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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焚少林寺火焚少林寺
鄭證因

第一章 虎口幸餘生孤鴻逃海上

福建省閩海道所屬東海灣,是閩省一個最大海港。這東海灣一帶,以風火門港口最為著名,這裏是一個航船集聚的所在,港口帆檣林立,平時總有百餘隻航海的大船停泊在這裏,福建省各地名產的輸出,多半是從這裏起運。所以風火門這個地方,繁盛異常。在港口附近市鎮的邊上,有一座會仙居,是茶酒肆,這會仙居麵臨東海,屋基起建得極高,在這裏麵臨高一坐,正可以望到海麵上往來帆影。既賣清茶,也賣酒飯,裏麵布置得十分雅潔,所用的器皿全是官窯定燒的,十分精致,所以這會仙居座上客常滿。

這時在靠裏麵臨窗下一張金漆八仙桌,兩旁正有兩個客人在那裏對坐飲酒,這兩個客人年歲全不差上下,麵貌懸殊,麵向外這人,年約五旬以上,麵貌清臒,眉目間蘊著一股子不可逼視的正氣,穿著件藍川綢長衫,黃銅紐扣,唇上微有短須。他對麵這個人,年歲比他略小些,可是身軀魁偉,赤紅的一張臉,繞頰虯髯,濃眉巨目,令人望而生畏。兩人身旁,全放著一個包裹,裏麵似有兵刃,那麵貌清臒的客人,淺斟低酌,那虯髯客卻是酒量甚豪,盡興的狂飲。那麵貌清臒的客人卻滿麵淒涼之色,向他對麵的虯髯客說道:“師弟,你我虎口餘生,幸脫毒手,逃亡海上,僥幸的能到了這個地方。但是回溯從前叫我意冷心灰,這種險詐的世道,我實在的不願意看了。何況我們仗著身上這點微技,暫時算是逃出魔手,可是他們焉肯甘心,這一路上分明是已有人追跡下來,以後還不知如何呢。我想從此以後,絕不再在這荊棘江湖中留戀了,隻要能夠逃到邊遠之地,我情願找那深山古廟,閉戶清修,渴飲清泉饑食鬆子,與猿鶴為友,以終未了之年,也就很欣幸了!”那虯髯客滿麵怒容說道:“師兄,你不要這麼壯誌消沉,隻要能容我們喘息一時,我還要……”說到這裏,把話停住,回頭看了看,又用右手的中指,蘸著杯中酒在桌上寫了幾個字,跟著說:“倒要看看他最後的手段,現在是他逼迫得我們沒有活路,絕不算我們負恩反噬。”那麵貌清臒的客人趕緊把桌上酒水寫的字跡抹去,微搖了搖頭道:“師弟,現在不是我們作這種打算之時了,隻要容我活下去,我情願削發空門把一切恩怨一筆勾銷,倒覺得心頭幹淨。”那虯髯客冷笑道:“師兄,你想得倒也輕鬆,隻怕你這種心願必須得待數年之後,現在還未必能叫你如意呢。”

剛說到這兒,那麵貌清臒的客人,用手向窗外一指道:“師弟你看,不是師兄我妄想,我心念一動,就有佛門之中的接引到來,你能不信麼?”可是他口中雖這麼說著,卻把身旁的包裹拉過來,悄悄地把包裹角兒理了一下,一口劍柄露出包袱外。那虯髯客往窗外一望,也把自己身旁包裹抓在手中,原來這時從海邊走來一位僧人,灰布僧袍,白襪僧鞋,背著棕蒲團,提著方便鏟,低頭往前走著。相離太遠,辨不出麵貌。那兩個客人全是十分注意地看著這僧人。眼看僧人漸走漸近,已經辨清了這和尚的麵貌。彼此會意地微微一笑,各把身旁的包裹推開,招呼堂倌添酒添菜。

這時那僧人已到了會仙居前,他已經走過去了忽然又從窗下轉回來,竟也走進門來。堂倌見這和尚滿麵風塵,可是他氣度威嚴,不敢慢待,因為這風火門常常有朝山拜佛,航海的出家人從此經過。堂倌遂忙著招呼道:“大師父你是吃茶是想用齋,大師父要恕我們的罪過,我們這裏不預備素齋,大師父要是能將就著,倒有潔淨的米飯和精致小菜,可以用麼?”這和尚向堂倌點點頭道:“夥計!不勞你費心,我是來找人的,你看那邊的兩位客人,是我們廟中長川施主,我正是來找他們。”堂倌忙答應著道:“大師父,找人隻管裏請吧。”這和尚直向裏邊這座頭走來,窗下這兩位客人,又有些驚詫之色。這和尚來到桌前,左手提著方便鏟,右手向鏟身上一搭,跟著右手提起,打著問訊道:“施主飽受風塵之苦,來到風火門這裏,居然貧僧竟能和施主相遇,這真是佛祖的慈悲了。”這和尚一到近前,客人看到他這種莊嚴的法相,言語的從容,並且溫和有禮,不像是懷有惡意,全站起來答禮道:“大師父,恕我們眼拙,怎麼一時竟想不起在什麼地方和大師父會過,法號怎麼稱呼,在哪座寶刹修行?”和尚從眼角中往旁一掃,堂倌正去張羅兩個新來的客人,還沒有跟過來,遂微微一笑道:“施主貴人多忘事,難道忘了數年前在山東境內,泰山下菩提寺所會的那位靜靈大師,我就是他的弟子,施主們全忘記了麼?”這兩位客人彼此看了一下,聽出和尚是假托之辭,更看出絕無惡意,遂也順口答應道:“真是罪過,怎麼竟這麼糊塗,把方外老友全忘了。人生何處不相逢,真想不到在此相會,裏邊坐吧。”

