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紐約曼哈頓廣告公司經理桑希爾先生正同女秘書瑪奇乘電梯下樓。
電梯剛一停穩,桑希爾就一個箭步衝了出來。他大步向門外奔去,害得瑪奇也不得不一路小跑,她拿著個小筆記本和筆,一邊記下老板新的工作計劃和指令,一邊提醒老板已經記錄在案的預約、談判、見麵事宜。
桑希爾腳底生風,嘴也不停:“你可以再查查結算出來的數據。”
瑪奇正要回答,旁邊一個男人駐足與桑希爾打招呼:“那不是桑希爾先生嗎?晚安!”
桑希爾一抬頭,“嘿!笛!替我問候夫人。”隨即轉回頭對著瑪奇,“咱們接著說,”路經報攤,桑希爾買了份報紙,“我還是那句話,我們必須保持住原來的戰果,不然又會有什麼令人遺憾的小錯誤出現。要是對手抓住了好的機會,那我們隻有到銀行去哭訴了。”
兩人轉過樓梯,桑希爾先生的嘴巴又開動了:“咱們下星期一共進午餐如何?”他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下。
瑪奇微微撇撇嘴,那神態仿佛是說:“瞧,又來了。這種空頭支票開得也太多了。”
桑希爾又對瑪奇交代道:“請回信給山姆。”瑪奇忙拿筆準備記下來,“就說祝你快樂等等,反正就這些老套子,你已經熟悉了。”
談話間,兩人來到了大樓門口。桑希爾用既像征詢意見又似命令的口吻說道:“走吧,你最好跟我到廣場大樓。到了之後我再叫車送你回來。”
瑪奇嚇得一哆嗦,她麵呈難色:心想,“天,這一路上不知他又要分派多少活計了。”
桑希爾不由分說抓著她的胳膊衝出了大門。
桑希爾一邊走一邊打趣地說:“你看上去氣色很好。”又做嚴肅狀,“下麵該談葛清的事了吧?”
“是的。”瑪奇道。
“送她一包包爾糖,十塊錢就打發了。那種糖你知道的,就是每個糖都用銀色紙包裝的那種。她會喜歡的。”說到這兒,桑希爾狡黠地一笑,“她會喜歡的,從包裝上來看,她會以為那是小鐘表呢!”
桑希爾臉上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冷笑,“你對她隻要說,我沒有一天、一時、一刻……”
“你上次就是這麼說的,是吧?”一邊記錄一邊撇嘴的瑪奇忽然插話道。
桑希爾愣了一會兒,隨即又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買甜食送你怎麼樣?”
他臉上掛著一種討好的表情。
“下星期三我還得跟你談一談,有些事情還得跟你商量商量。”
桑希爾說著已帶瑪奇來到了大街上。
“我們不乘出租車行嗎?隻有兩條街。”桑希爾試探性地問。
“我太累了!”瑪奇立即叫苦道。她太熟悉她這位以勤儉持家聞名的老板了。
“這是你一貫的毛病!瑪奇。好吧!出租車!”
在他們前麵,有位戴眼鏡的紳士剛好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桑希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了過去,一把把瑪奇硬塞進了出租車。他忙不迭地對紳士說道:“這個女人有病。我們有急事。對不起,我們得先上了。”
那位不知所措的紳士被扔在路邊,出租車載著兩人向前駛去。
“先到廣場大樓。”桑希爾對司機說道。
“你看他多可憐!”瑪奇回過頭看看。
“沒辦法,這就是生活,”桑希爾一臉勝者為王敗者寇的表情,“生活就是這個樣子嘛——唉,你看看我發福了嗎?”桑希爾望望瑪奇又望望自己的肚皮,不等回答,就對瑪奇也是對自己說道:“要想著瘦!要想著瘦!”
說完,馬上又換了一副麵孔,嚴肅地對瑪奇說道:“咱們接著談,”又對司機補充了一句,“是在五十九大街。”
瑪奇拿著筆記本念道:“明天上午10點半,你得安排成品展示排練。然後和蒙肯夫婦共進午餐。地點在拉瑞尼,時間是中午1點鐘。”
桑希爾似乎覺得所有重擔都在向他壓來,他略帶抱怨地說道:“星期三晚上7點鐘我還有個約會。噢,天哪!另外,你回去後別忘了盡快給我母親打個電話。”
車到了廣場大樓。
桑希爾一邊掏錢一邊對司機說道:“請你再把這位女士送回去,好嗎?”
桑希爾下得車來,在出租車即將離開的刹那,又俯身衝車裏的瑪奇說道:“別忘了,馬上給我母親打個電話。”
瑪奇在車裏使勁地點頭應允。她又問道:“你待會兒還回辦公室嗎?”
桑希爾還沒來得及回答,車就已經開出去了。
突然,桑希爾又想起了什麼,他衝出租車背影大聲叫道:“等一下,等等!還有件事!”
但出租車已開出好遠一段路了。
桑希爾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進廣場大樓的餐廳。
桑希爾剛進餐廳大門,一位中年侍者就微笑著迎上前來:“桑希爾先生,您來了!”
桑希爾衝他點點頭,“維多,偉奈在等我嗎?”
侍者維多對他做了個邀請的姿勢說道:“這邊請,他們在靠近壁爐的那桌等您。”
維多帶著桑希爾向壁爐那邊走去。靠近壁爐的座位上坐著三個男人,其中一個見到桑希爾立刻起身相迎:
“桑希爾,這邊!”他對坐在自己旁邊的那兩人介紹道:“這是羅傑·桑希爾。”
兩人站起身分別與桑希爾握手。偉奈指著一個戴助聽器的男人對桑希爾介紹道:“這是班尼·尼布森先生。”又指著另一位瘦高個介紹道:“這是萊裏·瑞德先生。”
三人互致問候後落座。
偉奈告訴桑希爾說:“我們一直在等你呢。我們想是不是……”說到這兒,偉奈忽然停下了,因為他發覺桑希爾心思一直沒集中起來,總是心神不安,於是他問道:“你怎麼了,羅傑?”
桑希爾一臉焦急和懊喪的表情:“我剛才告訴我的秘書,讓她給我母親打電話。可我忽然想起來,我母親這會兒不在家。她正在一個朋友家裏打橋牌。那位朋友剛搬進新居,房間還沒裝修過呢,電話也沒有。我真蠢哪,我想現在我應該發個電報給我母親。”
桑希爾回頭去叫維多:“維多,哪裏可以發電報?”
維多指了指門邊前台。
桑希爾說道:“對不起,我去去就來。”說罷起身離開。
就在這時,飯店裏響起了廣播找人的聲音,“喬治·凱林先生有人找!喬治·凱林先生有人找!”與此同時,兩個壯年男子出現在門邊。看來是他們要找喬治·凱林先生。
桑希爾走到餐廳中央,攔住一個年輕侍者,“你能替我發個電報嗎?”
侍者一臉歉意,“對不起,先生,電報得自己發。就在那邊!”侍者指了指門口。
桑希爾隻好繼續朝門口走去。
站在門邊的兩人看到桑希爾向這邊走來,其中一個禿頭男子對另一個使了個眼色,另一個神秘地點點頭。
桑希爾剛轉過門廳,正準備奔前台而去,那兩個人突然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
桑希爾大惑不解,有些暈頭轉向地問道:“這是幹什麼?”
禿頭把一支微型手槍頂在了桑希爾腰部,另一個戴禮帽的緊緊拽住桑希爾的胳膊,“老老實實跟我們走!門外有輛車等著。看到沒有,你背上正有一把槍抵住你呢。老實跟我們走!”他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
“你們這是幹什麼?這真太荒謬了。”桑希爾想弄清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沒跟你開玩笑!你夾在我倆中間快走!”戴禮帽的人與禿頭挾持著桑希爾急速往門外溜去。桑希爾被擠在中間簡直像待宰的雞鴨一般,盡管他長得很高大,但毫無反擊能力。更何況禿頭的那把手槍正冷冰冰地頂在他的腰眼上。
兩人擁著桑希爾來到飯店外。早已等候在那兒的一輛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駛到他們跟前。門打開,戴禮帽的人把他推了進去。然後,兩人也迅速鑽進車,車子一溜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疾駛的汽車內,桑希爾一臉無辜地對坐在他身邊的兩位陌生人抱怨道:“告訴我,我們到底要到哪裏去?別跟我開玩笑了,嚇著我了。”他竭力保持鎮靜。
看兩個人毫無反應,桑希爾越發恐懼了。他試探性地問道:“你們也看見了,有幾個朋友正等著我呢,我們能不能再開回去,讓我把事了結了,再跟你們走?或者讓我打個電話,告訴他們我被綁架了?”桑希爾大腦一邊快速地轉著,一邊還要在兩位陌生人麵前表現出幽默感。
兩人依然不動聲色。
車子在一處紅綠燈前停了下來。桑希爾覺得時機到了,他猛地衝向車門把手,卻驚訝地發現,門被牢牢地鎖住了。
桑希爾失望地癱在座位上。兩人同時對他發出一聲冷笑。為了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桑希爾問了句:“鎖上了?”
車子駛入一個大莊園。
這是座富麗堂皇的郊區別墅。巨大的花園如一條綠色長廊包裹住莊園四周。
“這是誰的房子呢?真有趣,我不請自到。”桑希爾一邊坐在車上查看周圍環境,一邊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兩個人還是不動聲色。
車子在一處草地前拐彎時,桑希爾注意到草坪邊豎著一塊木牌,上麵寫著:湯森。“也許這個莊園的主人叫湯森吧,”桑希爾暗自思忖。
車停在一幢樓房外麵。兩個男子推著桑希爾下了車。
這是座宮殿一般的豪宅。戴禮帽的人按了按門鈴,不大一會兒,女仆出來開門,一見他們便說道:“他在樓上。”
禿頭對她說:“馬上叫他過來。”說著推著桑希爾進了門。戴禮帽的轉身朝房屋後麵走去。
桑希爾進了屋,一邊環視屋內琳琅滿目的陳列品——名畫、瓷器之類,一邊又不失時機地向禿頭貧嘴道:“順便問一下,我能吃點兒東西嗎?”
那人這回倒是客氣地衝他一擺手說道:“這邊。”就帶著桑希爾穿過房間大廳,到了另一扇門前,“請進。”
兩人進去後,那人對桑希爾說:“你在這裏等著,我去給你拿。”隨後,關上門出去了。
桑希爾倒也學乖了,知道在車上都未能逃脫,在這兒就更別想了。他頗合作似的回答道:“沒關係,我在這兒看看書也行。這兒真像個圖書館,居然有這麼多書!”
桑希爾開始在房間裏遊蕩起來。
他來到大辦公桌邊。發現桌上有個郵件,郵包上寫著:萊斯特·湯森先生收紐約葛蘭灣拜紐路169號。
“看來這裏的主人真叫湯森。原來這兒就是外交人員聚居的葛蘭灣啊!”桑希爾對自己的處境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他朝窗外望去,剛才那個戴禮帽的家夥正跟一個穿黑衣服的打高爾夫球的男子嘀嘀咕咕。窗外是平坦的高爾夫球場地。
穿黑西服的男子抬眼朝這邊望了一下,便轉身向屋裏走來。
黑衣人進屋走到辦公桌前,上上下下打量著桑希爾。桑希爾也把他仔細端詳了一番,“看來他就是那個湯森先生了。”他想道。
這位湯森先生四十來歲,不胖不瘦,十分幹練。臉上的那隻鷹鉤鼻子和犀利的目光使他很容易就能從人堆中被分辨出來。
他冷冷地然而又是彬彬有禮地問候道:“晚上好!”然後走到窗前拉上窗簾,打開台燈。立刻,他的臉一半處在燈光下,一半埋在陰影中。他轉身直視桑希爾道:“你比我想象的還高點兒、英俊點兒。”
疑惑不已的桑希爾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好拿出自己慣常的利器——冷嘲熱諷,不緊不慢地回答道:“真想不到,你對我這麼滿意。不過我想知道的是,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黑衣人打開一盞壁燈,“想喝點兒什麼嗎?”
桑希爾趕緊答道:“我對酒不感興趣。可我今晚還得看戲呢,紐約的溫地加劇院。請你講講道理,湯森先生!”
聽到桑希爾叫自己湯森先生,黑衣人略為一驚,但瞬間就恢複平靜,而且臉上的笑意表明他似乎十分喜歡並認同自己被人叫作“湯森”。湯森依然彬彬有禮地回答道:
“你這樣講話可是有點太不禮貌了,凱林先生。”說話間他發出一個指示,立刻從門外進來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男子,這個人的眼睛很大,而且向外凸著。
“我的秘書對你倒是很感興趣,是吧,藍尼?”被稱做藍尼的那個人雙手握拳,一步一步逼近桑希爾。
桑希爾一看這陣勢,嚇得立刻改換話題:“你剛才叫我凱林?是嗎?”
湯森反唇相譏道:“你難道不是凱林嗎?”
桑希爾立刻感覺麵前出現了一道曙光,這些人一定是抓錯人了,把他當成那個叫什麼凱林的人了。他急忙爭辯道:
“等等,我叫桑希爾,羅傑·桑希爾。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湯森從藍尼手中拿過一支煙點上,像看戲似的看著桑希爾的表演。
桑希爾緊跟上一句,“很明顯,你的手下綁錯了目標。”
“凱林。”湯森微笑著看著他,正準備往下說,桑希爾氣憤地打斷了他,“我告訴過你了,我不是凱林!”
這時,剛才為他們開門的那個女人闖進來說:“對不起,客人已經到了。”
湯森對她點點頭,“告訴他們我馬上就到。”隨即轉向桑希爾,“我們還是別演戲了,談談正事吧!”
“不!”桑希爾斷然拒絕道。他怎麼可能充當一個他根本就不知道也不認識的“凱林”先生呢?何況這個凱林顯然是湯森的仇家。
藍尼又開始威脅性地向桑希爾進逼。
湯森正色道:“你都了解了我叫湯森,我們當然也了解了你叫凱林。感謝你對我們的了解,也請你不要誤解我們。”
“我根本不了解你們。”桑希爾打斷他的話。
湯森正色道:“當然我們不需要你被迫接受我們的建議,”他一邊說一邊看著桑希爾,“希望你幫助我們。”
“你到底要幹什麼?”桑希爾氣得快要瘋掉了。他喪失了繼續與這個湯森進行遊戲的耐心。
“你為什麼不願意同我們合作呢?”湯森反問道,他也有些不耐煩了。
“我要去紐約的溫地加劇院看戲,我母親還在等我呢!”桑希爾決定無論如何不能再在這兒待下去了,他轉身向門口走去。
他打開門,卻失望地看到那兩個把他綁架來的人正堵在門口。他轉身衝湯森咆哮道:“搞什麼名堂?你真的犯了個嚴重錯誤!”
“你怎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湯森對凱林的“表演”也感覺越來越受不了。
桑希爾痛苦地回答道:“我再說一遍,我不叫凱林!”
“凱林先生,請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湯森站起身,藍尼離桑希爾隻有一步之遙了,“我們知道你去過匹茲堡,在邁生自殺之後。”
“我從未去過匹茲堡,更不知道誰是邁生。”桑希爾氣憤地反駁道。
湯森回到辦公桌邊拿起一堆文件,開始念道:“6月16日,你入住匹茲堡雪梧旅館,登記名為喬治·凱林,來自加州伯克萊。你住的房間號為796。我們也知道你在費城住的是匹茲堡酒店,登記名為喬治·凱林。8月11日,你住進波士頓的史代樂。8月29日,喬治·凱林,住進底特律的偉堤酒店,說是來自波士頓。目前,你常住在紐約的廣場大樓,房間號也是796號。兩天前,你預訂了芝加哥的大使旅館,然後是南達科他州,瑞平市的喜來登酒店……”
“那不是我。”桑希爾叫道。他實在不理解,自己怎麼會被人看成是凱林,而且還給加上這一大堆不知從何說起的行蹤。
“我看我還是把我的身份證給你們看看。”桑希爾一邊說一邊往外掏身份證。
藍尼在一旁插話道:“誰都可以找幾個假的身份證。”神情頗不以為然。
湯森提高了嗓門道:“你到底願不願意合作?行還是不行?”
桑希爾也急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談什麼,怎麼跟你合作?”
湯森憤然走出房間。臨出門時,他對藍尼說道:“不合作的話,讓他活不過今晚!你好好照顧一下凱林先生,必要時給他點兒酒喝。”他向藍尼使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轉身離去。
湯森一走,藍尼打開嵌進牆壁裏的一個酒櫃門,不冷不熱地問桑希爾:“凱林先生,你是喝點兒蘇格蘭威士忌還是麥酒?”正說著,戴禮帽的和禿頭一前一後來到了這間房裏。
“我告訴過你了,我得趕快回去。”桑希爾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趕緊回家。
“這個不用急,我們會安排的,隻要你聽話。現在還是喝點兒酒吧!”藍尼說著端著酒杯、酒瓶來到桑希爾身邊。
桑希爾煩躁地應付道:“要喝你喝吧!我今天受的刺激已經夠多了。”
禿頭突然厲聲說道:“你最好還是自己喝!別讓我們強迫你喝!”
桑希爾覺得危險一步一步臨近,本能告訴他得趕快跑了,於是他突然拔腳向門邊衝去。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綁架他的人早有防範似的猛地撲向他,將他死死按倒在沙發上。
桑希爾反正豁出去了。這時什麼幽默感、紳士風度統統見鬼去吧!他死命反抗著,掙紮著。奈何那兩人的手像鐵鉗一樣緊緊箍住他。藍尼此刻優哉遊哉地端著酒杯,俯身靠向桑希爾。他倒了滿滿一大杯烈性酒,撬開桑希爾的嘴,咕咚咕咚地硬往他肚子裏灌,一邊灌一邊陰險地說道:“幹杯!”
藍尼和戴禮帽的人趁著黑夜架著已經被灌得酩酊大醉的桑希爾上了一輛敞篷車,戴禮帽的人開著車駛向離別墅不遠的海邊懸崖,藍尼駕駛另外一輛車不遠不近地跟著。
隨著汽車發動機的轟然啟動,桑希爾被震得睜開了睡意蒙矓的雙眼。他眨巴眨巴眼皮,滿嘴酒氣地說道:“我要乘大巴。我要坐大巴。”
藍尼始終一言不發,唇邊掛著一抹讓人琢磨不透的陰險的微笑。
車在山邊峭壁小道上疾馳。越來越近的絕壁、黑乎乎的大海的影子一次次地向桑希爾撲來。似乎被突然看到的陰森恐怖、怒浪滔天的大海嚇住了似的,他猛然一驚,一把推開戴禮帽的人,將他從駕駛位上推落到馬路上去,然後自己開著車徑直向前方駛去。
戴禮帽的人連滾帶爬地跑向藍尼的汽車。汽車裏的藍尼起先一驚,接著,當他看到了酒後駕車的桑希爾正以極高的速度將車駛向懸崖時,投以陰險的一笑。他和戴禮帽的人把車停在路邊,兩人幸災樂禍地觀望著。
就在車子即將衝下懸崖的一刹那,桑希爾下意識地踩了刹車閘。於是,敞篷車的一隻輪子懸空掛在崖上,另外三個輪子則壓在崖邊。整個車身已有三分之一的部位懸空了。
桑希爾被震得睜開雙眼,他疑惑地朝車窗外看了一眼。上帝啊!黑糊糊的夜空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海怒濤。
桑希爾似乎覺得很驚奇,自己怎麼會在這兒?於是本能驅使著他把車子倒回到懸崖邊的小路上,他又開著車往回跑起來。嘴裏始終嘰嘰咕咕不知說著什麼。
藍尼滿以為車已翻到大海裏,現在卻突然發現這個不合作的凱林又開著車回來了!他和戴禮帽的人大驚失色,兩人開車奮力向桑希爾趕去。
桑希爾在半夢半醒間沿著公路狂奔。藍尼緊追不舍。兩輛車時而首尾相咬,時而又甩開一段距離。桑希爾剛一閉眼,車頭差點兒與迎麵開過來的一輛貨車撞個滿懷。桑希爾似乎越開越帶勁,簡直忘了自己的處境。
突然前方出現了一輛警車。桑希爾看也沒看,依然駕車狂奔。警察立刻警覺到:這輛車嚴重超速。於是警察飛身上車,一路警笛大作,直追桑希爾而去。
桑希爾有些迷惑地聽著越來越近的警笛聲,臉上的表情分明是說,這是怎麼回事?警察在追捕誰?
