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記得那天是怎麼回到出租屋的。
顧臨要用他的邁巴赫送我,我拒絕了。
他就壓低車速,緩緩的跟在我的三輪車後麵。
可我搬車上剩下的幾百斤水果串上七樓時。
顧臨卻又視而不見,帶著兒子離開了。
十年了,顧臨果然一點沒變。
永遠自以為是,永遠在我最辛苦的時候選擇消失。
當年,我和顧臨是班裏京大美術係預備特招的兩個種子選手,也是人人豔羨的神仙眷侶。
可就在距離選拔考試還有一個月的時候,我被拖進小巷強暴至孕。
爸爸被氣得腦溢血當場去世,母親也在爸爸的葬禮後選擇自盡殉情。
絕望之際,是顧臨堅定的握緊了我的手。
他拿著我的畫十分順利的通過了京大美術係的考試。
把我也帶去了京市,說會負責我和孩子的將來。
可偌大的京市,兩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哪有什麼立足之地?
為了供顧臨讀書,我不得不挺著大肚子在京大門口支了個小攤。
夏天賣雪糕,冬天賣冰糖葫蘆。
起初的每一天。
他隻要一下課了就會跑過來幫我。
心疼的為我手上被燙出的水泡擦藥。
撫摸著我的肚子賭咒發誓,一定會讓我和孩子過上好日子。
可後來,他卻把我辛苦穿好的糖葫蘆一根根免費送給了他的同學。
還輕描淡寫的讓我多做些貴價水果,他出身非富即貴的同學們才喜歡吃。
我臨盆那天,雷雨交加。
他隻因為我收了那位暗戀他的林大小姐一塊錢。
他便賭氣將我鎖在了門外,不肯開門,也不肯送我去醫院。
痛暈過去前,我發誓隻要能活過今天。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一定要和顧臨分開。
可是醒來的第一時間,卻看見顧臨拿著水果刀在割自己的大腿。
他渾身是血的抱著我,求我不要離開他。
我在驚恐和後怕中,稀裏糊塗的原諒了他。
後來,顧臨以全係第一的成績畢業了。
我滿心歡喜的以為,我和兒子的生活終於能步入正軌。
可顧臨卻撕掉了每一張收到的offer。
他說這樣世俗的公司隻會毀掉他的天賦,而他要做的是真正的藝術家。
他拿著我們僅有的積蓄,租下了市中心最好的大平層做工作室。
卻常常在那裏一坐就是一天,任由調好的顏料徹底幹涸。
沒有靈感,成了他萬能的借口。
就在這個時候。
顧景竟然也在幼兒園展現出了極高的繪畫天賦。
為了供養他們父子。
我恨不得把我的一天壓榨成三十六個小時。
白天跑外賣當保潔,晚上擺糖葫蘆烤紅薯。
中間還要抽出時間去照顧那對父子的飲食起居。
他們像兩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盡情暢遊在他們藝術家的海洋裏。
沒有人看見我因為常年風吹日曬而黝黑的皮膚,和深夜嗆咳時痰裏的血絲。
顧景五歲那年,患上了急性闌尾炎。
剛交了房租學費的我手上隻剩下了一天的飯錢。
外賣站長看我可憐,主動提出買下顧臨的一幅畫。
可是當顧臨得知,對方要把那幅畫掛在廁所做裝飾的時候。
他當場便把那幅畫扔進了火裏,燒的一幹二淨。
他說,不懂藝術的人不配欣賞他的畫。
後來,我在醫院門前磕了幾千個頭才在滿街異樣的目光中湊足了兒子的手術費。
可出院後的兒子卻再也不允許我牽他的手。
他說,我為了錢,沒有氣節也沒有尊嚴,根本不配做他的母親。
我時常感慨,這對父子雖無血緣。
卻如出一轍的清高,如出一轍的冷漠。
每當我想抽身離開,顧臨對顧景視如己出的樣子都會讓我止住腳步。
直到,十年前的聖誕夜。
我在西餐廳洗了四十小時的盤子,才賺到了五百元。
還沒等我鬆口氣,卡裏剛存的三千元下一秒就被消費的一幹二淨。
我發瘋似的跑回家裏。
隻看見那個逼仄的小出租屋裏被擠下了一棵足足有兩米高的巨型聖誕樹。
上麵掛滿了大大小小的水晶裝飾,漂亮的如夢如幻。
我們逼仄又陰暗的出租屋在它的襯托下顯得愈發腐朽破敗。
「老婆/媽媽!聖誕快樂!」
父子倆同時按下了手裏的彩噴,粘膩的泡沫糊住了我的眼睛。
我近 乎崩潰的大吼:「把這棵破樹退了!趕快給我退了!」
「誰準你花錢買這個的?你知道三千塊錢能買多少東西嗎!趕緊抬出去退了!」
顧臨的臉當場就沉了下來。
「蔣舒月,你能不能不要張口閉口都是錢?有情飲水飽的道理你不懂嗎?」
兒子顧景也撅著小嘴,一本正經的教訓我。
「媽媽,這叫儀式感。」
「我和爸爸每天都在培養你的藝術素養,你就不能讓我們看到點希望嗎?」
顧臨冷冷的瞟了我一眼,說:「早知道你根本沒有什麼藝術細胞,當初我也用不冒著風險把你拖進巷子裏了。」
「其實就算讓你和我一起同場考試,清北的名額也隻會是我的。」
遲來的真相,猶如一記重錘,砸到了我的頭上,也砸進了我的心裏。
想起我慘死的父母,想起我卑微的,自我厭棄的十年,想起被我搓到紅腫潰爛的皮膚。
難怪,顧景會長的那麼像顧臨。
難怪,顧臨從來不嫌棄顧景的出身並不光彩。
原來所謂救贖,從來都是一場精心算計的笑話。
我反手一巴掌甩在了顧臨的臉上。
卻沒有想象中的歇斯底裏,咆哮質問。
我甚至連行李也沒有力氣收拾。
那一刻,我隻想逃,逃的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