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林家的保家仙,因著林家祖先的恩情護佑林家百年。
耗盡半身修為令林家嫡長子平步青雲後,他在雪地跪了三天三夜說此生絕不負我。
我被他的誠心打動,不顧人妖殊途應下了他的求婚。
可在他繼任家主那日,我卻隻等來了聖上為他和公主賜婚的消息。
我前去質問,他負手而立,語氣冷漠:“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肯定要以身相許。”
而那個昔日帶頭霸淩他的玉冠公主,如今卻輕攬著林禹成的臂彎,宛如一對眷侶。
她瞥見供奉我的神龕,皺著眉捂住了鼻子:
“什麼保家仙,這不就是鄉下裝神弄鬼、專門哄騙無知平民的假把戲嗎?”
他聽完二話不說,親手砸碎了關乎我性命的神龕,還命人將我押入大牢。
可我卻開心了。
真好,給林家做保家仙一百年,我終於可以解脫了。
1.
被侍衛粗暴地按在地上時,我仍在掙紮。
可曾經為了救林禹成,我身體虧損嚴重,隻能靠供奉神龕的香火修複。
林禹成明知神龕對我的重要性,卻仍然親手砸碎了它!
玉冠公主看著我不服的模樣,隻是不屑地勾了勾唇角。
她挽著林禹成的手臂,指著我嬌聲道:
“林郎你瞧,她還不認罪呢。”
林禹成則是滿臉厭煩,神情不耐的看著我狼狽的模樣,全然不管我身前沾染的鮮血。
“這騙子在林家享受榮華富貴多年,沒那麼容易死心。”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卻隻撞進他冰冷的眼睛裏。
明明......我在他的麵前施展過無數次的法術。
之前他惹怒玉冠公主被罰五十庭仗的那次,還是我幻化成他的樣子受罰,才留住了他的性命。
可他現在卻說,我是個騙子?
我用盡全身的力量掙紮著問他:“你明明知道我不是!”
玉冠公主卻突然“呀”地一聲,嬌軀一縮躲進林禹成的懷中。
她一副受了委屈的姿態,可憐地抹著眼角不存在的眼淚。
“林郎,她好嚇人啊......但是我不想你們再被騙下去了。”
“我聽說民間有種含豬血在嘴裏假裝吐血的技巧......恐怕柳姑娘早早就做好了暴露的準備吧............”
“胡說八道!”
我聽得目眥欲裂,卻還是期待著林禹成的反應。
我和神龕的關係,他都知道的......
可林禹成隻是一臉緊張地護住了她,轉而對我橫眉冷目:
“哼!不過是些不入流的手段,為了留在我林府真是耗費苦心!
“要不是公主明察秋毫,我林家上下恐怕還不知要被你這等賊人欺騙多久!”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團粘在衣袍上,甩不掉的泥巴。
還沒等我忍不住開口,他便抬手打斷了我的話:
“給我把她拖下去,送審大理寺!”
幾個侍衛立刻手腳麻利的動作起來,將我五花大綁,像破抹布一樣拖出了院外。
一直到被關進牢中,我都沒能在得到林禹成一個眼神。
他冷漠得讓我感到陌生。
我的林禹成絕不可能就這樣聽信了外人的三言兩語,忘記我和他這麼多年的感情。
我寧願相信那不是他。
被帶到大理寺後,我被鎖鏈困在行刑架上,輪番上刑逼我認罪。
縱使我渾身上下都沒有幾塊好肉,也咬緊了牙冠不認罪,隻說自己要見林禹成。
可回應我的,隻有更嚴酷的鞭刑。
或許是發現尋常的傷害奈何不了我。
獄卒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精準的衝我內丹處重擊多次。
沒了神龕香火護體,我登時痛暈了過去。
冷水兜頭從我頭上澆下都沒能再讓我抬起頭來。
幾欲暈厥之際,我聽見行刑的獄卒和旁邊的同伴說:
“還是林家主有辦法,這騙子果然比一般人要更難受傷,隻有打她左肩往下七寸的位置才奏效。”
我的身子顫了一下。
淚水奪眶而出,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打蛇打七寸,也隻有林禹成知道,我的弱點化作人身在何處。
他沒忘。
他還信我。
他隻是不想要我了。
2.
