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桌子上的飯熱了涼,涼了熱。
直到精心擺盤的菜再也沒了形狀,我放棄了這徒勞的舉動。
和之前每次假期一樣,陸景行又食言了。
【這個假期,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的。】
朋友圈合影裏,小秘書霸道地攬住老公的手臂,笑容嬌縱,老公摸著她的頭頂,目光繾綣。
熟悉的場景。
我卻沒有再像個瘋婦一樣瘋狂打電話質問,而是像個局外人一樣點讚,評論。
【玩得愉快。】
摁滅手機,把辛苦做了一天的飯菜倒掉,我躺到床上。
剛剛入睡,便被陸景行的電話吵醒。
“靈靈,你知道的,我不是不帶你回家,隻是爸媽還沒有接受你。”
“綰綰答應我,我陪她過完這個假期,她就幫你說好話。”
葉綰綰是陸景行爸媽戰友的遺孤。
也是他們中意的兒媳。
每一年,他們都會用這種方式給我難堪。
每一年,陸景行都會因為同一個理由食言。
我已經聽膩了,也不想再等了。
平靜掛斷電話,我順手取消了置頂,買了三天後歸家的機票。
我也要去奔赴我的團圓了。
1
電話再次響起的時候,是淩晨三點。
距離上一個電話兩個小時。
往常我會擔心陸景行是不是出什麼事,現在我揉著惺忪的睡眼,果斷掛斷靜音。
可兩次被吵醒讓我無法再繼續入睡。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你在鬧什麼脾氣?】
【綰綰貪涼,吃蟹鬧了肚子,你送一份藥膳過來。】
【對了,你來的時候別按門鈴,會吵到她。】
不到一分鐘,短信轟炸16條。
隔著屏幕,我也能想到他理所當然開口的樣子。
一如當初他讓我把精心做了一年的項目讓給葉綰綰。
我沒有同意。
事後,他跟我冷戰了三個月。
短信還在一條條冒出。
【你這麼不懂事,怎麼證明你進門後不會欺負綰綰?】
【我怎麼讓我爸媽同意你嫁給我?】
手背上的燙傷加上失眠被吵醒的煩躁讓我再也無法忍耐。
我直接打了葉綰綰的電話。
“看好你馴的狗,別讓它到處亂叫。”
沒等葉綰綰作戲,我掛斷了電話,順手拉黑。
手機也慢慢安靜下來。
天蒙蒙亮時,我終於迷迷糊糊睡著。
醒來時,我手背多了一個小小的創可貼。
“你手上的傷我已經幫你處理好了。”
陸景行從沙發上起身,去廚房拿出圍裙遞給我。
“你做個櫻桃小蛋糕給綰綰道歉吧。”
我避開他伸過來的手,用手機點了外賣。
陸景行的動作僵住,落在那裏,不解的目光在我臉上來回掃視,等待我主動解釋。
“為什麼?隻是順手的事。”
他一句順手,我在廚房熬了一夜又一夜。
從十指纖纖到滿手細碎傷疤。
“還是說,你一點小傷,你就堅持不了了?”
一年前,葉綰綰將我推下樓梯骨折,他讓我堅持。
他先送受驚的葉綰綰去醫院。
三個月前,我給葉綰綰送飯時淋雨痛經難受,他讓我堅持。
他要給葉綰綰擦頭發,以防她感冒。
如今,他又讓我堅持。
我一陣疲憊。
“對,堅持不了了。”
陸景行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歎了口氣。
“時予安,能不要耍這些小把戲嗎?我是真的沒時間陪你,就算你拿這個威脅我也沒用。”
“爸媽本就不喜歡你,你知道我為了讓他們接受你有多難嗎?”
我搖搖頭。
我不知道他有多難。
我隻記得。
他爸媽甩在臉上的巴掌有多疼,葉綰綰私下嘲諷我時眼神有多輕蔑,陸景行拋下我的夜裏有多冷。
爸媽說得是對的。
我們不合適,是我強求了。
“以後不用了。”
沉默的氣氛蔓延,陸景行在我對麵坐下。
“你還在為我上個月,你生病時我沒去看你生氣?”
