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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閨疑雲

一列火車在田野上飛馳,優美、恬靜的田園風光從車窗口閃過,引人遐想,令人陶醉。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這份閑情逸致,這不,車窗內的這位女士就在埋頭看書,可能她對這類景致已司空見慣,也可能書中的內容更吸引她,總之,她的注意力全在書上。

這是頭等車廂的一間包廂,包廂內隻有這一位女士,靜謐的環境確實適於讀書。

“噢,對不起,碰到你的腳了!”

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一位衣著考究的男子,他看起來既瀟灑又有些大大咧咧,在往行李架上放手提箱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同包廂裏唯一一位女乘客的腳,他忙隨口道歉,但語氣上並不太認真。女乘客沒有應聲,仍然專注地看著書。

“我以為這個車廂空著呢,對不起啊,我那個車廂太可怕了,有個家夥抽雪茄,嗆得要命。”原來這個男人是從別的車廂過來的,他坐在女士對麵,又問了一句:“你抽煙嗎?”

“不。”女士把頭從書上抬起來,看了他一眼。

“謝天謝地,在火車上我最受不了煙味兒了,你明白嗎?”

女士對這個男人的嘮叨並不願搭腔,冷漠地看著窗外。由於他喋喋不休,她的書讀不下去了。

男人自覺沒趣,安靜下來,從腳下開始,仔細打量起這位旅伴。

這位女士一看就是個很有教養的人,服裝講究得體,雖然不太樂於交談,但也並非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她長得很漂亮,深色頭發,皓齒明眸,鵝蛋臉,難得的是她神清氣爽的氣質,配合著柔和的麵部線條,讓人覺得她是個溫和柔順的女人。她手裏拿著一本已經讀了快一半的厚書。他仔細看了看,書名是《兒童心理學》。

“請把火車票拿出來。”列車員是個微胖的老頭兒,他來檢票了。

女士把自己的車票遞給列車員。

“謝謝!”列車員看後還給了她,然後轉向那個後來的男人。

他拿過男人的票一看,說:“您坐錯車廂了。”

“坐錯車廂了?”男人裝糊塗,狡辯著,“你沒看錯吧?”

“這是三等車廂的票。”

“這火車可真奇怪,花頭等車廂的票錢,給我三等車廂的票。”男人一副被冤枉的樣子。

“對不起,請您補票!5英鎊46便士。”列車員可能是見多識廣,這種事遇見得多了,並不為對方無辜的樣子所打動,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

“有零錢找嗎?”

“有的。”列車員準備找零錢。

“噢,不必了,我找找看。”男人又改變了主意,在兜裏翻找著。

女士聽著他們的對話,不時抬眼打量一下這位油嘴滑舌的人,想看他怎麼對付過去,但又不好意思總盯著他,生怕這個男人在自己麵前覺得尷尬。但是,她已感到這個人挺有趣的。

男人掏了半天口袋,才找出幾枚硬幣,他把硬幣舉到列車員麵前:“我就隻有這些零錢了,差幾個便士可以嗎?”

列車員用不容商量的表情看著他,既不搭腔也不接錢。男人自覺無法過關,無奈地收回手臂,翻起眼睛看看對麵的女士,忽然探身過去對她說:“喂,小姐,對不起,真是不巧,您有沒有零錢呀?”

女士連忙放下手裏的書,她本來就沒有真的在看,男人的請求是女士沒有想到的,她不禁有些慌亂,“啊……我可能……我怕……”,她打開小皮包,開始在包裏翻找。女士雖然心裏有些吃驚,但很樂意為他解圍。

男人看著她有些手忙腳亂的樣子,不禁笑了,忽然他指著她的包說:“啊!這個就可以了,這張郵票就可以了,非常感謝你啊!”他自己伸手從女士包中捏出一張郵票放在手心裏,再次把手伸向列車員,“這就行了,這就付清了,郵票上的數夠了。沒問題吧?”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令列車員頗為驚訝,他還真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旅客,一時找不出拒絕的理由,隻得接過錢和郵票,撕下一張車票,用眼睛翻翻這個厚臉皮的人,走出去了。這個男人倒無所謂,衝著列車員的背影說:“謝謝列車員大人啦!”列車員不等他說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一場風波過去了,男人好像不勝其煩地轉身歪在靠背上,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女乘客已經不想再看書了,便隨手拿起當天的報紙翻看著。忽然,社交版上的頭條新聞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上邊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子和一位貴婦模樣的女子並排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前麵,笑容可掬。她認出照片上的男人正是自己對麵這位不拘形跡的人,這讓她有些吃驚,她細看照片下的說明,寫著:“約翰(約翰尼)先生和海倫夫人在曼徹斯特又出新聞。”

她偷偷地越過報紙看了一眼對麵,他沒有任何察覺,依然閉著眼睛養神。她覺得非常有意思,想不到今天這有趣的一幕讓自己碰上了。看他的外表,形象迷人是不用說了:高高的個子,靈活狡黠的眼神,堅毅的下巴,性感的嘴唇,雖有幾分滑稽,但也挺吸引人。身上那身衣服雖不邋遢,可也不利索,因為一看就知道這身衣服該去熨燙了。他坐沒坐相,站沒站相,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不知有多少淺薄的女人會追隨他的鞍前馬後,他一定還沒結婚。

