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剛把婆婆從搶救室推出來。

我那個死了八年的丈夫，突然出現了。

他一臉不耐煩地撕掉身上的破爛衣服：

“裝死躲了八年債，總算他媽的熬出頭了。”

“媽呢？還有她這些年的退休金呢？趕緊拿來給我。”

“對了，你這個白吃了我們家八年飯的掃把星，怎麼還不滾？”

婆婆氣得當場又要暈過去。

我擋在婆婆麵前，擦掉她的眼淚：

“你猜，當年追殺你的債主，要是知道你還活著，會先砍你的手，還是你的腳？”

......

1

我扶著剛出搶救室的婆婆，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剛才還一臉不耐煩，嚷嚷著要婆婆的退休金。

現在，他臉上的囂張僵住了。

我以為他會惱羞成怒，會像八年前那樣，色厲內荏地罵我幾句，然後摔門而逃。

誰知，“噗通”一聲。

周宇直直跪在了我麵前，跪在了剛搶救過來的婆婆病床前。

我整個人愣在那裏。

婆婆也撐起身子，滿眼錯愕。

周宇抬手就扇自己的耳光，一下又一下，聲音清脆響亮。

“媽！晚晚！我對不起你們！”

他痛哭流涕，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我不是人！我這八年活得生不如死，我天天都在想你們！”

他爬到婆婆病床前，抓著床單，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磕得地板“咚咚”作響。

“媽！兒子不孝！兒子回來了！”

“我那時候是被債逼得沒辦法啊！我怕他們找你們麻煩，我才假死的！”

婆婆嘴唇哆嗦著，想罵，卻罵不出來，眼淚先掉了下來。

“你這個孽障！你還知道回來！”

周宇哭喊：“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站在一旁，心裏一片冰涼。

又是這套。

八年前，他欠下賭債時，也是這麼跪著求我原諒的。

我冷冷開口：“沒辦法？沒辦法就是假死八年？扔下老婆孩子和生病的媽？”

周宇猛地抬頭看我，滿臉愧疚：“晚晚，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沒用。”

“但這八年我真的改了！我發誓，我這次回來，就是想重新做人。”

“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就去死！死在你們麵前！”

他說著，猛地站起來，抓起旁邊桌上的水果刀。

“周宇！”婆婆嚇得尖叫，差點又背過氣去。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又要演戲？八年前你就是這麼跑的。”

他動作一滯，手裏的刀“當啷”掉在地上。

他絕望地抱著頭蹲下，肩膀劇烈抽動。

“我沒演戲，我隻是想讓你們看看我的決心。”

“晚晚，我回來了，我想好好當個丈夫，當個爹。”

他紅著眼看我：“小陽呢？我們的孩子呢？他都上小學了吧？”

“我不是個好父親，我對不起他。”

他哽咽著：“求你了，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補償他。”

提到孩子，我的心猛地一抽。

這八年，我一個人拉扯孩子，照顧婆婆，其中的辛酸隻有我自己知道。

我別過臉，不想讓他看到我發酸的鼻子。

“小陽很好，他以為你早死了。”

周宇身體猛地一震，哭得更凶了。

“媽，晚晚，求你們了，給我個機會。”

“我什麼都不要，我什麼都不要！我就想回家！”

“我去打工，我去工地，我養活你們！”

婆婆歎了口氣，看向我，眼神裏全是詢問。

我心裏一片混亂。

這個賭鬼，我還能信嗎？

2

我站在病房外，走廊的消毒水味刺鼻。

我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著病房裏的情景。

周宇正端著水杯，小心翼翼地給婆婆喂水。

“媽，慢點，別嗆著。”

婆婆沒說話，順從地喝了一口。

他又拿起毛巾，浸濕了溫水，擰幹，給婆婆擦臉。

動作很輕柔。

婆婆默默流著淚，抓著他的手。

“宇啊，你真的改了？”

“媽！我拿命發誓！我再碰那玩意兒，天打雷劈！”

“這八年，你到底在哪啊？”

“我......我沒臉回來。我去了外地黑煤窯，我想著什麼時候把錢攢夠了，把債還清了，再回來見你們。”

“我沒想到你們已經把債還了。”

他抬頭，目光穿過玻璃，看到了我。

我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我陷入了回憶。

八年前，孩子剛出生時，我們真的很幸福。

周宇那時候還是個體貼的丈夫，也是個驕傲的父親。

我月子裏，他會半夜起來給孩子換尿布，動作笨拙卻認真。

“晚晚，你睡，我來。”

他會給我燉豬蹄湯。

“多喝點，下奶。你看兒子，長得多像我，多壯實。”

他抱著孩子，滿眼都是光。

他說要給我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為了擴大他那個小小的裝修隊，他想接個大活，急於求成。

啟動資金不夠。

他便去借了高利貸。

“晚晚，就三個月，這單做完，我們就能換大房子！”

我勸他穩一點，他不聽。

結果，大活黃了，對方跑路了。

高利貸利滾利，窟窿越來越大。

他慌了。

為了還債，他被他那所謂的朋友帶去了賭場。

“晚晚，我就是去試試手氣！贏一把就收手！”

結果，他越陷越深。

從幾千，到幾萬，到幾十萬。

他開始徹夜不歸，滿身酒氣。

我求他。

“周宇，我們收手吧，我們把房子賣了，我們慢慢還，好不好？”

他紅著眼睛推開我。

“不行！我必須贏回來！我不能讓你和孩子跟著我喝西北風！”

