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病魔抗爭的第五年冬。
我在重症監護室裏和江逾白重逢。
護士細心的幫我佩戴好監護儀,主動開口介紹。
“阿願,這位是江先生,他的妻子前些天查出了乳腺癌,今天是來辦理住院手續的。”
四目相撞,男人眼底閃過一絲難懂的詫異。
但隨即,他也僅僅隻是禮貌的點了點頭。
直到護士離去,病房再度陷入一片沉寂。
他才重新對上我的視線,帶著愧疚開口。
“抱歉許願,當年我還以為你是騙我的。”
我苦澀一笑,擺了擺手。
這重要嗎。
當年的事,我早就不記得了。
1
正值寒冬。
今年的雪下的格外大。
呼嘯而過的寒風透過窗戶的縫隙擠入。
我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將被角掖的更緊了些。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江逾白略顯無措地站在床尾。
那張如玉無暇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了複雜的神色。
“是不是…還在因為當初的事跟我賭氣?”
我沒回答。
整間病房靜的隻剩心跳監護儀的滴滴聲。
在空氣裏輕跳。
“阿願,有什麼困難就跟我講。”
“雖然分開了這麼久,但我還是希望,自己可以幫到你。”
江逾白的聲音很輕。
卻夾雜著七分愧疚,三分疏離。
我平靜的抬起頭。
時隔五年,再度對上了那雙深邃的眼眸。
“不用了。”
我故作輕鬆的聳了聳肩。
“我沒什麼需要幫忙的。”
“倒是你,現在更應該把心思都放在蘇荷身上。”
男人張了張嘴。
似是想再說些什麼,直到他的視線。
毫無征兆的,落在我千瘡百孔的手背上。
那一刻,他愣在了原地。
“阿願…你......”
“我要休息了,江先生。”
我背過身打斷他,不自然的將手藏進了被褥裏。
良久,江逾白還是歎了口氣。
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繼而,房門輕柔的落了鎖,我探出頭。
床頭櫃上放著的,是一張銀行卡。
是五年前,江逾白親手交於我的那張。
時光荏苒,直到我將這張卡握在掌心,才後知後覺。
就算是再見到他。
我早已沒有了當初那股歇斯底裏的勁兒。
取而代之的。
是釋然,是平靜。
是可以不摻雜情緒的和他四目相對。
就像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我重新將臉埋進被子裏,就這樣沉沉的睡了過去。
半夜,我是被小薇叫醒的。
她拿著體溫計,神情嚴肅。
我又發燒了。
這次燒到了40度。
紮了兩針退燒針後,小姑娘心疼的幫我搓了搓滿是淤青的手背。
“阿願,你的病情......”
我笑了笑。
“還是沒有好轉對嗎?”
她點點頭,眼底是快要溢出的悲憫。
大概是怕我難過,她將頭垂的很低。
看上去像極了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起身拉開抽屜。
將那張銀行卡塞進了她的手裏。
“這是今天江逾白落下的。”
“你抽空幫我轉交給他吧。”
她茫然的望向我。
“江先生?”
“阿願,他的銀行卡怎麼會在你這?”
“你們......是不是之前就認識?”
對上她滿是探究的目光。
我平靜的點了點頭。
“是。”
“他是我前夫。”
2
小腹傳來的陣痛緩和了不少。
我沒了睡意,索性就和小薇聊起了從前的事。
剛認識江逾白的那年,我們都是同病相憐的可憐蟲。
他的父親是殺人犯,我的母親是破壞別人家庭的狐狸精。
我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是所有人都避而遠之的存在。
就連老師都對我們棄之如敝履。
所以從高中開始,我和江逾白就是同桌。
不過好在。
就算所有人都放棄了我們。
我們從始至終,都從未放棄過自己。
就這樣,整整三年,我們相互扶持,相互幫助。
直到高考成績公布。
在那個濃雲密布的陰雨天。
他穿著顯眼的白t,攥著成績單站在我家樓下。
“許願!我考上北清了!”