正在桑希爾恍惚間,一個騎自行車的人突然橫穿公路。桑希爾的車前燈裏照出了這個人慌亂的神色,顯然他也被這輛突如其來的飛車嚇蒙了。
桑希爾被嚇醒了一半,急忙轉方向盤想避開這個騎自行車的人。
騎車的人倒是給避開了,但慌不擇路中,桑希爾左拐彎後撞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轎車的車尾。緊緊追蹤桑希爾的警車來不及刹車,狠狠地撞到了桑希爾的車尾。
兩個警察走下警車,狼狽不堪地走向桑希爾。
桑希爾伏在方向盤上昏昏欲睡,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像在夢中一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臉上那又疲倦又蒙矓又酩酊的神態分明表示出了他內心的疑惑,而那兩個警察憤怒的神色也道出了他們的心聲:這到底怎麼回事?
那兩人躲在藍尼汽車裏遠遠地觀望著這邊的動態。看到桑希爾被警車帶走,藍尼的眉頭緊皺起來。“怎麼辦?”他在內心一遍遍問自己。
兩名警察架著癱軟的桑希爾走進警察局。其中一個對佩戴著警長標誌的頭兒說:“這人超速了。他開得太快了。”
桑希爾喃喃自語道:“有人想殺我!有人想殺我……殺我……他們住在一個大房子裏……他們……想殺我……叫……警察到這兒來……”
警長對酒氣衝天的桑希爾厭惡地皺皺眉頭,也許是見慣了這類酒後狂徒的癡人囈語、瘋癲醜態,他對桑希爾的陳述壓根兒就沒聽進去。他不以為然地衝一個警察示意了下,那人立刻架著他走進旁邊一間屋子。
桑希爾被警察好不容易安頓在椅子上,他又大喊大叫起來:“他們用槍逼著我……他們用……槍……逼著我……”
警察無可奈何地看著他,像哄小孩似的說道:“你睡一覺就會好的,好好睡一覺吧!”
桑希爾在一片混沌之中,找警察這根弦倒始終未斷。他還在持續不斷地用已經很僵硬的舌頭嘀咕著:“我想讓……警察來……想讓……警察來……”
恰在此時,另一個警察急匆匆闖進來,他衝正安頓桑希爾的那個警察正色道:“勞爾,這輛車是被偷的。”
被叫作勞爾的警察猛地一驚,他望望醉態百出的桑希爾,心頭的疑雲越積越重。
桑希爾掙紮著從椅子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奔向勞爾,“我要打個電話,打個電話。”他以乞求的口吻拉著勞爾的胳膊。
“隻能打一個電話。”勞爾扶著他向電話間走去。
此時的桑希爾,酒已醒了不少,但大腦依然不聽使喚,而且頭像炸裂了一般疼痛。出於慣性,他依稀記得應該做什麼,提什麼要求,諸如此類的問題。他迷迷瞪瞪地衝勞爾說道:
“我得找我的律師。我的律師。”
勞爾把他架到電話間門口,向他指了指裏麵的電話說道:“隻許打一個。”
豈料做慣了經理的桑希爾卻倚住門框,以命令秘書的口氣說道:“1098A區。”
“我不是接線員。”勞爾衝桑希爾聳聳肩。不過,看著桑希爾那副又天真又固執,仿佛你不給撥號,我就賴在這門框上不走的架勢,他還是苦笑著替他接通了電話。
桑希爾拿起話筒:“媽媽嗎?是你兒子羅傑在跟你講話。”桑希爾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他對媽媽講話的語氣簡直像個吃奶的嬰孩。
“我現在在哪裏?”桑希爾轉過頭衝勞爾問。
“警察局。”勞爾平靜地告訴他。
桑希爾一連噴了好幾個酒嗝,又接著對話筒喋喋不休起來,“我在警察局……不不不……我沒喝酒……不是我自己喝的。”桑希爾回轉頭衝警察們做了個鬼臉,“是兩個家夥硬把一瓶酒灌進我嗓子裏去了……是他們灌……的……不……不是我自己喝的……”
“行了,我們走吧!”勞爾上前想攙扶他出來。
桑希爾醉意朦朧地說著:“我還沒說完哪!”他甩掉勞爾拉他的手,“請你把我律師找來,找到這兒來,明早就來。”
勞爾對他的廢話不耐煩了,“快走吧!”
桑希爾倒不依不饒起來,他端出經理的架勢說道:“這話是誰說的?我要知道這話是誰說的?”
勞爾理直氣壯地回敬了他一句:“這是克林納警長說的。”
桑希爾又捧起話筒,“我沒事,媽媽。這是警長……克林……什麼什麼的說的……”
他又轉向勞爾,一臉的神秘狀,“我在跟我媽媽通話。”
勞爾不由分說,上前掛斷電話,架著他走向大廳。
大廳裏,一名醫生正襟危坐。勞爾徑直把桑希爾推到醫生麵前坐下。
醫生立刻就聞到了桑希爾身上那股醺人的酒氣。他盡量不露出厭惡的神態,“你叫什麼名字?”他打開記錄本。
桑希爾對這時候才有人詢問他的尊名大姓頗感安慰,他硬著舌頭,竭力想控製住自己的舉止,使自己看上去符合經理風範。
“羅傑·桑希爾。”他又打了個不爭氣的酒嗝,很失望地眨眨眼。
醫生盯著他那漲紅的臉命令說:“張嘴說‘啊’。”
桑希爾乖乖地大張嘴巴:“啊。”
醫生低頭在筆記本上記著什麼,“喝酒了嗎?”
桑希爾頗配合地點點頭:“我想是吧!”
醫生又抬起頭:“你喝了多少?”
“這麼多!”桑希爾一會兒比畫成一個瓶子,一會兒又比畫成一個杯子。
醫生合上筆記本,以下結論的方式命令道:“你違犯了交通條例。我想你是違章了。你喝得太多了。”
桑希爾經曆了這一場突變,從下午到深夜,一口飯也沒吃,光被稀裏糊塗地灌進去一大堆烈性酒,再加上又被槍頂住過腰,又接受了湯森先生不知所雲的恐嚇與糾纏,還有莫名其妙的懸崖曆險以及緊張萬分的公路追逐,現在又到了這麼一個陌生的警察局,聽到了一大堆雲山霧罩的問話,他的神經真的快要崩潰了。
他不顧體麵地爬上屋裏的大辦公桌,在眾目睽睽之下蜷身而臥,準備美美地睡覺了。
醫生對這個狂徒酒後超速的判斷更加堅信不疑,他厲聲對桑希爾喝道:“如果你不馬上接受檢查,我們將吊銷你的駕駛執照。”
桑希爾在桌上翻了個身,調整了下雙腿蜷曲的角度,以使自己能睡得更舒服。
他實在顧不了那麼多了。
“明天再說吧!這幫白癡!”桑希爾想著想著酣然入夢了。
第二天清晨。
明亮的陽光灑進克林納警長那間盡管略顯淩亂但卻不失莊嚴的辦公室裏。
屋裏聚集著警長、法官、律師、桑希爾、桑希爾的母親等一幹人等。屋子本來就不大,這樣一來更顯得壓抑。
桑希爾的母親是位非常注重保養的太太,從她那甚至比桑希爾還顯嫩爽的皮膚就可看出這一點。她今天穿了一身深紅的衣服,與桑希爾沉痛的心情恰成對照。
坐在前排的位子上,她的嘴邊始終掛著一絲洞察一切般的微笑。好像這種場麵她已見得太多。“不知道這次羅傑又要玩出什麼新花樣。”自認對兒子品性十分了解的桑希爾太太,倒也不急不火,“這個嗜酒如命的兒子什麼時候才能成熟起來啊。”一想起兒子的不如意的婚姻、整天摟著個酒瓶子睡覺的醜態、自以為是的自大與自命風流,桑希爾太太就深深地歎息起命運的不公平:這個留之無用、棄之可惜、看之可愛的寶貝幹嗎非要成為她的兒子?
桑希爾太太隻希望兒子的這次鬧劇像以往一樣,盡快收場!越快越好!
作為桑希爾的律師,自然要替自己主顧精密策劃一番。這位律師四十歲上下,過度用腦已使他的頭發微禿了。
他站在法官的前麵開始了為當事人的辯護:“桑希爾先生是為了逃命,所以才那樣開車的。他的喝酒以及出逃都是非自願的行為,都是被情境所迫。在當時情況下,他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在那種被人灌醉的狀態下,本能地駕車狂奔。”
坐在上手的是法官。顯然,他對桑希爾的陳述懷有許多疑慮,但又不能不相信他所說的話可能有部分是事實。
這位略微發福、神色異常嚴峻的男子對桑希爾的律師提問道:“你當了他多少年的律師?”
“七年,整整七年了。”律師答道。
“你認為他是個很正經的人嗎?”法官的用意很明確。如果是正經人,那麼所有這一切倒也情有可原。如果是個酒鬼、惡棍,被人暗算,也是罪有應得。盡管從理智上判斷,酒鬼也該受法律保護。
“當然了。”律師毫不猶豫地答道。
出人意料的是,桑希爾的母親在聽到律師說這句話之後,不以為然地冷笑了一聲。
桑希爾回過頭,嗔怒地埋怨母親:“媽媽!”
桑希爾太太對律師的高看實在無法認同,“正經?兒子什麼時候正經過?如果正經就不會離婚,如果正經就不會經常喝酒,如果正經就不會半夜三更往家打電話,說自己在警察局。”她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律師的恭維很可笑。
聽到桑希爾飽含怨氣的稱呼:“媽媽。”她變換了一下雙腿交叉的方式,無可奈何地撇撇嘴。
法官最後總結性地說道:“你所說的這個故事到底背後隱藏著什麼?我想最好還是讓警長去調查一下。明晚7點半,我們再根據調查結果來判斷吧。現在就請警長跟你一塊兒去看看你所說的那個地方,看看這一切到底是事實還是捏造。”
桑希爾越來越覺得這些人可惡!包括他自己的母親,平常就很少相信他。現在到了兒子人命關天的時候,居然還不相信,並且把這種不信任以冷笑的方式公之於眾,這太過分了。而這位法官作為執法者,怎麼也缺乏對一個受迫害公民的基本同情與理解呢?
在桑希爾看來,他天真而且固執地認為,這一切不是明擺著的嗎?還用得著這麼興師動眾地去調查一番嗎?他犯得著為酒後開車找出這麼一個離奇的借口嗎?他實在想不通,在他看來是天經地義的邏輯怎麼別人相信起來就那麼難呢?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冒出來一句:“難道你認為我是在捏造嗎?我有什麼理由……”
“你安靜一會兒!”律師猛回頭衝他斷喝道。
“我們還是要先檢查一下。”法官站起身,結束了這初次的審問。
桑希爾聽到這話反倒心裏釋然起來,“也好,就讓事實證明一切吧!到時候看你們把你們的固守偏見、自以為是往哪兒放?!”
桑希爾滿懷信心地站起身,帶領眾人向門外走去。
一輛警車在那座桑希爾才離開不久的別墅前停下,桑希爾帶著他的律師及母親再加上一名警察及警長魚貫而出。
警長按響了門鈴。
還是那個女人出來開的門。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這麼多人,鎮靜地問道:“有什麼事嗎?”
警長單刀直入道:“你丈夫在家嗎?”
女人從容自若地答道:“對不起,我丈夫不在家。”說到這兒,她又反問道,“我可以知道到底是誰在問我嗎?”
“我是警長。”警長向她出示了證件。
“那就請進來吧。”她一點兒也沒顯示出驚慌或者懷疑的神色,仿佛這一切她早已司空見慣。
眾人跟著她進屋。
她領著眾人穿過大廳:“這邊請。”她把他們帶進桑希爾被灌酒的地方。
“就是這間屋子!我就是在這個沙發上被他們灌的酒,”桑希爾像找到了能洗刷自己罪名的最有力的證據一般興奮地叫道,他走到那張沙發前,指著一張坐墊,“你們看,這上麵還有”,他拿起墊子,卻突然驚奇地發現坐墊上的酒漬一點兒也找不到了,這完全是張新坐墊。
“還有……”桑希爾囁嚅了一下。
桑希爾太太把嘴撇得更大了。她的那副神情再明白不過地暗示著:怎麼樣?沒詞兒了吧?
桑希爾有些糊塗了,他愣了一會兒說道:“他們肯定是把它擦幹淨了,所以現在才沒有一點兒痕跡。”
他又急忙把眾人領向酒櫃,“你們把坐墊擦幹淨了,總不可能把酒櫃給消滅了吧?”這樣想著,他就開始向眾人解釋道:“看,這兒有個酒櫃,櫃子裏有蘇格蘭威士忌、薑酒,還有……”他打開櫃門,天哪!裏麵一瓶酒也沒有!全是書!堆得整整齊齊的。
桑希爾驚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幾個小時下來,這裏全變樣了?
“還應該有波本酒。”桑希爾太太冷嘲熱諷了一句。現在她更加堅定自己的判斷了,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不爭氣的兒子,就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她隻希望兒子乖乖地把錢一交就了事,幹嗎為了點兒罰金拙劣地表演半天?!
桑希爾太太想到這些,反倒覺得兒子傻得不明所以,似乎還有點兒可愛了。“看你這個小可憐兒下一步怎麼辦。”桑希爾太太衝兒子做了個鬼臉。
警長、警察與律師麵麵相覷。律師更是為桑希爾捏一把汗。
這時,上次進屋來告訴湯森先生客人到了的那個女人,風風火火推門而入。她一下直奔桑希爾而來,像老朋友似的撫著桑希爾的雙臂,以真誠自然的口氣說道:“羅傑羅傑羅傑,我們昨晚一晚上都在替你擔心,你好了嗎?怎麼樣?”
女人拍拍羅傑·桑希爾的雙肩,充滿深切的關愛。
桑希爾睜大了迷惑的雙眼。
桑希爾太太又樂了,“怎麼樣,我沒猜錯吧。昨晚跟這個女人還有別人在一起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難怪這個女人要替你擔心呢。這下事情都結束了吧,該回去了吧。”桑希爾太太想到這兒,整理了一下隨手攜帶的小皮包,擺好一種要離開的架勢。
那女人還在喋喋不休地對桑希爾傾訴老朋友似的關懷,“你好了嗎?好好讓我看看。”女人上下打量一番早已被她搞得莫名其妙的桑希爾,“你什麼也沒少,真好!”她寬慰地放下雙手。
桑希爾回轉身對著周圍的人認真地說道:“我得聲明一下,我以前從未見過這個婦女。”
他說這話的時候,自己心頭依然疑惑一片,他真的無法想象,這個女人怎麼表演得如此真實自然?!把一種壓根兒就不存在的關係搬演到警長麵前。
同時,桑希爾心中倒是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出一個想法:自己確實是中了圈套了,盡管暫時從這個圈套中逃出,但另一個更大的圈套正悄悄向自己襲來。
桑希爾覺得命運真是太不公平了。自己從未幹過傷天害理之事,也從未與黑道或官場有過太多接觸,經濟上守法,做生意本分,何以會禍從天降?為什麼這夥人單單盯著他不放?而且自己真的是有口難辯。別說警長開始不相信他了,他自己也感覺為自己辯護是越來越困難。眼前這個女人他就擺不平。女人的表演幾乎使所有人都相信,他與這家人關係很熟,昨晚在這兒喝了太多的酒,當然是自願,不是被迫灌的。然後他離開這家,結果這家人一直擔心到現在。而他,卻反咬一口,為了不交罰金,居然反誣朋友要殺他……
桑希爾不敢按這個邏輯思考下去。如果沿著這條思路走下去的話,人人都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桑希爾這個人太可怕了!居然為了怕承擔一點兒並非很嚴重的責任,就誣陷自己的朋友,說他們是殺人犯!還信誓旦旦地帶人來調查。
桑希爾隻能簡單地再重複一遍這個基本事實:“我不認識這個女人。”不過他自己也不清楚會不會有人相信。特別是看到自己母親首先就擺出那種看笑話的神態,他心裏就更沒底了。
果不其然,女人大笑起來,似乎她覺得這個桑希爾太愛開玩笑了,居然裝得這麼像,就像真不認識她一樣。
她收住笑容,又關切地問桑希爾:“你沒出事吧,羅傑?”
“別叫我羅傑!”桑希爾有些憤怒了。他不能容忍自己被這個女人如此玩弄,還故作親熱地叫他羅傑。
警長說話了,他說話的口氣完全像例行公事,而不再帶有任何替桑希爾平反昭雪的意味。
“昨天桑希爾先生被綁架到這兒來了,當然是桑希爾先生自認為的綁架。”
女人一聽到這話,雙眼立刻瞪得像牛眼一樣。好像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桑希爾怎麼會這樣說!
警長接著說道:“後來他開了輛被盜的車逃離了這兒。車型是奔馳200型。”
女人轉向桑希爾,依然叫他“羅傑”:“羅傑,你不是坐出租車走的嗎?要是沒有出租車,你為什麼不向我們借一輛車呢?你昨天悄無聲息地就走了,我們一方麵害怕你喝多了酒傷身,一方麵又怕你找不著回去的路。你怎麼會……”
“我根本沒偷任何車!”桑希爾簡直要氣炸了。
女人聽到這仿佛非常痛心,她擺出一副對朋友寒心的神態,緊皺著眉頭,撕破臉麵似的對警長說道:“是他硬吵著要回家的,而且不要我們管,說是自個兒回去,坐出租車回去。”
“她在騙人!”桑希爾憤怒已極地指責道,“多麼好的表演啊!簡直惟妙惟肖。”桑希爾狠狠瞪了女人一眼。
那女人回敬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她搖搖頭,好像在說,真沒辦法。
眼看調查陷入僵局,警長又站出來說話了。他想趕快把桑希爾在警察局所說的一切線索馬上落實,其實叫戳穿也許更符合警長此時的心態。他得讓桑希爾無話可說,然後班師回府。
“桑希爾先生一直強調他是被綁架到這兒來的,如果你不清楚的話,也許是你丈夫的一些朋友幹的。”
桑希爾太太聽到這不耐煩了。她氣勢洶洶地反問道:“可能嗎?這不明擺著嗎?還用得著問嗎?”她在心裏為警長的多此一舉叫苦不迭:“趕快結束吧,還折騰什麼呢,怎麼把人家丈夫的朋友也牽涉進去了呢,一個桑希爾就已經夠添亂的了。”她無奈地在房間裏來回走動起來。
警長還在問:“你知道一個名叫喬治·凱林的人嗎?”
那個女人疑惑地搖搖頭,“不,不認識。”
桑希爾聽到這裏,覺得現在唯一能攻破這座堡壘的便是找到她丈夫,也許能從他那裏找出破綻來。否則,這個女人是什麼也不會說的。
“你丈夫呢?”他厲聲問道,“就是你丈夫,不是別人幹的這些事!”桑希爾步步緊追道。
“我丈夫在聯合國!”女人平靜下來,一副與桑希爾公事公辦的嘴臉。
“聯合國?”桑希爾有些懷疑,同時也感覺這個地方太帶有權力與政治色彩,不是他這個普通廣告商人能夠涉足的。
女人挺了挺腰板說道:“是的,他要在今天下午的聯合國大會上發言。”
“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言?”桑希爾有些不相信他的耳朵。
警長覺得這場鬧劇必須收場了,否則鬧不好還會有大麻煩。“惹惱一個能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言的政治人物有什麼好處呢?”想到這點,警長立刻對眾人說道:“好了,咱們走吧。”
桑希爾太太第一個響應,她忙攙扶著兒子想拉他出去。“何苦呢,不就是交點兒罰金嗎?用得上費這麼多心力嗎?你才是表演呢!”她連出門後教訓兒子的話都想好了。
“等一等!”桑希爾還想繼續探尋下去,但母親已挎著他的胳膊向門外轉身離去。
那女人完全是一種勝利者的姿態,像棋壇高手一樣,把所有的運籌帷幄都深藏於心。此刻,她理也直了,氣也壯了。她以暗含威脅的口吻說道:“你們不想同我的丈夫見見麵嗎?他就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言。或者你們另約時間?”
警長忙說道:“不,不需要了。”
桑希爾覺得太窩囊了!今天的一切都被這個女人,以及女人背後的某種力量完全操縱了。他不甘心地衝警長嚷嚷道:“你是說你不想再調查了?”
