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裏九點接到車禍報警,一家三口被壓在大車下麵,危在旦夕。
警車開到一半,帶我的師父卻猛踩刹車,說要去路邊攤吃宵夜。
我勸他先救人,回來再吃。
他卻叼著煙斜我一眼:
“你個破實習生教我做事?”
“老子幹這行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呢!”
我氣不過,卻隻能忍著。
終於等他吃完,我以為該走了。
他卻一抹嘴,把賬單丟給我:
“去結賬,再烤十串雞翅,我老婆愛吃!”
1
“城西立交,重卡側翻,有小轎車被壓,一家三口,情況緊急!”
對講機裏調度員的聲音又快又急。
我一腳油門踩到底,警笛撕開深夜的寂靜。
“師父,導航顯示還有十分鐘!”
我緊握方向盤,手心全是汗。
副駕上的耿向東,卻打了個哈欠:“急什麼。”
我心裏一緊。
這是我第一次出警,他不喜歡我這個剛警校畢業的“學院派”。
可這是人命關天的事。
車子剛拐過路口,耿向東突然開口:“停車。”
我愣了一下,“師父,現場......”
“我叫你停車!”
我隻好一腳刹車,警車在路邊停下。
他推開車門,指了指燈火通明的大排檔:
“走,去吃點燒烤,餓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師父!有人等著我們救命!”
“我知道。”他點了根煙,
“救人也得填飽肚子。你個實習生教我做事?”
他斜著眼看我,“老子幹這行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呢!”
我胸口像堵了塊石頭,“可是師父,那是三條人命......”
“去了也一樣。”他打斷我,一口煙噴在我臉上,
“大車壓小車,神仙難救。咱們過去,也就是收個屍,早一會晚一會,有什麼區別?”
他說的那麼輕巧,好像那不是三條活生生的人命。
我氣得渾身發抖,攥緊拳頭。
最後,還是隻能跟著他下了車。
大排檔老板顯然跟他很熟:
“耿哥,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帶個徒弟,餓了。腰子、板筋、脆骨,一樣來五串,再來瓶冰啤。”
耿向東大馬金刀地坐下。
為了早點走,我主動去結賬。
老板卻笑著說:“耿哥帶的人,記賬上就行。”
耿向東擺擺手:
“讓他付。現在的年輕人,得讓他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周圍幾桌吃宵夜的人都笑起來,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笑話。
我的臉燒得厲害。
烤串很快上來,他拿起一串大口吃起來,喝得暢快淋漓。
我站在一邊,像個傻子。
警車旋轉的紅藍光無聲地打在他臉上,顯得那麼刺眼。
我的手機響了,是指揮中心:
“岑安,你們到哪了?報警人電話都快打爆了!”
“快了,我們馬上到!”我壓低聲音,額頭汗珠滾落。
耿向東聽見了,抬起頭對我咧嘴一笑:
“催什麼催,皇帝還不差餓兵呢。”
終於,他吃完了。
我以為這下總該走了。
他卻一抹嘴,把簽子往桌上一丟。
又指了指空盤子,故意提高聲音讓周圍人都聽見:
“再給我打包十串烤雞翅,多放辣,我老婆愛吃!”
周圍的食客投來羨慕的目光,都在讚歎他是個顧家的好男人。
可他一轉頭,用隻有我能聽到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黃臉婆,成天就知道吃辣的。”
那一瞬間的厭惡,與他剛剛表現出的“愛妻”形象判若兩人。
2
我的動作僵在原地。
打包?還要打包?
看著他那張虛偽又理所當然的臉,一股火直衝天靈蓋。
“師父,真的不能再等了!”
我幾乎是在吼,“從接到報警到現在,已經過去二十五分鐘了!”
耿向東掏了掏耳朵,一臉不耐煩:
“吼什麼?顯得你嗓門大?耽誤這幾分鐘,能決定生死?”
他冷笑一聲,站起身,力氣很大地拍著我的肩膀,拍得我生疼。
“岑安,你還是太年輕。告訴你,急也沒用。”
“咱們這行,見慣了生死,就得把心練硬一點,不然你幹不長。”
說著,他朝燒烤攤老板喊道:
“老王,雞翅烤老一點兒!”
我看著他油光滿麵的嘴,隻覺得一陣惡心。
不能再等了!我轉身就想往警車走,我自己去!
