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產那天，妾室偷偷將我和她的女兒調換。

我佯裝不知，細心將孩子撫養長大。

十六年後，妾室的女兒被我養成了京城第一閨秀，即將嫁給太子。

而我的女兒未出閣就壞了名聲，被許配給了城東的劉瘸子。

除夕家宴，妾室當著族裏長輩的麵要滴血驗親。

“夫人，在你麵前做低伏小了半輩子，我也該翻身了。”

看著她得意洋洋的模樣，我笑了。

我等的就是這一天。

1

除夕前七天，我和女兒從護國寺回府。

月姨娘拿著一個燙金的暖手爐，塞進女兒手裏，滿眼心疼。

“這樣冷的天，夫人應該過幾日再回來的，若是凍著小姐怎麼辦？”

我抬了抬眼皮，並未接話。

自從生產那日，月姨娘將我和她的女兒調包以後，便主動要求搬到了離我最近的院子旁邊。

她說，妾室不配住獨立的院子。

可我知道，她隻是想多看自己的女兒兩眼。

如十五歲的江瑤越發亭亭玉立，月姨娘對於她的疼愛也越發難以掩飾。

江瑤蹙起秀眉，“是我吵著要回府的，姨娘何必責怪母親，更何況，方才姨娘對母親說話的態度，是妾室該有的嗎？”

“莫不是我們離開了三月，月姨娘就已經忘了尊卑二字該怎麼寫了？”

我欣慰的看了一眼替我出頭的江瑤。

她剛剛及笄，卻已經在我的教導下明善惡懂是非。

更重要的是，一心一意的向著我。

月姨娘的臉上閃過一絲難過，不過很快就掩飾過去了。

她興衝衝地跟著我們回了院子，說親手縫製了一套新衣給江瑤。

冬日裏下了一場雪，廊前的一片雪白還沒有清掃幹淨。

下人忙碌的身影後麵，還跪著一個衣衫單薄的女孩。

這樣冷的天，她竟隻穿了一層薄薄的裏衣，跪在地上凍得發抖。

看到月姨娘，她臉上立刻露出祈求的神色。

“姨娘，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偷偷看書了，求您讓我進屋吧。”

江瑤皺起眉頭，下意識的想要上前查看，卻被月姨娘死死拉住。

“大小姐，這是我的女兒，從小就被養在莊子上，如今她十五歲了，該相看個好人家的歲數，就把她接了回來。”

“哪知這個賤皮子這麼不懂規矩，居然偷偷看書，女子無才便是德，她實在是該罰。”

瞧見女孩瑟瑟發抖的模樣，我心中閃過一絲心疼。

本以為將她送到莊子上就能護住她，沒想到，終歸還是被接了回來。

我冷眼看著月姨娘。

“不過是幾本書，何至於此？”

說完，我就給了江瑤一個眼神，暗示她把跪在地上的女孩扶起來。

誰知月姨娘卻擋在身前。

“夫人，小翠是我的女兒，我有權管教。她就是個天生的下賤貨色，不懲罰不長記性！”

月姨娘跪在地上，看著小翠受苦，她的嘴角壓製不住笑意，麵上卻還要裝出一副慈母的樣子。

江瑤實在是看不過去，就將自己手裏的暖爐遞給了小翠。

月姨娘卻一腳踢在了小翠的肚子上。

手段之狠辣，看的我和江瑤雙雙皺眉。

月姨娘卻毫不在意，甚至用腳反複碾壓小翠的手臂。

“賤皮子就是賤皮子，要認清自己的身份，你是妾室的女兒，就算是大小姐扔了的東西，你也不能要。”

“敢跟大小姐搶東西，那你就隻有這一個下場，知道嗎？”

小翠蜷縮在地上疼得說不出話，隻能含淚點頭。

“夠了，到底也是我們府上的女兒，你這樣苛待，難道府上的名聲傳出去會好聽嗎？”

我扶起小翠，她感激的看了我一眼。

真是個可憐的女孩，想必在莊子上也受了不少苦。

明明和江瑤是一樣的年紀，卻瘦小得可憐，眼眶都深深凹進去了，想必從前都沒怎麼吃飽過。

“不錯，月姨娘，你是小翠妹妹的生母，應該愛護嗬護她才是，為何要如此苛責？”江瑤也替小翠憤憤不平，“難道她不是你的女兒嗎？”

月姨娘眸色微閃，閃過一絲心虛。

江瑤卻不再理她，轉而甜甜的圍著我撒嬌。

“娘親，妹妹回來了，我們府上應該大擺宴席，歡迎妹妹回家才是，您覺得呢？”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好。”

