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嫁前三月，我接連做了幾個奇怪的夢。

第一個夢是封後大典。

我鳳冠華服，高站於殿前，台階下臣民叩拜敬仰。

第二個夢是大婚之日。

三個和我長的一點都不像的娃娃抱著我的腿喊母親，引來頻頻側目。

第三個夢是在城西一處宅子內。

我即將成婚的未婚夫，左手摟著一個妖豔女子，右手牽著三個娃娃。

一副恩愛甜蜜的模樣：

“韶儀，你放心。”

“大婚之日，我便借機提出迎你入府為平妻。”

“林舒夏堂堂丞相千金，最好顏麵，當著眾賓客的麵，她不敢不接納你。”

“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就能光明正大地團聚了。”

我從夢中驚醒，心臟哐哐亂跳。

我是林舒夏，丞相千金，那個被夫君吃幹抹淨的倒黴蛋，是我？

我慌得不行，帶著下人找到城西的老宅，見到了夢中一模一樣的景象。

未婚夫摟著外室一家喜樂。

我站在門外，扯唇冷笑。

既然他這麼喜歡娶平妻，連廉恥都不要了。

那大婚之日，我自然要回以他一場好戲。

比如......

用最羞辱他的方式，當眾拋繡球，娶平夫。

1

“韶儀，你和孩子們在我未發跡之時便跟著我了。”

“我怎能忍心讓你做外室？”

“若要論先來後到、論誰給我江家開枝散葉。”

“林舒夏隻能規規矩矩喊你一聲姐姐。”

我站在城西宅子門外。

親眼看著未婚夫江承君抱著一個女子耳鬢廝磨。

說出口的話卻字字誅心，將我貶入塵埃。

“林舒夏不過是仗著自己家世好，以權相逼罷了。”

“我如今剛入官場，若是得罪了林家，隻怕他們會趕盡殺絕。”

“委屈了你和孩子，我心裏也很痛。”

“不過韶儀，你放寬心。”

“等我與林舒夏成婚之後，她所有的陪嫁都是你的。”

說著，江承君摟住朝他奔過來的三個孩子，笑的宛若慈父。

“我出身寒門，沒什麼家底。”

“咱們這三個孩子，還指望林舒夏的陪嫁養活呢。”

“還有將來兩個女兒出嫁的嫁妝，也得有人出呀。”

江承君三言兩語，將他的外室哄的心花怒放。

而隱藏在門外的我緊攥著拳，指甲陷入掌心，眼眶微紅。

傷心之餘，震驚更甚。

我不驚訝於江承君的兩麵三刀，涼薄鑽營。

畢竟作為世家貴女，人心易變、後宅陰私，什麼牛鬼蛇神沒見過。

我隻是驚訝，這場景居然與我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甚至連外室謝韶儀與三個外室子女的長相都分毫不差。

我驚愕不已，心臟幾乎漏跳一拍，踉蹌著後退了半步。

丫鬟急忙扶住我。

“小姐，您千萬別為這樣的人傷心！”

“幸而此事發現的早！”

“如今退婚還來得及！”

我站穩身子，卻是輕輕搖了搖頭。

“不，大婚照舊舉行。”

“今日一切，你我全當什麼都沒看見。”

我冷冷的看著門內一家和樂的五口，眼底湧動著報複的狠意。

既然江承君為我鋪好了路，那我要是不走豈不是白費了他的力氣？

或許這幾場未卜先知的夢，就是我改變一切的契機。

“回府。”

馬車停在林府門外，母親正在前廳等我。

我將在城西宅子所見一一告知母親。

“江承君這個混賬！”

“莫不是看準了咱們林家隻有你一個女兒，算準了要吃絕戶不成？！”

“母親絕不能讓你嫁給這種人！我這就去找你父親！”

“母親莫急。”

我拉住母親，在她耳邊低聲耳語幾句，母親的神色逐漸放緩。

她狐疑的看向我，試探的問。

“如此，當真可以嗎？”

我莞爾一笑，勝券在握。

“既然江承君要釣大魚，自然會舍得放餌的。”

我轉頭看向丫鬟。

“琉煙，你去一趟江家。”

“就說母親要退婚，我正以死相逼，讓他一定要來救我。”

2

沒多久，江承君便跟著琉煙急匆匆趕來。

我與母親對視一眼，淚水立刻湧出。

“你這孩子，以咱們林家的地位，在京中找什麼樣的青年才俊找不到？！”

“那江承君出身貧寒官職低微！”

“你若嫁給他，少不得要拿銀錢來幫襯。”