我搖搖頭。
我是真的沒生氣,太累了,也不值得。
哪怕我發現他當時並不是加班,而是為了給葉綰綰拍照。
門鈴響起,我接過外賣拆開,剛準備吃卻被陸景行攔下。
他臉上多了幾分了然的無奈。
“你胃不好,不要總吃外賣。”
“是我忘了。你到底是女人,嘴上說著不雌競,還是吃綰綰的醋了。”
胃裏空空蕩蕩,我卻一陣惡心。
最初的時候,我是真的信了陸景行的話。
把葉綰綰當作妹妹看待,掏心掏肺待她好。
直到我發現她的心思和挑釁。
那是我和陸景行關係一次次惡化的開端。
隻是我沒有想到。
原來他從未信我。
“相信我,我愛的隻有你一個,不要讓我為難好嗎?”
02
我沒有理他。
掰開他的手,起身換了個位置。
行動代表回答。
陸景行的麵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就在我以為他會發怒時,陸景行從脫下的西裝口袋中拿出一個盒子。
“禮物。”
每次假期,陸景行不能帶我回家,他都會給我準備補償禮物。
我打開。
裏麵是一對流蘇耳環,很漂亮。
陸景行緩了語氣,溫聲靠近。
“我給你戴上。”
或許我不應該小題大做,陸景行說了他隻是把她當作妹妹看待。
如果我不知道這個禮物的來源,我真的可能會這麼想。
可惜了。
我知道這隻是寶格麗新出的寶石項鏈的贈品。
項鏈在葉綰綰的脖子上戴著。
我避開陸景行的動作。
將盒子放到一邊。
“我不缺一個贈品,你要是想讓我給葉綰綰做飯還是算了。”
陸景行動作一僵,惱羞成怒。
“你就這麼想我?”
“不然呢?”
從葉綰綰出現開始,每一個節日的禮物不是遺忘,就是敷衍。
如今能有這份贈品也不過是陸景行別有所求罷了。
我對撿別人剩下的東西沒有興趣。
我想要的,我會自己買。
外賣確實不健康,我無意與他爭執。
打扮一番準備出門吃飯。
“你打扮成這樣,去哪?”
陸景行狐疑地攔住我的去路。
將口紅帽蓋好。
我看向陸景行微微一笑。
“關你屁事,你還是多擔心擔心葉綰綰吧。”
外麵暴雨如注,卻絲毫沒有削減我的決心。
漫步雨中,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早晨的風還帶著幾分涼意,我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我去吃了飯。
逛了街。
最後迷茫地在大街上遊蕩。
異地他鄉。
沒了對陸景行愛意的支撐,我才發現我一點也不喜歡這裏。
沒有漂亮的風景,沒有相伴的朋友。
隻有鋼鐵大廈的冰冷。
“小姐姐,做美甲嗎?新店開業大酬賓哦。”
愣神間,我被拉了進去。
“小姐姐,你手這麼漂亮,做了美甲一定會驚豔四方的。”
“這是我們店的款式和價格,明碼標價,絕不坑人,不滿意可退款哦。”
小姑娘絮絮叨叨說著,我沒有拒絕,選了一個最貴的款式。
我不需要驚豔四方,我要漂漂亮亮地回家。
小姑娘手藝很好,美甲襯得我手指修長白皙。
明明幾年前就常做,如今看著自己的手,我卻眼眶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心中有什麼東西陡然一輕。
原來隻要不在乎陸景行後,我也不必羨慕葉綰綰。
回家時。
陸景行破天荒地沒有離開,而是將一盤黑乎乎的菜端到我麵前。
語氣也難得有了幾分局促。
“我給你做了飯。”
我笑了。
突然就想起他給我兩年前,他日日為我護發,最後卻讓我剪掉給葉綰綰做假發。
“頭發還可以再長,但是綰綰的快樂錯過了就很難回來了。”
“她以後也是你妹妹,你就體諒一下好不好?”
那之後,我半年沒有出門。
我瞥了一眼黑乎乎的飯菜。
“第一,我沒有自虐的癖好,這毒你可以自己試。”
無視他難看的臉色,我晃了晃手指。
“第二,我做了美甲,不會再給葉綰綰做飯了,以後這種事情你找保姆。”
“你做了美甲?你一個全職主婦......”
