跟您說話?他不是出了名的潔身自好,很少單獨和女性閑聊嗎?”
我接過紙杯,溫熱透過杯壁傳到掌心。
“演員這個職業,怎麼可能完全不和女性接觸?”
小薇瞬間有了興致,搬了凳子坐到身邊,一副分享八卦的模樣。
“安老師,你居然不知道,梁老師有個在一起多年的素人女友。”
“雖然沒公開,但是圈子裏的人都知道他們在一起很久了。”
“互相扶持,年少成名,一個萬眾矚目的演員願意為自己的素人女友守身如玉,好偶像劇的設定。”
說著,她從手機裏找到一張梁思喆和女人背影的合照。
“你看是不是很般配。”
我平靜的看了一眼照片。
“恩,很般配。”
小薇看看手機屏幕,又抬頭看看我,來回幾次,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輕輕“咦”了一聲。
“誒,安老師,我突然發現,你和照片上這個女人的背影還挺像的。”
我笑:“不是我。”
年輕人的注意力轉移得快,她很快拿起旁邊的劇本,語氣重新變得雀躍:
“對了安老師,我昨晚又熬夜看劇本了,您到底是怎麼寫出這麼動人的故事的?我特別喜歡!”
我也拿起劇本,目光落在。
“因為......這是我的親身經曆。”
“什麼!”
小薇震驚的直接站了起來。
“現實中竟然真的有這種渣男!”
她嘩啦啦地翻動著劇本,情緒顯然又被劇情牽動了。
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即使不看,那些過往也如同烙印般清晰。
在那個自尊心最脆弱的年紀,
廢棄教學樓後,被打得額頭滲血的少年,和那個被幾盆涼水澆得渾身濕透的少女。
當欺淩再次降臨,兩個身處同樣困境的人,不知從哪裏爆發出反抗的勇氣,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狠狠地推開了那些施暴者。
後果可想而知。
在有權有勢的施暴者家庭麵前,他的反抗是“尋釁滋事”,被停課察看;
我的掙紮是“不分輕重”,被通報批評。
隨之而來的,還有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
我們在一夜之間,成了全校不知羞恥的“小情侶”,被孤立,被唾棄。
兩個同樣驕傲又同樣狼狽的人,在巨大的壓力和孤立無援中,似乎隻剩下彼此可以依靠,互相取暖。
“憑什麼啊!”
小薇憤憤的聲音把我從回憶裏拉出,她翻劇本的速度很快,已經看到了後麵的部分,
“憑什麼姐姐隻比妹妹早出生幾分鐘,就要承擔起照顧妹妹的全部責任?太不公平了!”
是啊,憑什麼。
從小我被灌輸的理念就是:你是姐姐,要照顧妹妹。
後來父母離異,麵對那個酗酒賭博的父親和渴望開始新生活的母親,
我主動選擇了跟著父親,把相對安穩的生活,留給了妹妹。
可命運弄人,母親再婚後,妹妹在新家似乎也並不如意。
最終,她還是回到了父親身邊。
從那時起,我不僅是她的姐姐,也是她的父母。
2.
梁思喆的生活也沒有比我好到哪裏。
父母早逝,寄居在大伯家,多吃一碗飯都要看人臉色。
為了填飽肚子,也為了攢點錢,我們什麼零工都做。
發傳單、洗盤子......
腦子裏隻想著下一頓飯在哪裏的人,是沒辦法集中精力學習的。
結果不出所料,我和梁思喆高考都落了榜。
隻有安欣,考上了一所外地的大專。
送她去火車站那天,她抱著我哭得幾乎喘不上氣。
“姐,我不去上學了,我去打工,跟你一起賺錢!是我拖累了你們......”
我給她擦了擦眼淚,讓她別胡說。
梁思喆從口袋裏掏出來疊的整整齊齊的紙票,
三千六百二十一。
是我和梁思喆整個暑假攢下來的所有錢,全都給了她。
之後,我和梁思喆搬進了一間不見陽光的地下室,開始了每天打三份工的日子。
永遠都晾不幹的外套,坐不完的公交地鐵,
暢想未來,都成了一種奢侈。
直到星探的出現,我們好像有了新的希望。
我們的生活從無止境的打工,變成了不休不眠的練習。
每個月幾百塊的補貼,也讓我都寄給了安欣。
可命運總愛捉弄人。
選拔前夕,梁思喆的大伯找上門來,索要這些年的“贍養費”。
推搡之間,我們所有積蓄被強行拿走,
我的腿也因為保護梁思喆,摔倒骨折。
一個需要拄著拐杖的人,還有什麼資格站上舞台?