“自古以來，攀高門的男人，有幾個好東西？”

母親指桑罵槐。

我戚淚一片，跪倒在母親麵前哭訴。

“母親，承君與那些紈絝子弟不同！”

“他將來定能得高位，也一定會待女兒好的！”

母親氣憤不已，揮手扔了桌上的茶杯，瓷器碎片迸裂。

“若你執意如此，那就別怪我這做母親的收回你的嫁妝！”

江承君到廳門前時，這番話正好落入他耳中。

他頗為感動，沒想到我竟然真的對他癡心一片。

一聽嫁妝沒了，又急忙走進前廳跪在我身邊。

“嶽母息怒！”

“一切都是小婿的不是，求嶽母千萬不要斥責舒夏！”

“江家雖然無甚家產，可是還有一處老宅。”

“小婿願傾盡家底求娶，以表真心。”

我淚水漣漣的看向江承君，心底卻漫上嘲諷。

我急忙拉住江承君的手，感動道。

“承君哥哥，沒想到你願意為我至此。”

“此生嫁你，我絕不後悔。”

母親配合的冷笑一聲。

“你們情深義重，倒顯得我拆散你們是冷酷無情了。”

“江承君，既然如此，便讓我們林家看到你的誠心，我們也能放心。”

“江家祖宅我們林家不能要，你若是想表真心，倒有一個法子。”

“舒夏的嫁妝，你替她出了。”

“也不多，二十抬足矣，如何？”

江承君的臉色驟然一變。

二十抬嫁妝，他們林家也真敢要！

江承君拳頭微微攥起，額頭青筋浮現。

他都已經如此低聲下氣的來求娶了，莫非還不夠嗎！

若不是為了林家的權勢和數不清的家產，他早就翻臉了！

然則轉念一想，這樁生意還是他賺。

不管他給了林舒夏多少，最後不都還是原封不動的帶回江家嗎。

江承君咬了咬牙，當即點頭答應。

“嶽母放心，舒夏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自然值得上二十抬嫁妝。”

“小婿這便去籌備！！”

我送江承君出門，離開前，他依依不舍的拉著我的手。

“舒夏，這二十抬嫁妝對江家來說，確實難湊。”

“這麼多年，你有沒有攢下什麼私產？可以拿出來應一應急。”

“我記得，先前林家祖父在江南有一處五百畝的水田，還有三家布莊。”

“若是將這些拿出來，便能湊夠二十抬了。”

他興奮的看著我，絲毫未注意到我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愕和僵住的身體。

這些可都是我祖父過世時給我傍身用的私產。

我從未在江承君麵前提過，他怎麼知道？

3

看來他早就惦記著了！

“加上這些，確實可以湊夠二十抬。”

“除此之外，我還有外祖母送的三百年靈芝。”

“還有京郊的十數處莊子。”

“東南海邊還包下了幾十艘貨船。”

“加在一起，別說二十抬，湊四十台也是綽綽有餘。”

我故作猶豫的看向江承君。

他眼中滿是欲望與貪色，握著我的手也逐漸收緊。

“如此，你快將它們拿出來呀！”

“這樣你母親才能同意你我成婚！”

我猶豫的搖著頭。

“可是這些私產我自己管理不好，全都放在母親那裏。”

“原本母親答允，成婚之後會全部交給我。”

“可是如今她不同意我們的婚事......”

江承君眼中的亮光瞬間黯淡下去，片刻後又逐漸亮起。

“不妨事，這些都是你的私產。”

“我剛才隻不過是在逗你，即便你真的送我，我也不會用。”

江承君牽著我的手，他的掌心滾燙。

我心中卻冷若寒冰。

“我這便去湊嫁妝。”

他信誓旦旦的保證。

“舒夏，你放心，此生我非你不娶。”

“你千萬不要心灰意冷，一定要瞪著我。”

“我定會帶著嫁妝來迎娶你！！”

江承君急忙給我服下一顆定心丸，我也不甘落後，故作心疼感動的表示，成婚後我的私產便是他的。

江承君表麵上裝作不為所動，眼中閃爍著的暗芒卻騙不了我。

簡單說了幾句推拒的話後，便急匆匆地趕回家湊嫁妝。

我眸色冰冷的目送江承君離開

“琉煙，你猜他會去哪裏湊錢？”

琉煙蹙著眉想了片刻。

“多半是回家找母親討要，亦或是向同僚開口借錢？”

我莞爾輕笑了下。

“你回府找兩個伶俐的小廝，跟著他。”

“看看他都是從何處湊來的這些錢財。”