母親拽拽桑希爾的衣袖,通情達理地說道:“掏錢吧!”
桑希爾憤然甩開母親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扔下一堆麵麵相覷的人。
女人擺出家庭主婦的樣子送他們到別墅門口,彬彬有禮地站在台階上,衝眾人頻頻揮手致意道:“再見!再見!”
警車開走後,一直在花圃裏修剪花木的一位花匠從花叢中抬起頭,他就是那個湯森!
人來人往的喧囂街道。
一輛出租車停在廣場大樓門前,車上走下來桑希爾與他母親。
桑希爾這回拽著他媽媽,把她往大樓裏拉。
母親不解地問道:“我們跑這兒來幹什麼?還要講你的謀殺故事?你是不是患了被迫害妄想症了?”
桑希爾不急於辯解,他隻是忙不迭地對母親說:“你來看看再說。”
兩人進到大堂,桑希爾一邊擁著母親往前台走,一邊對母親說:“我一定能找到喬治·凱林,到那時自然真相大白。隻是不知道這個凱林是何許人物,居然讓這麼多人為他瘋狂,連我也被牽連進來。既然那個要殺我的人自以為我就是凱林,還拿出證據說,我這個凱林還住在廣場大樓,那我們何不冒險試試呢?”
母親真的是有點絕望了,一邊讓兒子拉著走,一邊不解地望著他。
兩人來到一架電話機前。
桑希爾看了一眼電話,又看了一眼母親,小心翼翼地拿起了話筒:
“喂,你好!總機嗎?你們這兒有沒有一個叫作喬治·凱林的客人?我找他有點兒事。”桑希爾捂住話筒對母親說:“她說給查一查。”
母親習慣性地聳聳肩,撇撇嘴。
“什麼?有?!”桑希爾真是又驚又喜。他絕沒想到天底下真會有一個喬治·凱林。“難道他跟我長得一模一樣,以致他們認錯?”他想不通。
“好的,好的。796號房間,我記住了。謝謝,非常感謝。”桑希爾掛斷了電話。
掛斷電話的同時,他猛地回想起,在那間屋子裏,那個湯森先生曾對他這樣說過:“你比我想象的要英俊點兒……”這句話不是說明他也並沒有見過真正的喬治·凱林嗎?要不還需要想象幹嗎?
“不管那麼多了,媽媽。咱們直接上796,找找這個喬治·凱林。”桑希爾對母親說道。
母親對突然冒出來個“喬治·凱林”也頗感意外,但她絕沒有把這點與兒子的謀殺故事聯係起來,“也許是個巧合吧?”她想道。
“好吧,這回就算找著他了。”她對兒子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桑希爾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他又重新拿起了話筒:“喂,對不起,我再問一下,他什麼時候住進來的?……是嗎?那他這會兒在嗎?……真的?……好的好的,萬分感謝!”
桑希爾若有所思地衝母親說道:“他兩天前就訂好房間了。一直沒露麵。”說到這兒,桑希爾用鼓勵的同時也帶撒嬌的口吻對媽媽說道:“怎麼樣,媽媽?去想辦法把796房間的鑰匙從大堂拿過來怎麼樣?我們直接進去!”
母親瞪了他一眼說道:“趁人不在溜進去,這樣做道德嗎?”
桑希爾熟知母親性格,從口袋裏掏出十塊錢,“給你十塊錢,幹不幹?”
“你幹這事不覺得丟人嗎?”母親瞪了他一眼。
桑希爾依然掛著那副賴皮的微笑。他又掏出一張鈔票,“再添五塊,幫幫忙吧!”他懇求道。
母親狠狠地又瞪了他幾眼,轉身去了。
母子倆走上七樓走廊。
兩人來到796號房間門口,正準備開門進去,一個女服務員走了過來。
她對桑希爾先生說道:“對不起,打擾一下。您想換床單嗎?”
桑希爾顯然對這個問題手足無措,他遲疑了一會兒才裝成住客的樣子答道:“不用了。”
女服務員看到了桑希爾的窘態,急忙笑著解釋道:“這床單好像一直沒有用過,這床也沒人睡。看到您現在來了,我就過來問問。”
桑希爾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謝謝,不用換了。”隨即帶著母親進了屋。
一進屋,桑希爾就像得到某種印證似的,急切地對母親說道:“怎麼樣,連她都把我當成凱林了。我倒要看看這個凱林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完,桑希爾就在屋裏仔細搜尋起來。
桑希爾太太放下提包,饒有興致地觀察起屋內的陳設來。
屋子顯然沒人住過,一切都是那麼的幹幹淨淨、井井有條。桑希爾覺得很奇怪,誰給這個凱林訂的房間?如果說是凱林自己訂的,為什麼不來住?是專為等他這個冒牌凱林來住呢,還是別有圈套?
桑希爾疑惑之間突然發現桌上有張照片,急忙拿起來細看,在照片裏一大堆的人物中間,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湯森先生。
“這不是我們那位在聯合國的朋友嗎?”他指著照片裏的湯森對母親喊道。
桑希爾太太接過照片一看,那是一張人物合影,背景是聯合國大廈。
桑希爾太太神色有些嚴肅起來,她不無誇張地說道:“我都有點兒緊張了。”
桑希爾安慰她道:“別害怕,別害怕,就像你平常跟人打橋牌一樣。”
門鈴聲響了起來。
桑希爾正在衛生間裏查看,一聽見門鈴聲頓時緊張起來。“會是誰呢?是湯森他們嗎?還是喬治·凱林回來了?如果是湯森,那豈不是連母親都得被槍頂住腰帶走?”想到這兒,桑希爾看了母親一眼,母親也正用征詢的目光瞪著他。
母親開口說話了:“我看咱們得走了。”
桑希爾走出衛生間直奔門口,大有壯士一去不複還之慨。
門打開,原來是剛才那位女服務員。
女服務員問他道:“您叫我嗎?”
桑希爾一愣,接著馬上想到自己剛才在衛生間裏無意間按動了一個按鈕,原來是用來招呼用人的。
他暗自竊笑自己,隨後對女服務員說道:“你進來一會兒吧!”
女服務員微笑著進屋,桑希爾決定從她身上挖到點有價值的東西。他和顏悅色地問她:
“你叫什麼名字?”
“艾西。”女服務員始終微笑著。
桑希爾又裝作打趣似的問道:“那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凱林呀!您是凱林先生呀!”女服務員覺得這個凱林先生真有意思,居然還忘了自己的名字。
“那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桑希爾緊追不舍。
女服務員覺得這個凱林先生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不知道他是明知故問還是真的忘性大得驚人,她依然微笑著回答說:
“剛才就是我第一次見到您啊!就是剛才那會兒,五分鐘之前。”
桑希爾鬆了一口氣,他又不放心似的想確證一下,“這麼說,你以前並沒有見過我,五分鐘之前才是第一次見到我,對嗎?”
“當然了,是呀!”女服務員有些糊塗了,她不知道這個凱林先生到底想幹什麼,幹嗎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什麼時候見過他。不過她的微笑始終綻放在臉上。
桑希爾覺得有必要問到最關鍵的一個問題了,那就是:“你第一次見到我,怎麼就能確認我是凱林先生呢?”
女服務員聽到這句問話,內心的疑惑才冰釋,原來這位凱林先生是驚訝於自己的未見其人先知其名啊!這也太簡單了,於是她依然綻放著笑容對桑希爾先生答道:
“這不是796號房間嗎?這間房是您預訂的呀!”女服務員自豪地說道,似乎頗有在智慧上超出這位凱林先生的優越感。
桑希爾至此方才把內心的一塊沉重的包袱放下:“原來如此!”但同時又有一個新的疑問產生了,“誰訂了這套房又沒來住?誰在這兒扔下了這張照片?如果是湯森扔下的,這間房就能證明是他預訂的嗎?他自己設計一個子虛烏有的凱林,然後又讓我去充當這個凱林,再把這個凱林殺掉,有這種必要嗎?”
看到女服務員還在對自己微笑,桑希爾趕緊收回自己紛飛的思緒。他對她點頭道:
“謝謝,你可以走了。”
女服務員對自己的這趟走動頗感失望,她就回答了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實在不過癮。於是她又問道:“出了什麼事?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你可以走了。”桑希爾禮貌地下了逐客令。
服務員一走,桑希爾又開始苦思冥想起來:“既然湯森他們沒必要假造一個凱林再幹掉他,那麼這張相片肯定是湯森發出的一種威脅。湯森一定要讓凱林這個人感受到一種無處不在的威脅。”
畢竟在廣告界混了這麼多年,桑希爾的廣告公司也躋身紐約幾家大的炙手可熱的公司之列,桑希爾在真正處理事務時絕對不像他在日常生活中所表現出的那樣懶散,不守信用,愛說大話,整天就知道泡酒吧。相反,在生意場上,這是一個原則性極強、辦事非常果敢、頭腦清晰、判斷準確的人物。
此刻,他正調動自己全部的社會經驗,力求使自己能冷靜地把發生在這十幾個小時之內的事情細細清理一遍。
“也許這間房真的是凱林先生預訂的?但他為何不來住?莫非他感覺到了湯森陰謀的存在?那為什麼不退房溜之大吉呢?而且在湯森那裏的時候,湯森念的那份文件裏,已列出了所有凱林的行蹤,甚至包括未來的行程安排。凱林怎麼會這麼大意,把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敵人的黑名單上,難道凱林一無所知?還是……”
想到這裏,桑希爾突然覺得仿佛有一絲曙光出現在烏雲密布的天空中,盡管他現在還不清楚這線希望來自何方,但他隱隱感覺到,這個凱林實在是個關鍵線索,所有的行動都針對著他。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性,即湯森的敵手故意放出這麼一個凱林誘餌,讓湯森圍繞著這個實際上也許並不存在的凱林白費力氣,好達到湯森的對手們秘不告人的目的?
反正種種可能性都存在。桑希爾覺得特別想不通的是為什麼就因為在廣場大樓的餐廳吃飯(其實根本就沒吃到嘴裏),就讓他莫名地背上了“凱林先生”的黑鍋?
在桑希爾思前想後的當兒,桑希爾太太倒挺悠閑地左顧右盼,仿佛她正在隨同兒子經曆一次冒險,不過這次冒險不具備任何危險性。
此刻,門鈴又響了。
這次桑希爾倒是頗為鎮靜地打開了門。
進來的是洗衣工。
洗衣工手裏拎著一套剛剛幹洗過的深藍色西服,畢恭畢敬地衝桑希爾一躬身說道:“凱林先生,您的衣服已經洗好了,我給您送過來。”
桑希爾剛剛覺得稍有點兒頭緒,這會兒又亂了。“這是從何說起?從哪來的衣服?”他盡量掩飾住自己內心的疑惑,裝作想不起來的樣子問道:“我什麼時候把衣服送去幹洗的?”
“大概是昨天晚上吧。”洗衣工想了想。
“是我親自給你的嗎?”
洗衣工略帶驚訝地說道:“親自?不,是您打的電話,我們一貫都是這麼做的。可能您忘了,您打了電話後,我們就親自來取。”洗衣工加重了“親自”這兩個字的讀音。
“那你見過我嗎?”桑希爾覺得又有些緊張起來。如果他見過那個“凱林”而還呼我作“凱林”,那隻能讓人稱奇,世上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如果他沒見過我……
“沒有,先生。我來取衣服的時候,您不在屋裏。”桑希爾的思緒被洗衣工的回答打斷了。
“好了,沒什麼了。”桑希爾一邊掏小費遞給洗衣工,一邊從他手中接過衣服。
“謝謝您,先生!”洗衣工歡天喜地地出去了,臨到門口還衝桑希爾一點頭,“見到您真高興。”
桑希爾等他出去後轉身對母親說道:“現在你該相信我的話了吧?不過這一切到底都是怎麼回事,現在還無法得出結論。這麼說來,整個旅館部的人都未見過這個凱林先生。”
“管它呢,先試試你的衣服吧!”桑希爾的母親對這套西服的興趣遠遠大過那些分析。
桑希爾脫下自己的外套,開始把雙手往那套西服裏伸。
“我看這衣服對你不大合適吧!”望著兒子高高地伸出的手臂,桑希爾太太覺得他會把新西服的肩膀扯掉。
果不其然,這件外套緊緊地裹住桑希爾的肩膀,他的手臂長出衣服袖子一大截。
“看來這衣服不是為我專門設計的。那個凱林先生要麼比我矮,要麼就是虛擬凱林的人自以為是地設計了凱林的高度。”桑希爾自言自語道。
他又開始試褲子,沒穿上前,他就把褲子比到自己的腰部,結果發現褲腿短了一截。穿上後,顯得更短了。
桑希爾太太望著兒子不倫不類的打扮,嘲弄似的笑道:“這條褲子好多了,還能穿。”
桑希爾前後轉著身,自嘲地說道:“他們一定是搞錯了。他們把我想象得太矮了。豈不知我是個偉男子。”
正當桑希爾準備脫下衣服時,電話鈴意想不到地響了起來。
桑希爾疑惑地看看母親。他覺得這電話鈴不可能再是旅館的人打來的。
“接不接?”他問母親。
“當然不!”母親盡管不大相信兒子的分析,盡管覺得兒子的幻想異常發達,但她寧肯穩妥些。這個電話她憑直覺感到來者不善。
桑希爾短暫地思考了一會兒:“如果不接,那自己就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就會永遠處於被動。接了之後也未必能立竿見影,找到事實真相,但起碼還可以緩衝一下,沒準兒還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你拿著衣服!”他把西服扔給母親,毅然決然地坐到電話機旁。
“喂,你好!”桑希爾慎重地開了腔。
母親坐在他旁邊,緊緊盯著他和話筒。
電話機裏傳出一個男人陰沉的聲音:“見到你很高興,凱林先生。”
桑希爾一個激靈:“你是誰?”
那個男聲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道:“我們是昨晚綁架你的那兩個人。”
桑希爾的心越縮越緊,他又想起了昨晚恐怖的死亡追逐。
“我知道了。但我不是凱林。”桑希爾還在繼續申辯,同時也想拖延時間,盡量多掏點兒東西出來。
“不是你嗎?你前天晚上預訂了房間,現在你住進去了,不是嗎?凱林先生?”說完這句話,電話那頭突然掛斷了。
桑希爾急忙撥總機:“總機,總機嗎?我是凱林。剛才我接的那個電話是從哪兒打來的?……是在大廳?真的?……好的好的,謝謝!”
桑希爾又激動又緊張地掛斷電話,對一直盯著他看的母親急切地說道:“就是昨晚想殺我的那幾個人,他們來了,就在大廳,現在。”
“現在?你弄清楚了嗎?”桑希爾太太覺得這一切太突然了,她半信半疑。
“是的,沒錯。電話是從大廳裏打來的。”桑希爾緊張地從座位上起身,他在屋子裏來回踱著步,“他們現在可能還在大廳裏呢。我一定得找到他們!”桑希爾轉眼之間就下定了決心。昨夜的恐怖情景又一次浮現在腦際,不過這一次所激起的感情已不單單是害怕和緊張。桑希爾突然明白了一點,如果他不能變被動為主動,那他將在這場生死遊戲中徹底喪失自主權,隻能成為別人手下追逐的目標或籌碼。與其坐在這裏緊張地算計如何避免殺手的追殺,不如放手一搏。更何況別人已找上門來了,豈可束手待斃?!
桑希爾決定先到大廳裏看看再說。硬拚肯定拚不過,報警也有問題。桑希爾明白,以他昨天在警察麵前樹立的形象看,在沒有抓到這些人的可靠證據之前,光憑他的報告,人家一定又會以為他這人是無事生非。
現在他隻有先觀察事態發展,然後再決定是留是退是戰是進。
他等待著母親起身與他一起走。
“我可不願見這些殺人犯!”母親嘮叨著。她一方麵覺得未必如兒子所說,這些人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殺人,一方麵她又覺得事情的發展確實有些蹊蹺。
猶猶豫豫之間,她麵露難色。
不容母親分說,桑希爾架著她就向門外走去。
他們想乘坐電梯,兩人在電梯旁左顧右盼觀望著。桑希爾害怕那兩個湯森的打手突然間出現在他跟母親身後,那就慘了。這一層現在一個人影也沒有,寂靜得讓人害怕。
電梯門開了,一些乘客走下電梯。
桑希爾急忙抓著母親的胳膊,把她拽進電梯裏去。就在桑希爾與母親邁進電梯門的一刹那,從裏麵出來了兩個人。
不是別人,正是戴禮帽的和禿頭。
桑希爾目不旁視,沒看見那兩個打手。但對方卻發現了他。
就在電梯門即將關上的時候,那兩個人一前一後又擠回了電梯。
這一次桑希爾發現了。
那兩個人站在桑希爾右邊,虎視眈眈地看著他。
桑希爾頓覺芒刺在背,十分難受。
電梯往樓下走。
桑希爾悄悄拽拽母親的袖子,用手指指旁邊那兩個人。
母親先是不解,接著又看了桑希爾不出聲的口型,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兩個人就是兒子所說的殺手。
這可得好好看看。桑希爾太太左看右看,越看越感覺奇怪,怎麼這兩個人一點兒都不像她想象中的壞人。相反,在一身筆挺西服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瀟灑,端莊。她倒覺得兒子那一身肥膘和高高大大的骨架比人家更像打手。
兩個人也感覺到了旁邊這位婦人頻頻射過來的目光。他們對她報以和善的微笑。
這下,桑希爾太太更覺得這兩個人禮貌周全,怎麼看怎麼像兩個良民了。
她決定把這層窗戶紙捅破,沒準兒也可以借機教育一下的兒子多疑。
她微笑著問那兩個人:“先生們,你們真的想殺死我兒子嗎?”
麵對這個女人突如其來的問話,整個電梯內的乘客全愣住了。特別是桑希爾,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認為已相信了他的母親,竟如此愚蠢大冒傻氣,太令他尷尬了。而且他覺得,這句問話無疑向對手表明,我們已有所防備,我們已知道你們的身份。這不但破壞了桑希爾原來的設計——讓自己永遠以一個不知情者、被牽連進來的人的身份出現在湯森麵前,而且把桑希爾太太也供了出去。“看看,這個凱林不僅自己防範我們,甚至還讓他母親也知道了這件事。不定他們在背後怎麼設計的呢!”桑希爾太太的問話等於向眾人宣布了這個意思。
望著桑希爾太太那可笑的神態,戴禮帽的和禿頭男子再也忍不住了,他倆首先放聲大笑起來。
這一笑緩解了所有人緊繃著的神經,桑希爾太太也禁不住大笑起來,她心裏的判斷是:“隻有毫不知情的人才會把我的話當成徹頭徹尾的玩笑。”
想到這,桑希爾太太把抑製不住的笑臉扭向兒子。
電梯裏別人的大笑,是因為桑希爾太太這個問題的愚蠢以及由此而來的喜劇效果。
隻有桑希爾笑不出來。他笑誰呢?笑他母親嗎?他又笑什麼呢?又有什麼可笑的呢?難道笑自己的境遇不成?“趕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現在桑希爾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這個。
電梯門剛一打開,那兩個人就想搶先出來。桑希爾急忙擋住他們,以無可爭辯的語氣說道:“對不起,女士優先。”
正當兩人遲疑的工夫,桑希爾一個健步衝出電梯門,向大門口狂奔而去。
桑希爾的母親在他身後急得大叫:“羅傑,羅傑,羅傑!”
那兩個人互相望了一眼,會心地一點頭,撒腿就追。
桑希爾太太現在傻眼了。“怎麼剛才還溫文爾雅的兩個小夥子轉眼間就變了呢,剛才不是還在笑嗎?怎麼立刻就換上了滿臉殺氣?莫非他們真的是要追殺我兒子?要不,桑希爾跑,他們跑個什麼勁呢?天哪……”桑希爾太太不敢再往下想了,看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她再也笑不起來了。
桑希爾衝出樓門,剛好一輛出租車停在大門口,有對夫妻正準備上車。
桑希爾又恢複了以前那種當仁不讓的作風,他二話不說,搶先一步擠進了車裏。
“砰”的一聲,桑希爾關上車門,把那對夫妻的咒罵擋在門外,對司機說:“走吧!快點兒!”
“去哪兒?先生!”司機踩動了油門。
“我也不知道。你就開吧,越快越好!”
