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兒實習帶回的中秋月餅盒裏,
藏著半截人類手指。
我顫抖著報了警,
卻在警察趕到前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您女兒在三個月前就因實驗室事故去世了。”
可昨晚她還坐在餐桌前,笑著給我切月餅。
1
我坐在沙發上,電視開著,聲音調得很低,演得什麼根本沒看進去,而是一直留意門外的動靜。
鑰匙串嘩啦一響,接著是鎖舌轉動的哢嗒聲。
我幾乎從沙發上彈起來,
心口那點空落落瞬間被填滿了。
“媽!我回來啦!”
女兒的聲音帶著點急促的喘息,像是小跑著上樓的。
她踢掉腳上的帆布鞋,也沒好好擺,就那麼東一隻西一隻,
手裏拎著一個印著某知名生物科技公司Logo的硬紙袋,
砰一聲放在玄關的矮櫃上,震得上麵一個花瓶晃了晃。
“說了多少次,鞋要放好。”
我走過去,嗔怪道,嘴角卻忍不住彎起來。
伸手想去接女兒肩上的背包,被她一側身躲開了。
“不重不重,媽,你別瞎忙。”
女兒換好拖鞋,一邊往裏走,一邊扯著脖子上的薄圍巾。
“今天發中秋福利,月餅!看著包裝挺高級的,我就趕緊拿回來了。”
她語速有點快,眼神在屋裏掃了一圈,
最後看向我,亮晶晶的,但那光底下好像藏著點別的東西,一閃就過去了,
像是我的錯覺。
我沒太在意,孩子累了,實習嘛,都這樣。
我的注意力被那盒月餅吸引了。
“又發月餅,年年這些東西,吃都吃膩了。”
嘴上抱怨,我還是跟著女兒走到客廳。
女兒已經把月餅盒從紙袋裏拿了出來。
鐵盒邊角鑲著金邊,正麵是嫦娥奔月圖案,確實精致。
她抱著盒子,走到餐桌前放下。
“媽,你嘗嘗這個嘛,聽說裏麵餡料不一樣。”
她說著,伸手就去解捆著盒子的綢帶,手指有點不易察覺的抖。
“急什麼,飯好了,先吃飯。”
我轉身想要去廚房先盛飯。
“就看看嘛!”
女兒聲音拔高了一點,不由分說地掀開盒蓋。
裏麵是八個獨立包裝的月餅,整齊排列。
印著蓮蓉、蛋黃、五仁之類。
沒什麼特別。
我看了一眼,“哦,就這些啊。”
轉身又要走。
“底下好像還有東西。”
女兒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有點啞。
她伸手進去,
拿起一個月餅,月餅下麵墊的油紙,
被女兒的動作帶起了一角。
我揉了揉眼睛,
時間好像頓了一下。
油紙下麵,
是一團看起來有點像肉幹的東西。
暗紅色,發黑,
帶著被強行撕裂的痕跡。
那東西的末端,連著一片顏色發青的指甲,
半截手指。
人類的手指。
2
餐桌上方暖黃色的燈光此刻無比冰冷,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我猛地捂住嘴,幹嘔了幾下,
什麼也沒吐出來。
“這是什麼?”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看向女兒,
她站在那裏,臉色煞白,
眼神死死盯著那截手指,
嘴唇翕動了幾下,沒發出聲音。
“小桐?”
心跳聲震耳欲聾。
女兒猛地回過神,視線從月餅盒上移開,
“媽,”
她聲音又輕又飄,
我顧不上女兒叫我是為了什麼,
踉蹌著撲到茶幾旁,抓起手機,好幾次才劃開屏幕。
“喂?110嗎?我家月餅裏有人的手指!”
報完地址,掛斷電話,
我渾身脫力地滑坐到地上,
大口喘著氣。
女兒還站在餐桌邊,一動不動,
沒有一絲生氣。
“小桐,你別怕,媽媽在呢。”
我以為她嚇壞了,這麼說著也安慰自己,
“警察馬上來了,沒事的。”
女兒緩緩轉過頭,眼神複雜得讓我有些心驚。
“沒事吧小桐,小桐?”
她慢慢走過來,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臉,
但又蜷縮著收了回去。
“媽,”
她聲音很輕,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屋子裏一片死寂。
沉默中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拉長。
我坐在地上,眼睛死死盯著門口,耳朵捕捉著樓下的任何一絲聲響。
警笛聲卻始終沒有如我所願一般響起,
突然,
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的號碼,
這時候會是誰,
我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
“喂,是林桐女士的家屬,趙歡女士嗎?”
電話那頭是一個公事公辦的女性聲音。
“是我。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這裏是市中心醫院醫務科。關於您女兒林桐三個月前在我院去世的後事處理及相關賠償事宜,我們還需要您補充一些材料,請問您什麼時候方便過來一趟?”
三個月前,
去世。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
狠狠紮進我的耳膜,
電話那頭還在說著什麼實驗室感染、急性器官衰竭、善後事宜,
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緩緩地抬起頭,看向餐桌旁。
那裏空無一人。
隻有那盒打開的月餅,和裏麵那截靜靜躺著的手指。
剛才還站在那裏的女兒,
不見了。
3
沙發上,放著林薇剛才進門時脫下的薄外套,椅背上搭著她的圍巾,
屋子裏,到處都是她生活過的痕跡。
電話裏,醫院冰冷的聲音還在隱約傳出,
“喂?陳女士?您在聽嗎?”
