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臨死前,我將杉木雕刻成人形,代替我陪在王爺身邊。
它與我長得一般無二,還承載我的全部記憶,幾近以假亂真。
隻是失了七情六欲。
王爺並未察覺異樣,而是不滿我日漸平淡的態度,
於是故意納了許多房妾侍,想讓我露出為他爭風吃醋的猙獰模樣。
直到,他最寵愛的側妃設計將我推入湖中。
王爺才發現,我冷的如同一塊浮冰。
1
“撲通“”一聲,我迅速朝湖底沉去。
在我喊出最後一聲“救命”時,岸上的側妃柳明月露出一絲得意。
直到湖麵再次平靜,她才故作慌張地喊人:
“快來人呀!王妃失足落湖了!”
正在宴請貴客的宋柏成匆匆趕來,
臉色陰沉地命小廝將沉入湖底的我撈上來。
他滿臉譏諷的望著狼狽不堪的我。
“秦蓁蓁,倒是我小瞧了你,為了爭寵連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還不快起來,堂堂王妃大庭廣眾之下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我張口想解釋,卻在看到他滿臉的不信任時失了語。
隻因我在雕刻麵龐時,特地鋪上一層粉紅,讓“我”隨時隨地麵色紅潤。
他便斷定是我都是裝的。
可他明明知道,我恐水至深,如無人引誘是絕不會獨自去到湖邊賞景,
而我的教養更不會允許我用性命為賭來與側妃爭高下。
“過來,秦蓁蓁,我親自送你回去,你的目的也算達成了。”
他朝我伸出手,可我卻沒有動。
隻因“我”的軀體侵入太多湖水,需要時間將其蒸發。
否則日積月累,這具杉木軀體將會徹底腐爛。
宋柏成大怒,陰沉著臉吩咐:
“不識好歹,秦蓁蓁,敢甩本王的麵子,我倒要看看,你的嘴是不是也這般硬。”
“來人,將王妃帶回去,炭火吃食今晚一律不準往院裏送。”
說罷欲甩手離去,柳明月趕忙跪在身前,假意求情:
“王爺,還是請太醫過府一瞧吧!王妃若是真出了差子,心疼的還不是王爺。”
宋柏成滿臉疼惜地將她扶起,隨即不屑的看向我:
“你呀!就是太心軟,欺負到你頭上還為別人著想呢!”
“不過是在湖中泡了一會,又死不了!”
沒錯,落湖確實不至於讓“我”死掉。
可若是旁人,寒冬臘月在水中泡上這麼半天,即便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柳明月的計謀很拙劣,她框我王爺約我湖邊相見,又將我貼身丫鬟引走。
一舉一動很多破綻,細究之下很快便能水落石出,可他就那麼信了柳明月的一麵之詞。
或許,在他心中我的生死並不重要。
哪怕有天知道了真相,恐怕也不甚在意,最多感念夫妻多年,說上一句紅顏薄命。
可他不知道,三年前我就已經死了。
2
為蒸幹體內的水分,我耗盡了全部靈力,靠著丫鬟的攙扶才勉強起身。
王爺卻不曾察覺,居高臨下地望向我。
“秦蓁蓁,你哪裏來的底氣跟我犯倔!”
柳明月挽著鬆柏成的手臂,滿臉得意卻虛偽地勸說:
“王爺,王妃姐姐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萬一出事......”