直到龍哥那些債主上門。

他們拿著棍子，把家裏砸得稀巴爛。

他們指著我的鼻子罵。

“告訴周宇！再不還錢，就剁了他兒子的手！”

周宇躲在臥室裏，嚇得不敢出來。

等債主走了，他收拾了東西，跪在我麵前。

“晚晚，對不起，我出去躲幾天。”

他扔下剛滿月的孩子，扔下我，扔下生病的媽，跑了。

沒過幾天，就傳來了他死了的消息，連屍體都沒找到。

我恨他。

我恨他當年的懦弱，恨他沒有擔當。

可我也念著他當初的好。

如果不是那筆高利貸，如果不是賭博。

我閉上眼睛。

這八年，是我一個人，打三份工，替他還清了所有的債。

是我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

是我一個人，伺候婆婆住院手術。

孩子這些年，看到別的小朋友有爸爸，總是會問我。

“媽媽，我爸爸呢？”

我隻能告訴他，爸爸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婆婆也因為他，哭瞎了半隻眼睛。

3

最終，我還是讓周宇跟著我們回了家。

他開始用行動表示決心。

他包攬了所有家務，地板拖得發亮。

他每天準時給婆婆熬藥、按摩，陪她說話。

“媽，今天感覺怎麼樣？我給您捏捏腿。”

“宇啊，不用了，你去歇著。”

“不累！孝順您是應該的。”

婆婆的精神麵貌煥然一新，臉上有了久違的笑容，逢人就誇兒子回頭了。

他也每天風雨無阻地去接孩子放學。

小陽一開始很陌生，躲在我身後，怯怯地叫人。

周宇很有耐心。

他給小陽講故事，帶他去公園踢球，給他做航模。

“爸爸！你看！我拚好了！”

“兒子真棒！比爸爸強！”

他把小陽舉過頭頂，父子倆的笑聲傳遍了整個屋子。

他開始輔導小陽的功課，耐心十足。

家裏恢複了久違的歡聲笑語。

我看著這一切，看著婆婆滿足的臉，看著孩子開朗的笑。

我幾乎以為，這就是歲月靜好。

他真的回頭了。

我內心的冰山，開始融化。

我甚至開始想，等他穩定下來，就讓他去我的餐廳幫忙。

這天，餐廳提前盤點，我下班回家，比平時早了一個小時。

我打開門，家裏靜悄悄的。

婆婆在臥室午睡，孩子還沒放學。

周宇呢？

我喊了一聲：“周宇？”

沒人回應。

我卻聽到書房裏傳來悉悉索索的翻找聲。

我換了鞋，悄悄走過去。

書房的門虛掩著。

我看到周宇正蹲在地上，借著黃昏的光，在家裏偷偷地翻箱倒櫃。

他拉開了書桌最底下的那個抽屜。

那個抽屜是鎖著的，他竟然給撬開了！

那裏麵放著我們家的房產證，還有我這些年所有的積蓄存折！

我的血一下子涼透了，從頭涼到腳。

我出聲：“你在幹什麼？”

我的聲音都在抖。

他明顯嚇了一跳，身體猛地一僵，手裏的東西“啪”一聲掉在地上。

“晚晚？”

他慌亂地想把抽屜推回去，站了起來，擋在抽屜前。

“你、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他神色慌張，眼神躲閃。

我看著一片狼藉的書房，地上散落著各種文件和舊物。

八年來的委屈，和這幾天剛剛建立的信任，瞬間崩塌。

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

“周宇！你還在騙我！”

“你到底在找什麼！你是不是又想去賭！”

4

麵對我的質問，周宇強裝鎮定。

“晚晚，你誤會了！我沒有！我真的沒想賭！”

“那你撬開抽屜幹什麼！”

他慌亂地擺手，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解釋說，是在找我當年送他的手表。

“手表？”我愣住了。

他深情地說：“對，就是我們談戀愛時，你送我的第一份禮物。”

“那塊舊手表。”

“我想找出來，重新戴上，代表我們的重新開始。”

“我以為你還放在這個抽屜裏。”

這個借口天衣無縫。

我心一沉。

我冷冷告訴他：“那塊表我早就收好了，不在這裏。”

他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臉上的緊張緩和下來。

“那就好，那就好，我還怕你生氣扔了。”

就在氣氛僵持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婆婆打來的。

我接起電話：“媽？”

電話那頭，婆婆的聲音帶著極度的恐懼和激動，壓低了嗓子。

“晚晚！你聽我說！你千萬別出聲！”

“你眼前的根本就不是周宇！他不是我兒子！”

我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周宇微笑著朝我走來。

“是媽醒了嗎？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他的笑容在我看來，無比詭異。

我嚇得手抖，幾乎握不住手機。

“媽，我、我沒事，我馬上過去。”

我慌忙掛斷電話。

我看著眼前這個笑容溫柔的男人，心裏害怕。

從他回來的那一刻，我就懷疑過他。

周宇吃飯從不吃香菜，可他這幾天，吃我做的香菜丸子麵吃得很香！

周宇是左撇子，可他是用右手輔導孩子寫作業的！

還有很多小舉動，拿杯子的手勢，睡覺的姿態，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我隻當是八年改變了他！

可他長得和周宇一模一樣！

世界上怎麼可能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我腦子混亂。

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冷。

“晚晚，你臉色怎麼這麼白？是不是累了？”

“晚飯我來做吧，你快去看看媽。我一會去接小陽。”

他轉身走向廚房。

我的手機再次響起。

是小陽！

電話裏，孩子的聲音帶著哭腔，大聲驚呼：

“媽媽！快跑！那個男人不是我爸爸！”

“他是個假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