我也想知道，江承君究竟會用什麼法子湊齊這二十抬嫁妝。

兩日之後，小廝回府傳信。

“那江承君先是回府，將府裏值錢的都典賣了。”

“又討要了母親的嫁妝。”

“然後娶了城西的宅子，向那姓謝的外室借了幾百兩。”

“還典賣了城西的宅子，將外室接回了江家。”

我一邊喝茶一邊聽著，嘴角泛起冷笑。

起初，我還真以為江承君與那外室真心實意呢。

沒想到也全是虛與委蛇。

“二人吵了一架，江承君允諾婚後十倍還她，那外室才點頭。”

我眸色漸冷。

“湊齊二十抬了嗎？”

小廝搖搖頭。

“並未湊齊二十抬，隻不過......”

“江承君在工部任職，油水多。”

“他仿佛是想先支走皇上修建觀星樓的一部分公款。”

我微微挑眉，眸色稍亮。

終於聽到我最想聽的了。

“支走了多少？”

“數額不大，總也有數千兩。”

我輕歎一口氣。

數千兩啊。

咱們如今的陛下，可是最恨貪汙了！

不知陛下若是知曉了，江承君還能不能保下他這條狗命呢？

真到了大禍臨頭的那日，謝韶儀又會與他同甘共苦嗎？

大婚那日，一切便都知曉了。

4

送嫁妝時，江承君一臉的春風得意。

“區區二十抬嫁妝，還請嶽母過目。”

“小婿求娶之心，天地可鑒。”

母親強忍著翻臉的衝動，滿意的點了點頭。

兩家約定好婚期，離開時，江承君拉著我的手叮囑。

“舒夏，成婚那日，你會帶著所有嫁妝，風風光光的嫁給我，對嗎？”

“自然。”

我點點頭，“十裏紅妝，還有我的全部私產。”

江承君這才鬆了口氣。

大婚當日，我果如約定，十裏紅妝出嫁

江承君看到我的嫁妝幾乎超過了四十抬，興奮的更是無以複加。

他籌劃了這麼長時間，以小博大，幾乎將全部家底都搭進去了。

終於到了驗收成果之時！

巨額財產就在眼前，他實在是太過興奮激動，幾乎已經忘記了偽裝。

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的出發，很快就來到了江家門前。

我團扇掩麵，江承君緩緩撩開花轎的門簾，朝我伸出手。

“夫人，請下花轎。”

我被他牽著走出花轎。

正要走進正門時，江承君卻定在遠處，生生將我拉了回去。

“夫人，今日你既嫁到我江家，有一件事，恐怕還要先告知夫人。”

“何事？”

我看著他眼底湧動著得意與報複交織的神色，不動聲色的問。

話音剛落，人群中突然衝出來三個小娃娃，紛紛抱上我的腿。

“母親！母親！”

“求求母親接納我們，讓我們入府吧！”

跟在他們身後的謝韶儀也跑出來，跪在我麵前。

“姐姐，求您收容我們母子三人！”

而江承君則是莞爾一笑，垂眸看我。

他緊緊盯著我的臉，像是很期待看到我聽到這話的表情。

“舒夏，這幾個都是我的孩子。”

“我與韶儀數年前相識，相互扶持，與她有了孩子。”

“我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功名，韶儀功不可沒。”

“夫人，你是我掏空家底明媒正娶回來的正室嫡妻，不會容不下他們吧？”

我冷笑，收起眼中的震驚。

“那夫君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要娶韶儀為平妻。”

此話一出，周圍百姓皆嘩然，場麵一片寂靜。

誰也沒想到，攀了高枝卻情深意切，掏空家底要娶林家千金的新科榜眼江承君，竟然在大婚之日便翻了臉。

所有人都在等我的反應。

是不顧臉麵憤然離場，還是強壓著委屈咽下苦水呢？

我都沒做，反而坦然笑道：

“夫君乃是新科榜眼，大喜之日，娶一二位平妻也算不得什麼。”

“我作為正妻，自然應當寬懷大度。”

江承君眼底流露出滿意的神色，拿捏住我讓他十分有成就感。

他轉眸看向謝韶儀。

“韶儀，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見過姐姐？”

“往後你們便平起平坐，互稱姐妹了。”

謝韶儀眸色一亮，急忙起身開口。

我卻阻攔道。

“且慢。”

“我林家也並非白丁出身。”

“我寬容大度，夫君自然也不是那等小氣之人。”

“夫君既然要娶平妻，還有了三個這麼大的娃娃。”

“如此大喜。”

“今日不如喜上加喜。”

“我宣布，我林舒夏今天要拋繡球，選平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