這位和尚把方便鏟立在牆角,解下棕蒲團來,和一個黃包裹放在一處,略一謙遜,轉到裏邊落座,那堂倌更會伺候客人,不待吩咐,竟早給泡過一蓋碗茶來。那麵貌清臒的客人道:“大師父還是用素齋麼,這我們可太不恭敬了,叫堂倌給預備些潔淨的飲食,將就用些吧。”和尚擺手道:“貧僧是朝山拜頂,路經此處,看見施主們在這會仙居中,所以特意趕進來,家師正有信帶給二位施主,貧僧在前麵已用過齋飯了,我就一杯清茶吧。”堂倌見這桌上客人不用再添什麼,遂去張羅別的客人,那虯髯客卻忍不住低聲問道:“大師父請述明來意,我們當麵領教。”和尚一邊吃著茶,一邊說道:“蔣施主、蒲施主,不必懷疑,貧僧此來絕無惡意,在此處冒昧相認,施主們定要多疑,貧僧是從福建蒲田大悲山少林寺而來,奉掌教方丈之命,賚法牒前來接引。”那麵貌清臒的客人點點頭道:“原來大師父是奉致果方丈法牒而來,蔣某何福,竟蒙接引。”少林僧向這兩位江湖異人說道:“施主,此處耳目眾多,不便細談,倘若不見疑,這會仙居後麵倒有一片清靜的所在,何不到那裏細談一番?”那麵貌清臒的客人向那虯髯客看了一眼道:“我們隨大師父到樹林細談吧。”說話間這兩位客人會過賬,一同走出會仙居,向那會仙居綠野間一片鬆林走來。

你道這兩位江湖異人,究竟為了什麼事,逃亡海上,少林僧為什麼這樣的虔誠接引,原來麵貌清臒的是大俠蔣畏三,虯髯客卻是孤鴻子蒲清平。這是名震綠林的兩位俠客,隻為挾滿腔熱血,側身在清廷,做那雍正帝三十六名中的衛士,實想著從中能保全些忠貞之士。不想那梟雄之主,手段更辣,在基業已固、敵者殲除之下,借番僧之力,火焚集英樓,把這三十六友一網打盡,終於事機被大俠蔣畏三識破,逃出大內遠走高飛。可是終於被朝廷察出些跡兆,雖還沒判明逃走的究竟是誰?可準知道有了後患,偵騎四出,要查明逃人的蹤跡。蔣畏三與蒲清平輾轉到了風火門,福建少林掌教的似有先知,竟來接引。遂隨著這位少林僧來到鬆林中,席地而坐,蔣畏三這才問道:“還沒領教大和尚法號。”少林僧道:“貧僧法名悟善,職掌經堂,這裏有掌教方丈的一道法牒、一封信,請施主驗看過,也好細談。”那悟善和尚從身上把法牒取出來,連書信全呈與了大俠蔣畏三。

這師兄弟把法牒接過來,把黃袱子除去,把法牒驗看一遍。孤鴻子蒲清平抬頭向大俠蔣畏三道:“師兄,致果老方丈一片慈悲之念,度世之心,但不知師兄究竟作何打算?”大俠蔣畏三慨然說道:“師弟,自從這次事後,我已是意冷心灰,把以往的豪情,已化作死灰槁木。這種險詐人生,荊棘江湖,但憑你自頂至踵,全是熱血,也化不過惡人的心來。我一心懺悔過去的罪惡,我要皈依佛門,了卻塵寰中這段因果,求佛家菩提甘露,洗淨我一身的是非,這就是我的本願了。至於師弟你願意和我一同舍身佛門與否,我不能相強,不過此時你何妨同我一同到少林寺中忍耐些時,風聲稍息,那時海闊天空,任你翱翔,師弟你看怎麼樣?”孤鴻子蒲清平微搖搖頭道:“師兄恕小弟不作這麼想,人的誌趣不同,心情不是一樣,你甘心舍身佛門,這是你與佛門中有緣。我一身的罪業過重,我不肯玷汙佛門。我實在地對師兄說,死裏逃生,脫身網羅之下,我還沒十分灰心,並且我也不甘心,我的心意不像師兄那麼去做,你看破紅塵,佛祖那正要你皈依三寶,這是再好沒有的事。我還要看看這一班作惡之徒,最後的手段,我不到首化形銷,我是不肯罷手的。”蔣畏三慘然說道:“師弟,你過去也是最曠達的人,怎麼如今固執起來?現在這種情勢下,我們已落到孤掌難鳴之地,不能學那愚夫莽漢的行為,以我們這種有用之身,要膏他們的斧鉞,未免不值,師弟你若是另有打算,我願和你走同一條路去。”蒲清平道:“師兄,你我在俠義門中,全自認不致像庸俗一流,此時何必做這種無做的屈己從人的事。我現在想趕奔江南訪尋一個舊友,或者在邊荒一帶,暫時隱匿幾年,我等待機緣,還要下手除這一班惡魔,以解今日心頭之恨,師兄不要猶豫,咱們就這樣辦吧。”這時悟善僧卻向蒲清平道:“蒲施主,少林寺對於二位施主懷著景仰之心,施主雖不願意皈依佛門,我們掌教也不會相強,何妨在那裏暫駐俠蹤,待風聲稍息,再離開少林寺又有何妨。”孤鴻子蒲清平微微一笑道:“這倒不必了,我們蔣師兄,是個脫略形跡的朋友,我們稱得起知己二字,從來做事,各不相強,我們暫時小別,倒無須作這種無味的留戀了。”悟善僧點頭道:“任憑施主吧。”大俠蔣畏三慨然向孤鴻子蒲清平說道:“師弟你去意已決,你我不是浮泛之交,我不再挽留你了,我雖然遁跡空門,遠災避禍,不過謀我者尚未肯罷手,或者少林寺清靜禪林化作是非之地也未可知。彼此這樣的交情,無須乎深說,我總盼望蒲師弟你不要真把我看作逃出紅塵之人就是了。”孤鴻子蒲清平道:“蔣師兄,據我看,就是我們想擺脫一切,也未必由得了我們,我們暫時分手,相聚也不過是刹那之間,我要先行一步了。”這孤鴻子蒲清平竟自站起,毫無留戀地向這位悟善僧拱手作別,更向蔣畏三道聲:“珍重。”翻然而去。