等我醒來時,人已經回到了林府,隻是不在之前的院落。
身上也被換了件幹淨的衣服,內丹處仍在作痛。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顫抖著帶有無盡的愧疚:
“柳仙家......實在對不住......是老朽來晚了!”
我艱難地轉動腦袋,看到了林老家主,林禹成的父親。
林老家主年邁的身體止不住咳嗽,看向我的眼神都是歉意。
“都是老朽教子無方......聽說您入獄,老朽第一時間去找那逆子要他放人!”
“可他卻說,說玉冠公主不願,他也別無他法,隻有將你認為義女,斷了你們之間的姻緣,才肯放人。”
“早知如此,老朽當年就不該......不該同意那逆子向您提親。”
當年林禹成為了求婚於我,在大雪中跪了三天三夜。
我本礙於人妖殊途,不敢答應。
可最終看著他被凍得幾乎快暈過去的神情,終究還是心軟了。
後來,我還夜夜擔心,人妖殊途,最終是否會害了他。
如今,看著我幾乎抬不起來的手,也不知害得究竟是誰。
看著林老家主愧疚的神情,我張了張嘴,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告訴他。
其實送我入獄也好,行刑也好,都是林禹成本人的意思?
心臟仿佛被什麼東西攥緊,致命的傷痕比不過心中的苦楚。
我閉了閉眼,強壓下苦悶的情緒。
即便林禹成背叛了我,可我與林家先祖的約定還在,待度過百年之約,便兩不相欠。
思緒回籠,我再次睜開眼,對老家主說:
“我本是保家仙,做不得老家主的義女。隻望您替我重立神龕,待護佑林家百年大劫過去,我也該離開了。”
林老家主連連應下,不一會兒便差人送來了牌位與香爐,暫替神龕。
我盤腿坐起,吸收著那稀少的香火,緩慢填補我空虛的內丹。
正當我感覺契約逐漸重構時,房門突然被人用力推開。
幾個侍衛魚貫而入,直接將我按在了床上。
下一刻,林禹成從門口緩慢步入。
“義兄這是又要對我這個騙子喊打喊殺了?”
我帶著一種報複式的惡意,故意在“義兄”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他果然頓住一瞬,隨即快步上前,站在我的床前,居高臨下地說:
“玉冠公主身子不適,需要你的靈血煉丹藥。”
我愣了一瞬,才確認自己沒聽錯。
在玉冠公主麵前,他還裝的一副我不過是個騙子的模樣。
這會兒卻又能堂而皇之地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來要我的靈血。
我冷笑一聲:“義兄不是說我是騙子嗎?我不過一屆凡人,沒有靈血。”
林禹成皺起眉頭,走過來拉住我的手:“那不過隻是在公主麵前的權宜之計,你是什麼,我最清楚不過......隻是皇命難為,我不得不從......”
林禹成啊林禹成,我真沒想到,原來你才是那個演技了得的騙子。
若不是我親耳聽到那些話。
我真不知道,到底什麼樣的你是真的。
我抽回了自己的手:“那你應該知道以我現在的身體,再放血根本撐不住。”
林禹成麵上閃過一絲不忍,但馬上想到了什麼,湊近在我身前久違的溫柔安撫道:
“沒事的,隻是一點靈血而已,你道行深,不會怎麼......”
話音未落,他卻突然噤了聲,看到了我床頭重立的牌位與香火,突然麵露猙獰地一把打翻了香爐,抄起牌位就往地上砸去。
“你竟然還敢弄這些東西!”
“玉冠公主最厭惡這些神鬼之說,你把這些搬到家裏來,是故意嚇她嗎?”