桑希爾擔心地望望車窗外,兩個打手正奔出大門口。
司機對桑希爾的表現非常感興趣:“天哪,一定是部偵探片!一定會有一場殊死追殺!等著瞧吧!”這位成天看偵探故事的主兒,此刻把平常的想象力全都派上了用場。他太高興了,自己的出租車能參與到現實生活中的真實追殺中來。盡管他現在還不清楚到底是誰追殺誰,是黑幫間相互追殺,還是警方追捕黑幫。
司機從反光鏡裏也看到了那兩個人。
他倆飛速衝下台階。
剛才那對夫妻此刻剛好又攔了輛出租車,正當他們再次打開車門準備登車時,戴禮帽的和禿頭又搶先一步擠進了車裏。
夫妻倆近乎絕望地衝門衛大吵大嚷起來。門衛唯唯諾諾地又為他倆叫來第三輛車。
桑希爾在車裏取出剛才在房間裏看過的那張照片,反複把玩之中,背景建築物吸引了桑希爾的注意:聯合國大廈。
“對呀,就到聯合國大廈去。這個湯森不是說他在聯合國大廈工作嗎?那個自稱是他老婆的女人不是還信誓旦旦地說,她丈夫要在聯合國大會上講話嗎?那我就去看看這位外交官是何許人吧。如果他還膽敢在聯合國大會上露臉,那我看來也得在全美人民麵前露一下臉了,我一定要當眾揭發他!鬧就鬧大!要麼就別鬧!”想著,桑希爾果斷地衝司機命令道:“去聯合國大廈。”
“好的!”司機像待命的戰士聽到了前進的號角,加大油門,飛馳而去。
桑希爾從出租車裏鑽出來,猛烈的陽光刺得他一時睜不開眼。他抬手遮了遮炫目的陽光,望了望矗立在眼前的聯合國大廈。
桑希爾平靜了下心態,按照在出租車裏想好的方案,從容不迫地進入大廈。
聯合國大廈經常向遊人開放,桑希爾毫不費力地找到了大廳的值班小姐。
他優雅地問道:“我想找一下湯森先生,他在哪兒?”
小姐很有禮貌地問:“您跟他約好了嗎?”
桑希爾以不容置辯的口氣點頭道:“當然了,他想見我。”
桑希爾在車上就考慮過可能會有秘書向他提出這個問題,他覺得湯森不想見他還想見誰啊,自己送上門來了,湯森還不定多樂呢!
值班小姐開始登記:“您叫什麼名字?”
“喬治·凱林。”桑希爾開始試著按自己的想象以凱林自居起來,盡管他始終找不著感覺,而且成為另一個人並不是桑希爾的願望與特長。
這時,那兩個打手乘坐的出租車也趕到了聯合國大廈門口。
兩人下車後,直奔聯合國大廈而去。
值班小姐遞給桑希爾一張紙條:“您按照紙條去找一下吧,上麵畫有路線及部門標誌。”
“謝謝!”桑希爾如獲至寶。
按照小姐的圖示,桑希爾來到了會議大廳休息室,他在門口把小姐的紙條遞給了門口的一位女工作人員。
“我要見湯森先生。約好的,就現在,他讓我來找他。”桑希爾鎮定自若地說道。
隨著逐漸接近目標,桑希爾的心跳也加速起來。特別是想起昨晚的恐怖經曆,想起湯森冷酷的目光,想起今天早上湯森屋裏令人驚訝的迅速改裝,他就覺得自己是在孤軍奮戰,而對手卻是那麼的陰險與強大。
工作人員對著麵前的話筒喊起人來:“湯森先生,湯森先生,聽到廣播後請到休息室門口來一下。湯森先生,湯森先生,聽到廣播後請到休息室門口來一下。”
工作人員放下話筒不大一會兒,一個五十來歲的身材健壯的男子向這邊走過來。
工作人員向迎麵走過來的男子點頭致意,桑希爾卻不知所以。
那個男子來到桑希爾身邊,桑希爾卻還無動於衷地站在那裏,值班工作人員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她笑著對桑希爾說道:“凱林先生,您想見湯森先生,這不,他來了。”
桑希爾望著眼前這個完全陌生的男子,吃驚壞了:“天哪,他是湯森!那天在湯森家裏見到的那個妄圖殺我的人也自稱湯森,難道……”
不容桑希爾多想,湯森先生已把手伸了過來,“你好,凱林先生,你找我有什麼事?”
桑希爾為了確證一下,轉頭問值班工作人員道:“這就是湯森先生?”
工作人員也感覺很詫異,“剛才你還說你要見湯森先生,你們已經約好了,湯森先生正在等你,怎麼這會兒湯森先生真過來了,你卻連認識也不認識?”
湯森先生倒覺得很有趣,他笑著對桑希爾說道:“是呀,我是湯森,這沒錯呀!”
桑希爾的腦子有些亂,“這裏是真的聯合國大廈,這該不會有假吧。而這裏的工作人員都認得這位先生,並且指認他為湯森,看來他才是真的湯森。但那天在那個別墅裏,分明看到‘湯森’的標牌,也看到了寄給湯森的郵件,那個湯森別墅也該不會有假吧。那麼為何那個自稱湯森的人能占據它呢?”
桑希爾對湯森疑惑地說:“肯定出錯了吧?!”
湯森像老朋友似的把手搭上桑希爾的肩頭,“有什麼事嗎?這邊請吧!”湯森帶著桑希爾向大廳比較清靜的地方走去。
戴禮帽的和禿頭全都趕到了桑希爾與湯森所在的大廳,他倆躲在回廊陰影中,悄悄戴上了黑手套。
“你的家是在葛蘭灣嗎?”桑希爾想起了那天在湯森家郵件上看到的這個地址。
“對呀!”湯森微笑著點點頭。
“你們家是一座帶花園的別墅嗎?”
“對!”湯森覺得這個陌生人的舉止很奇怪,來找自己卻又不認識自己,但卻認識自己家。
桑希爾心中的直覺越來越強烈了,那個湯森肯定是假的,他借用了湯森先生的名義,並且設置了諸如郵件、標牌等小物件,讓我以為他就是湯森。但那個假湯森又是如何住進真湯森的別墅的呢?……
為了最後一步的確認,桑希爾又不厭其煩地問道:“那是一幢很古老的建築吧?”
湯森倒有些莫名其妙了,他點點頭:“是。”
“那你昨晚在家嗎?”桑希爾緊追不舍。
“不在。開會期間我不在家,我住在大會提供的旅館裏,這樣方便些。”湯森已經有戒備心理了。
“那你妻子呢?”一想到今天早晨那個在眾人麵前自稱是湯森夫人的女人,桑希爾就氣不打一處來。他真想掐死那個女人,她表演得無懈可擊,硬是把黑的說成了白的。桑希爾想知道到底有沒有這個湯森夫人。
“我妻子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湯森先生的態度開始變得冷淡了,“我有必要向一個陌生人陳述我的私生活嗎?”說到這兒,他改用不耐煩的口氣說道,“你到底要打聽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桑希爾既是提問,也是回答湯森的問題,他巧妙地說道:“既然您不在家,那麼住在你屋裏的那些人到底是誰呢?”
湯森大吃一驚,“我屋裏怎麼會有人呢?”他一麵暗自思忖,一麵對桑希爾說道:“我不在的時候,門是鎖著的。”
湯森感覺可能有某些事在他背後發生了,而眼前這個凱林可能知道某些情況,要不他怎麼會告訴我家裏住人了呢。但他又是誰呢?怎麼以前從未聽說過有個叫凱林的人呢?又是誰占據了我的別墅呢?如果這個自稱凱林的人所言不虛的話。
湯森先生不想再兜圈子了,他不能忍受自己被蒙在鼓裏,而現在看來,有些事正以他的名義進行著。
他對桑希爾正色道:“好了,凱林先生,現在你告訴我,你是誰,你是做什麼的,你想幹什麼,你來這裏目的何在,你都知道些什麼?”
桑希爾覺得是該跟這位真湯森先生攤牌了。把所有這些情況都告訴他,沒準借助於湯森先生外交人員的身份,倒可以更快查清事實真相。他剛想回答湯森先生的問題,湯森先生又追問了一句:
“還有,據你了解,都是哪些人住在我們家?他們在幹什麼?”
桑希爾突然想起了懷裏揣的那張照片,何不就從這張相片談起,還能給湯森先生一個直觀印象,看他認識不認識那個假湯森,想到這兒,他趕忙掏出那張照片,往湯森跟前湊了湊:
“湯森先生……”
還沒等桑希爾把話說完,湯森先生突然大張著嘴巴直挺挺地倒在了桑希爾懷裏。
桑希爾忙不迭地扶住湯森。天哪!他差點驚呆了!不知從哪裏飛出來的一把銳利的匕首已深深刺中湯森先生的後背。而這一切都是在他剛剛吐出“湯森先生”這四個字的瞬間發生的。
桑希爾腦子一片空白。這一刻,所有的邏輯判斷、精細思考,甚至直覺都被這一刀給嚇走了。他傻愣愣地用手握住那把刀不知該如何處置。
“啊!”“天哪!”“殺人啦!”……
喊叫聲從四麵八方響起來。
尖叫刺激了桑希爾的耳膜,他忙抬起頭來,以慌亂的目光向四周望去,“上帝啊!”桑希爾意識到:
所有的人都在看著自己!
桑希爾從別人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樣子:右手握著那把刺入湯森先生後背的刀,左手還抱著湯森先生。
這一形象無疑在向所有人宣告:湯森先生是被我刺死在懷裏的。
值班工作人員回過神來,大叫一聲:“快叫警衛!”
這一聲喊叫不但驚動了在場的幾位新聞記者,而且也提醒了桑希爾。
記者手忙腳亂地對準現場“哢嚓哢嚓”拚命搶拍,誰都知道這條新聞巨大的轟動效應,一名外交人員在全世界的政治中心,在象征全人類的公平、正義、法製地帶,被一名頗為英俊的男子用匕首刺死。這該引起人們多少豐富的聯想啊!
桑希爾在工作人員的尖叫聲中明白了自己該怎麼辦。
逃!快逃!一旦等工作人員叫來保安,自己就麻煩了,酒後開車的罪名還沒洗清,現在又被所有人目擊用刀殺人,這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調查清楚,還我清白啊!先逃跑再說。
桑希爾慢慢地把懷中的湯森先生放到地板上,然後撞開圍在他周圍的人群,慌不擇路地瘋跑起來。他邊跑邊叫:“我什麼都沒幹!”
一片驚叫聲中,保安到了。
“你認識那個人嗎?”保安問工作人員。
驚魂未定的工作人員起先搖搖頭,猛然又想起了桑希爾過來找湯森先生時帶的紙條,她急忙拿起那張紙條,哆嗦著念道:“喬治·凱林先生……”
桑希爾衝下樓梯,不顧一切地撞開所有阻擋他前行的目標。
他連續撞倒了好幾個遊客,撞翻了好幾個清潔箱。桑希爾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不能被逮住!”
人在絕望時候迸發出來的力量有時連當事者本人都不敢想象,這種潛能一旦被激發出來,猶如一股巨浪,任何力量都難以阻擋。
桑希爾此時的亡命奔逃就是最好的證明。盡管已屆中年,身體也發福,個子又偏高,但假如有一天桑希爾能看到此時的他,一定不敢相信,這個如獵豹一般凶猛的人就是他自己。
桑希爾在一片驚叫與怒罵聲中遠遠地甩開了追捕他的警衛。
他衝出聯合國大廈,迅速攔住了一輛出租車。
頃刻間,他已淹沒在紐約的人海車浪中了。
在中情局的一間辦公室裏,幾個人正圍桌而坐,每人麵前都攤開著一份報紙。
報紙頭版頭條的通欄大標題是:
外交使節遇刺
一名女工作人員麵無表情地拿起報紙,平鋪直敘地念道:
“據悉,殺人犯以喬治·凱林的名義進入聯合國大廈行刺。而根據初步調查,此人又名羅傑·桑希爾,是紐約曼哈頓廣告公司的老板。他頭天晚上因酒後駕車被拘留。他在警察局陳述說,他是被湯森先生灌的酒,湯森先生想謀害他。會不會因此而讓桑希爾先生鋌而走險搶先殺掉湯森先生,目前還無法得出結論。警方說將嚴密監視桑希爾的行蹤,也希望所有發現桑希爾行蹤的人立即向警察局報告……”
一屋子人聽女人讀完報道,紛紛發表意見。
一個中年男子首先問大家:“你們認識這個桑希爾嗎?”
所有人都搖搖頭:“不認識。”
女人把目光投向坐在圓桌首端的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子,他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鑠,雙目像鷹隼一樣犀利。此刻,他正用手托著腮幫子沉思。
隨著女人把目光投向他,所有嘰嘰喳喳議論的人們也都陸陸續續把目光對準他。可以看出,這個男人在這個圈子裏麵是數一數二的頭麵人物,所有的決斷最後都得由他做出。
女人咳嗽了一下說道:“教授。”她說:“你看怎麼辦呢?其實我們大家都清楚,根本就沒這個喬治·凱林先生,但現在居然冒出了一個喬治·凱林,您看這該怎麼辦?”
所有人都閉嘴不語,大家都在等他的意見。
教授放下手臂,略為沉吟了一下,用低沉而緩慢的語氣說道:“是的,這個喬治·凱林確實不存在,我們中央情報局的使命大家都清楚,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維護美國的利益。為了維護國家利益,我們可以采取任何手段。”仿佛為了強調某種東西,教授把“任何手段”四個字說得分外鏗鏘有力,“維護國家利益,當然包括維護美國公民的利益,而這其中,我們首先要保護中情局及聯邦調查局的工作人員,這些國家精英們的生存權利。沒有他們的辛勤工作,沒有他們的犧牲奉獻,沒有他們從世界各地發回的消息,美國這台國家機器一天也運轉不了。”教授盡管沒有慷慨激昂一番,但不怒而威,他的分量並不需要高音喇叭來加重。他掃視了一下在場的人,繼續說道:“現在,我們打入冷戰時期最大的敵對國家間諜機關內部的一名工作人員,出現了嚴重的信任危機,她正漸漸失去對方的絕對信賴,而她的存在,對美國利益卻是至關重要的。幸虧對方間諜機關的一名頭目對她頗有好感,利用這一點,我們已成功銷毀了所有不利於她進一步開展工作的證據,並且為了使她今後不僅能渡過難關,還能更有發展,我們才集思廣益,創造出了喬治·凱林這個人物,讓他充當替罪羊,所有那名特工幹過的事,我們都栽到這位名存實無的喬治·凱林身上。當然了,虛幻歸虛幻,我們還是周密地發出了擬想當中的這位喬治·凱林的基本信息,希望對手認為真有其人。但想不到的是,現在竟然真的冒出來了個凱林先生,唯一的解釋隻能是,可能我們的戲有些演過頭兒了,對方以為喬治·凱林不僅存在,而且危害極大,故而想盡一切辦法除掉他,所以才發生了這種種事情。很不幸的是,羅傑·桑希爾撞到了對方的槍口上。”
屋裏另一位老謀深算的資深情報人員插嘴道:“這次刺殺外交使節,肯定是別人嫁禍於他。隻是這‘別人’是誰,一時還難以確定。不過八九不離十,應該是我們的那位老對手。過幾天,我們的內線就會把信息反饋回來。”
屋裏唯一的女性,就是剛才讀報的那個女人,打開記錄本,像等待命令似的對教授說道:“那我們怎麼處理桑希爾呢?”
教授冷冷地:“什麼也別管!”
女人一驚,不過這種驚訝瞬間就消失了。但她還是不解地重複了一遍:“什麼也別管?!”
教授冷冷地瞥了女人一眼。這一眼的用意很明確地告訴所有人:至於這個桑希爾,根本就不應該放在我們的情感考慮之內,他隻是一個犧牲品,原因就在於我們的對手選上了他。這跟我們無關。我們要考慮的是,他的出現對我們計劃的影響,通俗地說,就是他的利用價值,隻有在他有用的情況下,我們才談得上顧及他的生命安危,而不是相反!
一位年輕些的工作人員說道:“這個殺人犯——根本不存在的喬治·凱林,到底能活多久呢?”
教授站起來,短促而有力地一揮手,冷冷地說道:“那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個中年男子說道:“我們不能把罪過都推到桑希爾身上!原來可以把一切臟水都潑到凱林身上,因為他不存在。但現在桑希爾是個大活人哪,不是替罪羊,成了替罪人了。單純靠他個人衝撞,公平嗎?何況現在對方已利用了這個‘凱林’,製造了這起殺人案,目的就是置他於死地。我們似乎應該……”
教授用官腔打斷了他的話:“作為情報部門,我們應該根據情況再進一步調查。以前也出現過兩次類似事件,結局都不妙。所以目前還是暫時置身事外,靜觀事態發展。”
“桑希爾!”那個女人拉長聲念了一下這個名字,似乎在掂量這個人名的分量。
紐約火車站。
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此聚集似的,整個火車站被各種膚色、各種年齡、各種階層的人擠滿了。
巨大的氣浪、聲浪一波一波蕩漾,滾動在火車站上空。
桑希爾躲在火車站公用電話間裏給母親打電話:“我知道,媽媽。我沒地方可去……但我不能自首,現在自首,誰能證明我的清白?所有人都看到他倒在我懷裏,我手裏握著那把刀……你看報紙了嗎?那上麵有我‘殺人’的大幅照片……”
桑希爾一邊心煩意亂地扯扯領帶,一邊緊張地東張西望。現在的他倒是頗能領會“驚弓之鳥”的含義了。
“報紙上說我酒後超速開車,還是偷來的車……我都知道,但別人都說我是凱林,我這個凱林根本就不知道那個凱林都幹了些什麼事……”
一個旅客隔著玻璃窗示意桑希爾能不能快點兒,桑希爾嚇得轉過身背對著那個旅客。
“我還是坐火車保險——坐飛機會被人認出來,到處都有我的照片,我還是坐火車去。”
桑希爾急急忙忙掛斷電話,心神不寧地走出電話亭。
剛出電話亭,他就隱約看見一個穿黑西服的人朝他走來。
“天哪,難道是假湯森?”桑希爾覺得自己神經快要崩潰了,他馬上就聯想到灌酒、追殺,還有那把血淋淋的刀……“這才剛出虎口啊,難道又要再入狼窩?”
桑希爾直愣愣地看著黑衣人向他走近,幾秒鐘內,桑希爾的腦子一片茫然。他真的有點身心俱疲了。一瞬間,桑希爾甚至連束手就擒的念頭都有了。隻覺得雙腿發軟,根本不聽使喚。
等黑衣人走近並轉過彎離開,桑希爾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人隻是像假湯森而已。
虛驚一場後,桑希爾暗自苦笑了下:“真是有點兒疑神疑鬼了。”
鎮定了一下心緒,桑希爾向售票處走去。一路上他發現許多人手中都有那份報紙,他的照片正被各種旅客以各種姿態用各種心情觀看、鑒賞、評論著。
桑希爾急忙從口袋裏摸出一副墨鏡戴上。剛戴上墨鏡,桑希爾就迎麵與一個警察擦肩而過。再環顧一下四周,桑希爾立刻感覺自己好像已經置身於一個四周全是警察的牢房中。那麼多警察正散布於人流之中,警惕地搜尋著獵物。桑希爾覺著到處都是刺人的目光,像探照燈似的在他身上閃來閃去。
警察再多也不如紐約火車站的人多。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桑希爾倒覺得多少有那麼種屏障。
售票員從桑希爾出現在售票窗口的一瞬間起,就斷定這人必是報上登的殺人犯無疑!盡管桑希爾戴著墨鏡,那神態、那身段都與報上的巨幅照片相吻合。售票員像等待獵物的獵人一樣,心怦怦跳著。他把登有桑希爾照片的報紙往櫃台裏挪了挪,以防桑希爾發覺,然後正正衣衫,笑迎這個在他看來簡直是自取滅亡的狂徒。
“請問還有開往芝加哥的臥鋪票嗎?”桑希爾堆起一臉笑容。
“那趟車剛走了五分鐘。”售票員幸災樂禍的口氣未加任何掩飾。
“還有別的車嗎?”桑希爾的心“咯噔”沉了下去。
“您可以坐馬車或者乘出租車。”售票員說完這句話,深為自己的“幽默”自鳴得意。
桑希爾立刻對這人產生了反感,特別是在目前這種腹背受敵的窘境下。
但他還得耐著性子:“那麼下趟車什麼時候開?”
