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十歲生日當晚,媽媽拽著我逃跑。
剛出村口,我卻崴了腳,一頭栽到地上。
“楠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接你!”
她話音剛落,人便消失在樹林裏。
爸爸追來後,將我吊在樹上打了一夜。
瀕死時,我念著媽媽那句承諾,硬是活了下來。
這一等,就是十年。
好不容易有了媽媽的消息,我尋了過去,卻在當天查出了腦癌。
為了買藥,我天天蹲在富人區垃圾桶旁撿垃圾。
又一次頭痛欲裂,即將暈倒時。
我忽然看見媽媽牽著個漂亮的女孩走過。
媽媽穿得光鮮亮麗,對那女孩笑得溫柔。
我拚盡最後的力氣撲過去,抓住她的褲腳:“媽媽!我是楠楠啊!”
她卻一腳把我踹在地上,滿臉嫌惡地尖叫:“哪來的臭乞丐!敢冒充我女兒?臟死了!”
我躺在地上,胸口疼得喘不過氣, 她明明認出了我!
十年,我等了她整整十年。
可現在,我不想等了,也沒力氣再等了。
1.
再睜開眼時,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相依為命的小乞丐小然看著我醒來後痛哭不止:
“醫生說你不想活了,你還沒找到媽媽,你怎麼能不想活了呢?”
我眼神空洞,腦海中不斷回想著媽媽牽著另一個女孩離開的身影。
心痛得要死。
她早有了新女兒,而我這種帶著她過往苦難印記的女兒,本就不該礙她的眼。
我呼吸顫抖,強忍著滿身傷痛爬下床:
“我沒錢住院......別死在醫院給人家添麻煩。”
話音剛落,病房門被“砰”地撞開。
一個穿著風衣、戴著墨鏡的颯爽女人快步衝到我麵前。
我的眼睛裏瞬間溢出眼淚,剛要喊出 “媽媽” 兩個字。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落在我的臉頰上,隨即便是女人厭煩的怒斥聲:
“誰讓你來找我的?我好不容易才有了現在的生活,你想毀了我嗎?”
眼淚爭先恐後地流下來,我想說話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媽媽也不在意我說什麼,她從包裏掏出十幾張百元紙鈔,重重甩在我臉上。
“強奸犯的女兒就不應該出現!”
“拿著這些錢,滾回你們那個又臟又臭的山溝裏去!”
血脈連接的母女關係,原來隻值一千三百塊。
我沒異議,從順如流地將錢塞進口袋。
抹幹眼淚,嘴角卻勾出個極淡的笑:“好的李女士。”
她唇瓣囁喏,卻沒發出聲音。
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後,決然離開。
一旁的小然嚇得瑟瑟發抖,但還是衝上來抱住我的腰:“姐姐,你別傷心,起碼我們有錢給你買藥了!”
我沒有買藥,反而花幾百元買了一個二手手機塞進小乞丐手裏。
“小然,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用最後的時間來完成我的遺願,拜托你幫我記錄下來。”
“萬一哪天媽媽想起我......”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洗幹淨臉,穿著撿來的最好的衣服,讓小然拍下了第一個視頻。
“在我記憶中,媽媽很愛我,我的第一個遺願,就是離她近一點。”
在那個不通教化充滿暴力的山村,爸爸發泄情緒的唯一方法就是將拳頭揮向女人和孩子。
從我有記憶起,我和媽媽就被關在一個潮濕漆黑的房間。
每天等待拳頭落下的無望時光中,都是媽媽牽著我的手,顫抖著跟我說:“楠楠,我們一定會逃出去的。”
好像這句話是我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我看向鏡頭,眼中不受控的浮現水光:
“可山村裏的女孩,除了生孩子沒有別的用處。”
“我十二歲那年,就被爸爸賣給一個啞巴瘸子當童養媳。”
“那時候媽媽瘋了一樣抓住我的手,她想救我。”
“可我還是被拖出了房間。”
2.
