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慶功宴上,眾人歡聲笑語的圍坐在篝火旁。
我抿了一口塞外燒刀子,坐在角落聽著他們講述另一番我融不進去的天地。
在我這個未過門的妻子麵前,他們用胡語肆無忌憚的開著陳景崇和柳明月的玩笑。
我抬頭看向陳景崇,卻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了不要掃興的警告。
對於這些玩笑,他認同也不認同。
為了融入他們,我悄悄學習了胡語。
可到頭來,我還是那個異類。
他們這些塞外拚殺的戍邊兵士,從來都看不上京城小姐。
回到營帳,我提筆寫信給家裏。
“母親,我願遵從家中安排,回家結親。”
1
子時已過,陳景崇依然沒有回到營帳。
我在營帳內苦等了三個時辰,隻等來了京城驛使。
聖上念在我父親的功績,特許配享太廟之榮。
捏著薄薄的信紙,回想起見父親的最後一麵,我的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掉在地上。
那時我急忙趕回京城,但整個長安街已經響徹著將軍府的喪鐘,終究,還是晚了。
“你父親年輕時留下的病根,怕我們擔心一直瞞著。”
向來雍容的母親第一次在我麵前流露出疲憊與傷心。
“他平日最疼你,如今遲遲不肯閉眼,就是想見你最後一眼呀!”
我再也沒能忍住,趴在母親身上嚎啕大哭。
“靖瑤,母親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可林家需要你。”
“你父親從前就誇你有靈氣,說這一輩屬你最像他,要不是你當初執意要去北疆,說不定......”
“靖瑤,母親真心希望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父親臨終前和母親說了兩個遺願,一是希望我能繼承他的衣缽,繼續帶領林家軍。
第二個就是希望我能成婚。
我拿著信紙衝向陳景崇他們正在玩樂的篝火旁,希望他陪我回一趟京城,幫父親領取這最後的殊榮。
“景崇,求你,就一天而已。”
可他隻是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林靖瑤,你能不能分清輕重緩急。”
“明月在戰場上受了傷,現在哪裏能離得開人。”
冷風撲麵向我湧來,我的心也逐漸冰涼。
可是,柳明月隻是擦傷,且她親弟弟柳朝昱就在身邊。
路過陳景崇的主帳時,我聽見柳朝昱說:
“真羨慕姐姐姐夫的愛情,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找到這樣願意為我付出一切的另一半。”
我的心仿佛漏了個洞,呼嘯的北方穿堂而過,卻不在令我有分毫動容。
2
我準備連夜趕回京城,陳景崇卻在這時掀了營帳的門簾。
“這麼晚了,怎麼在收拾行囊?”
陳景崇疑惑的看向我未見褶皺的床鋪以及收拾齊整的行囊。
“哦,我準備把多餘之物收拾出來,送給周圍的孩子們。”
我半真半假的回道,陳景崇略一點頭想伸手幫我收拾行囊。
我抬手擋住:
“照顧傷者一整天,你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沒有質問,也不歇斯底裏,與陳景崇的預設千差萬別。
陳景崇內心深處卻升起一絲不安。
營帳外突然想起一陣慌亂的腳步,接著柳朝昱焦急的聲音傳來:“陳大哥,你快去看看我姐姐。”
“姐姐夢魘,醒來就喊著要見你。”
“還哭著和我說自己是罪人,不該活著,就該和父親母親一起去了才好。”
“什麼?你先回去叫人把營帳的燈都打開,我馬上來。”
他命人為柳明月開燈驅夢魘的緊張模樣,我從未見過。
“明月父母慘死,最怕天黑......”
“靖瑤,眼睜睜看著親人死去的痛苦我最清楚,沒人陪著真的會......”
我麵色平靜的示意陳景崇不必再說,“去吧。”
失去親人的痛苦,還會有誰比我更懂呢!
當年,陳將軍一家被俘,陳景崇親眼看著父親母親被一刀一刀淩遲虐殺。
是我陪著他,一點一點走出夢魘的陰霾。
“昨天不是說讓我和你回京嗎?等明月好點,我就陪你回去。”
陳景崇見我麵色平靜,心中愈加不安。
“還有,等下次慶功宴,我就和兄弟們表明我們的關係。”
我淡然地點頭,期待已久的果實突然落腹。
但並沒有我想象中的甜蜜,食之無味,棄之也並不可惜。
“靖瑤,你今天......穿的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我平靜的抬頭看向陳景崇。
“衣服,很適合你。”
我明白陳景崇的意思。
以前,我以亮色衣裳為主,隻是為了讓嚴肅到死氣沉沉的軍營多一抹生機,給陳景崇煩悶的生活添一抹樂趣。
其實,我對這些繁複的衣裳向來不屑一顧,我真正喜歡的是,是今天這一身。
暗紅色的窄袖衣袍,既簡便又顯得人精神。
或許是陪了柳明月一整晚的緣故,陳景崇泛青的眼底漫上些愧疚。
“這個樣式和顏色都很適合你。”
“等我們成婚時,給你多做些在家穿。”
“好。”我懶懶的答道。
陳景崇應該感覺到了,我變了,我們之間的氛圍也變了。
柳明月一行人早就準備好陳景崇的到來。
陳景崇剛踏進柳明月的營帳,柳朝昱就大喇叭似的到處喊。
“姐姐,你和陳大哥從小青梅竹馬,心意相通,誰不知道?”