“你很匆忙啊?”售票員一心要與這位報上懸賞捉拿的人犯玩一把。
“我問你下趟車什麼時候開,還有沒有票?”桑希爾提高了嗓門兒問道。
售票員碰了一鼻子灰,“這人怎麼這麼不識趣?”他又不甘心地問了一句遠超出他職責範圍的話,“你的眼睛怎麼了?”他盯著桑希爾的墨鏡。
桑希爾被徹底激怒了,他近乎咆哮著衝售票員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你管我眼睛怎麼了!關你屁事!回答我的問題:下趟車什麼時候開?”
售票員覺得實在無話可說了,這才漲紅著臉,自討沒趣地說道:“還有十分鐘。我去問問還有沒有票。你站在這裏別走開。”
說完他轉身朝裏間走去。
桑希爾從憤怒中平息下來,突然覺得不對勁兒,“他幹嗎這麼多事?特別是盯著我的墨鏡?還有,有哪一個售票員會要求顧客站在窗口不要走開?他不在我眼前查有沒有票,反倒跑到裏間去查,哪有這樣的售票窗口?糟了!”想到這兒,桑希爾轉身朝進站口快速奔去。
售票員躊躇滿誌地進到裏屋,憑借超人的目光和機智的言談已成功地將一個全國通緝的特大殺人犯穩在了自己的售票窗口,這是多麼大的業績啊!他沾沾自喜地拿起了電話:
“對,對,他就在15號售票口,你們快點兒來。”放下電話,他以輕鬆的步態朝售票窗口走去。一路走,一路用輕快的語調大聲說著:
“你很幸運,還有……”
話沒說完,他就愣在那兒了:怎麼不見人了?剛才不是還在這兒嗎?那個殺人犯!
桑希爾急急火火趕到進站口。
“票呢?”檢票的老頭問他。
桑希爾回頭一看,發現許多警察已經開始移動起來:他們肯定得到消息了。想到這兒,也顧不上許多,悶頭就往站裏衝去。
檢票員急忙拽住他的胳膊喊道:“你的票呢?哎!哎!你的票呢?”
桑希爾奮力甩開檢票員的手,大聲嚷嚷著:“我要去看一個朋友。火車馬上就要開了。對不起。”說完,頭也不回地奔向開往芝加哥的那輛火車。
“那也得有票啊,哎——哎——”檢票員無望地衝桑希爾的背影喊道,隨後他把臉轉向循聲趕到的警察。
桑希爾來到那輛火車前,看到許多警察正在車廂外來回巡視。
桑希爾沒有選擇餘地,他隨便登上了一節車廂。
剛踩到車廂的踏板上,桑希爾立刻感覺到一股逼人的氣息彌漫在四周。車廂裏也有警察,同樣在來回巡視。
桑希爾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衝了,他已沒有後路。他強裝鎮靜,打起精神往臥鋪車廂走去。
剛走到一節車廂中間,發現迎麵走過來一個警察。他急忙掉過頭往回走,匆忙中與一個女人差點兒撞個滿懷。
桑希爾急忙向左邊一閃,希望女人從他右邊先過去。不料那個女人為了讓他,向右邊一閃,結果兩人誰也沒過成。
兩人相視一笑。桑希爾趕忙做了一個請女士先行的手勢,女士也做了個邀請他先過的手勢。兩人大概都覺得對方既然如此禮貌,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於是兩人又同時向前走去。
當然了,依然是誰也沒有過成。兩人又相視一笑。
桑希爾這才注意地看了一眼這個女人,這一看不打緊,桑希爾走神兒了。
這是位妙齡女郎,金發齊頸,深藍色的眼睛裏蕩漾著一股惹人憐愛的柔情。嬌小的身軀裹在一件連衣裙裏,嫵媚撩人。桑希爾覺得這美得驚人的軀體似乎在渴求強有力的保護。任何一個正常男人都無法拒絕在她麵前充當保護者的衝動。
就在桑希爾深深感歎造物奇跡的時候,那個在車廂來回巡視的警察已經越走越近了。
女郎緊張地張望桑希爾背後那個警察的眼神使桑希爾醒悟過來。
但已來不及再逃避了,那樣反而會引起懷疑。
時間不允許桑希爾從容考慮,不管三七二十一,他闖進了走廊過道旁的一間臥鋪。
警察走過來了。
那個女子站在桑希爾剛剛鑽進去的那間臥鋪門口,看上去很像臥鋪的主人。警察經過時,她主動對他指點道:
“他從那邊走了。”她指了指下一節車廂,“我想他是下車去了。”
警察忙按她指的方向跑去。
等警察走遠了。她這才敲敲臥室的門。
桑希爾既緊張又疑惑地從臥鋪間裏出來,“謝謝!”他對女人說道。但他心裏卻升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她為什麼要救我?”
女人溫柔地搖搖頭,表示不值一謝。
乘警們開始查票了。
又到桑希爾最難挨的時刻,他一節一節車廂晃蕩,乘警們一節一節車廂檢查。實在沒辦法了,桑希爾隻好藏身廁所。
從憋了許久的廁所裏出來,他想到餐車看看,再說肚子也餓了。
桑希爾剛到餐車,就發現第一張桌子上放著一份報紙,他的照片正向每一個過往的旅客招搖。
桑希爾急忙走過去,乘人不注意把報紙翻了過去。他恨不能把所有報紙統統收繳來,一把火燒光。
桑希爾舉目張望,那個絕代美人出現在他視線內。
桑希爾顧不了許多,在目前這種狀況下,這個女人是唯一救過他的人,看來隻有找她幫忙了。
打定主意,桑希爾徑直向她奔去。
她好像對桑希爾的到來一點兒也不吃驚,她指指對麵的空座位,示意桑希爾坐下。
桑希爾盡量拿出一副紳士派頭,點頭微笑,然後優雅地坐下。
侍者見狀走了過來。
他遞給桑希爾一份菜單,“你要點兒什麼?”
桑希爾倒不忙點菜。他急於跟這位金發女郎搭上話,畢竟,眼前這位金發女郎是他無論如何都得抓住的救命稻草。
“我們又見麵了!”他這樣開場道。
“對!”女郎的態度比起剛才生硬了許多。
桑希爾翻看著菜譜:“你要了什麼菜?”
女郎隨口說了幾道菜,並特別推薦道:“火腿煎蛋不錯。”
桑希爾忙對侍者說道:“就照這位女士的來一份吧!”
放下菜單,桑希爾發覺女郎剛才一直在注視自己的臉,幾乎達到了目不轉睛的程度。
“是不是我們以前見過麵呢?要不就是我的臉有問題?”桑希爾決定一步一步取得女郎的信任,看能不能讓這位女郎掩護自己順利抵達芝加哥。
“不,隻是因為你的臉很好看。”女郎微笑了一下。
這個回答大出桑希爾意料,他絕沒想到女郎如此快人快語。但有一點是明確的,就像桑希爾第一眼看見女郎就喜歡上了她一樣,桑希爾同樣感覺到了女郎對他的喜愛,隻是不知道這種喜愛到底到了一種什麼程度?
桑希爾斟酌了一下說道:“你很誠實。”說這話的同時,桑希爾不經意地又流露出那麼一絲自得:“你是那種誠實的女人。”
桑希爾也搞不清楚,自己這樣說是不是在恭維。不過,他挺喜歡女郎的率直。
女郎又是微微笑了一下。
女郎的閉口不語讓桑希爾很著急。她的微笑既鼓勵著桑希爾也困擾著桑希爾。
“你知道,剛才我處境很危險,所以我才躲避。”桑希爾摘下眼鏡用紙巾擦著。這樣,他的整個麵容就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女郎對他的解釋又報以一絲微笑。
桑希爾感覺這次的微笑充滿了對他的不信任,那神情仿佛在說:“是這樣的嗎?”
桑希爾決定暫時繞過這個令人頭痛的問題,當務之急是趕快取得這個女人的信任。不定現在警察還在哪個車廂搜尋他呢,也沒準兒待會兒就會跑到餐車來。
“幹脆單刀直入吧!”想到這兒,桑希爾用半真半假的語氣說道:
“我一見到火車上的漂亮女人,就想求愛。”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對麵的這位漂亮女人。
女郎總算開口了:“對不起……”桑希爾一聽“對不起”幾個字,心涼了半截。他急忙想堵住女郎的嘴,於是便說道:“我很幸運遇到了你。”
女郎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我在這兒花了很長時間、很多錢專門來等你。”
他裝糊塗地說道:“怎麼回事?難道你已經吃過了?”
“不,還沒有。”
桑希爾想,還是從客套家常入手吧,這樣還有個緩衝餘地。於是他說道:“我們還沒有互相介紹自己呢。”
“我今年26歲了,已婚。現在你該知道我了吧,我已沒秘密可言。”女郎幹脆得再次讓桑希爾震驚。
“告訴我,你是做什麼的?”桑希爾還想多知道點兒,盡管他知道這個女人說的也許並非是實話。
“我是工程師。”
女郎說完這句話又閉口不語了。她把臉轉向桑希爾,直麵著他,意思是該你說了。
桑希爾以最快的速度編織著新的謊言:“菲立普,我叫菲立普。是肯頓電子公司西部銷售區的經理,我……”
女郎輕蔑地一笑,搖了搖頭打斷了他:“不,你叫桑希爾。你的照片已經刊登在所有報紙的頭版頭條了。”
桑希爾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他讀出了女郎眼睛裏的含義。但他不了解,這個女人到底想要什麼,她為什麼要保護他,這會兒為什麼又要揭穿他。
桑希爾決定刺她一下。他裝作很天真的樣子問她:“你既然已經知道,為什麼不向警察報告呢?為什麼還要保護我呢?”
女郎以一種操縱全局的高高在上的口吻說道:“別擔心,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你的臉長得不錯。”
原本想遊龍戲鳳,豈料成嬌鳳戲龍。
這種被耍弄的感覺讓桑希爾大感心理不平衡。他盡量抑製住自己的不快,裝出一種大丈夫的寬容氣概:“這是唯一的原因嗎?”
女郎似乎看出了桑希爾的窘態,但她絲毫不為所動。仿佛故意要進一步打擊這個落魄男人的自尊,她高昂著頭,柔美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曖昧的神采。
“今晚真是個漫漫長夜啊!”她瞥了一眼桑希爾,那眼神裏既有挑逗,也有渴望,還有一絲若隱若現的溫情與憐憫。
她的感情很複雜。這一點,桑希爾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對他的感情,絕不僅僅是剛開始時的“驚豔”,也不僅僅是高高在上者對落難者的施舍與玩弄,這裏麵有真情但又有壓抑,有調侃但又有真誠,有戲弄但又有交流。這個女人在桑希爾身上傾注了太過複雜的情感,她本人與桑希爾都有些承擔不起了。
她望著迷惘的桑希爾,補充了一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桑希爾不知該怎麼回答,隻好說:“讓我想一想。”
女郎這時的神情又漸漸回複到起先時的柔媚上來。她一手托著腮,另一隻手無目的地在桌上畫著,眼睛裏的光越來越溫馴。
她用淡淡的一抹柔情包圍住桑希爾周圍的一片空間。
桑希爾似懂非懂地抬起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他莞爾一笑,不算太勉強也不算太情願。兩人相視而笑。
桑希爾拿出火柴盒準備抽煙,他的火柴盒上的標記引起了女郎的興趣。桑希爾看到她的目光一直注意在火柴盒上,就向她解釋道:
“你是在看這三個字母吧,R.O.T.,這是我的個人商標和代號。”
女郎饒有興致地問道:“中間的那個‘O’代表什麼?”
桑希爾一邊擦著火柴替她點煙,一邊淡淡地說:“什麼也不代表!”
桑希爾給她點著了煙,剛想把手從她麵前縮回來,卻被女郎輕輕地攥住了。
她愛憐地在他手上來回輕撫著,忍不住吻了一下。
這種再明顯不過的“明示”無疑給桑希爾發來了明確的信息,這個女人現在已經有些無法自持了。
桑希爾受到了極大鼓舞。一方麵,因為他的生存現在處於危險中,而這個女人也許能救他於水火之中。因而他為自己能最終博得女郎的歡心感到寬慰,總可以稍稍喘口氣了,保護傘業已張開。另一方麵,拋開完全功利的目的,桑希爾不得不承認這個女郎的魅力。
於是他趁熱打鐵、賊膽包天地說道:“要是我能有間臥鋪就好了。”他說完看了看女郎,發現她正含情脈脈地傾聽,於是他繼續“開導”她道:“那樣的話,我就能邀請你到我的臥鋪裏來了。”
這樣的提示真是有些過了,他還不如明白地換成:“要是你能邀請我到你的臥鋪裏去就好了。”那樣的話,也許反而效果會更好。
女郎想笑,但她還是忍住了。她繼續保持饒有興味的樣子。
桑希爾總算找到了宣泄的途徑與對象,他對女郎急切地說道:“自從離開紐約開始,我就在車上東躲西藏。離開紐約前的日子就更別提了,整個兒一個人間地獄。”桑希爾腦海裏總也忘不掉假湯森那如鷹隼一般犀利的目光,還有那差點兒要了他的命的亡命追殺。
“我不但得躲著警察,還得提防那夥非要把我當成喬治·凱林的人,他們更可怕,一定要置我於死地。”桑希爾緊皺著眉頭。
女郎換了一隻手托腮,好像極同情他的處境似的。她輕輕地安慰道:“你多狼狽啊!真不容易。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桑希爾好不容易碰到了知音。他真想抱住這位女郎,向她傾吐所有的遭遇。但他還沒喪失理智,他很清楚,他目前的處境依然十分危險。最明顯的威脅在於:他到現在還是個逃票者!到了晚上怎麼辦啊?連個藏身之處都沒有!
當務之急還得盡快找到落腳點,所以,談話的重點還要往這方麵靠。
“唉!”他長歎一聲,好像他把所有的苦果都獨自一人吞下,所有的苦不堪言的過去都不必在這位嬌小玲瓏的女人麵前重提了。他開始向主題迂回:
“到目前為止,我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還不知這漫漫長夜怎麼過呢。”桑希爾一臉苦相。
“我有個帶行李倉的大臥鋪。”女郎總算應和了桑希爾最關心的話題。桑希爾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兒裏來了。他已做好最壞的準備,如果警察還像剛才那樣來回巡視,而這個女人還是不提把他“引渡”到她的臥鋪裏去,那他就隻好跳車了。總不能一個晚上都待在廁所裏啊!“在E車廂,是3901號。”
“多麼好的號碼啊!”桑希爾恭維了一句,喜形於色。
“我的號碼好記吧!”女郎像是故意逗他似的,笑容裏帶著一股捉摸不透的天真。
桑希爾不知道是該說“好記呢”還是作別的什麼表示。如果又點頭又說“好記!好記!”那跟傻子有什麼區別。如果不表示,會不會觸犯女郎?如果要表示,又該表示些什麼?
桑希爾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麼叫作“寄人籬下”。想當初他對瑪奇發號施令時,根本沒體會過下屬的感受,當經理當慣了。而今,他的命運卻操縱在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手中。
“3901號,明白嗎?”女郎再次提醒道。桑希爾差點兒蹦起來說:“明白!明白!”他還得維持住他男人的麵子與自尊。
“我沒行李。”女人進一步明確道。
“我也沒帶行李,不會太打攪你的。”桑希爾聲音盡管保持克製,但聽起來總有那麼一絲發顫的感覺。
桑希爾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真是天助我也!”桑希爾又暫時忘記了危機四伏的境遇,權且盡情享受眼前這片刻來之不易的安全吧!
他往自己的麵包片上塗抹了一層厚厚的果醬,送入口中滿意地咀嚼起來。這是他離開紐約後第一次比較舒心地坐下來吃東西。同時也開始對晚上在美女的臥鋪裏可能會發生的事有所憧憬。
他看到女郎根本沒動刀叉,於是向她推薦道:“你不想在你的麵包上塗果醬嗎?非常好吃!”
他做了個要往她麵包片上塗抹的動作。
女郎沒搭理他。她向東窗外警惕地看了看,然後冷冷地說道:“晚安。”
桑希爾不解地望著她。
她斬釘截鐵地接著說道:“如果我是你,我是不會要這份晚餐的。更不會要了還要把它吃完!”
桑希爾不明白她這話到底是逐客令呢,還是別的什麼意思。“簡直摸不著頭腦嘛!”他心裏暗自憎恨起這個多變的女人來,“怎麼搞的,不就是借你臥鋪住一宿嗎?幹嗎拿腔拿調的。”
但桑希爾不想也不敢當麵把這些想法端出來,畢竟還得依靠她呀!整列火車上就隻有跟她還有些緣分了。
他強作豁達大度:“這是個好建議。”他邊說邊扔掉餐巾,把刀叉往旁邊一摜,準備起身。
女郎看出了他細微的神態變化。緩和了下語氣說道:“你應該理解我的意思!”
看桑希爾沒反應,還傻愣愣地待在那兒,她隻好和盤托出:“順便說一句,你注意沒注意,現在是緊急停車!”
桑希爾這才意識到,他剛才為兩片麵包上的果醬歡騰雀躍時,火車已停了。這是個前不著村後不靠店的偏僻地方,沒什麼理由就停車了,而且也沒廣播停車信息,這都有些反常。他為了那片刻享受,忽略了這些對他來說是異常危險的信號。
“還有。”女郎又往車窗外瞥了兩眼,她此刻已離開了桌子:“你看,有兩個警察正要上車。”她向車窗外指了指。
桑希爾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正準備登上餐車,其中一個人的腳已經邁上了餐車踏板。
沒時間考慮了。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案就是:撤!他扔了幾塊錢在桌上,環顧了一下四周,也顧不上女郎了,拔腿就衝餐車另一端跑去。
同餐車的幾個乘客驚訝地望著這位外表頗體麵的紳士跌跌撞撞地奪路而逃。
女郎在自己的臥鋪車廂裏放下隨身攜帶的小皮包,脫掉外套,舒了一口氣,在沙發上橫躺下來。
在她頭頂上方的行李、臥具兩用倉裏,傳來桑希爾憋悶的聲音:
“我都快憋死了!我無法呼吸。”
“你就老實待在那兒吧!”女郎仰頭望了一下行李包。
這是火車臥鋪車廂裏的專用行李倉,平時關上可以裝行李,需要時,又可以把它拉開,攤平成一張床。
女郎聳聳肩說道:“你就湊合著吧。待會兒要是警察非要把它打開,你想憋還憋不了了呢!”
“這簡直像個沙丁魚罐頭。”桑希爾還在抱怨。
“閉嘴!”女郎突然小聲喝道。
走廊裏傳來了雜遝的腳步聲。不一會兒,臥鋪門上就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
女郎整整衣服,端坐在沙發上,平和地說道:“進來。”
門開了,兩個警察走了進來。其中一個三十來歲,十分粗壯,另一個二十來歲的像是剛從警校畢業的。他跟在三十來歲的警官後麵,一句話也不說,隻記錄。那個年長些的走近女郎,用公事公辦的腔調問道:
“你是誰?幹什麼的?姓名!”
警察習慣性地拋出幾個問題。
“伊芙·肯德爾。”女郎頭一次報出她的名字,聲音是那麼柔美,和她的外表一樣富有魅力。
她看了眼警察,反問了句:“出什麼事了嗎?”
警察也有些驚訝於這個女人的美麗了,他稍稍變換了一下口氣:“剛才在餐車上與你坐在一起的那個家夥呢?”
警察胸有成竹的樣子,好像接下來的事就是拿出銬子銬人了。
“嗯?”她提高了聲調,停頓了一會兒,想起來什麼似的,輕輕地點點頭,“噢,你是說我的朋友啊!”
“你的朋友?”警察的眼睛發亮了。
“對,確切地說,是我的朋友之一,再確切地說,是我以前的朋友之一。”女郎在跟他兜圈子。
“以前的朋友?什麼以前的朋友?”警察有些迷惑了。
肯德爾像回憶往事似的閉緊了嘴巴,微微皺了皺眉頭,“我以前見過他。後來很長時間沒再見麵了。”
肯德爾整個神情完全是一種遊刃有餘的樣子。也許她經曆過類似的場麵?也許她特別熟悉警察提問的套路?也許她是在戲弄這個傻大三粗的警察?也許她還有別的什麼企圖?
總之,她的成熟與老練完全與她的年齡不相符。一個二十六歲的女子何以如此鎮定地扯下彌天大謊?