長時間的挨打和饑餓,讓我站都站不穩。
是爸爸拽著我的頭發,將我拎到那個啞巴麵前。
刺眼的陽光紮進我的眼睛裏,我還沒來得及適應就感受到一雙粗糙的手扯開我的衣服。
黏膩惡心地在我身上遊走。
他不會說話,隻是自然而然地甩了我一巴掌,然後轉身離開。
回想起當日的場景,我不受控地顫抖,但還是對著鏡頭笑:
“那個又啞又瘸的男人覺得我活不長,要回了聘禮,所以爸爸將我打了個半死。”
“是媽媽,是媽媽冒著被打的風險將我抱回小黑屋,她愛我的,她不忍心看我去死。”
小然舉著手機的手顫了一下。
他故作若無其事地關上手機,牽起我的手:“姐姐,我餓了,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
我帶小然買了兩個肉包子。
他看著肉包子眼睛不斷放光,吞咽了幾下口水後就塞給我一個:“姐姐快吃,我都好久沒吃過肉包子了。”
我掰下一塊包子皮放進嘴裏,肉香彌漫,可下一秒胃裏就一陣絞痛,可下一秒我踉蹌著撲到垃圾桶邊上吐了起來。
小然嚇壞了,趕緊跑過來拍我的背,聲音都帶了哭腔:
“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包子壞了?”
我擦了擦嘴,若無其事地將包子塞進他手中,笑了笑:“沒事,我逃出來這幾年,從來都沒吃飽過,胃早就餓小了。”
“上次在富人區撿了一份剩飯,吃了幾口差點將自己撐死。”
“大夫說,我的胃吃兩口飯都接受不了。”
說到這裏,我的眼淚不爭氣的往下落。
讓小然把手機重新打開,對著鏡頭努力擠出個最燦爛的笑:
“對了,在富人區扔剩飯的女孩,是媽媽的新女兒。”
“我聽見媽媽的新女兒說這是媽媽親手做的飯!我還是第一次吃呢!”
我不斷回味著那份對於我來說極致美味又痛苦的飯。
小然也經常挨餓,他聽著我形容那份飯的美味,咽了咽口水:“真的那麼好吃嗎?”
我頓了一下,笑的更加燦爛,眼底卻泛著酸:
“當然了,媽媽帶著愛做的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飯。”
阿然低下頭,小聲說:
“我也沒有媽媽,我也想嘗嘗媽媽做的飯菜是什麼味兒。”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盡量溫柔:
“你這麼乖,你媽媽一定會找你的。”
隨即,我們兩個陷入沉默。
我的媽媽有了新女兒,小然的媽媽會不會也有了新的兒子?
一路沉默著走到富人區外的角落,我們用撿來的塑料布和廢舊鋼管,搭了個勉強能遮風擋雨的窩棚。
不保暖,卻能遮風擋雨。
最重要的是,遠遠的能看到富人區裏媽媽住的大別墅。
小然將今天撿來的寶貝一點點整理好,計算著能賣多少錢。
“姐姐!今天這些東西能賣十二塊三毛錢!”
說到錢,我忽然想起來媽媽塞給我的一千三百還剩下七百九十八。
連忙掏出來全部塞進小然懷中:“小然,以後錢都交給你保管了,萬一我死在哪個荒郊野嶺,你自己也能活......”
“姐姐!”
小然紅著眼眶打斷我的話:“你別這麼說!你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我說過,我以後要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看著小然倔強到燃氣火焰的雙眸,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好呀,我們小然以後一定會有出息的!”
話這麼說著,但我還是將所有的硬幣全部找出來,塞進他顫抖的手中。
3.
塑料紙搭建的窩棚白茫茫的。
像靈堂。
我不喜歡,就帶著小然到處摘野花裝扮這個臨時的家。
摘花的時候,小然拿出手機點開錄像記錄,他問我:“第二個願望是什麼?”
到現在他都不肯開口說出遺願兩個字,仿佛隻要避開所有不吉利的詞,我就能長命百歲。
我沒糾正他,隻是彎下腰將野花插進窩棚中鬆散的泥土裏。
拍了拍手,笑著看向鏡頭:“我希望有個真正的家,處處生花的家。”
當年,媽媽頭也不回的逃離,我被爸爸抓回去打的出氣多進氣少。
他將我扔進山林裏自生自滅。
我渾身的骨頭被打斷數根,爬都爬不起來。
血腥氣飄到數十裏之外,吸引了不少垂涎人肉的野獸。
小然張大嘴巴,忐忑急躁地詢問:“那然後呢?你是怎麼跑出來的?”
我開始回想。
“我命大,山裏有個獵戶。”
那個獵戶用火把將圍住我的狼群嚇走。
我被他撿回了家。
那是我這一生中,罕見的溫暖時光。
隻可惜持續的時間不長,他生了病,死在了去打獵的路上。
想到這裏,我眼裏的淚水又不受控的湧出。
獵戶死了,我自己在山林中根本活不長。
隻能走出山林回到村子。
可我的爸爸,卻迷信地罵我是山中精怪化身,煽動村名要將我燒死。
如果不是我跑得快,說不定我早就死了。
小然抹著淚:“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爸爸!”