“看她麵色紅潤,哪是不太好的樣子,一點小事就要尋太醫來瞧,真當自己是金子做的不成。”
不知想到了什麼,柳明月的溫柔小意陡然一滯。
“是呀,不過是落水,哪裏值得大動幹戈。”
“當年我與娘親被流放塞北,發燒高熱撐一撐也就過去了。王妃此舉,屬實令人心寒。”
柳明月原也是京城貴女。
當年因她父親力保王爺的兄長上位,被小人誣告,
於獄中含恨而亡,家眷也盡數被罰流放塞北。
聽聞她在流放時很是吃了一番苦頭。
柳明月初到王府時,不滿我奴仆眾多,痛斥我驕奢淫逸,
暗中挑撥王爺對我下令,讓領著高額月銀的仆從歸家休息。
我向來對王爺言聽計從。
這才讓她有機會自導自演這場大戲。
柳明月不滿地瞥向攙扶我的丫鬟,故作天真道:
“哎呦,如今王妃姐姐身體不適,這一個丫鬟哪能照顧妥當,王爺還是多安排幾個丫鬟婆子吧。”
“隻是可憐這些下人,沒休息幾日又要勞作。”
宋柏成不讚成的反駁:
“秦蓁蓁自己作孽,還要別人來替她承受苦果,當真沒有半分憐憫之心。”
原來我的安危於他而言,甚至比不上下人的辛勞。
“算了,就再給你一個機會,你現在跪下,為自己誣陷月兒道歉。”
“我便免了你今晚的處罰,也會讓人去請太醫。”
聽到宋柏成說要再給我一個機會,柳明月的臉色變得有些扭曲。
我僅剩的一絲靈魂飄在空中,明明早已無知無覺,心臟卻不由得一陣抽痛。
柳明月設計推我落湖,害我耗盡靈力。
如今還要我對她下跪道歉。
可我對“身體”唯一的命令是永遠聽從鬆柏成的命令。
我的四肢如同萬年朽木,動作極為緩慢的開始下跪。
可宋柏成的臉色並未因我下跪的動作好轉,反而在我膝蓋觸地的一霎那,烏雲密布。
“秦蓁蓁!”
“我知道你不滿我納月兒為側妃,才故意惹我生氣。”
“可她父親因兄長而死,流放路中更是吃進了苦頭,你堂堂王妃,連這點容人的雅量都沒有嗎?”
我一下愣住。
原來他知道我是她明媒正娶的王妃呀!
這些年,他為激我吃醋,故意在我麵前寵幸她人。
隻為看我為他舍棄教養的猙獰模樣。
可惜,他永遠不會看到了。
因為我的“身體”隻會愛他。
她不會爭,也不會委屈,更不會拒絕宋柏成的任何要求。
這樣的王妃,我不明白鬆柏成為何還是不滿意。
3
我死的那天,正是宋柏成八抬大轎迎柳明月為側妃的日子。
那時我已病入膏肓,連床都下不去。
可我還是強撐著一口氣,想見他最後一麵。
我讓丫鬟拿著他送與我的定情信物,去前廳求宋柏成。
回來時丫鬟很不忿:
“娘娘,王爺說您一日不吃側妃娘娘敬的茶,他便一日不在踏足東院。”
就這樣,我睜著雙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魂魄離體,我飄到府內上空,看到西南角一處屋子燈火通明,
是宋柏成與柳明月的洞房花燭夜。
宋柏成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聖上雖憐惜柳明月的處境,卻也認為她配不上自己的胞弟。
這場喜事,是宋柏成於長階跪出來的。
柳明月一個平反的罪臣之女,嫁與王府做側妃已是上天垂愛,
可宋柏成仍覺不夠,要聖上親自下旨,為她求來正妻才有的規製。
張羅喜事的那些日子,王府要換女主子風聲傳遍京都。
而我,其實本不該與宋柏成產生交集。
我是蜉蝣山首席座下最小的弟子,來凡塵隻為斬妖除魔、蕩清濁氣,累計功德。
可自戰場驚天一瞥,我從此迷上了那個身披鐵甲、目光堅毅的宋柏成。
看他在戰場險象環生,我的心比針紮還難受。
直至他又一次陷入絕境,我再也掩藏不住內心擔憂,頂著天譴的威脅出手將他救下。
滿臉血汙之下,我竟清晰地從他眼中看到了喜愛。
回到京城後,他第一時間帶我去見他敬重的皇兄,像小孩子炫耀自己心愛的禮物那般:
“皇兄,我找到共度一生的良人了。”
“就是她。”
婚後,我們柔情蜜意,天作之合。
但我知道這並不會長久。
宋柏成的皇兄可做守成之君,卻做不成亂世之王。
皇朝覆滅,近在咫尺。
被拘禁在宗人府的九皇子,早就與外族暗中勾結,
隻等來朝覲節之時,殺宋柏成兄弟一個措手不及。
我於大殿之上,用靈力將本應取宋柏成性命的毒箭引致自身。
師父說我享天地靈氣孕育而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飛升聖體。
所以,這世間凡箭即使淬了毒,也取不了我性命。
真正要我亡的,是這世間法則。
我保了宋柏成,他便能保兄長坐穩皇位,這世間就亂不了。
強行插手凡間俗世,代價便是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輪回。
師父察覺我的命燈有異,連夜趕來為我續命。
“苦心修行多年,為了一個凡人,放棄飛升的大好機會,值得嗎?”
