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一兒童節，一根筷子插進六歲男孩的眼眶。

我作為實習醫生蘇晴，隨車緊急出動。

但救護車剛開，車載AI急救係統就一聲怪叫：

“叮！恭喜您被選中為《極限120》今日頭條！”

下一秒，全國最大的直播平台，彈幕瘋了。

【我靠，這劇本殺夠狠，道具血漿跟真的一樣！】

【我賭一包辣條，這孩子必掛，主演演技太浮誇了！】

車上的主任醫師對著鏡頭比了個V

“家人們別急，路上有點堵，先給大家抽個獎，

點點關注不迷路！”

司機叼著煙感謝：

“謝謝榜一大哥的火箭！想看漂移嗎？”

我瘋了般地想關掉直播，

主任卻按住我的手，低聲警告：

“蘇晴，院裏就指著這次直播的流量招商引資了，

你敢耽誤，就滾蛋！”

他們都在演一場真人秀，彈幕在狂歡。

隻有我知道，這場真人秀的片酬，

是一個孩子的命。

1

救護車的警笛撕心裂肺，

我死死盯著監護儀上那個六歲男孩微弱的生命體征，

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根筷子，從眼眶直插顱內，

每一秒的顛簸都可能造成二次損傷。

“師傅，再快點！病人顱內壓在升高！”

我衝著駕駛室大喊。

然而，回應我的不是加速的引擎轟鳴，

而是一個刺耳的、完全不合時宜的右轉信號燈。

車子猛地一拐，脫離了去醫院的最近路線，

徑直紮進了一條車流緩慢的輔路。

我懵了：

“師傅你幹什麼？走錯了！這條路更堵！”

司機沒理我，反而從後視鏡裏遞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坐在我身邊的劉主任清了清嗓子，

對著懸在車頂、正閃著紅點的攝像頭露出了一個油膩的微笑。

“家人們，別急啊！應榜一大哥要求，

我們現在進行極限路況下的車載裝備測評”

主播給大家展示一下，我們急救車在擁堵路段的平穩性，

以及我們讚助商提供的車載氧氣機的‘續航能力’。”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炸了。

車載測評？讚助商？

這都他媽的是什麼？！

劉主任仿佛看穿了我的震驚，

他關掉直播的麥克風，湊過來壓低聲音，

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蘇晴，你運氣好，剛來實習就趕上咱們院的試點項目

——《極限120》真人秀！AI自動推送，

現在全網熱搜前十！

院裏就指著這波流量招商引資了，

你機靈點，配合好！”

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個生命垂危的孩子：

“劉主任！這是在救命！不是在演戲！”

“演戲？”

他嗤笑一聲，重新打開麥克風，

對著鏡頭一臉沉痛，

“家人們，大家看，我們這位新來的實習醫生，

因為第一次麵對如此危急的情況，

情緒有點失控了。

這也是我們節目想要探討的，

醫護人員的心理壓力問題，

非常有現實意義，對不對？”

彈幕瞬間瘋了。

【哈哈哈，這女演員入戲太深了吧？演得跟真的一樣！】

【心疼主任，帶個豬隊友不容易，還得現場教學。】

【我賭一包辣條，這孩子必掛，這女的演技太浮誇了，隻會幹瞪眼。】

我看著那些扭曲的文字，

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救護車繼續以龜速前行。

劉主任打開了急救箱，

從裏麵拿出一個讚助商提供的“便攜式急救包”，

對著鏡頭開始了他的“開箱講解”。

“家人們看啊，這款急救包，輕巧便攜，防水防震。

現在主播給大家展示一下它的‘極限抗幹擾性’。”

他故意猛地搖晃急救包，

同時對著鏡頭說：

“我們的急救，就是在這種劇烈顛簸中進行的，

所以設備質量至關重要！”

“滴——滴——滴——”

監護儀發出了急促的警報，

孩子的血壓在持續下降！

“不行！等不了了！”

我瘋了一樣撲向駕駛室，想去搶奪方向盤，

“讓我來開！再不去醫院孩子就沒命了！”

