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淩晨四點,我被乘客的語音消息吵醒。
「師傅,我今早七點的車去機場,你記得準時到啊,我可是要趕國際航班的。」
我揉著惺忪睡眼耐心回複:
「好的先生,昨晚我已確認過訂單,會提前到達。」
十分鐘後,我剛重新入睡,他又發來一條:
「車內溫度必須保持在24.5度,我嗓子不好,不能太熱也不能太冷。」
我耐著性子,繼續回了個「明白」。
幾分鐘後,手機再次震動:
「還有,我隻坐副駕,這個位置最穩。你開車必須勻速,不許總是停車再啟動,我暈車......」
......
我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回複:
「先生,這是國慶假期,又是早高峰路況複雜,勻速可能有點難。」
「更何況路遇紅燈或者堵車要停下,這不是我能控製的事。」
本以為溝通完畢。
結果清晨六點我準備出發時,訂單留言箱裏赫然躺著99+條未讀語音。
1
「喂!你他媽怎麼不回消息,什麼服務態度?」
我還沒來得及點開看,一條新的消息又跳了出來。
我掃了一眼,全都是來自於這同一個乘客。
看了眼他的ID,應該是真名,叫做趙天坤。
以為他有什麼緊急的事情,我趕緊把電話打了回去:
「你好,我準備出門了,剛看到這麼多消息......」
「你他媽還知道起床啊,為什麼不回乘客信息?」
「接這麼早的單子還敢睡覺?萬一睡過頭了耽誤了我的事你能負責嗎?」
「現在是六點十分,我給你二十分鐘的時間趕到我家樓下,不然就給你差評!」
還沒等我回答,趙天坤直接掛了電話。
我無名火起,幾乎想要直接取消他的單子。
但本著做一行敬一行的職業素養,還是強行壓下怒火上車了。
隻是我六點半準時到了,可他磨蹭等到七點鐘才下樓。
「您不是六點半就讓我到嗎?」
我瞥了一眼他,是個還年輕卻已經大腹便便的男人。
「那麼多廢話!我這是考驗一下你的職業素養!」
男人砰的一聲重重關上門,讓一向愛車如命的我心頭一緊。
......
「嘖,你這油門踩得,比我姥姥散步還溫柔。」
才開出去十分鐘,趙天坤第無數次發出嫌棄的聲音。
我盯著前方擁堵的車流,沒接話。
「哎,前麵路口,別聽導航的,右轉,走輔路抄近道!」
他伸手指揮,口氣不容置疑。
「先生,導航顯示輔路更堵,而且有違章拍照。」
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像AI客服一樣平穩。
「導航?嗬!」
趙坤嗤笑一聲:
「也就你們這些開開網約車的垃圾司機會每天看這玩意,以前老子開車的時候哪有導航?全是靠這裏!靠路感!」
說著,他滿臉得意地對著手機直播笑了起來:
「家人們,我要是告訴他我以前是搞F1賽車的,他會不會直接嚇死?要不是我年輕氣盛受了傷隻能去當經理,現在還能輪到他狗眼看人低?」
F1嗎......
這幾個字眼像根細針,輕輕紮了我一下。
腰上的傷似乎也跟著痛了起來。
我摸著手裏的方向盤,看著手門下放的賽車手套,一瞬間似乎又回到了往日在賽車裏風馳電掣的日子。
我也曾是拿過兩次世界冠軍的明星賽車手。
但一次意外讓我不得不提前退役,離自己的三連冠就差一步之遙。
「老子他媽的不是讓你從輔路走嗎!又碰到紅燈了吧,我昨天說我暈車讓你不要總停車你聾了嗎!」
「豬腦子開什麼網約車,我昨天給你交代的注意事項是不是全忘了?給我重複一遍,說不出來我就投訴你!」
趙天坤的咆哮聲忽然在身邊炸響。
2
國慶假期的道路如同一個巨大的停車場,每前進一米都顯得異常艱難。
車載導航地圖上,代表我們位置的小箭頭幾乎停滯不前,前方路段一片深紅。
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趙天坤。
「喂!老子跟你說話呢,開個破網約車還開出優越感了?知道老子以前是幹什麼的嗎?頂尖車隊的賽車手!老子當年在賽道上踩油門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考駕照呢!」
他對著手機直播間,唾沫橫飛,極力渲染著自己的「輝煌過去」,並把我當成反麵教材。
「家人們看看,這就是典型的底層思維,隻會按部就班,一點靈活性都沒有。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啊!旁邊那條道明明能動一點,你就不會擠過去?廢物!」
我瞥了一眼他說的「旁邊那條道」,是條幾乎同樣擁擠的車道,而且頻繁變道在這種擁堵環境下十分危險,小到刮蹭大到引發連環相撞。
我耐著性子解釋:
「先生,我們需要安全駕駛。」
「放屁!」
聽到我反駁,他頓時尖叫起來:
「你就是技術爛!我告訴你,要是遲到了耽誤了我幾百萬的生意,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我有些無語。
我記得很清楚,昨天的消息裏他提到是中午十一點的航班。
現在才七點多,就算堵車時間也絕對充裕,他不過是在借題發揮搞事罷了。
趙天坤的焦躁肉眼可見地升級,他開始用手指戳我的胳膊:
「變道啊!沒看到右邊有空當嗎?」
那個所謂的「空當」根本不足以讓一輛車安全插入。
我再次拒絕:「不行,太危險了。」
「危險個屁,你他媽就是慫!」
突然,趙天坤身體前傾......