我堅定道:“他值得。”
一命換一命,我很知足。
整整三年時間,宋柏成並未發現“我”有絲毫異常。
隻越發看不慣我連弧度都一成不變的笑容。
這一年來更是變本加厲的尋花宿柳,甚至當著我的麵,就與外邊帶回來的風塵女子親熱。
每每我想回避,他就命我守在旁邊,還任由她們作踐奚落我。
如此,我在府中的處境越發艱難,連看門的小廝都能怠慢於我。
還未走進飯廳,便聽到柳明月嬌滴滴的聲音傳來,不像大家閨秀,倒像勾欄女子。
“我知王爺待我極好,可月兒一個側妃,哪配和王妃同桌而食。”
“這怕是壞了規矩,王妃姐姐知道又要與王爺置氣。”
4
宋柏成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柳明月,霸氣道:
“在王府裏我就是規矩,她秦蓁蓁還敢置喙不成。”
“還有,你父親為皇兄立下汗馬功勞,要是本王再聽到你如此自輕自賤,定要好好罰你一頓。”
我站在門前看著他們恩愛,進退不得。
“秦蓁蓁,進來!”
在料峭寒風中站了許久,“我”終於得了命令,得以進門用膳。
我帶著笑容,有條不紊地為宋柏成布菜。
他最煩我虛情假意這一套,扔了湯匙,說:
“去廚房給本王加一例補湯,要你親自熬。”
緊接著放緩聲音,溫柔地對柳明月說:
“塞北苦寒,想必吃了不少苦,我讓柳明月給你燉盞燕窩補補身體如何?”
柳明月嘴角上揚,起身側跪推諉道:
“哪裏敢勞煩王妃姐姐,可王爺的心意妾身也是不敢忤逆的,不如請王妃姐姐盛一碗乳鴿湯好了。”
我機械地盛湯,轉身遞給坐在王爺一側的柳明月。
可就在我伸出手的一瞬間,她伸手掀翻了湯碗,痛呼出聲。
“啊!好燙。”
宋柏成聞言立馬捧起她被熱湯飛濺的手腕仔細檢查。
“月兒,可有被燙傷?”
柳明月則委屈的看我一眼,說道:
“是妾身不小心,王爺莫要遷怒於王妃姐姐。”
確認並無大礙後,宋柏成對我厲聲斥責。
“秦蓁蓁,膽子真是肥了,當著我的麵就敢故意糟踐月兒。要是我不在,你是不是還要如落湖那般故意誣陷月兒打翻湯碗,隻為陷害你。”
宋柏成斥責一句,柳明月就在一旁勸慰一句。
好和諧的一對夫妻,原是我多餘。
顯然,柳明月在宋柏成心中的份量不是那些煙柳女子能比的。
她未習武,故意打翻湯碗的動作也並不隱蔽。
宋柏成一眼能看透的把戲,卻還是選擇遷就她,順勢責怪我。
所以,就算他信是柳明月故意推我落湖,也不會舍得責罰。
我捂著被熱湯浸濕的手掌,慢慢走回臥房。
上次為將體內水分蒸幹,我已將靈力耗盡,如今隻能看著手掌一日日腐爛。
剛躺下,一人推門而進,能不經通傳直入我臥房,隻宋柏成一人。
他見我連外裳都沒脫,眉頭微蹙:
“秦蓁蓁,真燙傷了?手拿出來。”
我條件反射般將手藏於身後,平靜道:
“並未,王爺莫要擔憂。”
宋柏成明顯不信,又想到熱湯灑下時我的異樣,放緩語氣哄到:
“乖,拿出來我給你塗藥。”
“我”接受命令,將手伸出來。
除了表麵浮著一層湯漬,瑩白如玉,未有一絲紅腫。
宋柏成怔忡一秒,麵露不解。
良久,他嗤笑一聲:
“做戲都不舍得弄出真傷,秦蓁蓁,你可真是嬌貴!”
“連惹人疼愛的手段,都不及柳明月半分。”
離開時,他的臉上帶著罕見的一絲笑意。
他以為,我如柳明月一般在示弱討好。
果然,剛夜幕降臨,丫鬟慌忙來通傳,說王爺今晚宿在東院,讓我好生打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