司機老王那隻布滿老繭的手像鐵鉗一樣，

死死按住了我的肩膀，

力道大得讓我動彈不得。

他一言不發，

隻是透過後視鏡冷冷地看著我，

眼神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瘋子。

我的掙紮，我的嘶吼，

在直播鏡頭裏，被解構成了一場拙劣的表演。

【笑死，這女的還想搶方向盤，綜藝效果拉滿了！】

【劇本殺越來越卷了，連救護車都用上了。】

【主任快點啊！別管那女的了，我們想看你開箱！】

我被死死按在座位上，

眼睜睜看著劉主任對著鏡頭，

慢條斯理地拆解急救包中的每一個物件，

進行著他媽的商業講解。

而我眼前的監護儀上，

那條代表心率的曲線，

正在一點一點地，趨於平緩。

我的每一次專業呼救，絕望掙紮，

都被他們扭曲成“綜藝效果”，

被屏幕那端無數個“哈哈哈”徹底淹沒。

我看著鏡頭，

仿佛能看到千千萬萬張幸災樂禍的臉。

而那個六歲的孩子，

就在這場全民狂歡的背景音裏，

一點一點地，失去他的體溫。

2

劉主任還在對著鏡頭，

滿嘴油光地回味著讚助商提供的能量棒滋味，

甚至開始點評哪種口味更適合急救人員。

彈幕裏一片“學到了”、“主任接地氣”、“這才是良心主播”。

而我眼前的監護儀，

那條代表孩子心率的曲線，

已經微弱到幾乎快要拉成一條直線。

不能再等了。

趁著劉主任舉著一包創可貼，

向鏡頭展示他完美的“貼合技巧”時，

我猛地撲了過去，

一把搶走了那部用於直播的急救專網手機！

混亂中，我將鏡頭對準自己，

用盡全身力氣，

對著屏幕那端狂歡的千萬人嘶吼：

“這不是演戲！這不是綜藝！”

“我懷裏的孩子快要休克了！求求你們，

別再刷禮物了，幫我們報警！

就說車牌號XXXXX的救護車，需要立刻開道！”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

我以為，我的真誠和絕望，

至少能喚醒一兩個人。

但彈幕的回應，卻是更加密集的嘲諷。

【我靠，這演技炸裂了啊！眼淚說來就來，

今年的影後沒你我不看！】

【報警？報什麼警？妨礙我們看神仙綜藝嗎？】

【妹妹別哭了，給你刷個火箭，

算是今天的醫藥費了，哈哈哈！】

就在這時，一隻手，不緊不慢地伸了過來，

以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道，

將手機從我手中抽走。

是劉主任。

他臉上沒有憤怒，

隻有一種令人作嘔的、平靜的微笑。

他從容地將鏡頭轉回自己，理了理被我弄亂的白大褂，

用一種悲天憫人的語氣開口了：

“家人們，大家看到了嗎？

我們這位年輕的實習醫生，

因為壓力太大，出現了非常典型的應激反應。”

“這也是我們《極限120》節目想要深入探討的核心問題之一

——醫護人員的心理健康。

非常有深度，也很有社會價值。

大家覺得主播說的對不對？對的扣個1。”

彈幕裏瞬間刷滿了“11111”。

我的辯解，我的求救，

被他輕描淡寫地扭曲成了一場“有深度的表演”。

我渾身的血液，一寸寸變冷。

突然，直播界麵上，一個金光閃閃的特效炸開

——一輛虛擬的“蘭博基尼跑車”呼嘯而過。

【“男人雄風哥”送出蘭博基尼×1！】

劉主任的眼睛瞬間亮了，

那是一種看到獵物的貪婪光芒。

“感謝！感謝我們‘雄風哥’的大手筆！”