他竟然伸手過來猛搶我的方向盤!
我大驚失色,下意識地用力擋開他的手臂,身體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操控車身。
萬幸處理得當,沒有造成追尾。
而我其實也隻是合理格擋,並沒有傷到他什麼。
趙天坤卻像是找到了天大的把柄,立刻戲精附體,對著手機直播大叫起來:
「哎喲,打人了,網約車司機打乘客了!」
他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立刻撥通了平台投訴熱線:
「喂,投訴!車牌號XXXXX的司機,服務態度惡劣,還敢動手打乘客!我的胳膊可能骨折了,我要求立刻處理!不然我就報警,讓你們平台吃不了兜著走!」
他的聲音極大,還開著窗戶,引得旁邊車輛裏的人紛紛側目。
沒過兩分鐘,我的手機就尖銳地響了起來,是網約車公司負責調度和投訴的王主管打來的。
我剛接起來,對麵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怒斥:
「林霄,你知不知道你接的是誰的單子?是趙天坤先生,是風馳車隊的經理!我們平台可是風馳這賽季的重要合作夥伴!」
「你竟敢跟他動手?你到底有幾個膽子啊,不想幹了嗎!」
趙天坤聽到電話裏的聲音,露出幾分得意和囂張,對我做口型:
「你等死吧!」
......什麼?
風馳車隊的經理?
我又看了眼眼前這個大腹便便的男人。
如果他是風馳的經理,那個和我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顧融又算什麼?
但我沒點破,就算我說了,這主管大概率也不會信我的:
「我有行車記錄儀,剛才是他想搶方向盤,如果真的出事了......」
「我不想聽你解釋!」
王主管粗暴地打斷:
「得罪了客戶就是你的錯,尤其是趙先生這樣的貴客!你馬上給趙先生道歉,不然你就等著被開除追究責任吧!」
3
聽到領導不分青紅皂白的斥責,趙天坤更囂張了。
「王主管是吧,我現在要求立刻換車,這破車我是一分鐘也坐不下去了!讓他馬上給我靠邊停車!」
「是是是......不過現在堵車,可能暫時很難叫到車......」
「我不管!這是你們平台的問題,現在馬上給我換車!」
趙天坤衝著電話咆哮。
我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和荒謬感,將車緩緩駛向最右側車道,尋找可以臨時停靠的地方。
趁著這個機會,我撥通了我發小——真正的風馳車隊經理顧融的電話。
我壓低聲音,直接問道:
「阿融,風馳車隊有新經理了?」
「開什麼玩笑?有新經理了怎麼沒人通知我」
顧融很納悶。
「我......」
我剛想再問詳細點,手機卻被人一把奪了過去。
「幹什麼?還想找人?我告訴你,找誰都沒用!」
趙天坤惡狠狠把我手機甩在地上,還用腳狠狠踩了幾下。
「哢嚓」一聲脆響,手機屏幕瞬間碎裂,黑屏了。
手機裏有我很多重要的聯係方式和資料!