“瑩瑩......我本以為你最懂我......卻沒想到,你也是這種為了爭風吃醋不擇手段的人。”
“是我看錯你了。”
他揮揮手,讓身後的侍衛進來。
因為香火再次被毀,我隻有無力的癱軟在床,任憑侍衛的拿捏。
一股無名的怒火湧上我的心頭,我攥緊了手心,指尖仿佛要掐進肉裏。
咬牙切齒才從嘴裏擠出一聲怒喊:
“林禹成!!!你這忘恩負義的畜生!早知今日,我就該讓你死——!”
林禹成卻不管我的憤怒,命令侍衛直接動手。
隨著含有靈氣的鮮血被放出,我能感覺到修為也在一點點消散。
等到侍衛端著血離開後,我已經是滿頭白發,麵如枯槁,身體也與凡人無異。
意識恍惚之間,我聽到了林禹成的喃喃自語:
“要怪就怪你不肯放棄......不肯低頭............”
“還好這次之後,你就隻能依附於我了............”
3.
我在昏迷間,夢到了過去的事。
那日他在書院被皇家子弟欺辱,我幻化成他的模樣替他受了五十庭杖。
他哭著不敢碰我血肉模糊的後背,立誓要金榜題名,再也不讓我受傷。
而他高中狀元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捧著任命詔書,跪伏在我的膝前,繾綣萬分:
“瑩瑩,我又離你進了一步......總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邊,風風光光娶你進門。”
而他後來的每一次升遷,都會為我帶來一份精心準備的禮物。
這些年,他將他的一顆赤誠真心親手捧到了我的麵前,用一生許下了誓言。
可如今,他卻為了攀附權貴,將我的真心、我的尊嚴、乃至性命都親手碾碎,踐踏成泥!
這就是我守護了百年,付出了一切的人。
不過林禹成有一樣是對的——我柳瑩,從來都不輕易認命!
就算要死,我也要站著死,絕不做攀附他人的菟絲花!
門窗鎖死,我便借著窗縫漏進的那一絲微弱天光,日夜吐息,試圖重新連接天地靈氣。
這日,我正凝神修煉,房門被輕輕推開。
林禹成走了進來,手中還端著一碟精致的點心。
他今日的神情異常溫和,言語間竟有幾分之前的影子。
“瑩瑩,我帶了你最愛吃的點心。”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像是情人間的呢喃,可此刻卻隻叫我毛骨悚然。
“你已經幾日未進食了,莫要壞了身子。”
可我的身子,不正是他親手損壞的嗎?
我仍維持著之前的姿勢,閉目不語,心中冷笑。
他歎了口氣,在我身邊坐下,伸手撚起我一縷幹枯的發絲,被我猛地揮開。
他頓住,語氣裏滿是那種令我作嘔的、自以為是的痛惜:
“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但你看,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
“沒有了神龕和香火,你也還是柳瑩,就跟我們以前一樣......”
“像以前一樣?”
我猛地睜開眼,譏諷出聲:
“是想讓我像以前一樣,繼續毫無保留地為你付出一切?”
“林禹成,你到底是多大的臉,在對我做出這些事後,還敢跟我提及以前的情分?!”
見我態度不屑,他沉默片刻,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
打開盒子,裏麵是一支做工極其精美的玉簪。
“你看,這是我特意為你尋來的‘定魂玉’。”
他將玉簪遞到我麵前,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
“你如今神魂不穩,戴上它,或許能好受些,就當我的賠罪了。”
他話中的小心翼翼,讓我恍惚間看到了當初那個趴在我膝前的少年。
見我沒有反對,他忍不住心中的雀躍,試探著將那支簪子親手插在我的發間。
我透過鏡子,看到我枯竭蒼白的發絲間那枚做工精美的玉簪。
好像,已經有些不那麼合適了。
不合適的發簪戴在發間,圖惹人笑。
人也一樣。
4.