陸景行聲調拔高,一把攥住了我的手。
他語氣中震驚和不屑那麼明顯。
可憐我到現在才發覺。
他忘了,當初我的事業蒸蒸日上,是他跪著求我做家庭主婦的。
他那時說。
全職太太是最偉大的職業。
那是無形的付出,默默撐起一個家,一個國。
瞧不起全職太太的終將得到報應。
他發誓不會讓我輸。
可,山盟海誓終究還是化作鏡花水月,一場空。
“與你無關,讓開。”
3
晚上,一通家鄉的陌生電話打了過來。
“靈靈啊,我聽你說你爸媽說你要回來?”
“嗯。”
我心中一暖,爸媽從不是張揚的性子,可現在李叔知道足以證明爸媽是真的很開心了。
也是我太蠢,不孝了。
不去愛愛自己的人,反而,討好陸景行爸媽五年,忍受冷冰冰的漠視。
李叔激動地一拍大腿。
“太好了,你可算通了,回來就對了,當初你為愛離家,叔就不讚同。”
“他要真想娶你,爸媽還能拗過孩子?男人,哪有什麼可信的?自己的能力和錢才是最可靠的。”
李叔話語一滯,尷尬笑笑。
“靈靈啊,叔的意思是......”
“沒事,叔,你說得對,是我太傻了。”
明知道十賭九輸,但就是一頭紮了進去,不聽不看,滿心隻有和愛人的甜蜜。
甚至每年過年都沒有回家,盡心盡力操持他們的年夜飯,送禮,舔狗一樣等著陸景行爸媽的一點憐憫。
大概人陷入愛情時總是盲目的,總以為自己不會輸,會是那個例外。
直到自己成為一個笑話。
李叔感慨一聲,立馬有了底氣。
“愛錯人不算啥,都會過去的。你啥時候回來?我讓我家臭小子去接你。”
“對了,咱們老家這就缺你這種高端人才。你回來工作都不用找,叔給你留好位置了,待遇包你滿意。”
謝過李叔,我掛斷電話。
回頭卻看見陸景行站在我身後。
“你在和誰通電話?”
“一個老鄉。”
我隨口敷衍。
“是不是李見川?”
我怔愣一瞬,李見川是李叔的兒子。
他能力很強,我們互相欣賞。
他曾隱晦地向我表達過愛意,又在見證我對陸景行的愛意後微笑祝福。
“不是。”
陸景行盯著我的目光微鬆,然後伸手去檢查我的手機。
“還給我?”
“我們是夫妻,看一下手機怎麼了,還是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你訂了機票?”
“雲省?怎麼這麼熟悉?”
還沒有弄清熟悉感從何而來,陸景行的電話響起。
“綰綰,怎麼了?”
溫柔寵溺的聲音響起,這次我輕而易舉拿回了自己的手機。
“好好,放心,你嫂子沒生氣,你升職她開心還來不及呢。”
“我馬上回去陪你,給你開慶功宴,以後你一定還能繼續高升。”
同樣是升職,我卻在此刻聽到了兩套截然不同的說辭。
“升職之後是很好,可是我擔心你太累了,我舍不得,辭職好不好?”
原來愛與不愛真的很明顯。
愛是托舉,是給予翅膀飛翔,而非折斷羽翼,將鷹隼豢養成一隻金絲雀。
不知道葉綰綰說了什麼,陸景行忽然朝我這邊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
“好,小公主不生氣,哥哥愛你。”
我隻恨自己聽力太好,即使陸景行壓低了聲音,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掛斷電話,陸景行拿起車鑰匙就往走走,開門後卻忽然頓住。
“你不要多想,我陪完綰綰馬上就回來。”
“好。”
我沒有像往常那樣不斷確認,隻是隨口應下。
陸景行換上鞋子,離開前,又朝我看了一眼,猶豫開口。
“你要是想出去散心旅遊也可以,記得三天後回來。”
看來他隻注意了那是單人機票,早就忘了雲省是我的家鄉。
我沒有回話,陸景行就遲遲沒有動作。
最後,我隻敷衍嗯了一聲。
畢竟我都要離開了,沒必要最後還鬧得這麼難看。
4
深夜,我接到了一通葉綰綰的電話。
“三天後怎麼可能讓她進我們家門,我們也就是騙騙我那強種兒子。”
“放心,我們認定的兒媳隻有你一個。”
熟悉的聲音,讓我的疑惑微微解開。
不過,他們想多了。
古板守舊的刻薄爸媽,表裏不一的綠茶妹妹,優柔寡斷的愚孝老公。
我不想要。
畢竟,有福之女不入無福之家。
掛斷電話,我數著回家的時辰,睡了過去。
從前車馬慢,一生愛一人。
我一點點清理著家中屬於我的痕跡。
1000封信被我從珍藏的保險櫃中取出。
陸景行給我寄書信時笨拙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
少年初心動,愛意熾烈,坦誠直白。
如今陸景行從少年變成了青年,愛意溫柔,體貼入微。
隻是愛意的對象從我換成了葉綰綰。
我將一封封信件燒毀。
愛意也一點點塵封。
我燒完最後一封時,陸景行回來了。
“你在燒什麼?”