大俠蔣畏三和少林僧送出他樹林前,眼望著蒲清平奔海灣港口,直到望不見他的影子才轉身回來。大俠蔣畏三向少林僧悟善禪師說道:“我這蒲師弟一身傲骨,一腔熱血,隻為一生磨難難消,這二十年間,如同在烈火中磨煉,可是他依然壯氣不消,雄心尚在。今日這種情形,也足看出來,在這種情況下,他絕不甘服,遠走南荒,另有他的打算,我與他生死之交,也不能挽回他的心意,真叫人無可如何了。”悟善禪師點頭說道:“人各有誌,不能相強,何況按我佛門因果說,他一身殺業太重,磨難未消,就是他想眼前清靜,事情也許由不得他,我們也不必在這裏留戀,趕緊起身吧。”蔣畏三隨著少林僧悟善禪師起身趕奔蒲田縣大悲山少林寺,一路上倒是毫無阻隔,這一僧一俗,又是晝夜兼程而進,竟在第二日黃昏時候,已到了大悲山下。

蔣畏三隨著這位悟善禪師走上山道,沿著山道兩旁,全是古老的蒼鬆翠柏遮天蔽日。入山口不過是日沒黃昏時,但是走入山道中,已然黑暗異常。經過了幾處盤旋山道,見這山上麵處處種著許多水田,全是借著山上的山泉灌溉,並有不少人家,在這裏耕種田地,看守果木園子,全是少林寺的廟產,招募農民耕種作廟中的香火田,直走上十餘裏來,也沒有人家,越顯得山形偉壯。黑沉沉之中,如同走入森林,直到起更之後,遠遠聽得鐘聲不住地響,這正是少林寺中夜課未完,悟善禪師向大俠蔣畏三道:“蔣施主,再有一裏地就可到寺中了。”說話間,往前走出沒多遠來,在山道上竟有燈光閃動,迎麵現出兩個僧人,各提著一個燈籠,來到近前。悟善禪師緊行兩步,這兩個僧人手打問訊地招呼道:“師兄辛苦,蔣施主、蒲施主全到了麼?”悟善禪師往旁撤身,向來的兩個僧人手打問訊的招呼道:“有勞師弟們迎接,蔣施主已到,蒲施主還有未了之事,未能同來。”這兩個和尚趕忙到了大俠蔣畏三的麵前行禮說道:“奉掌教之命,接引蔣施主。”大俠蔣畏三忙還禮道:“不敢當!沒領教二位禪師的法號?”左邊這個僧人答道:“掌大雄寶殿悟明、悟靜,恭迎蔣施主。”說罷轉身持燈前引,向山坡上走去,悟善禪師和蔣畏三隨在後麵。

往前走出不足半裏,已然看見這座古老莊嚴的少林寺,山門竟自大開著。在山門前有八名僧人,全是手執著燈籠,分立兩旁,當中站著一位老的和尚,身量高大,紫臉膛,慈眉善目,穿著灰布僧衣,掛著一串佛珠,手執拂塵,站在那裏等候。悟善禪師低聲向蔣畏三道:“監院宏德大師已然出寺接引。”大俠蔣畏三趕忙緊向前走來,他知道這少林僧監院是地位最高的,除了掌教方丈以下,就得數他最有權柄。來到近前緊走到這位監院宏德大師麵前,躬身施禮道:“弟子蔣畏三一身罪孽難消,蒙掌教的慈悲,叫我入佛門懺悔,怎敢勞監院的法座迎接,弟子蔣畏三慚愧無地了。”這位監院宏德大師合十答禮道:“現在還未入我佛門,我隻好稱作蔣施主,不過掌教方丈已然明示我們,施主是我佛門中有緣的人,更是我少林寺將來立最大功德之士,貧僧理該迎接,施主一路上飽受風霜之苦,請到寺中暫息征塵。”說到這兒,身軀往旁一閃,把手中的拂塵向兩旁執燈的僧人一揮,他們轉身分兩行,往山門中走去。大俠蔣畏三和悟善禪師一同往裏走,監院宏德大師陪在身旁。