剛邁出一步,手腕就被他死死抓住,像鐵鉗一樣。
“想幹嘛去?當英雄?”
他眼神陰冷。
我用力掙紮,卻紋絲不動。
情急之下,我另一隻手猛地伸向肩膀,想去按警用對講機的通話鍵。
我要直接向指揮中心報告,這裏有人為阻礙出警。
“你他媽敢!”
他眼神一厲,發現了我的意圖。
另一隻手閃電般伸過來,一把扯下我肩上的對講機。
重重摔在油膩的桌子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反了你了!想越級上報?想讓我丟飯碗?我先廢了你!”
他的怒吼和摔東西的響聲,讓周圍食客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我被他死死鉗製著,又驚又怒。
耿向東的臉瞬間沉了下來,但他立刻鬆開我。
整了整衣領,突然換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大家看看,現在的年輕人,一點規矩都不懂。”
“我帶他出警,看他緊張,想讓他吃口東西放鬆一下。”
“他不領情就算了,還想搶對講機胡鬧!”
“他指著我說:“你說我草菅人命,有證據嗎?”
“就憑調度台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電話?萬一是惡作劇呢?”
“我們警察出警,不得講究證據確鑿?”
“你這樣冒失跑過去,要是撲個空,浪費警力,誰負責?”
他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引得不明真相的群眾開始對我指指點點。
“這小警察怎麼回事,不聽師父話。”
“老警察經驗豐富,還能害他不成?”
我百口莫辯,氣得胸膛都要炸開。
就在這時,老板提著打包好的雞翅過來:
“耿哥,您的雞翅。”
耿向東滿意地接過袋子,丟下一句
“行了,走吧”。
像個打了勝仗的將軍,率先走向警車。
我跟在後麵,感覺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上了車,我一言不發,隻想快點趕到現場。
耿向東卻不急,他掏出小本子和筆。
“剛才老王說,南邊街上有個賭博窩點,記一下。”
我愣住了:“師父,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現在不說什麼時候說?”他瞪起眼,
“群眾舉報的線索不重要?在你岑大警官眼裏,隻有殺人放火才算案子?”
我強忍怒氣,拿出筆記下他慢條斯理口述的地址、人員特征。
足足過了五分鐘,等我記完,他才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行了,開車吧。”
我一腳油門,車子猛地竄了出去。
我看著前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快,再快一點!
3.
“前麵堵死了,沒看見?”耿向東不耐煩地指著前方。
通往立交橋的主路果然被事故車和救援車堵得水泄不通。
我沒再多問,打了方向盤,拐進旁邊繞遠的小路。
小路漆黑一片,連路燈都沒有,車速不得不慢下來。
我心裏焦急萬分,耿向東卻悠閑地哼起了小曲。
他甚至搖下車窗點了煙,拿出那袋烤雞翅。
他打開袋子,濃烈的辛辣味瞬間充滿車廂,嗆得我咳了兩聲。
他瞥我一眼:
“怎麼,聞不慣?小子,等我這歲數你就知道了。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什麼功名利祿、生死離別,到頭來還不是一堆黃土?。”
我沉默著,緊抿著嘴,不想跟他爭辯。
我隻想快點到現場,看看那一家三口怎麼樣了。
車子在小路裏繞了七八分鐘,終於回到主路,前方就是事故現場。
一輛巨大的水泥罐車側翻在地,車頭嚴重變形。
它下麵,一輛白色小轎車被壓得隻剩一半。
消防員正用切割機破拆,醫護人員抬著擔架焦急地等在一旁。
閃爍的警燈將每個人的臉都映得忽明忽暗。
我把車停在警戒線外,推門就要下去。
“等等!”耿向東叫住我,晃了晃手裏的雞翅袋子。
“找個地方放好,別弄丟了,這可是給我老婆帶的。”
我簡直要瘋了!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惦記著雞翅!
我一把搶過袋子扔在後座:“師父!我們是警察!是來處理事故的!”
“我知道!”他吼了回來,聲音比我還大,“用你教我?!”