「你!」
我瞬間怒了。
趙天坤不以為然:
「怎麼?想動手?來啊!正好讓大家都看看,網約車司機到底怎麼打乘客的!」
周圍堵車的司機乘客很多人都搖下了車窗,反正無聊,看看熱鬧。
「麻煩讓一下,麻煩讓一下......我老婆要生了!」
就在我們爭執的時候,前方不遠處的擁堵車流中,突然傳來一陣呼喊和女人的哭叫聲。
隻見一輛私家車打了雙閃,一個男人正焦急衝周圍揮手。
男人看著擁堵的車流,掛著淚水的臉上寫滿了絕望:
「誰能救救我老婆......救救我孩子......」
4
很多司機都紛紛下車查看。
可是大家都無能為力。
車流擁堵,總不能讓車長出翅膀飛起來吧。
我走近幾步看過去,能隱約看到一個年輕女子癱在副駕駛座上,臉色慘白,雙手捂著高高隆起的腹部,表情非常痛苦。
我看了眼擁堵的道路,心裏立刻以職業賽車手的眼光盤算了一番。
「上車!」
「......喂,你想幹什麼,你想幹什麼?」
趙天坤尖厲的聲音炸響,他一個箭步衝過來,擋在我和那對夫婦之間:
「你他媽敢動一下試試!你這車是接我的單,你必須負責把我準時送到機場!」
他又轉向那個焦急的丈夫,惡語相向:
「還有你!你老婆生孩子關我們屁事!如果耽誤我的幾百萬生意你賠得起嗎?自己不打120叫救護車?」
丈夫被他罵得愣住了。他抱著痛苦呻吟的妻子,進退兩難,眼神更加絕望。
這一刻,我壓抑了一早上的火氣終於憋不住了。
之前所有的忍耐、克製,在這一刻,都被「人命關天」這四個字衝擊得粉碎。
我強硬地擋住趙天坤,示意男人帶著孕婦進車。
我身高一米八五,現在玩真的想擋住趙天坤的路,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反了你了!你想幹什麼......」
「閉嘴!」
我的聲音不大,冷冷打斷了趙天坤的咆哮。
「趙天坤,你給我聽好了。」
「第一,你的訂單,我現在正式取消。」
「第二,現在人命關天,我要救人,你敢攔著就等著去給警察報備吧。」
「還有,你要是還想去機場就給我老實上車,我包你不會遲到。但是你要再敢叨叨半個字,我馬上把你丟出去。」
趙天坤似乎被我突然改變的態度嚇蒙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
我不再管他,直接進了駕駛座。
趙天坤愣了半天,還是氣急敗壞地打開副駕坐了進去。
「好......你有種!你等著!我不僅讓你丟工作,我讓你在整個行業都混不下去!你非法載客!違反交通規則,你等著坐牢吧!」
我冷冷掃了趙天坤一眼,作勢就要打開車門把他推下去。
趙天坤尖叫一聲,立馬係好了安全帶。
我沒空再理會這個跳梁小醜,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方向盤。
看著前方難行的道路,我一瞬間仿佛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充滿挑戰與速度的賽道上。
隨著引擎一聲低吼,我的車嗖地一下朝著前方的車流縫隙鑽去。
5
我首先撥通了交警部門的電話,飛快報備了情況。
然而臨近國慶的堵車非比往日,就算有交警的協助,一時半會兒也很難通暢。
「媽的!磨蹭什麼!快點開啊!」
趙天坤見車速依然快不起來,又開始叫囂:
「我告訴你,遲到一秒鐘,我這單生意黃了,你就等著給我賠吧!還有這兩個倒黴催的,真晦氣!要不是他們,我早......」
「閉嘴!」
我低喝一聲:「再吵一句,你就自己爬去機場。」
趙天坤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嘴唇哆嗦著似乎想反駁,但看著我緊繃的側臉,最終隻是悻悻地「哼」了一聲。
後座的丈夫已經急得滿頭大汗。他緊緊抱著妻子,不斷安慰著她,對趙天坤的汙言穢語充耳不聞,隻是時不時焦急地看向窗外。
我全神貫注,不再理會趙天坤的噪音。
不能按著常規路徑走,那就必須創造路徑。
我戴上久違的賽車手套,大腦飛速運轉,
計算著每一個微小的空隙,每一次並線的可能性,油門和刹車的控製在我腳下也變得極其細膩。
「係好安全帶,坐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