蔣畏三雖是久曆江湖成名的俠義道,自己的武功本領,在武林中稱得起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但是蒲田少林寺執掌著海內武術的正宗,武林中哪一派也沒有超過少林寺人才之多。一入寺中,見從鐘鼓樓下順著旁邊大雄寶殿旁一條甬路,每隔開一丈多,就有兩名僧人掌著燈籠對麵照著,這情形分明是為自己入寺布置下的,一個逃亡避禍的人,竟會得到少林寺中這麼隆重的接引,自己真莫名其妙。隻有隨著往裏走,過了大雄寶殿旁,穿入一個月洞門,再往北走出不遠來,往東一帶短牆,在一個門旁,有兩名僧人伺候著。監院宏德大師招呼道:“蔣施主,請在這慧可庵中暫息征塵吧。”大俠蔣畏三隨著他走進裏麵,這座禪院坐東向西,院中是很大的地勢,隻有一排東麵的禪房,另三麵全有走廊。在院中種了些花木,十分清靜幽雅,在東禪房走廊前,站著兩個小沙彌伺候著,宏德大師陪著蔣畏三來到禪房前,小沙彌把竹簾打起,宏德大師陪著蔣畏三走進裏麵。這座禪房布置得很為雅潔文貴,一幾一案,位置得宜,一進到這禪房中,能教你斂去一切凡塵之念,心頭上頓感俗念全消,把一切煩惱全都忘掉了。宏德大師請蔣畏三落座之後,小沙彌獻上茶來,宏德大師說道:“蔣施主,一路上風塵勞頓,總算是我們有緣,蔣施主竟能夠這麼順利地來到少林寺中。隻是蒲施主不曾來,你們師兄弟不是從北京城一同逃出來的麼?”蔣畏三喟然說道:“我那蒲師弟,他的殺孽未能盡除,雄心依然未死,在這次九死一生之下,他依然不肯甘心,這種剛強之氣,不是我能勸解得來的,隻好在東海灣風火門與他分手。這件事叫我好生痛心,我與蒲師弟同禍福、共死生三十餘年,我們弟兄就沒分離開,如今我要得到佛祖慈悲,他卻仍然要在紅塵中與惡魔周旋到底,現在我們誌趣竟自不同了。在這次火焚集英樓之後,就是大師們不去接引我前來,我也一樣打定了這種心腸,要找一座深山古洞,閉洞清修。如今竟蒙大師們接引,這倒是我的本願呢。”宏德大師慨然答道:“蔣施主,你應該這麼看清了眼前一切,這種危詐的人生,險惡的手段,縱然你懷著多大的誌願,也恐怕終歸是壯誌難伸,還不如早早地一切撒手。”剛說到這兒,方才在山道接引的悟明禪師進來,合十施禮,向監院宏德大師道:“我們掌教方丈已然聽到蔣施主到來請監院陪著蔣施主到後麵。”宏德大師站起來向蔣畏三道:“我們掌教方丈,和蔣施主你,大約是前世的宿緣,他對於蔣施主關心很切,你看一聽蔣施主到來,竟不容你稍息征塵,立時要相見,蔣施主我們到後麵去吧。”大俠蔣畏三立刻站起來,隨著宏德大師,走出慧可庵。

順著庵前往北走出來,繞過一段鬆林夾道的小徑,地上落葉全鋪滿了地,走在這種鬆徑,隻有樹上的宿鳥和腳下踏得落葉枯枝的響聲應合著。轉過這段鬆徑,往東進了一座月洞門,這裏是五間長前出廊後出廈,兩邊全有走廊,長方的一道院落。院中台階兩旁,種著一排龍爪槐,槐蔭布滿院中,在廊簷下站著兩名穿著布僧衣小沙彌,等在那裏伺候著宏德大師。因為這是奉掌教方丈所召,不用再進去通稟,遂同著走進了掌教方丈的禪房。

一進門來,一股子旃檀之氣撲鼻,迎門是一座拜佛之處,供著達摩祖師的神像,案上擺著香爐蠟台,在靠迎麵的西牆下,設著一個矮座,一隻矮茶幾,上放著一隻古銅鼎,一部經卷,一個木魚,一掛念珠。後麵是二尺高的一個矮錦墩,這正是掌教方丈做功課的地方。臨窗下和後牆,全擺著幾椅,上麵各陳設著佛家遺留的寶物,在這靠東邊是一排隔斷,掛著黃軟簾,宏德大師把軟簾挑起,側身相讓。大俠蔣畏三遂走進裏麵,見致果老方丈正在禪床上打坐,這時忙地下了禪床,迎上前來。大俠蔣畏三想了想,大約有二十年和致果方丈沒見麵了,他的年歲則已到七旬開外,可是麵色上依然是紅潤異常,慈眉善目。穿著件黃色的僧衣,白襪僧鞋,手中撚著一串佛珠,卻向蔣畏三單手打著問訊,道:“故友,別來無恙?施主你在二十年前,絕不會想到你會做了我們佛門中人,人生悲歡離合,情同幻境一樣,你想想過去在名利場中,是不是如同一場幻夢,我知道蔣施主你走進大悲山,你的魔障全消,我這少林寺中,也要因為接引到你這有根氣人,要為佛門中放出寶霧祥光來。蔣施主,我看到你太喜歡了,請坐吧。”