陸景行皺著眉頭發問,燒灰的煙塵讓他下意識掩鼻。
若是以往,我定然溫言軟語過去道歉,割地賠款也要哄他開心。
如今,我也隻是淡淡說了一句。
“一點不重要的東西。”
陸景行蹲下身,用筷子扒拉了扒拉,最終找出一個未完全燒掉的小角。
我有些詫異陸景行居然會查看。
不過那個小角也隻是空白,陸景行盯了一會,最終還是扔進了那堆灰燼裏。
“你去旅遊帶這麼多東西?”
陸景行環視家中一圈,皺緊眉頭。
我點點頭,平靜回視。
“你幫葉綰綰搬八個行李箱不嫌累,我自己搬兩個行李箱有什麼問題嗎?”
“宋淩靈,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按約定回來陪你,你一定要陰陽怪氣嗎?”
陸景行煩躁地抓了抓頭,率先移開視線。
“行了,天色也不早了,睡覺吧。”
沒了我嘰嘰喳喳的煩人。
家裏除了陸景行洗澡的水聲,家中安靜得過分。
陸景行身上還帶著潮濕的水汽,從背後擁了上來。
“靈靈,我爸媽鬆口了,我們馬上就可以結婚了,不鬧了好不好?”
“我承認綰綰是任性了一點,但是你將來就是她嫂子,你多包容一點就是了。”
這是陸景行第一次向我示弱。
而不是在我喋喋不休的逼問被迫敷衍。
陸景行自認為做得可以了,擁著我的手臂逐漸收緊,唇也逐漸逼近。
從前,我癡纏著他做那事,索取微弱的安全感,證明他愛我。
現在不需要了。
“不了。”
陸景行怒火被我一句話蹭地一下點燃。
“宋淩靈,你夠了!我不過就是親了一下綰綰的臉蛋,又沒有接吻。”
“我說過隻把綰綰當成妹妹,你一定要這麼無理取鬧嗎?”
“還是說,我和所有異性都斷絕關係,你才滿意?”
小朋友親臉蛋可能是親密,西方人親臉蛋可能是禮儀,而陸景行親葉綰綰。
我不想再多費口舌解釋。
反正隻要和葉綰綰沾上邊,陸景行總是擅長曲解我的意思。
我的關切是逼問和監視。
我的忍耐是吃醋冷暴力。
無論怎麼樣做,我都是不對的。
陸景行起身摔門而去。
聲音之大讓我心臟驟停。
掛在牆頭的婚紗照也承受不住,碎落一地。
我們沒有結婚,這是我纏著陸景行拍的,期待有朝一日可以成真。
如今,親密的照片被碎片割裂,笑容也變得猙獰,再不複從前。
像是我們的結局。
我愣愣地看了許久,終於起身收拾。
卻在拾起最後一片碎片時被割傷。
燙傷還未好全,現如今又被割傷,分明都是小傷口,我卻忽然落了淚。
我哭得無聲無息。
那個捧著我指尖愛我的少年終究不見了。
第二天,我收拾好一切,趕去了機場。
“今天綰綰生日,和我爸媽一起過來給綰綰慶生。”
“女士們,先生們,飛往雲省的飛機馬上起飛,請盡快登機。”
短信提示音和飛機播報響同時響起。
“陸景行,分手吧。”
我手指微動點擊發送,將手機關機,提著行李箱,踏上了回家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