我的視線一點點掃過空蕩蕩的餐桌旁,
掃過那盒月餅,
最後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上。
我死死攥著手機,指節泛白。
電話那頭還在不停地詢問,
我猛地掛斷,
不對。
哪裏都不對。
我扶著茶幾邊緣,慢慢站起來,
屋子裏還殘留著她帶回來的氣息,
可人呢?
“小桐?”
我輕聲叫,
沒有人回答。
我走到餐桌旁,停住。
那半截手指依舊靜靜地躺在月餅盒裏。
我猛地轉身,衝進她的臥室。
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是我早上收拾好的樣子。
書桌上,她最喜歡的那個宇航員擺件微微歪著,
旁邊攤開著一本醫學相關的書,頁角卷曲。
一切都和她昨天,和過去的每一天,沒什麼不同。
我拉開衣櫃,她的衣服一件不少,掛得密密麻麻。
手指拂過一件件襯衫、連衣裙,觸感真實。
那件鵝黃色的毛衣,袖口還有一塊洗不掉的咖啡漬。
這怎麼可能是一個死了三個月的人的房間?
我回到客廳,
拿起沙發上的薄外套。
布料柔軟,帶著體溫似的。
我把它緊緊抱在懷裏,深深吸了口氣。
沒有腐爛的氣息,隻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還有一絲極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我的心猛地一抽。
是錯覺嗎?
我走到玄關,
拿起她剛才放在矮櫃上的那個印著生物科技公司Logo的硬紙袋。
袋子很普通,裏麵空空如也。
我翻來覆去地看,隻在底部摸到一點細微的、粉末狀的殘留。
湊近鼻尖聞了聞,
一股刺鼻的怪味直衝腦門。
這味道讓我頭暈目眩。
昨晚的情景不受控製地湧上來。
那盒月餅,她是怎麼拿到的?
公司發的?
為什麼偏偏是這盒?
為什麼底下會藏著斷指?
我的視線又落回那半截手指上。
胃裏一陣翻攪。
它不是隨意丟棄的。
它被小心地藏在油紙下麵,
是誰放的?
小桐她知道嗎?
想到小桐,我渾身一個激靈,
如果醫院說得是真的。
如果小桐真的在三個月前就去世了,
那昨晚坐在我對麵,是什麼?
那個拎著月餅盒回家,踢掉鞋子,叫我媽的,又是什麼?
我抱緊懷裏的外套,
屋子裏靜得可怕。
警察還沒來。
他們還會來嗎?
或者,他們來了,又能查到什麼?
我慢慢走到餐桌前,離那盒子更近。
那半截手指的斷口參差不齊,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咬斷或者撕裂。
我看著它。
它也沉默地回望著我。
門外,終於傳來了隱約的警笛聲,由遠及近。
可我的腳,卻像釘在了原地。
我該去開門。
告訴他們什麼?
說我的女兒,一個可能已經死了三個月的人,
昨晚回來了,
還帶回來一截手指?
警笛聲在樓下戛然而止。
我聽見踏上樓梯的腳步聲。
我站著沒動,目光死死鎖在那半截手指上。
它躺在那兒,像一個血淋淋的問號,
而答案,不知道是什麼。
腳步聲停在了門外。
敲門聲響起。
篤篤篤。
4
我僵在原地,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挪動腳步。
敲門聲又響了三下,比之前急促了些。
“有人嗎?我們是派出所的!”
聲音隔著門板,悶悶的,
帶著公事公辦的穿透力。
懷裏的外套滑落在地,我沒去撿。
眼睛還釘在那月餅盒上,它仿佛吸走了我全部的力氣和思考能力。
告訴他們?
怎麼說?
說我的女兒帶回了這個?
他們會信嗎?
還是會把我當成瘋子?
“媽?”
一個極輕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
我渾身一顫,猛地扭頭。
空無一人。
隻有臥室的門虛掩著,裏麵透出一點昏暗的光。
是幻聽嗎?
“裏麵情況怎麼樣?請開門!”
門外的警察提高了音量,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能再等了。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挪動腳步。
走到門邊,手搭在冰涼的門把手上,
停頓了一秒。
透過貓眼,能看到外麵站著兩個穿著警服的模糊身影。
擰動門鎖。
門開了。
走廊的光線湧進來,有些刺眼。
門口站著兩名警察,一老一少。
年長的那個眉頭微蹙,眼神銳利地掃過我,又看向我身後。
年輕的那個手裏拿著記錄本,表情嚴肅。
“是您報的警?說月餅裏有手指?”
年長的警察開口,目光落在我臉上,頓了頓,
“您臉色很不好,沒事吧?”
他的聲音把我從混亂的思緒裏稍微拉回現實。
我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
隻能側開身,讓出通道,手指顫抖地指向餐桌。
年輕警察率先走了進來,年長的緊隨其後,
他的視線在客廳裏快速掃過,掠過地上的外套,掠過空蕩的沙發,
最後,定格在餐桌的月餅盒上。
他腳步頓住,
臉上的隨意瞬間消失,變得凝重。
年輕警察也看到了,倒吸了一口冷氣,
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就是這個?”
年長的警察聲音沉了下去,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副白手套,熟練地戴上,
一步步走近餐桌。
我靠在門框上,渾身發冷,
看著他的背影。
他俯下身,仔細觀察著那截手指,沒有用手去碰。
然後,他看向我,
眼神裏充滿了審視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