大俠蔣畏三聽到致果方丈這片話,自己不知道是喜是悲,心中卻生出無限的感慨。隻覺得個人過去的一切,雖則抱定了行俠仗義,濟困扶危,舍己救人之念,可是終覺得任憑你以多麼沸騰的熱血,還落個難飽獅狼之吻。這險詐的人生,叫自己也實在不願留戀了。如今致果老方丈對自己關懷甚切,度脫自己入寺為僧,既可脫過眼前的大禍,更可擺脫一切煩惱,澄心靜慮古刹參修,也算是很難得的事了。遂向致果老方丈道:“我蔣畏三過去二十年寄跡江湖,本俠義的門規,要雪盡人間不平事。這種意念,現在想起來未免可笑了!一木安能支大廈,隻手哪可回天,所以這次我錯投了這梟雄之主,不知道的認為我蔣畏三和師弟蒲清平操守不貞,為富貴所移,哪又知道我弟兄苦在心中,甘冒不諱,正為的是從中為那忠臣孝子和主持正義的一班人,保全萬一,可是雖則也做了幾件救人於危難之中的事,於大局終歸無補,反倒惹火燒身,自掘墳墓。我們弟兄兩人,自認一身所學和江湖的經曆,不弱於人,可是最後終於險遭毒手。這三十六友沒有一個弱者,全是武林中紮手的人物,可是火焚集英樓,能逃得活命的,恐怕隻有我們弟兄二人了,那三十四人,已經化為灰燼,這件事到今日想起來,叫人不寒而栗。”致果老方丈道:“蔣施主,難道這一班草野異人風塵劍俠就沒有一個事先覺察?真是怪事。”大俠蔣畏三道:“為其事情辦得神秘莫測,才見出他的手段的厲害,我們弟兄若是在事情發作之後,就那麼逃出來,隻怕此時也早死在中途了。在我們已經察覺這種陰謀毒計之下,並沒敢立時脫身逃走,我把我師弟孤鴻子蒲清平放出去,離著大內最近的裕王府府邸中,把他兩頭巨猿弄來,做了我們弟兄兩人的替身。隻這種脫身之計,我們弟兄把力量算是已經用盡了,因為火焚集英樓時,雖然三十六友全困在藥酒之下,雍正依然不敢大意,以十多番僧和二十名親信衛士,包圍著集英樓,那時真是插翅難飛,可是到現在還有懷疑之處。在我和蒲清平脫身之時,似有人暗中助了我弟兄一臂之力,隻是目前還在無法推測之中,若不是那人擾亂番僧的耳目,我們恐怕也就不易逃開了。事後盡力的避著雍正的追緝,我們多走了千餘裏的路程,才來到東海風火門,這就仗著火焚集英樓之後,查點被焚的屍骨,有替代我弟兄的兩具骨骼,所以暫時蒙蔽過去。不過這種事,隻能蒙蔽一時,我準知道終有發覺之日。”致果老方丈點點頭道:“這倒是必然的事,不過蔣施主你能夠毅然皈依佛門,總可以把這種前因後果大致弄明白。你以幹淨之身,蓮台拜佛,任憑過去有多少牽纏,以天理人情來講,彼此全應該罷手了。”大俠蔣畏三聽到致果方丈這種說法,自己心中另有一種思念,不過不便當時說明,個人也隨意從此不再惹那些冤孽牽纏,隻是自己隻覺得未必能那麼如願,這隻有付諸命運了。

致果老方丈又問了問孤鴻子蒲清平分手後的行蹤。大俠蔣畏三道:“我這師弟他那種剛暴之氣經過這些年來絲毫未斂,此次幸脫網羈,還仗著我這做師兄的竭力的阻止他一切,不然他也到不了風火門那裏了。他分手之後,稍避風聲,一定會重回北京城,他的事真叫我不敢設想,我這做師兄的,無法再阻止他,隻看他個人的命運而已。”致果老方丈道:“蔣施主,你這初步劫難,雖然脫過,但是你麵貌上劫煞之氣尚未斂盡,我看明日正是吉日良辰,蔣施主你何不早早地把心願交代了,仗佛祖的慈悲,叫你消災免難,豈不好麼?”蔣畏三忙站起,向致果老方丈肅然一拜道:“一切事願遵方丈指示。”致果老方丈道:“蔣施主,一路風塵勞頓,請到前麵歇息,明日寅時,我為蔣施主你交代這件功德,我不留你坐了。”蔣畏三起身告辭,方丈直送到門口,有別的僧人引領著蔣畏三,仍然回到慧可庵禪房歇息。

致果老方丈在送走了蔣畏三之後,監院宏德大師尚有事向方丈麵稟,所以沒跟隨蔣畏三一同退出來,此時致果老方丈依然歸座,監院宏德大師,把所稟告的幾件事,全回明了方丈之後,遂問道:“弟子要向方丈請示,蔣畏三此次逃出北京城,不啻虎口脫身,隻是他能夠舍身佛門,方丈佛法高深,將來一切磨難就能全消除麼?”致果老方丈微微搖了搖頭道:“隻怕未必吧,現在我是安心盡力的成全他,因為此人與我少林寺有極大的夙緣,此次接引他入門,禍福正未可知。可是我少林寺從祖師開山立教以至今日,香火之盛,為天下各省大叢林所未有,凡事全是盛極必衰,我少林寺也正有一步劫難,但不知道應在哪一年哪一月。不過以我默查過去未來,大致是為期不遠,我竭力地接引蔣畏三入我山來,也許就由他身上造成了大禍。可是將來昌大少林派的,也隻有他一人能以當之,所以這種事,冥冥中自有安排,非人力所能左右,俗人全知道遠災避禍之道。這次接引他入山,這件事在浮麵上看起來,頗有些自尋苦惱,故蹈危機,不過老衲憑數十年的修為,正要叫那應該遭劫罹難的,在佛光普照之下,早早地全叫它實現了,到許可以憑人力減卻幾分曆劫應難之苦,這種事本不應信口而談,不過我的意思,要叫你們時時在警戒著,以免一旦禍變驟臨,同歸於盡。”

這位監院宏德大師聽到致果方丈這番話,知道這步劫難是不可避免了,不敢再隨意地多問,隻好告辭出來,回到自己禪房,把每日應辦的事全交派過之後,宏德大師自此日起,處處地留了心,時時地暗中戒備。本寺中在原有的管理規程中,多列出幾條來,對於寺中防守,無形的戒備,對於朝山拜佛及掛單的僧人,更十分注意,這少林寺中暗中算是嚴密地戒備起來。監院宏德大師在少林寺中是極有權威的人,除了十分重大的事,得稟明方丈,這監院他很有權獨斷獨行,全寺中五百僧眾,十七堂師座,無不遵從這監院的指揮調度,所以宏德大師布置一切,可以便宜從事。

