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雙十二爆單，為了犒勞員工。

除了雙倍工資外，我還給廠裏四五十個老員工，每人準備了一份價值三千元的大禮包。

裏麵有上好的五花肉、排骨、我親手灌的香腸、進口大豆油。

可我親外甥王浩，卻拿手機對著滿臉笑容搬禮品的張姨拍。

“阿姨，搬這麼重的滯銷貨，我小姨給你多少加班費啊？”

張姨臉上的笑僵住了。

王浩扭頭看我，陰陽怪氣：“小姨，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發這些。人家公司都組織出國遊，你這也太摳了。”

晚上，本地抖音刷到一條熱門：“黑心工廠主，逼老年員工搬運滯銷貨，三千福利不如紙！”

視頻裏，張姨她們搬禮包的鏡頭被慢放，配上悲情音樂。

而評論區，一個置頂的匿名評論寫著：“我是內部員工，那些肉都是邊角料，我們隻想公司帶我們體驗下年輕人的新生活就這麼難嗎？”

我心口一涼。

第二天，我直接發通知：為提升團隊凝聚力，取消爆單大禮包。

統一改為三天兩夜封閉式軍事化拓展訓練。

訓練地點：城郊鳳凰山培訓基地。

不去者，視為自動離職。

1

通知貼在食堂最顯眼的牆上，白紙黑字，蓋著鮮紅的公司印章。

下一秒，整個食堂炸了。

“什麼？取消大禮包了？”

“改成什麼......軍事化拓展訓練？這是人能想出來的東西？”

“三天兩夜，不去就自動離職？這是逼我們走啊！”

“我腿腳不好，怎麼去爬那個鳳凰山！”

車間瞬間停工，一群大媽圍著通知，七嘴八舌，聲音裏全是恐慌和難以置信。

我坐在二樓的辦公室裏，隔著百葉窗，看著樓下亂成一鍋粥。

沒過十分鐘，我的辦公室門被敲響了。

不是敲，是砸。

咚咚咚！

張姨那張熟悉的臉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黑壓壓一群人，都是廠裏的老員工。

她們臉上再也沒有昨天搬東西時的嫌棄，隻剩下焦急。

“萊萊！萊萊你開門啊！”

張姨帶頭，幾乎是撲在門上。

我沒動，冷眼看著。

“萊萊，我們不要什麼團建，我們就要大禮包！”

“是啊薑總，家裏老人孩子都等著呢！”

“我們知道錯了，你別跟我們置氣，我們就是發發牢騷，沒別的意思啊！”

求饒聲、附和聲，此起彼伏。

我那個好外甥王浩，此刻正擠在人群裏，對著幾個年輕員工擠眉弄眼。

他壓低聲音，但我聽得一清二楚。

“別急啊各位阿姨，我小姨就吃這套，你們再鬧一鬧，聲音大一點。”

“我保證，到時候別說大禮包，去三亞旅遊都有可能！”

有人聽了他的話，哭喊聲更大了。

張姨看我遲遲不開門，也急了，開始打感情牌。

“萊萊，我跟著你多少年了，從你在菜市場擺攤我就跟著你！你還不知道我嗎？我就是一時糊塗，聽了小畜生......聽了王浩的攛掇！”

她話說了一半，王浩直接打斷她，衝著我辦公室的門大喊。

“小姨！你看大家熱情這麼高，要不去三亞團建吧？鳳凰山那破地方有什麼好玩的！”

“你把大禮包也還給大家，這事就算過去了，皆大歡喜！”

我拉開百葉窗，冰冷的目光掃過他那張自作聰明的臉。

然後，我打開了門。

門口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我。

我越過眾人，目光落在張姨那張布滿悔意的臉上。

“通知已下，沒有更改的餘地。”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晰地傳到他們耳朵裏。

“人事部會統計參加團建的名單，明天早上九點，大巴準時在門口等。”

“不去的，自己去財務室結工資。”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任何一眼，轉身回了辦公室。

“砰”的一聲，我把門重重關上。

門外，是一片死寂。

2

當天晚上，王浩的抖音賬號更新了。

標題聳人聽聞：“後續來了！黑心老板惱羞成怒，取消福利，強製五十歲以上員工參加高強度軍訓！”

視頻拍得很有技巧。

開頭是我辦公室緊閉的大門，然後鏡頭緩緩搖過一張張絕望、無助、蒼老的臉。

最後定格在我甩上門的那一刻，配上悲愴的音樂。

文案寫得更狠：“00後為老年員工爭取應有福利，卻慘遭女老板無情打壓，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他還嫌不夠，又在視頻裏“采訪”了幾個被他洗腦的年輕員工。

“我們訴求很簡單，就是把本來屬於我們的大禮包還給我們。”

“現在不僅不給，還要搞什麼軍訓，明擺著就是變相裁員，逼我們自己走。”

評論區再一次被點燃。

“這老板心也太黑了，人家辛辛苦苦給你打工，搞這一出？”

“支持員工，勞動監察部門在哪裏？@江城人社”