公司決定放棄我,但梁思喆不肯。
“我和然然是一體的,她不去,我也不去!”
他跟公司爭執,也跟我吵。
可這是他,也是我們,唯一能抓住的改變命運的機會。
誰都不能成為他的絆腳石,尤其不能是我。
看著經紀人不耐煩的神情,我咬緊牙,抬手打了梁思喆一巴掌。
“公司培養你花了多少心血,你說放棄就放棄,對得起誰?”
梁思喆愣住了,他害怕地抓住我的手腕,聲音帶著哭腔:
“然然,我不能沒有你......我一個人不行......”
我扭過頭,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你要是不去,才是真的對不起我!我跟你吃了這麼多苦,難道你還要我繼續住在地下室嗎?!”
梁思喆紅著眼睛看了我很久,最終啞著嗓子說:
“然然,是我對不起你,我去......我一定會加倍努力,讓你過上好日子......”
小薇不知何時,眼睛已經哭得紅紅的,她心疼地望著我。
“安老師,他明明這麼愛你,為什麼後麵會......”
她沒再說下去,可圈子裏人的敏感讓她猶豫片刻,還是小聲問:
“梁思喆,就是故事裏的男主角嗎?那個傳聞中的女友......就是您妹妹嗎?”
我沉默了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是她。
就在公司準備讓候補成員頂替我出道名額時,安欣來了。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辦了休學,找到公司。
她抱著我哭訴在學校如何不適應,如何被人排擠。
恰巧經紀人路過,看到了她和我幾乎一模一樣的、年輕姣好的側臉。
更重要的是,她擁有健康、充滿活力的身體,沒有傷病。
麵對經紀人提出讓她頂替我出道的建議,以及妹妹那雙因為自己前途未卜而泛紅的、帶著期盼的眼睛,
我發現自己沒有理由拒絕,用一句話送給我的妹妹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3.
我最親的兩個人奔赴了遠方。
說心裏不難過是假的。
可日子還是要照常過。
最主要的,我還要掙錢負擔梁思喆和安欣在國外的日常開銷。
起初,我們每天都會聯係。
他們會跟我分享練習的趣事、與隊友的互動。
可後來,他們越來越忙,回消息的次數越來越少,偶爾打視頻,也常常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抱怨。
我能做的,似乎隻剩下更拚命地打工,把更多的錢打到他們銀行卡上。
聯係漸漸變得困難,有時甚至好幾周都收不到他們確切的消息。
直到一個夜晚,我出門購置日常用品,一個身影猛地從角落衝出,伴隨著刺鼻的氣味和劇烈的灼痛,
我聽到了此生最惡毒的詛咒:
“該死的安然!你還敢回國?我看你這張臉毀了,還怎麼勾引梁思喆!”
劇痛吞噬了意識。
再醒來時,眼前隻有厚厚的紗布,纏繞得密不透風。
以至於梁思喆和安欣走進病房時,都沒有發現我已經睜開了眼睛。
回憶到這裏,屋內過暖的空調讓我的臉頰有些發燙,
曾被硫酸侵蝕過的皮膚隱隱泛起熟悉的刺癢。
我克製住像摘下口罩的衝動,對小薇笑了笑: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回到劇組酒店,洗漱後躺在陌生的床上,記憶再次不受控製地翻湧。
當時,我也是這樣一動不動地躺著。
許久未見親人的欣喜被床邊的親吻聲生生壓了下去。
沒有對我傷勢的心痛,沒有背叛該有的愧疚。
他們緊緊相擁,低聲商議著如何利用我毀容這件事,從那個極端粉絲的家人手中換取他們戀情不被曝光的保證。
可我什麼都做不了。
隻能躺在床上,感受著心底和身體的雙重疼痛。
事情果然如他們所願。
安欣以我親妹妹的身份,替我簽下了那份諒解書。
嫌疑人得到輕判,他們的秘密戀情得以保全。
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結局。
除了我。
他們兩人像盡職的演員,若無其事地“照顧”著我。
等到我能下床活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盡全身力氣甩了梁思喆一記耳光。
當我的手又揮向安欣時,梁思喆攔住了我。
“安然,別對你妹妹發脾氣。”
原來他還記得,他出軌的對象,是我的親妹妹。
相愛多年的戀人和相依為命的血親,那一刻,我甚至分不清對誰的恨意更濃。
我隨手抓起桌上的水杯,狠狠砸向梁思喆的臉。
他沒有躲。
鮮血瞬間從他額角淌下。
安欣驚叫著撲過去,手忙腳亂地用紙巾按住傷口,扭頭對我怒目而視:
“你憑什麼砸他的臉!你知不知道臉對他有多重要!”