到第二日天光還沒亮,不過是醜時剛過,那大雄寶殿羅漢堂、初祖殿、慧可庵、初祖庵,幾處重要的所在,全是燈火輝煌,值事的僧人,全早早地伺候下。大俠蔣畏三從頭天晚上,沐浴淨身,齋戒起來,趕到醜末寅初,監院宏德大師帶領著四位掌經堂的大師到來接引,說是掌教方丈這就要升大雄寶殿拜佛了。蔣畏三肅然起立,跟隨著宏德大師等一同走出禪房,這慧可庵單有一座佛殿,此時已是把殿門大開,值殿的僧人,全是換得鮮明僧衣,在那裏伺候著。蔣畏三越發地感激致果方丈,對於自己舍身佛門,老方丈竟以佛門隆重大典來度脫自己,入佛門,修正果,遂跟隨著監院以及四高僧走出慧可庵。順著那條箭道,往前走,直到通著大雄寶殿的那個東偏門,門口外有兩位僧人在那裏守護著。一進大雄寶殿,眼前大放光明,大雄寶殿的格扇全打開,正麵那高大的神案,佛燈懸在當中,燈焰煥彩,兩支粗如兒臂的巨燭,燭焰躥起半尺多高來。在格扇內進的門後,是用木架子掛起的四盞牛角燈,在神案前並排五個黃拜墊,司鐘、司鼓、司香、司燭,以及讚禮的僧人,早已按各人的位置站好。這大雄寶殿內嚴肅異常,月台上兩個僧人,在敲著雲板,那種雲板的聲音,聲韻悠長,一聲接一聲地敲下去。

監院宏德大師帶著蔣畏三到了大雄寶殿門前,叫蔣畏蘭暫時在殿門的左側等候著,致果老方丈還沒到。宏德大師下了月台,從西邊角門轉進去,他才走後,由東角門又走進八位年長的僧人,這全是本寺掌管各處有職司的老師父,他們來到大雄寶殿,分立在月台左右,站在那裏等候著。這時西邊角門那裏一陣腳步聲,有四名年少的僧人,掌著紗燈,前麵引導。後麵追隨兩個十幾歲的小和尚,各架著一隻提盤爐,裏麵燃著檀香,緊隨在紗燈的後麵,走進門來之後,向角門兩旁一閃,後麵跟著進來八位穿袈裟,戴毗盧帽,白襪黃僧鞋,兩對引磬,兩邊香幾,一同分兩行向月台走來。這八位僧人的後麵,就是監院宏德大師、掌羅漢堂宏一大師、掌講經堂宏道大師、掌達摩院宏法大師,當中就是致果老方丈,也是全身袈裟,一同走上大雄寶殿的月台。在上麵先到的一班高僧,全是恭身敬禮,迎接方丈,大雄寶殿中此時鳴鐘擊鼓。大俠蔣畏三俯首躬身,向老方丈以及一班侍座致禮,連老方丈及監院等對於蔣畏三全打著問訊答禮,答禮之後,一同走進了殿中。致果老方丈站在神案當中,讚禮的僧人,按著佛門的儀節,立刻令司香、司燭伺候著老方丈上香叩拜,所有陪著老方丈的一班高僧,全在身後隨著朝參拜佛。行過禮之後,老方丈站起來,監院宏德大師和羅漢堂、經堂,一班師座全退向一旁。

這時宏德大師轉到殿門口,向外招呼道:“蔣畏三一心皈依佛門,隻要你心無二念,入我門來。”蔣畏三一聽,趕緊輕著腳步走進大雄寶殿,向神案前最後的一排拜墊當中一跪,叩頭說道:“弟子蔣畏三,一身罪孽深煎,弱冠入江湖,雖是本著俠義道門規,做那濟困扶危、除奸誅惡的事,但是殺戮過重,有傷天理。如今竟蒙少林寺掌教致果大師以佛門廣大慈悲,許我懺悔過去的一身罪孽,願求佛祖慈悲,弟子蔣畏三情願永皈淨土,常拜蓮台,自今日始,決不再起塵凡之念,爭名奪利之心,叩求掌教度我入佛門。”蔣畏三說罷立時叩拜了一番,致果老方丈雙手合十不住地念著“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遂向下說道:“佛門廣大,無不度之人,何況蔣畏三生具慧根,與佛門中有極大的因果,但願你從今日今時洗心革麵,把以往江湖上所造的殺孽,要叫那佛祖的祥雲甘露普化災消,那就是老衲絕大的心願了。”致果老方丈這番話剛說出,兩旁八位高僧一齊合十當胸,念起經文來,鳴鐘擊鼓,這座大雄寶殿中,立時湧起一片寶霧祥光,旃檀之氣布滿了殿廷。