“這不就是報複嗎？太明顯了！”

手機嗡嗡震動，是我姐，王浩的媽。

電話一接通，她尖利的嗓門就刺了過來。

“薑萊！你什麼意思？為了你那個破廠子，要把自己親外甥逼死嗎？”

“小浩哪裏說錯了？你發的那些東西本來就是打發叫花子的！現在還搞什麼軍訓，你是要跟你外甥對著幹是吧？”

“我告訴你，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我一句話都沒說。

等她罵累了，喘氣的間隙，我直接掛了電話。

然後拉黑。

但沒清靜多久，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

“喂，是薑記臘味食品廠的薑萊老板嗎？我們是江城電視台《今日關注》欄目的記者，接到群眾反映，想就您工廠的勞資糾紛問題，對您進行一個采訪。”

我剛掛了記者的電話，又一個電話進來。

“你好，這裏是區勞動監察大隊，我們收到了多名員工的實名舉報，反映你公司存在變相裁員、無故克扣福利等問題。我們明天會派人到你廠裏進行調查，請你配合。”

很好，記者和官方都來了。

王浩的目的達到了。

他此刻正在四五十人的員工大群裏，興奮地發著語音。

“家人們！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電視台和勞動局都介入了！”

“我小姨她現在肯定慌了！”

“大家聽我指揮，明天誰都別去那個破基地！法不責眾！她不敢把我們所有人都開了！”

“我們集體罷工，要求恢複大禮包，並且要去三亞旅遊！不答應，我們就不複工！”

群裏立刻有人附和。

“浩哥牛逼！就這麼幹！”

“我們聽浩哥的！”

“是該讓她出點血了！”

張姨在群裏發了一個哭泣的表情。

“小浩，別鬧了，會把廠子鬧垮的......”

但她的消息，瞬間被“浩哥威武”的吹捧聲淹沒。

沒有人理她。

我看著手機屏幕，關掉了群消息提醒。

心裏那點所剩無幾的溫度，也徹底涼了。

3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我準時到了工廠。

巨大的廠區空空蕩蕩。

風卷起地上的落葉，一片蕭瑟。

往日這個時間，車間裏機器轟鳴，人聲鼎沸。

今天，隻有七八個員工站在門口，手足無措。

張姨也在其中。

她一夜沒睡，兩個眼圈都是紅的，看見我，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廠門口，王浩正舉著手機，開著直播。

直播間的標題是：“直擊黑心工廠倒閉現場！正義終將戰勝資本！”

他把鏡頭對準空無一人的廠區，對準那幾個孤零零到崗的員工，語氣裏全是嘲諷。

“家人們你們看，這就是人心所向！黑心老板眾叛親離！”

“今天，就是我們打工人維權勝利的日子！”

直播間裏，一片叫好。

“幹得漂亮，就該這麼整頓資本家！”

“主播666，一個人幹翻一個廠！”

就在王浩最得意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奧迪A6L悄無聲息地開到工廠門口，停下。

車門打開，下來一個穿著一身黑西裝的女人。

妝容精致，氣場強大。

是我最大的客戶，永輝超市的采購總監，林姐。

我們廠百分之六十的訂單，都來自她。

林總看了一眼門口的直播場麵，又看了看冷清的廠區，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薑萊，這就是你的工廠管理？”

她的聲音不大，但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王浩不認識林總，看她一身名牌，還以為是來看熱鬧的，把鏡頭就想往上湊。

“美女，你也看到這個老板多黑心了吧？來，對著鏡頭給咱們直播間的家人們說兩句，支持一下我們打工人！”

林總看都沒看他，目光隻落在我身上。

“薑老板，我們的合作合同裏，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供應商必須保證穩定的生產能力和良好的企業聲譽。”

“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很懷疑你的履約能力。”

她停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在我的心上。

“我正式通知你，永輝將暫停所有新訂單。”

“並且，我們將對與貴廠現有的合作，進行全麵的、嚴肅的重新評估。”

4

林總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王浩的直播都忘了關，舉著手機，愣在原地。

張姨她們幾個到場的員工，臉色瞬間慘白，沒了血色。

我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人狠狠攥了一把，疼得喘不過氣。

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林總麵前。

“林總，給我一天時間。”

“一天之內，我一定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複。”

林總看了我一眼，沒說話，轉身重新上車。

黑色的奧迪絕塵而去。

我立刻拿出手機，對著那輛即將消失在拐角的車拍了一張照片。

然後，我點開那個員工大群。

把照片發了上去。

緊接著，我錄了一段語音，按下了發送鍵。

“剛剛離開的這輛車，是我們最大的客戶永輝超市采購總監林總的車。”

“因為某人的『仗義執言』和大家的『集體罷工』，永輝超市已經正式通知我，暫停我廠全部訂單。”

“我給大家算一筆賬，永輝的訂單占我們廠六成的生意。沒有這筆訂單，工廠撐不過一個月。這意味著，工廠下個月就沒米下鍋，所有人都得回家。”

“你們心心念念的年終獎，你們的工資，你們的工作，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