他對著鏡頭連連作揖，

然後，他轉向我，臉上的笑容變得無比詭異。

“蘇晴，你看，‘金主爸爸’這麼支持我們的工作，

你作為團隊的一員，是不是也該有所表示？”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在我麵前展開。

那是一段廣告詞。

屬於那個“男人雄風哥”所代表的品牌

——一款壯陽藥。

“為了懲罰你剛才的‘失控’，

也為了感謝我們的金主，現在，你，

當著所有觀眾的麵，把這段感謝詞和廣告語，

給我念出來。”

我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他，嘴唇哆嗦著：

“你......瘋了？”

“瘋了？”

他冷笑一聲，目光落在我懷裏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身上。

然後，他做出了一個徹底擊碎我靈魂的動作。

他走過來，將那張印著“男人雄風，再戰巔峰”的廣告紙，

輕輕地、平整地，

貼在了孩子冰冷蒼白的額頭上。

紙張很輕，卻像一座山，

壓垮了我所有的信念。

他湊到我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念。不然，我現在就讓老王停車，

我們一起下去，抽根煙，聊聊人生。”

那一刻，我看著鏡頭裏，

那個額頭上貼著壯陽藥廣告，

生命體征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孩子。

我又看向鏡頭外，

那片被“哈哈哈”和虛擬禮物特效填滿的、狂歡的世界。

我的心，在這極致的荒誕與冰冷中，

徹底死了。

我拿起手機，鏡頭對準了孩子。

我的聲音，像一台沒有感情的機器，

在這狹小的、充滿死亡氣息的空間裏，

一字一句地響起：

“感謝......‘男人雄風哥’......送來的蘭博基尼。”

“男人雄風，再戰巔峰。

一粒，讓你重振男人......雄風。”

4

就在我念完那段屈辱的廣告詞後，

懷裏的孩子突然全身劇烈地抽搐起來！

四肢僵直，雙眼上翻，

小小的身體在我懷裏弓成了一張瀕死的弓。

“驚厥！呼吸驟停！”

我失聲尖叫，瘋了一樣去摸他的頸動脈。

沒有搏動了！

監護儀上那條微弱的心率曲線，

在最後一次不甘的跳動後，

變成了一條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直線。

“環甲膜穿刺！必須立刻進行環甲膜穿刺！”

我對著劉主任嘶吼，聲音已經完全變調，

“我們隻有三分鐘！三分鐘後他就會腦死亡！”

這是教科書裏最緊急的搶救措施，

是和死神賽跑的最後機會！

劉主任終於停下了他那令人作嘔的表演，

但他臉上沒有絲毫急救醫生該有的緊張，

反而是一種......變態的興奮。

他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

在我眼前晃了晃，

鑰匙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死神的倒計時。

那是急救箱的鑰匙。

他對著鏡頭，露出了一個堪稱殘忍的微笑：

“家人們，高潮來了！

想看主播現場‘開箱’，拿出救命神器嗎？”

“直播間人氣現在四百八十萬，

隻要破五百萬，我立馬開箱救人！”

我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徹底凝固了。

他不是在救人。

他是在用一個孩子的命，給自己的人氣衝KPI！

彈幕，比他更瘋狂。

【衝衝衝！兄弟們禮物刷起來！就差二十萬了！】

【我靠，這劇情太刺激了！比任何電影都緊張！】

【快快快！我要看開箱！主播搞快點！】

屏幕上，火箭、跑車、嘉年華的特效此起彼伏，

像一場盛大的煙火，

慶祝著一個生命的消亡。

我看著孩子開始發紫的嘴唇，

看著屏幕上那些狂歡的、嗜血的文字。

心裏最後一點哀求的火苗，

徹底熄滅了。

求他們？

不。

我不再求他們了。

我緩緩地，小心翼翼地，

將孩子平放在擔架床上，

最後一次檢查了他的瞳孔。

然後，我猛地轉身！

“砰——！”