這一陣鐘聲梵唱,蔣畏三把過去仗劍走江湖叱吒風雲之氣,完全被這佛門中廣大之力消滅淨盡,此時隻覺得心中明淨,不染凡塵,好像自己一身所有的牽累,全被這片佛門的祥光瑞靄照化了。這一陣經文念過,鐘鼓之聲全息,偌大的一座大雄寶殿中寂靜無聲,好像是歸於死滅。致果老方丈站在神案旁,雙手合十,靜靜地站在那裏,這種莊嚴的法相,更叫蔣畏三堅定了皈依佛門之心,致果老方丈招呼了聲:“蔣畏三,你抬起頭來。”大俠蔣畏三慢慢地把頭抬起,目注著致果方丈,這位老方丈一對慈目,閃著一種毅光,注視他不稍瞬,可是蔣畏三此時隻覺得一身已許佛門,現在這身體發膚,全不是自己的了,決不為致果方丈這種目光所動。致果方丈點點頭向下問道:“蔣畏三,你心無二念,不變不移,今日入我佛門,就是了結你一生之日。現在這道門檻還沒有阻擋住你,你要早作主張,不要入我佛門再動貪嗔之念,那就多造罪孽,終難得佛祖的慈悲,你要反複思量一下。”大俠蔣畏三向下叩頭道:“弟子蒙方丈這麼深仁厚愛的慈悲,把我從汙泥中提到淨土,弟子此時心如槁木死灰,更像那古井不波,任它風狂雨驟,決不會再搖動弟子的心情,求掌教慈悲。”致果老方丈轉身麵向著神案兩旁,司鐘、司鼓立刻把鐘鼓齊鳴,二次獻香,由經堂的首座親自捧過一個木盤來,上麵用一塊黃緞經袱子蓋著,送到掌教方丈的麵前。這時更由兩位僧人把大俠蔣畏三的發辮散開,致果老方丈緩步到他麵前,向蔣畏三道:“佛祖要慈悲你了。”蔣畏三叩了一個頭,把身軀挺直,兩手合十,眼觀鼻,口問心,心無旁念,致果老方丈親自把經袱子掀開,把戒刀拿起在蔣畏三的頭頂上輕輕剃了一下,口中說道:“願我佛慈悲,為蔣畏三消災去難,擺脫一切煩惱。”口中說著,二次剃刀又在他左邊發上削了一下,這種地方就是一種儀式,這種剃度,絕不是在大雄寶殿中就能交代完了。這時闔殿的僧人,全是齊聲口宣佛號。致果老方丈把禮節交代過,立刻由監院宏德大師、羅漢堂宏一大師、講經堂宏道大師、達摩院宏法大師這四位首座,把蔣畏三引領著到淨室中為他剃度。這裏可依然在等候著不能退壇,過了有半個時辰,這位久曆風塵飽經憂患的大俠蔣畏三已經脫去青衫換袈裟,頭上是牛山濯濯,已變作少林寺的僧人了。

二次走進大雄寶殿,尤其是叫蔣畏三驚異的,除了致果方丈和監院四首座,殿中所有職司的老師父們,全向他合十一拜,執禮甚恭。蔣畏三雖然是極能擔當大事,極能鎮定的人,此時也有些驚慌失措了。他知道現在能夠在大雄寶殿中,隨同掌教老方丈參佛拜懺,全是有身份的僧人,差不多數十年修為才能夠參與這種盛典,自己一個新入佛門的弟子,一班老師父反這樣對自己敬禮,蔣畏三哪會不驚異。不過這種情形,現在他決不會明白,隻有惶恐著,緊行幾步,跪在那向上叩頭。致果老方丈容他行過禮,這才向下說道:“蔣畏三,你可知本座今夜收你,以我少林寺最大宗法,許你入我門戶,究竟是為了什麼,前因後果你能對我講麼?”蔣畏三叩頭道:“弟子愚昧,還望老方丈慈悲一切。”致果老方丈向下說道:“我少林寺自開山立教以來,佛光普照,世代相傳,到現在算起來,已到了盛極必衰應劫罹難之時。老衲以本身數十年的修為,縱然用盡我心力,來保全這座莊嚴古刹,恐怕老衲未必有那種力量,按著佛祖靈感相示,應有具靈根夙惹的人,來為我少林寺挽回這步劫運。所以你就是具大智慧人和我少林寺中有這段緣法,並且你也是我門檻中人,你若是不在北京城遭到這步劫難,憑老衲就是說得舌敝唇焦,你也未必肯一心皈依淨土,所以這次火焚三十六友,也正是為成全你這段佛門中的因果。你不要辜負了佛祖慈悲之念,要使這少林寺萬世不衰,那就不用你蓬島求仙,天竺拜佛了。”

大俠蔣畏三不由得汗流浹背,忙叩頭說道:“方丈,我蔣畏三是何如人,敢當這麼大的倚重,我不過是江湖一武士,不學無術,佛門中什麼叫禪機,哪又叫佛法,我實是茫然不解,老方丈我初蒙剃度,竟要我擔當這麼大事,豈不是叫我無法在這裏安身了麼?”致果老方丈忙答道:“你不要惶懼不安,隻為我能把你度入佛門,這是我少林寺免劫難之時,我不覺把這種事脫口而出,這件事由不得老衲,也由不得你,冥冥中自有安排。你隻要肯舍身佛門,將來自會有一番叫你擔當的事,擺在你麵前,不由你不去做呢。現在先不必多講未來的事,我少林寺門中,規誡至嚴,論你現在剃度為僧,應為本門下最小的弟子,隻是你出身來曆不同,你入我少林寺中,另有前因後果。所以即日起,叫你接掌達摩院,佛祖賜你法名‘涵一’二字。”大俠蔣畏三趕忙叩頭謝過方丈,致果老方丈當然是尊為蔣畏三的師父。可是現在這少林寺中,從方丈以下,已有了第三代弟子,蔣畏三初入佛門,他反得到這麼尊崇的地位,真是非始料所及了,自己此時已經心無二念,要以此身報佛祖的慈悲,為少林寺要用盡自己的智慧本領,也好不負致果方丈的期望。禮節已經完成,監院給蔣畏三和本寺中各首座的大師們全引見了,凡是輩分小的,也全按著禮節拜見,這班晚輩的弟子,其中可頗多能手,可是對這初入佛門的蔣畏三,絕沒有絲毫輕視之心,全是極誠敬地向蔣畏三參禮。