十八歲的少年,如同初升的太陽。
在那場蒙蒙細雨中,熠熠生輝。
上了大學之後。
他的課業更是突飛猛進。
大二那年,江逾白在金融係的分析課上一戰成名。
被深耕資本市場多年的教授一眼相中。
未畢業就收到頭部投行的全職offer。
一躍成為圈裏公認的金融奇才。
自此,圍繞著江逾白的不再是那些閑言碎語。
取而代之的,是無數人的追捧,欣賞。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會大大方方對外公開我們的關係,牽著我的手對我說。
“阿願,從前的我沒有朋友,沒有親近的人,長路漫漫,我甚至望不到終點。”
“可直到十六歲那年,你像一束光那般照亮了我的世界。”
“你拚湊我,擦拭我,讓我明白了自己不再是身無片甲,赤手空拳。”
“所以阿願,我從來不是個很浪漫的人。”
“但對於你,我會盡我所能。”
“在所有跟你有關的選項裏,我都會選擇你。”
江逾白沒有食言。
他就這樣毫無保留的愛了我整整三年。
我一度認為。
我們會一直走下去,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
二十五歲的江逾白,遇見了二十歲的自己。
準確來說。
是一個很像他的女孩。
我們結婚後,江逾白為了拓展新公司規模。
招了不少在校大學生進公司實習。
其中有個女孩叫蘇荷。
瘦瘦小小的,性格孤僻,不怎麼愛說話。
原本的麵試,她第一輪就被刷了下去。
並不是因為資質不符。
而是因為,蘇荷的父親是個毒販。
那天,我照常去公司給江逾白送飯。
卻聽到幾個高層在茶水間談笑。
“我看她真是瘋了,一個毒販的女兒也敢來公司麵試,怎麼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行。”
“你看她那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說不定跟她爸一樣,多少沾點不幹淨的東西。”
“要我說,這種人壓根就沒前途,有時間來參加麵試,還不如趁早找個餐廳端盤子。”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我和江逾白麵麵相覷。
顯然,他也聽到了那些不好的言論。
不出意外,他破天荒的發了很大的火。
幾個在背後議論的高管更是無一例外,全都收到了開除聲明。
江逾白更是讓自己的助理,親自聯係了蘇荷重新麵試。
就這樣,在江逾白的幫助下,她進了公司。
原本我隻是以為,對於蘇荷的處境。
江逾白隻是有那麼一瞬間的感同身受。
可直到短短三個月,她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實習生,搖身一變,成了總裁特助之後。
我還是帶著疑惑,想問問江逾白的想法。
可他卻隻是擰著眉,耐著性子跟我說。
他在蘇荷身上。
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3
隻是這一句話,便將我堵的啞口無言。
嘴邊的質問也被悉數咽回了肚子裏。
因為我知道,無論是誰,都會發了瘋似的共情過去的自己。
好在蘇荷也是個懂分寸的女孩。
在麵對我,從來都是畢恭畢敬的叫一聲嫂子。
我承認我是個敏感的人。
所以每次江逾白加班,我都會去公司陪著他。
他出差應酬,我也會接著散心的借口跟著他們一起。
可整整半年,我什麼蛛絲馬跡都沒發現。
他和蘇荷之間,幹淨的就像一張白紙。
除了上下級的身份,再無逾矩。
那段時間,我身邊的所有人都勸我。
是我太小心翼翼了。
畢竟這些年江逾白對我怎樣。
大家都有目共睹。
他不會出軌,更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
至此,我也覺得大概是自己多慮了。
可就在不久後,我們結婚紀念日的當天。
江逾白失約了。
甚至連一句招呼都沒打。
那一刻,強烈的不安和慌亂湧上心頭。
我發了瘋似的給他撥去一通又一通電話。
可他的手機,始終卻都保持著關機狀態。
淩晨兩點,我氣到在客廳裏來回踱步。
桌上的陳設碎了滿地。
直到我收到了一條定位消息。
是的,我瞞著江逾白,請了私家偵探。
屏幕上的位置,是公司附近的高檔酒店。
四公裏的路,我隻用了不到三分鐘。
在來到套房門前的那一刻,我幾乎連牙冠都在顫抖。
甚至在心中,還保留著最後一絲僥幸。
要是開門的人不是江逾白就好了。
可下一秒,房門被從裏麵打開。
江逾白穿著鬆垮的浴袍,和我四目相對。
而他的身後,是同樣隻穿著一件吊帶裙的蘇荷。
看到這一幕,我再也控製不住心底的情緒。
不顧一切的衝進套房,一巴掌打在了江逾白的臉上。
我歇斯底裏的質問他為什麼。
甚至將酒店裏能砸的全都砸了一遍。
可他始終一言不發的站在那,將蘇荷死死的護在身後。
直到我沒了力氣。
渾身癱軟的坐在地上。
他才不緊不慢的凜聲開口。
“許願,發瘋也要有個度。”
“對我無所謂,但你這樣會嚇到小荷。”
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漠然。
“嫂子,你消消氣,這件事不怪逾白哥哥,是我控製不住自己。”
“但是你放心,我絕不會覬覦你的位置,我隻想默默陪在逾白哥哥身邊。”
“嫂子,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是逾白哥哥讓我看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所以求您高抬貴手,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如出一轍的台詞。
跟大學那會,江逾白親口對我說的分毫不差。
我望著眼前這張臉。
竟一時間有些陌生。
“許願,我曾經對你的承諾依然奏效。”
“你可以繼續當你的總裁夫人,我也可以繼續把錢交給你保管,在經濟上,我不會虧待你。”
“但前提,你不能找小荷的麻煩。”
這一刻,記憶裏江逾白的那張臉開始變的模糊不清。
我幾乎百分百確定。
眼前的人,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了。
4
講到這,我胃裏一陣翻滾。
“嘔——”
病房裏回蕩著我的幹嘔聲。
我抱著垃圾桶,隻覺得四肢無力,出了一身的虛汗。
小薇將水杯遞了過來。
不知不覺間,她竟也紅了眼眶。
“我這個當事人都沒哭,你哭什麼。”
我喝了口水,故作鎮定的笑了笑。
“沒想到江逾白竟然是這種人!”
