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為教師的爸媽從小就要求我保持絕對的“第一”,近乎癲狂。
三歲生日時,他們迫不及待地為我報上了人生的第一個奧數輔導班。
七歲生日時,爸爸搬來一個沉甸甸的箱子,裏麵是一整套“黃岡小狀元”大禮包。
十歲生日時,媽媽遞給我一大遝競賽宣傳單,要求我必須捧回一座金獎杯。
自此,我過上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學習,稍有懈怠就會挨打的生活。
“小升初市排第二名?沒有人會記得敗者,李墨墨你輸的一塌塗地!”
“罰你今晚加背300個英語單詞!”
身為英語老師的爸爸怒目圓瞪,大手一揮將98分的試卷撕碎,揚在空中。
小小的我雙眼通紅地跪坐在地上,不停地求饒道歉。
深夜兩點,我才堪堪合上單詞書,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眼角。
爸爸媽媽,我不想再掙第一名了···
1、
“墨墨!你怎麼還沒起床?你的競爭對手也都像你一樣懈怠嗎?”
媽媽斥責的聲音如幽靈般從門外傳來。
我猛然從夢中驚醒,此時窗外天才蒙蒙亮,不過五點而已。
我強忍下眼底隱隱的刺痛,在五分鐘內完成洗漱。
門口的媽媽一手掐著計時器,一手掏出戒尺,“你因為貪睡浪費了整整30秒!一寸光陰一寸金,伸手!”
我瑟縮著向後躲,攥著衣角的小手沁出了汗,“對不起媽媽,墨墨知道錯了。”
“墨墨今天比賽還要算題,能不能饒過墨墨一次···”,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媽媽突然揚高了聲音,嗓音尖銳,情緒激動,“李墨墨,你以為找借口就能躲避懲罰了?少給我耍小聰明!”
“比賽又怎樣?外界的疼痛隻會讓你在成為第一名的道路上更清醒!”
她不由分說地扯出我的手,狠狠地打下了五板子。
我小小的手上好不容易愈合的傷痕瞬間開裂,滲出血絲。
我捂住發麻的雙手,討厭極了比賽,也討厭極了競爭。
坐上前往考場的車後,我一邊吃三明治,一邊馬不停蹄地在心中默背公式。
因為睡眠嚴重不足,我的眼睛像是被強力膠水黏住了一般。
“啪——”
媽媽隨身攜帶的戒尺重重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打中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我瞬間繃直身體,將湧出的淚水憋回去。
後排窗戶被駕車的爸爸悄然降下,冬天刺骨的寒風呼呼地灌入我單薄的身子。
他透過後視鏡深深地看向我,“墨墨,既然你沒有自製力,爸爸就借助外部因素來幫你,讓寒冷好好替你醒醒神!”
媽媽讚許地看向爸爸,伸手接過我的筆記本,板著臉開始提問。
剛開始,我還能對答如流。
漸漸地,媽媽的問題越來越刁鑽犀利,我磕磕絆絆地說出答案,不敢直視媽媽失望的眼神。
沉著臉的媽媽命令道,“三十個重要知識點,你錯了兩個,罰兩板子,伸手!”
她拿著長長的戒尺,一臉嚴厲,毫不猶豫地破風揮下。
手心痛得發麻,卻不敢再留下半滴眼淚。
走進考場前,我的腦海中回想著爸爸的叮囑,“這次比賽你必須贏個第一名回來!不然就別對外說你是我李建國的女兒,我丟不起這個臉!”
人群裏其他父母對孩子的加油鼓勵不絕於耳。
我不禁想,為什麼我的父母和別人的差別這麼大?
2、
考場上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
筆試環節時,即使我提前在手心纏了一層繃帶,但依舊有血絲滲出。
我用力攥緊筆杆,避免被疼痛擾亂心神。
但越心急越出錯,交卷前一秒,最後一道題的答案我依舊沒算出來。
第一名···
怎麼辦,我拿不到第一名了···
我抿緊嘴唇,腦袋裏像是塞滿了一團毛線。
媽媽揮動戒尺的影子在腦海浮現。
走出考場時,我渾身控製不住的顫抖。
連不小心撞上了人也渾然不知,滿心沉浸在恐懼中。
而我身後,那個眉眼與我極為相似的女人則深深的望著我的背影,一臉難以置信。
不出意外,比賽結果出來後,迎接我的是爸爸媽媽的混合雙打。
第二名的成績遠不能讓他們滿意。
如同淬了毒的咒罵在我耳邊響了整整一夜。
末了爸爸氣憤地丟掉手中的棍子,“滾去自閉角跪著!”
“如此不成器,你對得起我和你媽媽嗎?我怎麼生了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
我跪在地上,深深地低著頭,透明的液體啪嗒啪嗒地砸在地板。
夜半,我抹淨臉上的淚痕,偷偷鬆動已經麻痹到毫無知覺的雙腿。
同桌往日信誓旦旦的安慰浮現在我的腦海,“等你升初中了,你爸媽就管不到你了!再忍忍!”
心中似乎多了一絲慰藉,我內心開始憧憬脫離爸媽掌控的日子。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倚著牆昏睡過去。
第二日一睜眼便看到爸媽眉梢上的喜氣。
媽媽掏出一份文件,清了清嗓。
“鑒於你以往差勁的表現,我和你爸爸決定調動工作至你的初中,對你嚴加看管!”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炸在我的腦海。
媽媽自顧自的說下去。
“同時我和你爸爸將重新調整你的教育策略。”
“從今以後,實行題海戰術,每天1000道奧數題,媽媽相信你明年一定會拿到第一名!”