月姨娘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這怎麼行，不過是一個庶女，有什麼必要享受如此殊榮，依我看，讓大人知道她回來了就行，往後，她就在院裏做個燒火丫頭。”

江瑤對於月姨娘這個庶母屢次三番的冒犯，也算是忍耐到了極點。

她緊繃著臉，“月姨娘，你應該擺正自己的身份，此事我母親同意了，哪還有你一個妾室不同意的份。”

“況且，她是我妹妹，我娘都沒讓她當燒火丫鬟，你憑什麼做主？”

大約是江瑤看月姨娘的眼神太過於厭惡，月姨娘一時沉默了。

她沒再開口說什麼，隻是警告似的看了小翠一眼。

小翠被嚇得不輕，又往角落裏蜷縮了一下，令我心疼不已。

擺宴席前，江瑤便一直呆在月姨娘的房裏，護著小翠。

可月姨娘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警告小翠，不允許她和江瑤姐妹相稱，在人前隻能是江瑤的侍女。

江瑤煮茶，小翠便在旁邊拿扇子扇風。

江瑤吃川西進貢來的蜜桔，小翠隻能吃她剩下的。

我忍不住問小翠。

“同樣是江家的女兒，你卻隻能當你姐姐的婢女，心中可有不甘啊？”

小翠搖搖頭；“能留在小姐身邊，對小翠來說已是莫大的福氣。”

說罷她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傷痕，一道道陳年舊疤觸目驚心。

“在莊子裏吃不飽，穿不暖，有時還要與野狗搶飯吃，每天都是洗不完的衣服，挨不完的打，如今，府裏的床就算是給下人用的，也溫暖敞亮，總比那四麵漏風的破草床好得多。”

“小姐善良，夫人也溫和，能跟在你們身邊，是小翠的福氣。”

“隻是，隻是我不明白，我娘為什麼也要像那些壞人一樣對我，我難道不是她的女兒嗎？”

2

小翠泣不成聲，我眼裏更是心疼不已，安撫的揉了揉她的腦袋。

月姨娘之所以將小翠送到外麵的莊子上，自然是為了替江瑤鏟除一切的障礙。

小翠最好死在外麵的莊子上，這樣江家就隻有江瑤一個女兒了，那麼，所有的寵愛和重心都會落在江瑤的身上。

不過也如她所願，如今的江瑤已經被我撫養成了京城第一閨秀。

人人都誇她體麵端莊，不日就要嫁給太子，完成一樁金玉良緣，也算是全天下女子的典範了。

隻可惜，這些話我不能對小翠說。

“也許，她當娘的方式錯了吧，你受苦了，以後有我在，我和你姐姐都會護著你的。”

我招呼人安排了幾套過冬的新衣服，又給小翠一些去疤的藥膏，便揮揮手讓她下去了。

養了幾天，小翠的狀態果然好了很多，人也漸漸胖了起來。

沒有了原先營養不良的模樣，看起來倒也是個美人坯子。

月姨娘卻對此警惕不已，總是變著法子的要找小翠麻煩。

每次小翠端給江瑤的水，月姨娘總是要先試試溫度，若是燙了或者是涼了，便又是對小翠一頓打罵。

宴會的前兩天，江瑤帶著小翠去和太子吃茶，下馬車時出於禮數，太子順手扶了小翠一把。

太子是個溫和又周到的人，可月姨娘卻不這麼覺得，臉色陰鬱的厲害，恨不得剁了小翠的手。

太子離開後，她一巴掌便打在了小翠臉上。

“你這個不安分的賤皮子，居然還想搶你姐姐的良緣。”

小翠捂著臉，淚眼婆娑的搖頭。

“我沒有。”

月姨娘下一巴掌打得更狠了。

“你裝出這副可憐的樣子給誰看呢，這裏可沒有男的讓你狐媚！”

小翠知道解釋也沒用，索性低著頭，紅著眼睛任由她打罵。

月姨娘罵著罵著突然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打量小翠現在的容貌。

是了，小翠即便穿的婢女衣服，也和那些平常侍女並不一樣，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是男人喜歡的類型。

月姨娘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狠毒，將頭上的簪子拔了下來。

見狀，我連忙想去阻攔，卻還是遲了一步。

簪子從小翠的右臉頰上劃過，留下了一道血痕。

月姨娘滿意的笑了：“沒有了這張臉，我看你還怎麼去勾引男人。”