那天之後,我開始按時用膳、休養生息。
一開始,林禹成還有些擔憂。
他當著我的麵,把我珍藏的修煉秘籍全部投入火盆。
一邊燒,一邊緊盯著我的臉,想找出哪怕一絲痛惜或憤怒。
而我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又加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裏:
“嗯,這道糖醋裏脊做得不錯,相比起來昨天的那道清蒸鱸魚,鹽似乎重了一些......”
我的平靜,終於一點點消磨了他的疑心。
他撤走了大半侍衛,準許我到院中見見日頭。
陽光灑在身上,我享受著久違的暖意,卻透不過心底的堅冰。
林禹成大概以為,我終於被拔去了利爪,磨平了棱角,心甘情願地成了任他擺布的籠中雀。
欣喜之餘,他也不忘和我說:
“公主說,既收了你做林府義女,總要昭告天下,便定了三日後為定親宴。”
“你別擔心,這就是個讓她安心的名頭,我對你還會同從前一樣,我也......還會到你房裏。”
我沉默地坐在他麵前,點了點頭。
他激動地抱住我:“我就知道,你是最懂我的......”
我木然地看著遠方。
這是最後三日了。
待三日後,百年大劫一過,
我與林禹成,便再不相幹。
認親宴那日,賓客雲集。
我穿著華美的衣裙,被精心打扮一番,引到了席間。
這是我多日來第一次走出那個囚禁我的院落。
絲竹聲,談笑聲,一切我曾覺得煩擾的聲音,如今聽起來卻這樣悅耳。
玉冠公主起身,端著一杯酒走到我麵前:
“林郎都與我說了你們兄妹的情誼,今天也是特意為了給妹妹洗脫冤屈,這杯酒就當我給妹妹賠罪了。”
我從她手裏接過酒,在她愈發明媚的笑容裏,一飲而下。
下一刻,酒杯落地。
我在周圍人的驚呼聲中直直倒地,身子不住的抽搐。
玉冠公主帕子掩麵,一副驚慌失措地模樣,眼睛裏卻是藏不住的惡意:“林郎,妹妹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她真的是蛇妖?”
林禹成見我的樣子,本想衝過來抱我,卻被玉冠公主身邊的太監攔住:“蛇妖凶殘,怎能做公主的妹妹!林大人切勿靠近。來人呐,把這蛇妖斬了!”
“不......不是的......”林禹成雙手顫抖,也不顧就在玉冠公主麵前,悲痛萬分地質問我:
“柳瑩!你明明能聞出那杯酒的問題!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喝下去!”
“你就這麼不願意......就算死!你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我聽著,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定魂玉,是用來困住靈魄的吧。”
我抬手拔下了頭上的玉簪用力摔得粉碎。
感受著體內逐漸被放開的靈力,在與雄黃酒碰撞後加劇了疼痛,我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林禹成止不住聲音發抖,但仍努力維持平靜,試圖繼續解釋:
“不是的!瑩兒,你相信我,我都是有苦衷的!我一直都愛你——”
可我卻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隻是抬頭望向天花板的方向,仿佛透過木頭看向蒼穹一般,輕聲歎道:
“林禹成,我不該救你的。”
下一瞬,一道驚雷從天而降,直直的劈向我的身軀。
林禹成瞳孔猛縮,下意識想上前抓住我,卻被接連打下的天雷擊飛,撞在牆壁上弄了一腦門血。
門外的玉冠公主被嚇得尖叫一聲,腿腳一軟跌倒在地。
我卻沐浴在這雷劫下,感到渾身的經脈斷裂、又重組,充沛的靈力再次回歸我身體。
我的身上泛起了光芒,天空撒下一束金光。
我閉著眼,在眾人驚懼的目光裏,慢慢浮空。
好似鐘聲作響的鴻音響徹在天際:
“蛇妖柳瑩,修行千載,知恩圖報;如今塵緣已了,現褪去妖身,位列仙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