她的一切都讓人捉摸不透。
警察急忙遞給她一份報紙,那份我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報紙。他指著報上桑希爾拿刀行刺的照片,充滿希望地問伊芙·肯德爾:“是這個人嗎?”
“對,沒錯。盡管這幅相片不太清晰,但我還是可以確認,就是他!”肯德爾一臉積極配合的神色。
警察大喜過望:天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個女人不僅認識那個殺人犯,而且還跟他一起吃過飯,並且就在剛才還有人看見他倆在一起。更何況這個肯德爾如此配合,隻要她一說出那個男人在什麼地方,那我的巨幅照片豈不也要在全國所有報刊上出現?——警官羅奈德勇擒殺人狂魔凱林……想到這兒,他臉上溢出無法自製的笑容,急忙趁熱打鐵地說道:
“我們是紐約的警察。這個人涉嫌一樁謀殺外交使節的大案。”
“謀殺外交使節?”肯德爾驚叫起來,“天哪!這是真的嗎?這可能嗎?”
這位急欲升官的警察進一步啟發道:“確確實實是真的。剛才有人看見你們一起離開餐車。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你要是知道請告訴我們,也許你還不清楚,你的情報將會在這場圍捕桑希爾的行動中,起到多麼重大的作用。明天全國的報刊上都將登載這樣的消息,伊芙·肯德爾小姐協助紐約警察羅奈德勇擒殺……”
“但我們不是一起離開餐車”,肯德爾打斷了這位警察喜形於色的浪漫幻想,“我們是碰巧在同一時段離開餐車。”肯德爾認真地糾正道。
羅奈德警官覺得這個叫肯德爾的女人太過較真了。這些都不重要,關鍵的是桑希爾在什麼地方。
羅奈德擺出攤牌的樣子:“談談吧!”這既是命令也是勸誘。
“談什麼?”肯德爾一臉的迷惑。
“你不是很早就認識這個桑希爾嗎?”羅奈德步步緊逼,想從外圍入手套出肯德爾的話。
“也說不上認識。”肯德爾費勁地皺皺眉,好像她正為此大傷腦筋,“我們隻是泛泛之交,僅此而已。現在如果你不提醒,我連他的全名都忘了。”
肯德爾的這番話讓羅奈德大傷肝火:“怎麼這個女人瞬間就從知情者演變為一無所知的傻子?”但他又不好發作,因為於情於理,肯德爾的話都很難找出破綻。
羅奈德一時找不著頭緒,隻能問些套話:“那你們剛才都聊了些什麼?”
“食物呀。”肯德爾毫不猶豫地答道,仿佛這個問題倒激發起了她無限的興趣,“我們就是談談食品,食品的營養價值,還有旅遊見聞。我很感激他,因為他很務實。他所提出的建議都是切實可行的。諸如減肥計劃、營養套餐、旅遊勝地等等。他還很懂……”
“他沒告訴你要去哪裏嗎?”羅奈德急忙打斷了肯德爾。
“沒有。”肯德爾一臉懊喪,仿佛很為沒能協助紐約警察羅奈德智擒殺人狂魔凱林而遺憾。
“他有可能去芝加哥,也有可能你們一上車就被嚇跑了。”肯德爾說完,擺出一副天真的樣子,望望無所適從的羅奈德警官。那神情無異於在說:“你看現在該怎麼辦?”
羅奈德警官無計可施。他知道想再從她嘴裏掏出點有關桑希爾的情報無異於大海撈針。他實在摸不透這女人的真假,她的回答倒是清楚明白,無懈可擊。她隻是以前偶爾認識桑希爾,並不熟識。現在兩人見麵聊聊天、談談情況倒也無可厚非。談完拉倒,各走各的,似乎也沒必要必須告訴對方自己的行蹤。
羅奈德自己也不知道這話起不起作用,但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說了:“如果他來了,你一定得通知我們。”
肯德爾連他這一線希望都給堵死了,她略帶疲倦地說道:“我今晚不會再見任何人了。”她搖搖頭,“殺人犯!太可怕了。真是太恐懼了。希望你們抓住他”,伊芙一臉怕怕的樣子,“等你們一走,我就鎖上門!”
肯德爾從沙發上站起身,定定地望著他們。
這一舉動無異於在下逐客令。
兩位警察知趣地朝門口挪動。羅奈德臨出門前,最後又叮囑了一句:“如果,萬一你看見他,請無論如何告訴我們!我們就在車廂那頭。”
羅奈德懷著極大的希望而來,又帶著極大的失望而去,明天的各大報紙上將不會刊登他的照片了。想到這兒,羅奈德感到無限的惆悵。
“我會的。”肯德爾嚴肅地點點頭,“晚安!”她目送他倆出去。
“趕快放我出來!”行李倉裏傳來桑希爾奄奄一息的悶聲。
肯德爾暗自發笑,“他又誇張了!喘幾聲就可以了,還搞成個生命垂危的樣子。”想到這兒,她故意笑吟吟地答道:“我在找鑰匙哪!”
肯德爾翻動自己的提包,摸索出一把鑰匙。她晃動著鑰匙,調侃地問道:“在那裏感覺如何啊?”
“我的眼鏡壓斷了。”桑希爾抱怨地說道。
肯德爾站在沙發上為桑希爾打開行李倉門,桑希爾一骨碌滾落下來,手忙腳亂地站定,手裏舉著壓斷了腿的眼鏡。
肯德爾望著他,溫柔地笑了。
桑希爾本來還想埋怨幾句,看見肯德爾的微笑,什麼都煙消雲散了。
“還抱怨什麼呢?命能保住就不錯了。”他自我安慰地想道。
麵對肯德爾的似水柔情,桑希爾充滿感激地說道:“告訴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讓我上去再告訴你吧!”肯德爾調皮地指了指他們頭頂上方的行李倉兼睡床。
天將黑,晚霞似火。
絢麗的夕陽穩穩當當地停在西邊地平線上,火紅、橘黃、灰黑色的雲塊在天際中翻騰飛動。
燦爛的光線打在明亮的車窗玻璃上,隨著火車的飛馳,幻化成一片耀眼的光斑。
透進最後一抹夕陽的臥鋪車廂中,桑希爾動情地將肯德爾摟在懷中。
肯德爾溫柔地將頭靠在桑希爾寬闊的肩膀上,右手輕輕地在桑希爾的胸前撫摸著。
一會兒她抬起頭來,低聲喃喃道:“我一直在想,你現在自己一個人去芝加哥是很危險的。”她摟緊了桑希爾,仿佛害怕失去他,“警察會隨時抓住你。你不覺得,如果你住在我旅館房間裏,讓我來隨時照顧你,不是更好嗎?”
肯德爾小鳥依人般將下巴抵在桑希爾的前胸上,仰望著他,似乎在乞求桑希爾,讓她分擔一點兒他的危險與憂愁。
桑希爾此時完全像個驕傲的騎士,他理所當然地拒絕了:“那可不好!讓你卷進來會十分危險。”桑希爾說。“你知道嗎,你十分可愛。”桑希爾撫弄著肯德爾的金發,恨不能將她全部含在口中,“盡管我們以前沒見過麵,可此刻卻這麼相愛,你真的是上帝賜給我的嗎?”
桑希爾覺得眼前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像在夢中,有一絲不真實的感覺陣陣襲來。
“你不是殺人犯?你今晚不會暗殺我吧?”肯德爾嬌嗔地說道。
桑希爾以溫柔的唇回答了這個問題。兩人縱情熱吻起來。好半天,桑希爾才從粘著狀態中分出嘴來說話:“你想我會那麼做嗎?”
肯德爾嫵媚地一笑,她摟緊桑希爾的肩膀,優雅地轉了個圈。
“我想更多地了解你。”肯德爾一副癡情的樣子。
“你會的。”桑希爾充滿信心地說道。也不知道這信心是給對方的還是在為自己打氣。
肯德爾羨慕地擁著桑希爾:“你還是個廣告人哪!”
桑希爾現在對自己的工作完全失去興趣,他覺得要是再談廣告一定會大煞風景。於是,他轉向所有戀人都絮絮叨叨談論不休的話題:“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願為你做一切。”肯德爾熱烈地回應道:“從我看見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愛上你了。”
桑希爾確實為之動容了,這個女人幾次三番拯救自己於危難之中,萍水相逢的這段緣分更是彌足珍貴。
他真誠地說道:“我也一直在想,我用什麼回報你呢?我想我……”
正當兩人繾綣之際,傳來不合時宜的敲門聲。
桑希爾立刻從肯德爾的溫柔鄉裏脫身而出,迅速鑽進衛生間。
肯德爾打開車廂門,一個列車衛生員站在門外。
肯德爾鬆了一口氣,她笑著說道:“噢,是列車員,打掃衛生嗎?”
列車員笑著點點頭。
“衛生間就不用打掃了。我在外頭等你吧。”說完,肯德爾轉身出去了。
列車員開始清掃起來。
桑希爾在衛生間裏心神不定地走動著。突然,他在梳妝鏡前的台子上發現了一個十分精巧的女用剃毛刀。桑希爾百無聊賴地舉起它看了半天。這時列車員已打掃完衛生走了出去,肯德爾進來衝衛生間喊道:“出來吧,列車員走了。”
桑希爾順手把那把剃毛刀裝進口袋,關上燈走了出來。
他打開車窗,望著窗外迷茫的夜色沉吟道:“我們這是在哪兒呀?”
他呼吸了口新鮮空氣,舒展下胳膊,“打開窗真好!”
肯德爾從背後走近,摟住他,兩人又接起吻來。
肯德爾撒嬌地說道:“你今晚睡在地板上吧!”
桑希爾不吭聲,把肯德爾摟得更緊了。
肯德爾被桑希爾摟著。桑希爾摟得越緊,她的目光反倒從剛開始時的迷離、沉醉漸漸冷漠、堅定起來。當桑希爾閉上眼盡情享受眼前這難得的寧靜與溫馨時,肯德爾的眼神卻越來越硬起來。
夜深了,全車旅客幾乎都沉入了夢鄉。
一個行李員帶著一張紙條敲響了一間臥鋪車廂的門。
門開了,我們非常熟悉的假湯森與他的助手藍尼出現在門口。
行李員把紙條遞過去:“E車廂的3901號旅客伊芙·肯德爾讓我把這個交給二位。”
假湯森和藍尼微笑著接過紙條。
列車終於抵達芝加哥站了。
肯德爾不知從哪裏搞來一身行李員的紅色製服,外帶一頂紅色製服帽給桑希爾穿戴起來。
桑希爾扮成行李員,扛著肯德爾的大包小包東西向出站口走去。
肯德爾一直往前走,頭也不回地衝桑希爾發布指示:“你一直往前走,別向兩邊看。”
兩人緊張地行進著,突然又遇上了在車上盤問過肯德爾的那兩個警察。
羅奈德老遠就向她打招呼:“肯德爾小姐,您好嗎?”
肯德爾禮貌地點點頭:“我昨晚睡得很好。”
羅奈德幾乎不抱任何希望地問了句:“你見到那個我們要抓的人了嗎?”
肯德爾反問了一句:“你是說桑希爾嗎?”
羅奈德緊張地點點頭,似乎又看見了一線希望。
“沒有。”肯德爾的話讓羅奈德泄了氣,她又補上一句,“祝你們走運!”拋下兩個警察,帶著桑希爾穿過人流向出站口走去。
“怎麼樣?”肯德爾抽空還想安撫一下桑希爾。
“我隨時都可能昏倒。”桑希爾偷偷脫下帽子擦擦汗,又急忙戴上。
“你一直走就行了。保持鎮靜。”關鍵時刻,反倒是肯德爾安慰起桑希爾來。
兩人繼續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去。這一段路程在桑希爾看來簡直太長了。怎麼還不到頭呢?
再加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警察,更讓桑希爾膽寒不已。
而肯德爾的皮箱又分外的沉。
“你箱裏都裝了些什麼東西?特別是這個小包?”桑希爾吃力地扛著,提著,拎著,拽著。
“還不是你脫下來的衣服!”肯德爾無不揶揄地笑了。
“幾點了?”桑希爾麵露焦急之色。
“9點10分。”桑希爾聽到肯德爾撇來的這句回答,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怎麼辦?你在車上說的找來幫助我的人可能都離開飯店了。”桑希爾著急地叫道。
“也許吧!不過你別叫,別人聽見了會誤會的。”肯德爾小聲然而卻嚴厲地喝道。
看到桑希爾垂頭喪氣的樣子,肯德爾又安慰他道:“別著急,你馬上就會看到他的。”
桑希爾急促地喘著氣說:“我一定要給他打電話。”
兩人離出站口越來越近了。
“我想咱們就要成功了。”桑希爾壓抑不住地激動著。兩人向車站外走去。
一個被剝了衣服的侍者出現在車廂門口。警察見狀立即圍了上去。
看到警察們按照他指的方向狂奔而去,侍者喜滋滋地開始數起鈔票來。
警察們開始對穿紅製服的鐵路工作人員大加甄別。他們每看到一個穿紅製服的人就上前仔細端詳一番。芝加哥火車站太大,穿紅製服的工作人員又那麼多,警察們麵對越來越多的紅製服,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桑希爾順利地溜進了車站門口的衛生間,開始刮臉。
很快,桑希爾的刮臉用具就引起他旁邊也在刮臉的男士的注意。肯德爾的那隻女用剃毛刀片隻有普通男用刀架的三分之一,因而讓人感覺輕輕的。
有幾個警察來到衛生間巡視,他們從滿臉塗著剃須液的桑希爾身邊走過,沒認出他來。
倒是桑希爾旁邊的那位對桑希爾頗不以為然,那神態分明是說:“瞧,這個變態。”
肯德爾趁桑希爾進衛生間的機會偷偷溜進車站旁的電話間裏打電話。毫無疑問,這個電話是打給假湯森的。後者就在離肯德爾幾步遠的另一間電話亭裏。等假湯森布置完以後,他先走出電話亭,隨即肯德爾也走了出來。
就在肯德爾離開電話亭不久,桑希爾重新換上了他的西服外套,煥然一新地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為什麼花這麼長時間?”肯德爾問道。
“我的臉大,刀片又小。你讓我怎麼辦?”
見肯德爾對他的幽默不感興趣,桑希爾隻得轉換話題:“你那位朋友說什麼了嗎?一切都安排好了?”
肯德爾歎口氣:“他說在目前這種狀況下,不能在旅館見麵。這是路線圖。”肯德爾遞給桑希爾一張紙條,“你在芝加哥市中心乘坐302路汽車,下午3點半到41號公路草原站與他及凱林先生派來的人會麵。汽車大概得行駛一個半小時才會到那兒。”肯德爾此刻的神色讓桑希爾摸不著頭腦,桑希爾隱約感覺到肯德爾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才把這個消息告訴他。按照常規,肯德爾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因為按照她先前的說法,她這位朋友在芝加哥神通廣大,一定可以幫他請到那個假湯森說的即將入住芝加哥大使酒店的喬治·凱林先生與他麵談。這也是桑希爾冒險跑到芝加哥來的最主要原因。在桑希爾看來,隻有這個喬治·凱林先生才是解決問題的症結所在,既然假湯森一口咬定他就是喬治·凱林,而且知道喬治·凱林的所有行蹤,那麼他按照假湯森所掌握的情報,跑到這來尋找預計中即將出現的喬治·凱林,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桑希爾當然不可能知道喬治·凱林是美國中央情報局一手炮製的。這一點不僅桑希爾不知道,就連假湯森他們也不知道。假湯森他們也相信了這個純屬虛構的人物——喬治·凱林的存在。
現在桑希爾感覺出,肯德爾對他要去見的人興趣並不大,而且肯德爾的複雜矛盾的神態也引起了桑希爾的注意,她似乎不願意但又不得不安排這次會見。
肯德爾繼續說道:“他們會在草原站等你,3點半準時派一輛汽車接你。他倆不會在車上,但汽車會帶你到一個地方,在那兒你會見到他倆。”肯德爾說完,茫然若失地看著他。
“出什麼事了?”他拍拍肯德爾的胳膊,“你的手好像在發抖。”他用目光示意肯德爾那雙不停顫動的手,“你似乎有點兒緊張。”
“緊張?”肯德爾重複了一遍桑希爾的話,使勁控製了一下自己的雙手,強作笑顏道,“那還不是因為有這麼多警察的緣故。”她向四周望了望。
“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麵嗎?”與肯德爾分手在即,桑希爾有些依依惜別起來。
肯德爾不無傷感地說道:“也許會吧!在將來某個時候。”
桑希爾真誠地說道:“我一直沒機會好好感謝你,以後再說吧。另外,我怎麼能再找到你?”
肯德爾急推一把桑希爾,神色慌張地說道:“快走,他們來了。”
桑希爾回頭一看,隻見大批警察正奔他們這個方向而來。
肯德爾匆忙準備離去,桑希爾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等一下。”
兩雙眼睛深情地對視著。
荒無人煙的四十一號公路。這裏離芝加哥市中心不知有多遠,灰白的公路在大片的荒地、高粱地、玉米地間伸向遠方。
遠遠地駛來了一輛大巴士,在標有草原站的站牌前停下,桑希爾走下車來。
他左顧右盼一陣,整個原野空無一人,四周寂靜一片。他開始耐心地等待起來。
一輛白色轎車越開越近,但在桑希爾麵前停也沒停一下,風馳電掣般駛去。
桑希爾繼續等待在驕陽下。
又一輛大貨車駛來了,桑希爾滿心希望它能停下來。但它除了揚了桑希爾一身塵土,什麼也沒留下。
好不容易一輛黑色轎車駛過來了,而且在站牌前停了下來,一位穿黑西服的人走下車來!黑色轎車開走了。
那人也看到了桑希爾。兩人對望了一下,但誰也沒吭氣。桑希爾覺得應該是這個人——時間、地點、特征都對!於是他下定決心主動走過去打招呼。
“天氣真熱啊!”他沒話找話。
那人也無聊地望望天,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道:“天氣不好啊!”
桑希爾決定主動出擊:“你是在等一個人嗎?”
陌生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是在等巴士。”
桑希爾盡管覺得他的回答不太對勁兒,但眼前又實在沒有第二個可供選擇的對象,於是他決定單刀直入:“你是不是叫凱林?”
豈料那人竟點頭道:“對。”
桑希爾驚訝不已。
又一輛車開過去了。公路上又死寂一片。
陌生人突然指著遠處天空裏的一架飛機說道:“真奇怪,你看那邊的高粱地裏,有一架撒農藥的飛機。”剛說完,一輛巴士就開過來了。
陌生人毫不猶豫地上去了。
桑希爾簡直莫名其妙。難道碰上一個同名的?
他隻好又開始等待。
當他無意間抬頭向剛才陌生人所指的方向望過去時,他驚訝地發現那架飛機正衝他飛過來。他疑惑地看著那架飛機,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恐怖。飛機似乎正對他俯衝而來。
他的猜測漸漸變成事實,那架飛機真的衝他直飛而下。他驚訝萬分地趴在地上,飛機從他頭頂呼嘯而過。
天哪!這架飛機真的是衝他來的!桑希爾立刻想起了那次海邊懸崖上的亡命曆險。
飛機繞了個圈又折回來,還是直衝他飛來,他又一次趴在地上。這次飛機居然開始開槍掃射他,一排密集的子彈打在他周圍的土地上。
桑希爾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是一片開闊地,選擇在這裏殺死他真是個絕妙的好主意。
公路上又馳過來一輛車。桑希爾急忙向它招手,車主理也不理,駕車直駛而去。
飛機又向他這邊俯衝過來。桑希爾開始狂奔起來,他不能待在公路上,這裏沒有一個障礙物,太容易成為靶子了。他向路邊的玉米地裏沒命地衝過去。
飛機又是一梭子子彈,桑希爾抱著頭,隻能又趴在地上。在飛機又一次折回之前,桑希爾終於一個箭步衝進了高大濃密的玉米地裏。
玉米稈掩護住了桑希爾,飛機似乎一時找不著目標,盤旋了一陣之後,開始向玉米地撒起農藥來。
這是一種腐蝕性極強的農藥。一陣白色的粉末兒落下後,桑希爾猛烈地咳嗽起來,幾乎要窒息過去。桑希爾急忙衝到玉米地邊,猛吸幾口新鮮空氣。
恰在這個時候,一輛巨型油罐車沿著公路開了過來。“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突圍的機會了。”想到這兒,桑希爾不顧一切地衝出玉米地向油罐車衝去。
他站在公路中央舉起雙手準備攔車。司機似乎見慣了這類“蹭車者”,他加大油門,根本不予理睬,準備橫衝直撞過去。按照他的經驗,這種人隻要汽車一衝到眼前,保準兒會跑開。
但他低估了桑希爾的決心。眼看巨大的儲油車越來越近了,他還是堅定地站在公路中央。當司機意識到這是一個亡命之徒時,車子已到了桑希爾麵前。
司機急忙踩死刹車閘,但車頭已撞倒桑希爾。好在這種儲油車底盤一般都離地很高。所以桑希爾倒地後,他的身子離汽車底盤還有一段距離,車身跨過他的軀體,他在車身底下卻安然無恙。
而一直緊緊追趕桑希爾的飛機卻來不及躲避,一頭撞在車身上爆炸了。
桑希爾從車底下鑽出來,司機和副手也從駕駛座裏奪門而出。他們一邊奔逃,一邊招呼桑希爾:“快跑!油車可能會爆炸!”