趕到全相見完畢,已經雞鳴報曉,東方空中已現出魚肚白色,眾僧人在鳴鐘擊鼓聲中,退出大雄寶殿。致果老方丈吩咐蔣畏三暫時回慧可庵中,略息片刻,少時要隨著監院宏德大師參拜全寺中的各佛殿,蔣畏三遂隨著退了下來。回到慧可庵中,這裏早有四名僧人派在他身旁伺候他一切,也不再以施主相稱了,全稱他為涵一大師。趕到了旭日東升晨初時候,宏德大師到來,陪著他先從本處慧可庵參拜起,把這少林寺所有的各處殿堂,完全參拜過,更把他領到達摩院。這裏可不是隻由他一人掌管,不過是尊他為首座,達摩院中原有四位高僧掌管著,這是全寺中最重要之地,也就是少林寺武功精華鍛煉的所在。凡是入達摩院操練武功的,全是在前麵練武場中,經過三年五載的苦功夫,對於本派的功夫,已經全有了根基才肯叫他入達摩院。這裏是專操練傳授少林寺七十二絕藝,三十六行功,完全是上乘的功夫。對於少林寺中十八羅漢手、少林神拳,沒有精純造詣的,別想到這裏來,隻要從達摩院中再把功夫練成了,雖不能說是個個爐火純青,反正絕非平常一班江湖武士所能比並。這裏全給涵一大師引見之後,跟著一陣鐘聲響過,宏德大師說:“現在已經到了午飯時,不必再回慧可庵,一直到齋堂去吧。”涵一大師遂隨著監院宏德大師直奔齋堂,這時所有全寺中除了分班看守各處的僧人,五百餘僧眾全奔齋堂。此時院中發出一片輕微腳步之聲,在每個僧人的腳下,全不敢放重了腳步,可是這全寺中二十餘個院落,所有的僧人,輕微腳步發出來的聲音,也就夠大的了,可是絕沒有一個說話的,一行行從各殿中出來,全走向了齋堂的這道院內。

涵一大師來到少林寺,還是初次看到這種用齋的情形,魚貫而行,全走進齋堂。這裏是九間長,五間寬一座大敞廳,裏麵排得整整齊齊的,長形木桌和長板凳,板凳上麵全掛著藍布套,桌凳潔淨異常,走進齋堂的僧人,全是各有次序,仍然是沒有說話的聲音,隻聞腳步響。五百多名僧人,隻用了不大的時候,完全坐齊了。靠裏麵有兩位長老在極高的一個座位上,可以把這齋堂中看遍了,僧人們坐在那裏,全是恭恭敬敬,嚴肅異常。涵一大師,他也算是首座的僧人,他坐在達摩院所有僧人一排座位的頭裏,監院宏德大師卻陪著他坐在桌的對麵。這時由外麵走進來二十五名年輕的僧人,每人全是雙手托起一隻大木盤,一邊搭在肩頭上。這一木盤裏是二十碗米飯,熱氣騰騰的,每一隻木盤可以供給二十位僧人,連木盤帶飯碗,分量很重,可是這二十五名僧人,從外麵順序走進來,各自分開,每人奔一排長桌案,一手托著木盤,把裏麵的米飯,每一個僧人遞給一碗。送到每一個僧人麵前的全是趕緊站起,雙手把碗接過來,輕輕地放在自己麵前的桌上。碗底絕沒有和桌案磕碰之聲,這五百僧眾,立時由這二十五名僧人,每人分給了一碗飯,分布得十分迅速。這二十五名少年僧人,把木盤撤出去,少沉了片刻,又用木盤送進來大盤的醃菜,每四個人麵前放置一盤,全給擺好了,連掌管職司各首座僧人並無兩樣,全是一樣用這種齋飯。這時齋堂門口,當的一聲鐘響,這五百多個僧人,全站起來,全是雙手合十,向著飯碗一低頭,那兩位監視齋堂的長老,卻誦起經文,這所有的僧人也全在低聲隨著念誦。等到二次鐘響過,這才相繼落座,一同進食。

在用齋的時候,絕聽不見竹箸和碗邊相碰之聲,在僧人們這碗飯將要用完之時,那二十五名伺候齋堂的僧人,又從外麵走進來,這次卻是每人的木盤中放著一個淺木桶,裏頭也是熱騰騰的米飯。這托木盤的僧人,右手持著一隻長柄木勺,在經過每一個桌案前,哪一個僧人要重添飯時,雙手把碗在頭前一舉,那少年僧人立刻用木勺把飯給他添上,不再用的也就不再站起來。這種添飯用過,第七排一個桌案上,有一個僧人,在用完齋之後,把竹箸放偏,和另一個僧人的碗放得重一些,碗底和桌案碰得出了聲,立時被那掌管齋堂的長老,喚到麵前,申斥了一番,這才叫他退去。涵一大師看到這種情形,也足可以想象少林寺規誡之嚴,雖則事極細微,但也不肯輕輕放過,所以這麼大的廟宇,僧人這麼多,無論在什麼時候總是那麼整齊嚴肅。齋堂用過飯,一陣鐘聲響過,所有僧人全立起來向長老一拜,仍然是按著次序退出齋堂。涵一大師仍然回轉慧可庵,監院宏德大師他是掌管寺中一切重要事,跟涵一大師交代了一番,囑咐涵一大師在第二日五更一過,趕緊收拾一切,要到達摩院,監視著那裏的僧人操練少林寺七十二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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