我的心臟像是被人攥緊了,緩不過氣來,眼前泛起一陣陣的黑幕。
我真的不想再過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了。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接著一滴砸在我的手背,泛起灼人的痛意。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眉眼,戰戰兢兢地開口,“可以不可以····”
媽媽一眼看穿我的小九九,冷哼一聲。
“少打歪心思,你知道不知道我和你爸爸為你付出犧牲了多少!”
“遇上我們這麼重視孩子,負責任的父母你應該感恩戴德才是!”
空氣中的氣壓瞬間低了不少。
無力感湧上心頭,我眼前一黑,直接昏倒在地。
3、
再睜眼,便是在醫院的病床上。
我微眯眼睛,掃視一圈。
目光落在床尾的書包上,呆滯半晌。
我知道,裏麵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資料書和競賽題,心好像也被塞的鼓鼓囊囊。
生病並不能讓我擁有半刻的放鬆。
看到我清醒過來,媽媽欣喜地招呼著爸爸去給我接熱水,並順手為我升起床上桌。
“你睡了整整兩天,這兩天你的競爭對手已經把你甩得遠遠的了!”
“還好我把你資料也帶到醫院來了,趕快把落下的功課補上吧。”
媽媽一把將黑筆和演草紙塞進我的手中。
兩天未進一粒米,胃中泛起酸水,強烈的不適感傳來。
我聲若蚊蠅,小心翼翼地商量,“媽媽,我吃完飯再···”
“不可以——”
媽媽眼睛瞬間瞪圓了,尖銳地嗓音似要刺破屋頂,“吃吃吃!你的腦子裏隻有吃是嗎?”
“你到底明白不明白你此時的處境有多艱險,20萬的競爭對手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你!”
“兩天時間,你比他們少寫了整整十套卷子,你有沒有危機意識!”
“我和你爸爸為培養你付出了這麼多,你就是這麼回報我們的?”
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引來了病房中眾人的側目。
不分青紅皂白的眾人紛紛指責起我這個“不聽話”的小孩。
“你這個小姑娘,怎麼好意思辜負你媽媽的良苦用心?”
“現在的孩子啊,都是來討債的,以後我要生個像這樣的孩子,那真是倒八輩子血黴了。”
病房中的氣氛越來越壓抑,鋪天蓋地的絕望感襲來。
媽媽聽著病房中的支持聲,心中越發委屈。
她丟下一句“我權當沒你這個白眼狼女兒”後,拎起包轉頭就走。
看著媽媽離去的背影,我瞬間急了,掀開被子準備下床去追。
可任憑我在後麵怎麼道歉,她始終都不曾回頭再看我一眼。
出院回家後,她更是始終視我如空氣。
我拿起全對的練習冊討好地遞給她,她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我在客廳賣力地背單詞表現自己,她淡淡吐出一句,“你吵到我了”。
晚飯時,我主動盛出三碗米飯,她卻一把搶過一碗扣回鍋中,“不孝女不許吃我做的飯。”
······
冷暴力遠比挨罵挨打更磨人。
我撲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心臟像是被媽媽狠狠攥住了一樣。
我想都怪我太不乖了,才惹得媽媽生這麼大氣。
媽媽會不會真的不要我了···
我抿緊雙唇,害怕得要死。
4、
自此之後,我成了徹頭徹尾的做題機器,每日不知疲倦地刷題。
我開始在每次月考中穩居第一名,一騎絕塵。
爸爸媽媽眉開眼笑地看著我一次比一次驚豔的成績單。
而隻有我自己清楚,我的生活多麼絕望。
直到有一次暴雨天。
我照例一邊走路一邊默背單詞。
一個猶如落湯雞的男生突然鑽入我的傘下。
他一臉歉意,“對不起同學,我忘記帶傘了···”
我點點頭,善意地將傘傾斜過去半分。
可下一秒,爸爸猶如瘋了一般從猛然後邊衝出,他死死地揪住我的頭發,語氣裹挾著怒氣,“李墨墨!你怎麼敢背著我們早戀!”
我瞬間臉色變得慘白起來,渾身僵住了。
爸爸被憤怒裹挾,雙眼充血發紅,氣勢洶洶。
我焦急地開口解釋,卻被誤會為對男生的維護。
他揪住男生的衣領,一拳打了上去。
圍觀的同學們發出陣陣驚呼,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恐懼和鄙夷,連連後退幾步。
“李墨墨的爸爸怎麼這樣?我們以後離她遠一點吧,我可不想受她牽連···”
“他們家是不是有什麼瘋人病?會不會遺傳啊?”
“趕緊去找主任!聽說今天還有企業來視察,別壞了大事。”
我顧不得羞恥,跪在地上瘋狂求饒,企圖喚醒爸爸的理智。
猶如困獸的爸爸轉過身來看我,瘋狂質問,“說!以後還敢不敢早戀了?”
“我和你媽媽為了培養你,放棄了穩定的工作,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們的嗎?”
“你個臭婊子,小小年紀就會勾搭男人了,今天我必須好好教育教育你!”
爸爸說出的話一字一句地如同炸彈,我不敢想,之後會在校園中傳播扭曲成什麼樣子。
畢竟他作為父親親口“承認”了自己女兒是婊子。
我跪在地上拽著他的腿腳,瘋狂磕頭,求他別說了。
“我錯了爸爸,求你,求你別說了。”
“我沒有勾搭男人,爸爸,求你不要這樣說......”
雨水和淚水混雜著砸在我的臉上,模糊了我的視線。
讓我看不清前方。
也看不清我那灰白的、令人作嘔的人生。
我心一橫,死死地盯著校園中的柱子。
是不是隻要我撞上去,就能解脫了?
在眾人的一陣驚呼中,我猛衝了出去。
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到來。
我落入了一個極為溫暖的懷抱。
我詫異地抬頭,看著這個女人。
我的臉與她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