三人剛跑出一段距離,隻聽“轟”的一聲巨響,火光衝天,烈焰飛騰,巨大的油罐車帶著巨大的能量以驚天動地的聲勢爆炸了。
公路上漸漸圍起了幾輛車。司機們遠遠地觀看著爆炸現場。桑希爾背道而馳,他悄悄向司機們停靠在路邊的車子摸過去。
不一會兒,響起了一個年輕司機的叫罵聲:“渾蛋!你給我停下,那是我的車!那是我的車!”
被盜的是輛小貨車,貨車上還裝著台電冰箱。偷車的當然是桑希爾了。
芝加哥的街道上。
傍晚,兩名警察在一條街邊拐角處發現了一輛無主小貨車,車廂裏還放著台電冰箱。
在離這條街不遠處,就是芝加哥大使酒店。
桑希爾此刻正躲在大使酒店門對麵的街心花叢裏,他撣撣身上殘留的農藥粉末,整整衣衫向大使酒店走去。
桑希爾直接來到前台,對值班經理說道:“請問喬治·凱林先生住幾號房間?”
值班經理查了查記錄回答道:“他已經結賬了。今早7點10分走的。”
“7點10分?”桑希爾一臉的不相信。
“沒錯!這是他的賬單。”值班經理給桑希爾看了看賬本上的存根,“他到南達科他州去了,瑞平市,喜來登酒店。”
“不可能吧,我今天上午還接到通知,說是他會與我及我們共同的一位朋友見麵,怎麼7點10分他就走了呢?”
“是7點10分,沒錯。”值班經理合上記錄。
就在桑希爾茫然地轉過頭來,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肯德爾的身影出現在電梯門口。
桑希爾感到了問題的複雜性。一切時間都是她安排的,但她卻安排了自己的一次死亡之旅。她說她的朋友和凱林9點多還在旅館,但實際上凱林7點10分已經離開。
桑希爾不願意多想。他寧肯多想想肯德爾在列車上的鼎力相助,也不願把肯德爾跟假湯森和謀殺連在一起。
“如果是那樣,那太可怕了!”桑希爾不願多想下去。但他必須見到肯德爾。於是他靈機一動,衝值班經理說:“對不起,再打攪一下。肯德爾小姐今天想見我,但我忘了她的房間號,好像是在4層。”
桑希爾想起剛才隱約看見肯德爾進電梯後,電梯上方的紅燈亮在“4”這個位置上。
“463房間。”
“謝謝。”桑希爾直奔電梯而去。
肯德爾聽到門鈴響就打開了房門。
“你好!”桑希爾不冷不熱地說道。
肯德爾見到他又驚又喜,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感到很奇怪吧?沒甩掉我!”還沒等桑希爾說完這句冷嘲熱諷又有所暗示的話,肯德爾就撲進了他的懷裏。這下該桑希爾不知所措了,半天他才說道:“喝點兒酒吧。”
“好的。”肯德爾發自內心地說,“蘇格蘭威士忌吧!”她走向酒櫃。
桑希爾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份晚報,那上麵的通欄大標題讓他驚詫萬分,怎麼如此迅速地登載了這則消息?報紙上寫道:
“農藥飛機墜毀,撞上儲油車,兩人死亡”
肯德爾端來酒杯:“你今天怎麼樣?”
桑希爾決定試探試探她。其實他越來越清楚,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個肯德爾。而且憑直覺他斷定,肯德爾也愛上了他。所以即便是肯德爾出於某種原因要來殺他,他覺得肯德爾肯定不會是自願的,她一定是由於某種原因才被迫這麼幹的,所以在她的眼神裏才會有那麼複雜而又矛盾的神色。
他對她又愛又恨又疑又憐。
他反問肯德爾道:“你是說與凱林先生和你那位朋友的見麵嗎?他們沒出現。奇怪吧?”
“那有什麼奇怪。”肯德爾色厲內荏。
桑希爾一字一頓強調道:“我是按照你紙條上的路線、地址去的,你不感到奇怪嗎?”
肯德爾已經近乎狡辯了,她慌張地說道:“也許你去錯地方了。”
桑希爾一語雙關道:“我想我去的正是你想讓我去的地方。”
肯德爾已經快招架不住了,她明白她正在桑希爾麵前一點一點現出原形。她又急又怕。她現在特別恨假湯森他們,如果不是他們,她才不會去幹這種傻事。她承認,她是有些愛上這個既聰明又懶散,既善良又帶點兒幽默及憨勁兒的桑希爾了。這在她的間諜生涯中是頭一次,而這是被嚴格禁止的。
肯德爾無奈地辯解道:“你給凱林先生打過電話了嗎?”
桑希爾不依不饒,盡管他自己也逐漸明白,他可能身陷於肯德爾為他精心設計好的一個圈套,這個肯德爾很有可能和假湯森他們是一夥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桑希爾反倒覺得自己的命頗值錢。竟然為了殺他動用了飛機,還使用了美人計。太誇張了吧!幹嗎不直接幹掉他,又省錢又省心。看來他們還是相信我就是那個喬治·凱林,盡管他們也知道了我叫桑希爾,但他們還是相信我就是那個喬治·凱林,而且頗想從我這裏得到情報,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殺我的。
但這個肯德爾該如何處置呢?
他一想起芝加哥火車站臨分別時,她那深情的目光,又對她恨不起來了。
他直視肯德爾的目光說道:“他已經離開了,這你肯定知道。他去南達科他州了。”
“南達科他州?”肯德爾習慣性地問了一句。
“對,拉皮德。我去過那兒。”
“那你下一步打算幹什麼?”肯德爾沉默了一會兒才這樣問道。
“我還沒決定,也許這得依你而定,”桑希爾實話實說,他突然產生了一個強烈的念頭,把肯德爾拉過來!
他真誠地對她說:“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肯德爾有些吃驚。
“是的,你不是答應過要做我的幫手嗎?”
肯德爾為他端來一杯酒。桑希爾舉起酒杯,想用真情喚回這個女子,“為我們之間長久的友誼幹杯!我以後再也不讓你離開我身邊了。”
肯德爾傷感地低下頭說道:“有時不得不離開。我有我自己的計劃,你也有你的。”
“也許我們的計劃是可以合在一起的。合在一起吧,永不分離!你明白我說的這些話嗎?”桑希爾激情澎湃地鼓勵她。
電話鈴突然響了。
桑希爾警覺地說:“你去接吧!”
肯德爾拿起話筒:“喂,你好!……不,我這邊還沒完全準備好……什麼時候?在哪裏?……好吧,我去見你。”放下話筒,肯德爾拿過筆記本隨手寫了幾行字,然後撕下那頁紙放進手提包裏。
桑希爾問她:“是生意上的事嗎?”
肯德爾點頭道:“是。”
桑希爾繼續追問道:“是關於工程設計的?”
“對。”肯德爾收拾好手提包。
桑希爾繼續努力道:“今晚咱們倆在一起,不去辦公事好不好?”
肯德爾笑笑說:“不,不行,我得去。你哪也不能去,就待在這兒。”
桑希爾不置可否地笑笑:“當然了。但我堅持我的意見。”
肯德爾堅定地說道,好像自從桑希爾一進她的房間,她就一直在做這種打算,現在總算有決心把它說出來了:“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忙?”桑希爾積極響應。
“我想讓你離開我。”肯德爾堅決而又痛苦地說道,“越遠越好,永遠別回來。昨天在火車上的那個晚上是我們最後一晚,從此以後,一切全結束了,我們之間什麼也不存在。再見了,祝你好運。從現在開始,你就別再說話了。”
桑希爾不甘心:“再沒別的了嗎?”
肯德爾冷冷地說道:“沒有!”
桑希爾簡直有些絕望了:“沒有別的問題可談了嗎?”
肯德爾不為他的乞求所動,“沒有了。”她突然提高嗓門,情緒有些激動地說道,“求求你了,請離開我吧。”
桑希爾一方麵深深感到失望,一方麵又覺得肯德爾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他好。
一對本不該戀愛的情人就這麼互相折磨著。
桑希爾執拗地說道:“我不能那樣做。要不我們一起吃完飯再說?”
“不行。”肯德爾鐵了心。
桑希爾也鐵了心,他堅定地說:“吃完飯就走,行嗎?”
肯德爾看再這樣爭論下去,隻會浪費時間,於是她說道:“好吧!但不能穿這套臟衣服出去吃飯。你叫洗衣房的人來吧!”
桑希爾喜出望外,他急忙拿起話筒說道:“洗衣房嗎?463號房間。洗一套西服,請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衣服送回來……一套西服得多長時間?……二十分鐘?好的。”桑希爾掛斷電話。
他想盡量延長與肯德爾相處的時間,於是說道:“你想想看,二十分鐘他就能把衣服熨好?可能得花一小時呢。”
肯德爾沒搭理他,心事重重地替他脫上衣。
桑希爾倒是逸性大發:“小時候都是母親給我熨衣服的。”
肯德爾打斷了他的甜美回憶,她淡淡地說:“但你現在是大孩子了。”
桑希爾望著肯德爾動容地說道:“告訴我,是什麼樣的力量把你這樣一個女孩子塑造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你殺過人嗎?你那麼淘氣,而我差點兒被人耍了,在野外被人幹掉。”
肯德爾一直沒有說話。
門鈴響了,洗衣房的人來了。肯德爾把上衣、褲子扔給了洗衣工。
桑希爾說道:“我先洗個澡吧。”
肯德爾好像正中下懷的樣子,她急忙應和道:“好吧!”
桑希爾進了衛生間。他打開水籠頭,但他留了個心眼,他沒洗。他仔細地聽著客廳的動靜。
肯德爾聽到浴室裏發出的聲響,以為桑希爾在洗澡,她得趕快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於是她悄悄地帶門而出。
桑希爾一見她離開,立刻從浴室裏衝出來。他直奔剛才肯德爾記下什麼東西的那個筆記本,翻到肯德爾撕掉的那一頁紙的地方,拿起床頭的鉛筆,在留有肯德爾寫字的印痕上來回輕輕塗抹起來,不大一會兒,一行清晰的陰文小字現了出來,是一個拍賣會的地點及時間。
桑希爾匆匆趕到設在一座大樓裏的拍賣會場。他一進拍賣會大廳,就看見了肯德爾、假湯森,還有藍尼以及另外幾個打手,他們全都出現在現場。
果不其然!
但在這種場合,拯救肯德爾於水火的熱情反而高漲起來,因為他看到假湯森的那雙臟手不停地在肯德爾的頸部來回撫摸。
拍賣師舉起一張油畫,大聲喊道:“現在我們開始拍賣。這是件原作,起價一百,有出二百的嗎?”
“三百!”觀眾席中一人喊道。
“有誰願出四百買這件原作嗎?”
“四百!”一位太太舉起競價牌。
“好,有位太太出價四百。”拍賣師巧舌如簧地鼓噪著,“有沒有人出價四百五?四百五有沒有?”
看到場內半天沒反應,拍賣師舉起了拍賣槌:“好,四百第一次,四百第二次,四百第三次!成交,這件原作品歸屬那位太太,喬治太太。”
全場爆發出一陣掌聲。
拍賣師又舉起一件古董:“下麵是一件少見的古物,起價八百。”
“九百!”“一千!”
“誰願出一千一?”……
桑希爾走近肯德爾,他豁出去了。
“我們又見麵了。”他衝假湯森說道。所有的當事者都大吃一驚。肯德爾先是傻眼,後是氣憤。
桑希爾衝假湯森一點頭說道:“你最好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別再湯森長湯森短了。他已經死了。”
假湯森很快恢複了平靜,氣宇軒昂地說道:“我真沒想到你會到這個地方來掃我們大家的興,凱林先生。”
肯德爾像是為自己也像是為桑希爾辯解道:“他一直跟蹤著我。”
假湯森立刻警覺起來:“他在你房裏待過嗎?”
肯德爾隻好如實回答:“待過。”
假湯森的手慢慢離開了肯德爾的頸部,肯德爾立即明白了這一舉動的含義,主子有些不信任她了。
拍賣會場,第三件古董正被大家熱鬧地爭購著,那是一個古代小陶俑,肚子特大。
“好,七十三號先生出價三百。”
“四百!”一個聲音高叫著。
桑希爾向假湯森望去,他正舉著七十三號牌。
“五百!”假湯森暫時失去了對桑希爾的興趣,他似乎對這個大肚子小陶俑產生了濃烈的占有欲。
桑希爾不失時機地諷刺道:“我以為你們隻收割玉米哪,想不到你們還收購工藝品!要是我,我隻願意花二十塊買這個玩意。不過這個姑娘可是無價之寶。連她的心、身體都包括在內,無法估價啊!”桑希爾想離間他們了,同時又不願向他們顯示出自己對這個肯德爾的真實感情。
“七百!”假湯森又一次舉牌競價。
“七百第一次,七百第二次,七百第三次!好,成交!這件陶俑歸屬於菲利普·範達姆先生。”
全場又是一陣掌聲。
桑希爾總算知道了假湯森的名字:範達姆。
範達姆買下了古董,像是了卻了一樁心事,現在他可以專心致誌地對付這個桑希爾了。
範達姆說道:“你剛開始時是個很出色的人物。你覺得自己被錯認為凱林先生,而後又幹了幾件很主持正義的事情。在我看來,你一定受過聯邦調查局或中央情報局的特殊訓練,否則不可能死裏逃生!”
桑希爾頗為自得地說道:“那樣的表演尚能令您滿意吧?”
範達姆豁達地點點頭道:“的確很成功。”
藍尼此刻悄悄地走開了。
桑希爾決定先想辦法把肯德爾拉過來,於是他對範達姆說道:“我現在不知道你們下一步要幹什麼,不過我希望你能讓這位對我施行過美人計的女士先吻我一下,如果她裝有毒牙,這樣便可以把我毒死。”
肯德爾站起身,半演戲半認真地要打他。他抱住憤怒的肯德爾的肩膀,“你在開玩笑嗎?我想你不會打人吧!”
範達姆緊盯著肯德爾對桑希爾說道:“凱林先生,我想我們談得已經夠多了。”
桑希爾挑釁性地示威道:“為什麼不叫警察來?應該有很多警察吧。如果當初我第一次遇見你時,我就把這件事在警察那裏解決就好了,也就不用後來又被你派的這個姑娘拿捏住了。如果我早跟警察自首,那麼現在我的狀況就會好得多。”桑希爾說完準備轉身離開。
他剛走到門口,就發現藍尼擋在入口處,他回頭一望,另外一個出入口也被範達姆的手下把持住了。
桑希爾立刻聯想到自己第一次被他們用槍綁架時的情景。
他隻好在觀眾席中硬擠了個位置坐下,害得他旁邊的女士對他怒目而視。
桑希爾看到藍尼挾持著肯德爾離開會場。
桑希爾突然心生一計,他決定要大鬧拍賣會場,這樣就會驚動警察來抓他,範達姆他們當然也就不能再用槍抵住他的腰了。
桑希爾不禁為自己的妙想暗自喝起彩來。
“兩千二百五,最後一次!”拍賣師剛要放下拍賣槌,桑希爾突然大聲叫道:“一千五!”
所有的觀眾都哄笑起來。
“我們已經叫到兩千多了。”拍賣師善意地解釋道。
他高叫著:“我是說再加上一千五。”
對他這個顯然純屬謊言的叫價,拍賣師沒予理睬。桑希爾反倒來勁兒了,他不依不饒地說道:“兩千塊就買那麼個破玩意兒嗎?”
這下全場一片嘩然。
“兩千二百五,成交!”拍賣師對他有些討厭了,“下一件工藝品,起價七百。”拍賣師又高叫道。
“那玩意兒是假的。”他又大叫起來。
坐在他前麵的一位女士回過頭,厭惡地說:“你給我閉嘴!你懂什麼真假?!”
拍賣師也忍不住說了他一句:“我想請那位先生尊重我們的會場。好,我們從八百開始。”
“九百!”有人喊道。
桑希爾也不甘寂寞,他大叫道:“一千一!”
“好,一千一,”拍賣師接受了他的報價。
“有沒有人出一千二?”拍賣師鼓動道。
“十三!”桑希爾又讓全場觀眾大吃一驚。他好像還嫌表達得不夠清楚似的,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說十三美元。”
全場哄堂大笑起來。
拍賣師氣憤地繼續報價:“有沒有出一千二的?”
“一千二。”底下有人喊道。
“好,一千二,第一次,一千二,第二次……”
桑希爾又高叫起來:“兩千!”
拍賣師大驚失色:“兩千?”
桑希爾像玩上癮了,他連續叫道:“兩千一,兩千五。”
拍賣師放下拍賣槌厲聲問道:“你能不能不跟我們搗亂?”
拍賣師旁邊的協拍人插話道:“我們說的是一千二。”
桑希爾不屈不撓地說道:“我就說兩千五。”
協拍師看到場內氣氛越來越亂,隻好走到桑希爾跟前想拉他出去。
豈料桑希爾對準他就是一拳。
全場秩序頓時大亂起來。桑希爾與協拍人扭成一團,直到警察來了,才把他製住。
桑希爾被警察向外拖著,同時大叫:“我說了三千。三千!三千!”
警察架著他經過藍尼麵前,他衝藍尼得意地點點頭說:“他們把我抓走了。”言外之意,你們是逮不著我了。
兩名警察把他押出大樓,他自覺地朝警車走去。一路走還一路對押他的警察說:“謝謝!你們拯救了我。”
所有這一切,都被坐在現場的中情局教授看到了。
坐進警車裏,桑希爾得意地對旁邊的一名警察說:“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警察不屑一顧地搖搖頭:“我們還得查一查。”
桑希爾模仿廣播電台播音員的聲音說道:“芝加哥警察抓獲了刺殺聯合國外交使節的凶手桑希爾。”
正在開車的那名警察透過車內反光鏡看了看桑希爾,突然興奮地大叫:“就是他!”
坐在桑希爾旁邊的這一位急忙拿出步話機:“喂喂喂,總部嗎?我們抓到了殺人犯桑希爾。”
開車的手握方向盤大聲喊道:“沒錯,就是他。”
拿著步話機的人突然改變了語調:“什麼?請再說一遍……你肯定嗎?好吧!”
他放下步話機,對司機說道:“改去機場。這是命令。”
桑希爾剛才還揚揚自得,這會兒卻懵了。
“我要到警察局去自首,為什麼要去機場?”
“這是命令。”一個警察冷冷地說道。
“我是殺人犯,我是殺人犯,為什麼不帶我去警察局?”
在桑希爾徒勞的叫喊聲中,警車開進了機場。
教授急匆匆趕到售票廳。他對押著桑希爾的兩名警察出示了中央情報局的證件:“謝謝你們,我差點兒趕不過來了呢。”
他抓住桑希爾的胳膊說道:“咱們走吧。”然後不由分說押著他走向出入口。
疑惑不解的桑希爾跟著教授來到飛機旁,教授這才告訴他說,他們這是要去南達科他州的拉皮德。
桑希爾覺得再也不能就這樣一會兒被範達姆的人稀裏糊塗地追殺,一會兒又被這位中央情報局的特工挾持上飛機。他向教授攤牌,如果不講清楚,就絕不上飛機!