他砰地摔上車門,力氣大得讓車都晃了一下。
但他沒走向事故中心,而是走向外圍疏散交通的同事。
勾肩搭背,遞煙說笑,仿佛眼前的慘烈車禍隻是一場與他無關的熱鬧。
我顧不上他,提著勘查箱衝向現場。
一名消防隊長立刻迎上來,臉色凝重地指著那輛被壓扁的轎車:
“駕駛座的男性當場就不行了。後座還有一位女性和一個大概七八歲的女孩。”
“我們破拆了快半小時了,空間太小,大型設備進不去。”
“女的剛才還有呼救聲,現在沒動靜了。女孩......”
他頓了一下,搖了搖頭,“恐怕也凶多吉少。”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如果我們能早來十分鐘,那個女人是不是還有救?
那個女孩,是不是還有希望?
我不敢再想,繞到小轎車的另一側,那裏破開了一個小口。
我蹲下身,用手電筒往裏照。
車內一片狼藉,到處是玻璃碎片和扭曲的金屬。
我看到那個女人被卡在座椅和車頂間,頭上全是血。
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小女孩。
女孩的粉色公主裙,此刻被鮮血染紅。
就在這時,我看到女孩的手指,似乎動了一下!
“孩子還活著!”我驚喜地大喊,“快!她還有生命體征!”
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消防員加快了破拆速度,醫護人員也立刻準備好了搶救設備。
我激動地回頭,想把這個消息告訴耿向東。
卻看到他正低著頭,津津有味地玩著手機,臉上的表情輕鬆又愜意。
我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涼了。
4.
救援在緊張地進行,每一秒都像在和死神賽跑。
我跪在車旁那個小小的破口邊,不停地跟裏麵的女孩說話:
“小朋友,別睡,千萬別睡!警察叔叔馬上就救你出來了!再堅持一下!”
我不知道她能否聽見,但我希望我的聲音能給她一點力量。
終於,消防員切開車頂,兩名醫護人員立刻鑽了進去。
幾分鐘後,他們先把那個小女孩抱了出來。
女孩渾身是血,已經昏迷,但胸口還有微弱起伏。
“快!送醫院!”救護車呼嘯而去。
接著,她的母親也被抬了出來。她滿身是血,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
醫護人員迅速進行初步檢查和急救。
“傷者還有心跳,多處骨折,疑似嚴重內出血,快!立刻送上救護車!”
我的心依然沉在穀底。
雖然她還活著,但傷得這麼重,每一秒都充滿了變數。
如果......如果我們能早來半小時,她是不是就不會傷得這麼重?
那個女孩,是不是還有更大的希望?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站起身,腿已麻木。
我看到耿向東終於收起手機,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淡地說:“行了,收隊吧。”
他轉過身,準備回車上。
“耿向東!”我叫住他,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
“你今天晚上,做的這一切,你心安嗎?”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
“我有什麼不安的?我吃了頓宵夜,給我老婆帶點吃的,犯了哪條王法?”
“岑安,收起你那點可憐的同情心。”
“我們是警察,不是菩薩,每天死那麼多人,你同情得過來嗎?”
我死死地攥著拳頭:
“那不一樣!她們本可以活下來的!要不是你為了吃宵夜,故意拖延時間......”
“住口!”他厲聲喝斷我,臉色變得猙獰,
“你再敢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告你誹謗!你有什麼證據?”
“我那是餓了,補充體力,為了更好地工作!是繞路避開擁堵!”
“你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懂個屁!”
他走到我麵前,用手指著我的胸口:
“我告訴你,今天這事,你要是敢出去亂說一個字。”
“我就讓你在警察這個係統裏,永無出頭之日!”
他的威脅赤裸裸,不加掩飾。
周圍的同事都看著我們,但沒人敢出聲。
我看著他醜惡的嘴臉,忽然覺得很可笑。
“你以為你做的一切都天衣無縫嗎?耿向東,人在做,天在看。”
“你今天種下的因,總有一天,會結出你自食的果!”
我的話音剛落,耿向東的手機突然刺耳地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臉上的怒氣瞬間消失,換上了一副溫柔的笑容。
聲音膩得讓我起雞皮疙瘩:
“喂,老婆,還沒睡啊?我馬上就回去了,給你帶了......”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
我看到耿向東的笑容,一點一點地僵在臉上。
他的眼睛越睜越大,瞳孔急劇收縮,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你......你說什麼?”
“哪個醫院?!”
他大吼一聲,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