“你瘋了嗎？怎麼能這麼欺負小翠！”我抬手重重給了月姨娘一巴掌，著急忙慌的道：“快，快請大夫！”

小翠則難以置信的看著月姨娘，哭暈過去。

女孩子的容貌是一等一的大事，江瑤得知這個消息後為小翠鳴不平，氣衝衝地告到了她父親麵前。

江盛沉著一張臉。

不過，他素來對月姨娘寵愛萬分，最終也隻是不痛不癢的嗬斥了幾句，裝模作樣的罰了一天禁閉，便完事了。

江瑤氣得不輕，晚飯都沒有吃。

我也無可奈何。

隻能多找幾個大夫，給小翠看臉上的傷有沒有救了。

總不能真的讓她毀容。

月姨娘關了禁閉後出來，像是換了一個人般，對小翠的態度也突然有了轉變。

她給小翠房裏送去了很多好東西，說自己衝動了，實在是對不住她。

她還特意找到我，請求將小翠入族譜的宴會放到年二十九，邀請京城裏的達官顯貴都來參加，要讓小翠體體麵麵的認祖歸宗。

我眉心狠狠一跳，已經猜到月姨娘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了。

卻還是不動聲色。

3

除夕宴會當天，月姨娘極力推薦小翠穿月牙白的長裙。

小翠本身是有些抗拒的，但架不住月姨娘的要求，隻能半推半就的穿上。

我看到月姨娘的眼裏，閃過一絲得逞的光芒。

宴會進行到一半，到了入族譜的環節，府裏卻突然找不到小翠的身影。

一個臉生的小丫鬟說道：“剛剛，奴婢看到小翠姐姐往書閣去了。”

月姨娘故作驚訝的捂住嘴巴。

“瞧我怎麼忘了，老爺前兩天剛剛得了一株翡翠珊瑚，就放在書閣了，我方才讓小翠提前準備一下，方便大家觀賞。”

“如今午膳也吃的差不多了，不如大家就隨我一起去看看吧。”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來了書閣，沒看到傳說中的翡翠珊瑚，倒是看到了好大一張床。

小翠和一名男子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

男子瞧見浩浩蕩蕩的人群，立即慌慌忙忙的起身，指著小翠。

“不關我的事，都是她勾引我的！”

小翠的眼神也從一開始的迷茫，變為了現在的驚恐。

“怎麼會這樣？我怎麼會在這裏？”

但此刻她就算再傻，也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月姨娘，是你！是你給我的衣服裏下了藥，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我是你的女兒啊，你讓我名聲盡毀，到底對你有什麼好處？”

小翠哭的撕心裂肺，月姨娘全麵無表情的開口。

“你這死丫頭，自己不檢點，還要攀咬在我身上。”

“我可不是你娘！”

說完，月姨娘當著賓客的麵，跪在了老爺麵前。

“老爺，求您做主啊，我真正的女兒是瑤兒啊。”

“當年有人趁著妾身產後虛弱，將兩個孩子進行了調換，這個不知廉恥的丫頭，才不是我的女兒！”

眾人頓時震驚了。

見我並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小翠不可思議。

“你，你一直都知道嗎？那你為何可以看著我受這麼多的苦難，夫人，你可是我的親娘啊，為何要這麼待我？”

“我原先還以為你是菩薩心腸，可我如今覺得你比月姨娘更加可惡！”

“她不是我的生母，為自己的女兒鋪路，所以可以如此折磨我，但你是我的生母，你到底為什麼不認我？”

“你怎麼能一直隱瞞真相？眼睜睜看著你的親生女兒，遭受了這麼多年的虐待，你不會心痛嗎？！”

賓客們也都議論紛紛，平時和我交好的夫人們在此刻交頭接耳。

“天呐，夫人也太心狠了吧，那可是她的親生女兒！”

“你懂什麼，養在外麵這麼多年的，哪有養在自己身邊的親，多半也是看外麵這個女兒不識禮數，所以不想認回來。”

“那也不是，虎毒不食子，這夫人麵若觀音，心比猛獸還凶殘啊！”

聞言，小翠看我的眼神也越發怨恨。

“娘，我恨死你了！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此時，月姨娘得意洋洋的看著我。

“夫人，既然你女兒這麼喜歡瘸子，那就嫁給瘸子吧，橫豎清白毀也嫁不出去了，怎麼樣，我送你的這個驚喜，你喜歡嗎？”

我看向月姨娘，眉眼冷靜的笑了。

“月姨娘，你又怎麼知道，我沒有驚喜送給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