沒辦法,教授隻好向桑希爾和盤托出了。
原來那個範達姆表麵上經營一家進出口公司,實際上是在為冷戰時期美國的頭號敵國服務。最近據內線情報,這個範達姆有可能近期回國,所以教授他們必須設法攔截他,看看他都要往國外帶些什麼。
而喬治·凱林這個人物純屬子虛烏有。他是中情局為分散範達姆的注意力而故意虛構的一個人物。中情局安插在範達姆身邊的一個內線出了點小問題,為了不影響範達姆對她的信任,中情局精心策劃,把所有罪證都算到了喬治·凱林身上。而範達姆碰巧在讓手下去廣場大樓餐廳尋找喬治·凱林時,錯抓了桑希爾。因為範達姆讓手下通過前台喊話,說是有人找凱林。而此時桑希爾正為給母親打電報從飯桌上往外走。他們當然就會以為桑希爾是聽到了找凱林的廣播後出來相見的。
而“凱林”被抓後,又拒絕與範達姆合作,因為他根本就無法合作,他什麼也不知道。看榨不出油水,範達姆決心幹掉桑希爾,豈料他又逃脫了。這才有了後麵更進一步的嫁禍於人,說他刺死了外交使節,又派飛機對他進行圍追堵截……
在介紹的時候,教授始終沒有觸及一點,即中情局為何到此時才出現。
其實中情局一貫如此,因為現在他們看到桑希爾沒準兒在南達科他州會對他們有所幫助,也就是說,桑希爾現在有用了,所以中情局適時地出現了。否則他們一定會讓桑希爾順其自然、自生自滅的。
教授在飛機上的一席話聽得桑希爾目瞪口呆,好在他腦子反應還比較快,他立刻想抽身出來。這一段時間的曆險已使他筋疲力盡,他根本不願再為了所謂國家利益替中情局到南達科他州與範達姆進行一場生死鬥。
他連忙搬出一大堆理由,諸如他的媽媽需要照顧,他的公司需要有人管理……但教授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擊退了他所有的理由。
“你認識的那個姑娘——肯德爾就是我們中情局的一名工作人員,她就是我們安插在範達姆身邊的內線。”
桑希爾直如五雷轟頂。
“你要知道,你現在使她處於一個十分危險的狀態。其實保護她也就是保護我們自己。”
“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教授接著說,“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我們倒是可以詳細談談具體的計劃。”
教授結束了談話,讓桑希爾一個人在飛機上沉思。
南達科他州,瑞平市,拉皮德。
這座城裏坐落著舉世聞名的四總統大型石雕。這些巨大的依山鑿成的石像就在拉什莫爾山總統石雕紀念公園裏。
紀念公園的餐廳裏遊人如織。
桑希爾與教授坐在石椅上。
桑希爾有些緊張地問道:“他們要是不來怎麼辦?”
教授沉著地回答:“會來的。”
桑希爾趁機抱怨道:“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度過今天。”
教授既是給他打氣又是提醒他注意:“從昨天晚上開始,你就積極卷入了我們這個事件。你有責任幫我們解決掉這個範達姆。”
“他們來了。”桑希爾小聲叫道。
教授隨即轉身離開。桑希爾跑到自助餐櫃台前選了幾樣東西回到自己的餐桌上。
肯德爾、範達姆、藍尼三人走進餐廳。
範達姆坐在桑希爾對麵。藍尼叫肯德爾到一邊去。範達姆先開口說話了:“你約我們來有什麼事嗎?”
桑希爾滿麵笑容:“我想你接到我的電話一定很驚奇吧!”
範達姆不露聲色地說道:“我知道警察局會放掉你的。祝賀你!不過我想在這個公共場合談我們的私事可能會不太方便吧。”
桑希爾決定單刀直入,成敗在此一舉:“也許我還不知道你今天晚間什麼時候離開美國,還有你的最終目的地。可能你想知道我們交換的條件吧?”
“條件?”範達姆還是不露聲色。
“你如果不答應,我就讓你今晚飛不成。”
“你要什麼?”
桑希爾攤牌了:“我希望那個姑娘跟我在一起。我不希望讓她過一種非人的生活。我現在不是在討論我的計劃,這一點你要清楚,我是在討論你的計劃。”
“你是說交換,對嗎?”
“隨你怎麼說。”
範達姆開始進攻了,用居高臨下的口氣說道:“我真感到奇怪,凱林先生,你怎麼就能斷定我到這兒來就是跟你做買賣呢?”
桑希爾也毫不示弱地應答道:“我本來就該擁有她。”
兩人談話陷入僵局時,肯德爾走了過來。她對範達姆說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就回去了。”
範達姆起身和藍尼一道準備同肯德爾一同離去。這時,桑希爾突然衝上去緊緊抓住肯德爾的手不放:“我要跟你說幾句話。”
“讓我走,讓我走。”肯德爾大聲叫著。
肯德爾的喊聲吸引了全餐廳的人,他們都把目光集中到兩人身上。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肯德爾拔出手槍對準了他。
桑希爾驚恐地衝肯德爾喊道:“你別幹傻事。”
憤怒已極的肯德爾哪裏肯聽,她衝他連開了兩槍,然後奪路而逃。
全場震驚。
桑希爾痛苦地捂住肚子倒地呻吟,鮮血染紅了衣衫。
藍尼攔住準備衝上前去的範達姆,冷冷地勸他道:“我們不能介入這個事情。”
警察來了。教授衝在前麵,撥開眾人:“你們靠後邊。”他俯身望著桑希爾,雙手捂住桑希爾的腹部,然後指揮眾人把桑希爾抬上車。藍尼發現教授的雙手沾滿鮮血。
在一片驚叫聲中,教授開車走了。
而肯德爾也早已踉踉蹌蹌地跑掉了。
教授把車開入一片小樹林中,這裏環境清幽,很少有人打攪。
教授打開後車車蓋。“出來吧。”他衝裏麵喊道,“戲演得還不錯。”
桑希爾走下車,他扔掉裹在肚子上的沾滿血漿的繃帶,朝早已等候在那裏的肯德爾走去。
肯德爾含情脈脈地望著他:“你沒事吧?”
桑希爾深情地看著她說道:“沒事。”
肯德爾感慨萬千地說道:“想不到我還能再見到你。不過我們時間不多。”
“是嗎?”桑希爾真恨良辰苦短。
“我想告訴你,我要向你道歉!”肯德爾鄭重地說道。
桑希爾輕聲說道:“不必了。我明白,那都是為了責任與義務。”
肯德爾難過地說著:“當時我就很難受,我不願再提了。”
桑希爾也檢討道:“我曾經對你說了一些很粗魯的話。”
肯德爾慚愧地說道:“當我開槍把你擊倒的時候,我很高興,我想你的表演很出色。因為這不是你的工作,所以我想你的表演相當不錯。但我在跟你一起時的……表演……”
桑希爾用眼神製止了她。
肯德爾繼續說道:“我是在一個晚會上遇見菲利普·範達姆的,那是一個周末,我沒什麼事,所以就去了。後來教授和他的同事找到了我,他們告訴我,我與範達姆的關係可能會對他們有用處。”
桑希爾接上她的話茬兒:“所以你就成了一個女特務。”
肯德爾半是認真半是套話地說道:“我們應該做點兒有益的事情。”
桑希爾有些不相信眼前的奇遇,他帶點兒疑惑問道:“生活就是這個樣子嗎?這到底怎麼回事?”
肯德爾笑著對他說:“你是個怎樣的男人呢?”
桑希爾坦白道:“我已經結過兩次婚了。”
肯德爾用唇堵住了桑希爾的嘴,兩人緊緊相擁。良久,桑希爾才說道:“能和你在一起,真幸福。”
肯德爾知道時候不早了,她對桑希爾依依惜別道:“再見,親愛的。要不然的話,他們會發現的。”
桑希爾覺得時間真是過得太快了,“我們就這樣再待幾個小時多好。”
“我從未像今天這樣高興過。”
教授在遠處開始按喇叭了。
桑希爾不得不與肯德爾告別:“好吧,我還得回醫院裝病,等你和那個範達姆的關係結束後,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肯德爾遠沒有桑希爾這麼樂觀,她有些不解地問桑希爾:“難道他沒有告訴過你嗎?”
桑希爾同樣困惑地問道:“告訴什麼?”
教授這時走過來說道:“我們得走了。”
桑希爾生氣地衝教授嚷道:“你們還瞞著我什麼?”
教授看了一眼肯德爾,冷靜地對桑希爾說:“她今晚要跟範達姆他們一起走。我沒告訴你,這個姑娘對我們的整個計劃都至關重要,所以她必須跟範達姆繼續待在一起。”
桑希爾有些憤怒了,他扯著嗓子質問道:“你怎麼能讓她幹這種危險的事情呢?我不喜歡這種危險的遊戲。”
教授仿佛是台機器,冷靜地說道:“當然了,這是場冷酷的戰爭,但必須進行。”
桑希爾憤憤不平地說道:“她一個姑娘家從事這種危險活動,你要知道,也許她再也回不來。”
肯德爾聽到這裏禁不住掩麵而泣。
桑希爾衝動地想上前拉住肯德爾,但一名特工趕過來衝他迎麵就是一拳。他被打翻在地。
桑希爾在醫院病房裏來回走動,屋裏收音機還在報道桑希爾被槍擊的事件:“許多目擊者看到那個女人打死了凱林。現在已證實,這個凱林是聯邦政府的一個工作人員。”
他關掉收音機,教授走了進來。
教授扔給他一堆東西,“這是你的襯衣,鞋子。今後幾天你還得待在醫院裏。”
“還要待幾天?”桑希爾一想到今晚肯德爾就要陪範達姆走了,心情就特別難受。他已經暗下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挽留住肯德爾,堅決不讓她跟範達姆走。
“我想我該走了。”桑希爾要求道。
“你最好還是在這兒待著。”教授的口氣不容爭辯。
“現在城裏情況怎麼樣?”桑希爾想緩和一下氛圍。
“一切都很順利。大夥兒都在愉快合作。”
教授加重了“合作”兩字的語氣。
“我也會愉快合作的。”桑希爾趕緊說道。
教授跟桑希爾道別,然後推門而去。當桑希爾再走到門口準備開門時,卻發現門已被鎖上了。
他走到窗戶旁,踩著一個凳子翻出去,扶著窗台,順著屋簷,摸到了另一個房間的窗戶前,桑希爾一骨碌就翻了進去。
響聲驚動了病床上的女人,她開燈後嚇得大叫起來。
桑希爾急忙衝她擺擺手:“對不起。”同時快速向屋門口走去。
女人望著桑希爾瀟灑的背影,禁不住陷入遐想。
傍晚時分,桑希爾乘坐的出租車來到了總統雕像紀念公園。
下車後,他看見不遠處的拉什莫爾山山巔上有一處建築隱隱閃著燈光,就徒步向那裏走去。等到走近後一看,才知是一座大別墅。
桑希爾悄悄摸到石牆窗戶下,踮著腳尖向裏窺看,一輛車駛入房子,藍尼走下車來向屋裏走去。
桑希爾登上別墅的戶外梯子,悄無聲息地向上摸去,大約到了別墅頂端的位置,桑希爾發現了一塊窗玻璃,他趕忙趴了上去,從這兒可以俯瞰到室內的情況。
藍尼、肯德爾、範達姆三人都在房子裏。
肯德爾懊惱地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在幹什麼。”
範達姆安慰她:“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藍尼站起身看看牆上的鐘:“飛機準備好了。”
範達姆轉向肯德爾,“你想毀掉自己嗎?以後別幹傻事了。你應該保護自己。我們一定要建設好我們的幸福生活。”他衝肯德爾有力地揮手。
藍尼此時神情怪異地走近範達姆說道:“我是否能在臨行前單獨跟你說幾句話?”
肯德爾忙起身說:“我也該收拾行李去了。”隨即向樓上的屋子走去。
等肯德爾走了,藍尼神秘兮兮地對範達姆說道:“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是早點兒跟她了結了吧。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講。”
桑希爾看到肯德爾走上樓來收拾東西,就急忙站在梯子上向她住的房間的窗戶上扔了塊石子。
肯德爾聞聲出來站在屋外的陽台上,但她沒朝桑希爾這邊看,急得桑希爾沒辦法。
藍尼也聽到了聲音,他警覺地豎起耳朵,對範達姆說道:“沒什麼事吧?”停了一會兒,他才繼續說道,“你為什麼不告訴她這個古董裏有珍貴的微縮膠卷呢?那可是十分重要的核機密呀。我對她那種人是從來不信任的。”
範達姆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你是知道的,她一生氣,就會高喊起來的。”
躲在天窗外的桑希爾突然發現藍尼悄悄從背後摸出一把槍對準範達姆。不僅範達姆驚呆了,連桑希爾也驚訝萬分。
藍尼陰險的話語聲聲逼耳:“你還準備把她帶到大洋彼岸呢!先吃我一槍!”他衝範達姆當胸開了一槍。
桑希爾一震,但範達姆安然無恙。
藍尼冷笑道:“這就是她打死凱林的那支槍。我在她行李中找到的。沒想到吧。”
範達姆氣得衝藍尼就是一拳,打得藍尼跌坐回沙發。
桑希爾馬上明白了肯德爾的處境。剛來時,他隻是出於私憤,出於兒女情長才想帶肯德爾逃出魔掌。現在看來,無論如何要帶她走了。
肯德爾聞聲出來,她高聲問道:“這聲音從哪兒來的?”
範達姆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們也正納悶兒呢!你快點收拾吧。”
肯德爾又回到自己屋裏。
藍尼問範達姆:“你還要帶她上飛機嗎?”
範達姆惡狠狠地說道:“當然了,我們上了飛機再幹掉她。”
桑希爾不必再聽下去了。他一步一步爬向她的窗戶,總算沿著別墅外的欄杆摸上了她的陽台,他悄悄翻上去開了門。
肯德爾已經提著行李走下了樓梯。
桑希爾在屋裏站定,他低頭一瞅,自己雙手沾滿了血和油漆,是剛才爬牆時弄的。他拿出包著火柴盒的那塊布擦手,火柴盒上的R.O.T三個字母引起了他的注意。“何不用這個火柴盒警告一下肯德爾呢?”想到這裏,他急忙向樓下望去。
範達姆遞給肯德爾一杯酒,“親愛的,你願意跟我進行這趟長途旅行,我十分高興。”
肯德爾擠出一臉的笑容應答道:“我願意。”
趁範達姆和藍尼商量飛機著陸事宜時,桑希爾把寫有“他們要殺你”字樣的火柴盒扔到了肯德爾腳邊。但肯德爾沒注意到。
倒是從屋外進來的藍尼發現了地板上的這個火柴盒,不過他也沒多想,撿起它就把它扔在了肯德爾麵前的煙灰缸裏。肯德爾這才注意到了它。她大吃一驚,趁藍尼和範達姆嘀嘀咕咕之際,她打開了火柴盒,R.O.T這三個字母對她來說太熟悉也太親切了。
藍尼轉回頭對著她說道:“我們該走了。飛機三分鐘之內著陸。”
肯德爾對他撒了個謊:“我的耳環丟在樓上了,我去去就來。”
肯德爾剛進屋,桑希爾就摟住了她。肯德爾又急又氣,她小聲說道:“你到這兒來幹什麼?你不知道他們要殺你?”
桑希爾恨不能把所有情況都告訴肯德爾。他急急火火地說道:“他們已經在你行李裏找到那把你用來殺我的手槍了。”
還沒等肯德爾細想,範達姆已經在樓下叫她了。沒有辦法,桑希爾眼睜睜地看著肯德爾心事重重地走下樓梯。
當初那個在真湯森的書房裏冒充湯森太太蒙騙警長的女人又出現了。她送走了範達姆、藍尼、肯德爾等人,回到屋裏,突然在監視器的熒光屏上不經意地看到了桑希爾偷偷潛出肯德爾房間的身影。
桑希爾急急火火地衝上樓梯,剛到樓梯口就發現一支槍正對準著他。
那女人端著槍命令桑希爾:“別站著,坐到沙發上。”
桑希爾簡直懊惱死了。這下可怎麼辦呢?
肯德爾在陪範達姆去飛機著陸地點的路上已經完全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自己隻要一上飛機,就隻有死路一條。
範達姆也看出了肯德爾有滿腹心事,但他不明白她為何幾次回頭看那座別墅。
到了飛機旁,範達姆做出請肯德爾登機的手勢。
“完了,這下看來是真完了!”肯德爾絕望了。突然間,別墅響起了槍聲。眾人急忙回頭,隻見桑希爾飛也似的衝出別墅。他開起藍尼停在院裏的汽車朝這邊狂奔而來。
“是桑希爾!”肯德爾在心裏尖叫著。她不由分說,先下手為強,奪過範達姆懷中的那尊藏有核機密微縮膠片的小陶俑迎著桑希爾沒命地跑過去。
藍尼和範達姆還在猶豫時,肯德爾已經跳上了桑希爾開過來的汽車。“往總統石雕紀念公園跑。別的路口都有他們的人。”肯德爾命令道。
這邊藍尼和範達姆也清醒過來了。範達姆下達了追緝令。
“你要知道她用槍逼著我,整整五分鐘!最後我才發現,她手裏還是那支你用來‘殺’我的槍。藍尼把它放桌子上了。”桑希爾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兩人在一片樹叢前停了車,手拉手鑽進樹林。同時,藍尼帶的人也趕到了。
在躲避之中,兩人不知不覺來到了樹林邊緣,而藍尼也趕到了他們附近。
走出樹林,他們才發現他們就在四位總統石雕的頭部。
已經沒有退路了。藍尼的手電筒的光不時地在他們身上晃過。
隻有從總統的臉上下去。
這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一場間諜追逐戰、一場保衛國家核機密的戰鬥在美國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華盛頓、林肯、傑弗遜、羅斯福四位總統的巨大石雕身軀上進行著。
桑希爾和肯德爾艱難地抓住華盛頓的頭向他的嘴邊滑去。肯德爾幾次差點兒失手跌下穀底。
桑希爾還在開玩笑:“也許我們永遠爬不下去了。我還想著咱們能趕上開回紐約的火車呢!”
肯德爾也趁換手之機問桑希爾:“你的第一次婚姻如何?”
桑希爾一邊繼續吊在華盛頓的唇上,一邊回答她:“我太太總算同意離婚,留給我兩個美元。”
肯德爾一下沒抓牢華盛頓,慌亂中她抓住了桑希爾的腳。
肯德爾總算攀住了林肯的耳朵,沒把桑希爾拽下去。桑希爾移向肯德爾,兩人並肩扒住了一塊凸出的岩石。
藍尼趕到了。他發現了目標,於是也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他們滑去,也是幾番連滾帶爬、手腳並用,才沒跌下去。
桑希爾費力地攀住林肯的肩膀,當他剛在林肯的前胸上喘息時,猛一扭頭,發現範達姆正拿著一把刀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來呀,來呀。”範達姆挑動著他。
桑希爾大叫一聲撲向範達姆,隻聽一聲慘叫,範達姆被撞下懸崖。
這邊肯德爾也發出連續的尖叫。
桑希爾回過頭,發現她正與藍尼爭奪那個小陶俑,藍尼猛推一把,肯德爾倒退幾步,差點滾落深淵。她急忙抓住一塊石頭,全身都吊在這塊懸空的石頭上了。
桑希爾急忙挪過去,向肯德爾伸出手。肯德爾雙手抓住他。他險些被拉下去。桑希爾明顯支持不住了,既要拉著肯德爾,還要攀住岩石,他的手向下滑去。
他絕望地衝藍尼喊道:“救命!救命!”
藍尼陰沉著臉,捧著陶俑一步一步向他倆靠近。終於,藍尼站在了他們頭頂上方、桑希爾用手抓著的那塊岩石上。
藍尼獰笑著伸出右腳使勁踩住桑希爾的手,桑希爾痛苦地掙紮著。
就在藍尼準備用腳踢開桑希爾攀住岩石的手時,一聲槍響,藍尼倒地。陶俑摔碎在他身旁,膠卷掉了出來。
原來是教授他們趕到了。教授站在山頂,遠遠地望著藍尼的屍體,微微一笑:“真不錯,隻用了一粒子彈就把他幹掉了。”
肯德爾絕望地說:“我快不行了。”
桑希爾倒像是煥發出無窮的精力似的,他微笑著鼓勵肯德爾:“堅持住!我們拉你。”
在開往紐約的火車上,躺在臥鋪車廂床上的桑希爾正在拉肯德爾也爬到床上來。
桑希爾一臉的幸福,喜形於色地說道:“來吧,我來拉你!”
同樣幸福的肯德爾笑著擠進桑希爾的臥床:“我們兩個真傻。”
火車長鳴一聲衝進了山洞。
(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