“阿願,他這麼對你,你難道就沒有報複他嗎?”
看著小薇那副憤憤不平的模樣。
我仔細想了想。
自然是報複了的。
畢竟,換作誰也不願意受這種委屈。
所以,就在江逾白被我捉奸在床的那晚。
我將他出軌的證據發給律師,連夜擬訂了一份離婚協議。
條款裏明確寫著,江逾白出軌在先,並自願淨身出戶。
可他收到協議後,卻挑著眉。
反反複複的看了好幾遍。
良久,他才不緊不慢,帶著眼底的戲謔和荒唐望向我。
“自願淨身出戶?”
他笑了。
“許願,你開什麼玩笑?”
緊接著,他蹙了蹙眉,再度換上那副嚴肅的神情。
“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
“我說過,隻要你恪守本分,安安心心的做這個總裁夫人,沒人會找你麻煩。”
“雖然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但讓我淨身出戶,你是不是有點太貪心?”
事到如今,他都還以為我想要的,是所謂的金錢,地位。
卻對於出軌這件事,毫無愧疚之心。
“我不同意,許願。”
“我還是那句話,做你該做的。”
“僅此一次,我若是在聽到你揪著這件事不放,就別怪我給你長長記性。”
他做的很絕。
直接將那份協議書扔進了碎紙機。
隔天,我委托的律師就慘遭全行業封殺。
可我依舊咽不下這口氣。
背叛真心的人,要吞一萬根針。
既然不能好聚好散,那大不了就鬧個你死我活。
所以,我把江逾白出軌蘇荷的證據,發在了公司大群裏。
我不止一次幻想著這對狗男女會淪為大家茶餘飯後的笑柄。
也不止一次想要看到江逾白那副無地自容的狼狽樣。
我等啊等。
卻怎麼也沒想到。
那個變成笑柄的人,會是我自己。
江逾白的一則聲明打亂了一切。
他在大群裏義正言辭的指責我沒有盡到妻子該盡的義務。
汙蔑我利用身份地位,竊取公司機密。
甚至還不惜花錢找人代注冊了一家皮包公司。
自此坐實,在這段婚姻裏。
是我犯錯在先。
果然,幾乎是在一瞬間,輿論的矛頭對準了我。
【@許願:你要點臉吧,還好意思說江總出軌,你看看你幹的那些,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嗎?】
【@許願:聽說你和江總大學就在一起了,他如今功成名就,都從未想過拋棄你,可你這麼做對得起他嗎?】
【我看她就是羨慕嫉妒,江總這麼優秀,她自己還一事無成,所以才搞這麼一出!】
【你別說,我倒覺得小荷跟江總挺配的,說實話我都有點磕他倆了。】
【@許願:大姐,實在不行你就跟江總離了唄,別占著茅坑不拉屎,趕緊給別人騰位置!】
看著那些惡毒至極的言論,我再度崩潰。
歇斯底裏的衝進了江逾白的辦公室。
麵對我的質問,他僅是一笑而過。
“許願,你還沒有想明白嗎?”
“我是公司老板,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所以比起真相是什麼,根本就沒人會在意。”
他不緊不慢的點了根煙。
“還有,我警告過你,最好安分點。”
“可你為什麼還要一二再再二三去找小荷的麻煩!”
在我不解的目光下。
他擰著眉,將一條監控視頻擺在了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