一聲巨響，我用盡全身力氣，

一拳砸碎了救護車的側窗玻璃！

玻璃碎片四濺，

鋒利的邊緣瞬間劃破了我的手背，鮮血淋漓。

但我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我從一堆碎玻璃中，

撿起最鋒利的一塊，緊緊攥在手裏。

然後，我轉過身，重新麵對鏡頭，

麵對屏幕那端千千萬萬的“觀眾”。

我將那塊閃著寒光的玻璃碎片，

決絕地、穩穩地，

抵在了我自己的頸動脈上。

車廂內瞬間死寂。

劉主任的笑容僵在臉上。

司機的煙掉在了地上。

我能聽到自己冷靜到可怕的聲音，

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你們想看刺激的，是嗎？”

“現在，我用我這條命，換他三分鐘。”

我將玻璃又逼近了一分，

一道血痕瞬間出現。

“你們打賞的每一個火箭，是準備給我陪葬的嗎？”

我的瘋狂，像一顆炸彈，

投進了那個狂歡的直播間。

剛才還在瘋狂滾動的彈幕，

第一次，出現了長達數秒的、死一般的停滯。

4

玻璃碎片冰冷地貼著我的頸動脈，

一道血痕滲出，刺痛感讓我前所未有的清醒。

直播間裏那片刻的死寂，

仿佛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寧靜。

劉主任臉上的驚愕還未褪去，

司機老王下意識地踩住了刹車。

也就在這一瞬間——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整輛救護車如同被一頭史前巨獸狠狠撞中！

車身劇烈地扭曲變形，

我整個人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掀飛，

重重撞在車廂內壁上。

世界天旋地轉，

耳邊隻剩下金屬撕裂的尖嘯和玻璃爆碎的脆響。

混亂中，被撞爛的車門“哐當”一聲，

被人從外麵暴力踹開。

一個滿身油汙、渾身顫抖的男人，

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野獸，衝了進來。

他雙眼血紅，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是孩子的父親！

劉主任剛從撞擊中緩過神，

還沒來得及對著鏡頭表演他的“臨危不亂”，

那個男人已經瘋了一樣撲到他麵前！

沒有一句廢話。

隻有一記凝聚了所有絕望與憤怒的鐵拳，

狠狠地、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劉主任那張油膩的臉上！

“砰！”

劉主任像個破麻袋一樣飛了出去，

鼻血和牙齒齊飛，

重重地摔在地上，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一聲就暈了過去。

彈幕，徹底炸了。

【臥槽！真打啊！這是新來的演員嗎？】

【打得好！這劇本我喜歡！】

男人沒有理會地上的劉主任，

他一把搶過還在直播的手機，

用盡全身的力氣，

對著屏幕那端數千萬正在狂歡的觀眾，

發出了此生最悲愴的嘶吼：

“別刷了！都他媽別刷了！”

他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血的味道。

“那是我兒子！血是真的！人快死了！”

“你們打賞的每一個火箭，都是砸在他身上的石頭！”

話音剛落，整個直播間，

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前一秒還在滾動“哈哈哈”的彈幕，瞬間凝固。

下一秒，在線人數的數字，

開始以一種恐怖的速度瘋狂飆升！

五百萬......一千萬......五千萬......一個億！

全網的熱搜榜第一，

被一個猩紅的、觸目驚心的字徹底引爆——

#死#

在這場驚天動地的混亂中，

我掙紮著爬起來，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

救人！

急救箱被撞開了！

那根救命的環甲膜穿刺針，就滾落在我的腳邊！

我撲過去，撿起穿刺針，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精準地找到了位置，

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

一下，兩下......

成功了！

我清晰地看到，孩子那已經停止起伏的胸口，

在窒息的邊緣，

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幾乎不可見的起伏！

他還活著！

而就在此時，因為劇烈的撞擊和瞬間過載的巨大流量，

直播的信號再也無法支撐。

屏幕“滋啦”一聲，徹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直播間，黑屏了。

畫麵消失了，但聲音還沒有斷。

我冰冷、清晰、帶著一絲血腥味的聲音，

通過還沒斷掉的麥克風，傳進了億萬人的耳朵裏：

“下一個六一兒童節，

當救護車堵在路上給榜一大哥表演吃播時，

希望躺在裏麵的，不是你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