我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都過去啦!”
指向我們躋身的窩棚:“現在我有你,我們姐弟兩個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
話音剛落,一群保安衝上來將花踩成爛泥,剛剛搭好的窩棚也被他們扯破。
一個穿著高級定製成衣的女孩緩緩出現在我麵前。
她的眉眼和我有幾分相似。
我們的眼睛,都很像媽媽。
可這雙和我相似的眼中,滿是譏諷和冷漠:
“你剛剛抓住我媽媽叫媽媽。”
“我聽媽媽說過,她被拐賣的時候生過一個孩子,就是你吧?”
我怔了怔,巨大的喜悅衝擊著我的心臟。
媽媽提起過我,是不是說明,她沒忘記我?
可下一秒,媽媽新女兒的話就打碎了我全部希望。
“媽媽說每次她挨打的時候都會把你拽到身邊,因為隻有這樣,那個強奸犯的拳頭才不會隻落在她身上。”
4.
我耳邊一震嗡鳴,偏了下頭想要聽清她的話。
“什麼意思?”
十幾歲的女孩臉上滿是譏諷:“意思就是,你的存在隻是為了讓媽媽少受幾下毒打。”
我的半邊身子都麻木起來,腦海中不斷回想曾經在媽媽身邊那些我自以為幸福的時刻。
爸爸醉醺醺回家,用力踹開木門。
雨點般的拳頭落在媽媽身上,媽媽尖叫著將我拉到她身旁。
我哭著站起來,想要保護媽媽。
然後爸爸的拳頭,就落在了我身上。
所以,媽媽是故意的......
她將我拉到身邊,是為了分擔家暴!
我瞪大雙眼,眼淚爭先恐後往下落。
這些年,我懷揣著那點微薄的母愛才活到現在。
可現在,有人告訴我,那不是愛。
那是媽媽對我的恨。
我看著簡陋的小家被砸壞,小然為了保護我被推倒在地。
可我沒有力氣站起來。
小然哭著拉起我的手:“姐姐,你跟我走!你的父母都不配做父母,你等我找到爸爸媽媽......我的爸爸媽媽就是你的爸爸媽媽!”
他一把子蠻力,硬生生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
可我卻甩開他的手,語氣死寂:“小然,我要去問問。”
多可笑,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我竟然還不肯相信我的媽媽從沒愛過我。
剛準備邁步,一道溫柔的責備聲在身後響起:
“瑤瑤,這麼晚了你來這裏幹什麼?”
我定住腳步,緩緩扭頭看向媽媽。
可她沒有看我,隻是用溫柔的目光盯著瑤瑤:“這裏臟死了,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瑤瑤撅起嘴,撲進媽媽懷裏撒嬌:“媽媽,這個乞丐憑什麼叫你媽媽?你隻是我的媽媽!”
媽媽揉了揉瑤瑤的頭頂:“胡說什麼呢?媽媽隻有你一個孩子。”
我清楚地聽到心臟炸裂的聲音。
小然忽然發了瘋:“你隻有一個孩子?那我姐姐算什麼!?”
媽媽將瑤瑤護在身後,冷淡地看向我:“真是流著強奸犯肮臟血液的孩子,竟然敢跟蹤我。”
“你放屁!”小然暴跳如雷,像個小炮彈一樣衝到媽媽麵前破口大罵:“你不許罵我姐姐!你和那個強奸犯一樣冷血!”
我嚇壞了,連忙將小然拽到身後護住。
媽媽的臉色難看的不行,揚起手就狠狠甩了我一巴掌:“兩個賤種,竟然敢拿我和強奸犯比!”
火辣辣的痛意從臉頰蔓延到心臟。
小然憤怒的嘶吼怒罵,我連忙捂住他的嘴。
媽媽冷漠地看著我:“你真是命大,竟然沒被那個強奸犯打死?”
毫不掩飾的恨意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我頭上,痛不欲生。
痛的眼前一陣陣發黑,險些栽倒在地。
媽媽的手顫了一下,不自覺探出,卻被瑤瑤拉住。
“你裝什麼可憐?以為媽媽會同情你嗎?”
我死死捏住小然的手,倔強地和媽媽對視:“你希望我死嗎?”
她抿著唇,沉默許久後撇開頭:“楠楠,我會給你足夠生活的錢,以後別出現在我麵前了。”
我剛想開口,眼前突然一黑,倒栽蔥般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