是啊,生活早已將我們區分開來。
他們是光鮮亮麗的大明星,而我隻是容貌盡毀的普通人。
安欣的聲音尖利起來,
“你以為當明星很容易嗎?我們吃的苦從來沒跟你說過而已!”
“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和思喆兩個人,能夠感同身受!”
我其實不太記得自己當時的表情了,隻記得梁思喆站在一旁,沉默地默認了一切。
當時我其實有過衝動,想要和他們同歸於盡。
畢竟,我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得了。
可是當刀真的劃破梁思喆的皮膚時,我還是退縮了。
刀掉到了地上。
安欣見狀想要上來打我,卻被梁思喆攔下。
他看著我,眼神裏是冷漠:
“安然,我真希望你剛才直接捅進去。”
“這樣,我就能不欠你了。”
聽到他的話,我僵在了原地。
我的憤怒,我的痛苦,我的不甘,此刻都顯得如此可笑。
相戀五年,他寧願死,也不願再與我有任何糾纏。
我活得,真是夠失敗的。
安欣猛地甩開梁思喆的手,衝我嘶吼:
“安然,你鬧夠了沒有!你自己的人生爛透了,就一定要拖著我們一起毀滅嗎?!”
“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我們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窗外的陽光刺眼,我忍不住眨了眨幹澀的眼睛。
天,亮了。
回到劇組,小薇紅著眼睛跑過來,緊緊拉住我的手,聲音帶著哭腔:
“安老師,我回去把後麵的劇本看完了......他們怎麼能這麼對你!”
“明明是他們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一切,最後卻這樣背叛你,還要踩你一腳......”
可真相如何,誰又真的在乎呢?
梁思喆和安欣離開後,隻因為擔心我出去亂說,我被徹底囚禁,手機也被沒收。
偌大的別墅裏到處都是鏡子,我打碎一麵,還有另一麵照出我麵目全非的臉。
“安然,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早就配不上思喆了!”
身體和心理的雙重痛苦狠狠折磨著我。
兩年後,也許他們覺得我已經構不成威脅,也許梁思喆的地位已經穩固,我終於被放了出來。
外麵的一切都讓我感到陌生,也感到害怕。
梁思喆的廣告牌占據了大街小巷。
每一次無意中瞥見,都足以讓我情緒再次失控,變成一個歇斯底裏的怪物。
最後,我隻能像敗犬一樣,逃到了偏遠的鄉下。
當我再次鼓起勇氣接觸網絡時,梁思喆已是炙手可熱的大明星。
而安欣,不知何時已退圈,成了他身後那個神秘的“素人女友”。
所有人都稱讚他們的愛情故事。
卻不知道他們如今的光鮮,是建立在我的血肉淋漓上。
小薇已經抱著我哭的泣不成聲。
“對不起,安老師,我昨天不該提他們的......”
“他們就是一對忘恩負義的狗男女!梁思喆他根本不配!”
我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慰懷裏這個為我義憤填膺的姑娘。
但或許,有人能為我感到難過,這種感覺也不算太壞。
我輕輕幫她擦掉眼淚,剛想笑著說“都過去了”,
身後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安然!”
我轉過身,是梁思喆。
不知道他站在這裏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小薇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憤怒。
我將她拉至身後,迎上他的目光,語氣平靜:
“梁老師,找我有事?”
他舉起手中的劇本,目光複雜地直視著我,
“安然,這個結局......是你特意為我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