“如今,陳大哥多年未娶,你也未嫁,何不趁著陳大哥得勝歸來,再續前緣?來個喜上加喜。”
“依阿昱看,不如這慶功宴和喜宴一塊辦,如何?”
柳朝昱毫不避諱的將陳景崇推到柳明月身側,滿臉得意。
“阿昱,崇哥哥如今已有未過門的妻子。我與他,終究是有緣無分。”
“哼,那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姐,哪能和有戰功的姐姐相比。”
“阿昱,可不能這麼說,過分了。”旁邊有人看不過眼,提了一句。
“事實如此,那人能被陳大哥看中,還不是靠模仿姐姐在京城時的衣著打扮。”
“一會那女人進來你們就知道了,陳大哥最愛的隻有姐姐,至於林靖瑤,不過是一個低劣的模仿者而已。”
我推開門簾,踱步走了進去。
眼前的女子,自信、從容,自帶一股颯爽的英氣,與溫柔小意略帶病氣的柳明月全然不同。
氣氛降至冰點,我毫不在意的站到陳景崇的另一側。
過了很久,突然聽到隊伍中的一聲竊竊私語,“這像嗎?”
3
柳明月狀似無意的用衣袖拂過陳景崇,嬌俏地對他說:“崇哥哥,你真厲害!”
“如今又攻下一城,京城的封賞估摸著都在路上了。”
“快給明月講講,這妙計你是如何想到的?”
她下意識的忽略我,和陳景崇有說有笑的。
陳景崇似乎並未察覺我的處境,意氣風發的講述著這次攻城的心得。
柳明月也總能適時給出欣賞、崇拜的眼神。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誰能不讚一聲佳偶天成?
走在後邊的柳朝昱突然用胡語問了一句,“陳大哥什麼時候來下聘禮?”
唰,所有人齊刷刷扭頭看向我,接著又自然地切換成胡語交談。
柳明月落落大方的用胡語回複大家的祝福,陳景崇眉頭微皺,卻沒有反駁。
我搖了搖頭,轉身離了隊伍。
柳朝昱不屑的回頭看我,京城小姐哪裏吹得了北疆的風,受得了北疆的苦,連胡語都聽不懂,比不上姐姐半分。
可陳景崇他們不知道,為了幫助他繪製胡人的邊防地形圖,助他一戰成名,我曾獨自在邊境部落裏待了整整半年。
這些人的胡語,說的還沒有我流利。
遠離屬於他們的熱鬧喧囂,我叫來了父親安排保護我的暗衛。
“你先回去告訴母親。”
“就說,女兒想清楚了,願意繼承父親的衣缽,”
“太好了,小姐,您總算清醒過來了。”
“將軍在天之靈,也會因您這個決定感到欣喜的。”
暗衛異常激動,轉身就想策馬,向京城傳達這個好消息。
我忙按住他。
“不急,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回京最早也要一月有餘。”
“小姐是要勸說姑爺一起回京嗎?”
暗衛見我臉色不對,有些突兀的問道。
姑爺一詞震得我心神一晃,我疲憊地閉上眼。
“隻我自己,你也不必與母親提起此人。”
“隻當這裏的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接下來,最重要的是重振咱林家軍的威風,讓倭寇再不敢踏足景國半步。”
暗衛有些心疼的看向我。
“小姐,您為助他,不惜幾次深入險境,可他卻連陪您回京祭拜父親都不肯。”
“可見此人並非良配。”
“等回家,夫人必能為您尋得更加般配的如意郎君。”
“我們林家軍,永遠是您、是將軍府的後盾。”
“謝謝!”我擦掉被風吹起的淚珠。
是的,我還有母親,還有林家軍。
主帳內,陳景崇沒有搜尋到我的身影,心中掀起一陣突如其來的心慌。
林靖瑤呢?
自從她回京了一趟,身邊就總不見她。
她默默做事,默默離開,比之從前不知懂事多少。
可心,怎麼卻越來越不安、煩躁。
陳景崇不解,隻一杯一杯豪飲著燒刀子。
我回到主帳的時候,便看到了爛醉如泥即將倒地的陳景崇。
我下意識伸手去扶,卻被推的趔趄倒地。
“你是誰!走開!”
“明月呢!我隻要我的明月。”
“明月,你當時為什麼要和我解除婚約呢?”
眾人看著狼狽倒地的我,默默出了營帳。
陳景崇臉色難看,淒慘地朝柳明月的方向望去,情深似海。
暗紅的燭光下,我看到柳明月在對我挑釁的微笑。
接著神情一變,焦急且無措:
“林姐姐,抱歉啊,崇哥哥吃醉了酒,這、這......”
“沒事,隻是今晚辛苦妹妹了。”這樣一出好戲,合該這麼演的。
“林靖瑤,你可真大方。”
柳朝昱突然朝我發難,難得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是還有你嗎?”
我神色平靜的看著相互依偎著的陳景崇和柳明月,淡然地轉身離開。
回到營帳,我收拾著最後一點行囊。
關於陳景崇的所有,皆被我扔掉。
唯有這羊皮紙,我有些糾結。
算了,大局為重,我坐在書桌前,將羊皮紙鋪開。
這羊皮紙上的內容是我年少時隨手而為。
當時趕來北疆戰場,誤將它塞入了行囊。
沒想到被陳景崇無意間看到,成了他攻城略地的製勝法寶。
我將最後一計快速的書寫在紙上,為年少的自己勾完了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