女士胡思亂想著。她是學心理學的,難得遇到這樣一位有趣的人,正好把他當作觀察對象,啊,對了,他叫約翰尼。她隻管想著,不知不覺被他吸引住了。

狩獵場上,人聲喧嚷,馬嘶犬吠,汽車穿梭,熱鬧非凡。每年春季,都是上流社會的狩獵季節。女人們穿著漂亮的衣服,男人們則在獲取獵物前,炫耀著自己的駿馬。不知多少風流韻事也在此時發生。這時,人叢中走出一男二女,男人一身騎裝,手持馬鞭,正是火車上坐進頭等車廂的約翰尼。三個人興高采烈地邊走邊談著什麼,約翰尼在女人麵前總是很出風頭,極為得寵。一個長相幹瘦的攝影師搶步過來,攔住他們的去路:

“約翰尼先生,請你們停一下好嗎?啊,太太,請您站前邊一點兒,好,就這樣。”

“請你們笑一笑好嗎?再笑一笑。”

“真沒意思。”這個叫約翰尼的男人嘟噥著,但還是站了下來,做出一臉微笑。看得出來,他隨時都可以擺出應景的各種表情。

“約翰尼,你們好!”攝影師還沒來得及拍照,又有幾位女士擁過來與約翰尼打招呼。他馬上撇下攝影師,向女士們脫帽致意,顯得不失風度。

攝影師無可奈何地再次擠上來對女士們指指手裏的照相機:“對不起,請你們……”

“噢,不打擾你們了,過會兒見!”女士們匆匆走開。

“請再笑一笑,再笑一笑!”當攝影師再次對準焦距時,一聲馬嘶,又把約翰尼的目光吸引過去了。

攝影師從取景框中發現自己又被撇在一邊,氣得要命,無奈之下不由也扭頭看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一匹馬似乎受了驚嚇,嘶叫著不停地跳躍。而騎在它身上的騎手仍牢牢地伏在馬鞍上,雙腿夾得很緊,手中的韁繩把馬頭勒得高高昂起,使得馬匹沒有一點撒歡的餘地,終於不得不馴服下來。

這引起了人們不小的騷動,大家生怕被馬撞到,四散躲避。等馬馴服地停下來,人們發現,騎在馬背上馴服驚馬的居然是位女騎手。她穿著上黑下白的騎裝,頭戴黑色頭盔,顯出她不但具有一副好身手和處變不驚的風采,還有張迷人的麵孔。人們在驚嚇之餘,不由得發出由衷的喝彩。

不遠處,約翰尼也被她所吸引,欣賞著她的英姿。

“真不敢相信,這是火車上那位小姐嗎?”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位女騎手,心裏說道。

女騎手用手輕拍著坐騎的脖子,像在安撫它的情緒,顯得很有經驗。

約翰尼問身邊年輕的女人:“你認識她嗎?”

“當然認識,”女人回答,“不過,你最好別去惹她,她就是莉娜……”

“老實說,我對那些女孩子已經煩了,你替我介紹好嗎?”

“才不呢,要見她可難呢。”

“那我還是自己來安排吧。”約翰尼不準備放棄。

這時,響起了一陣號角,一位太太催他:“快點吧,要出發了!”

約翰尼轉身離去時,仍不舍地回望著那位女騎手。

這時,各路獵手紛紛鞭打坐騎,向集合地點跑去。狩獵開始了。

從外邊看,這是座很大的別墅,環境優美。古典式的建築與周圍景色顯得很協調。這個地方少見人蹤跡,住在這裏的人們獨享著這難得的靜謐。

這就是那位女乘客,也就是女獵手莉娜的家。與騎馬場上的矯健身姿相反,家居的她又恢複到乘火車時的那種樣子:一身寬鬆舒適的長裙,頭發盤起,一派嫻靜和恬淡。寬敞明亮的書房裏,一排高大的窗戶讓屋外的陽光灑進室內。她斜倚在窗前的大沙發上,手裏依然捧著那本書在讀。

屋內家具不多,但都很講究:古典式的長桌、短幾、酒櫃和精致的雕花吊燈與這所高大寬敞的老式書房十分契合;而桌上的鮮花、垂掛的窗簾、立燈,又顯得屋內富有生氣而不死氣沉沉,處處透出主人的高雅品性。看得出這是一個有特殊地位的家庭。

女主人似乎沉浸在書本當中。一陣清脆的敲玻璃聲把她驚醒了。

“莉娜,我們可以進來嗎?”屋外站著三個年輕女性,看來與女主人很熟。

“啊,對不起,我沒看見你們。”莉娜連忙起身開門。

“莉娜,你好嗎?”姑娘們向她問候著,卻不急於進門,她們在門中間閃開一條路……

啊,隻見火車上的那個男人——約翰尼——從姑娘們身後跨出,站在了姑娘們讓出的空當兒中,看著莉娜笑著。

“請允許我介紹埃克斯加先生。”

“幸會!”約翰尼·埃克斯加立即上前伸出手去。莉娜對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有些措手不及,她下意識地攏攏頭發,出於禮貌,與他握了握手。她仍然感到意外:“你們……”

一個女孩連忙解釋:“正好路過,看到你……”

“他急著要見你。”另一個女孩插嘴道。

“為什麼呢?”莉娜不解地問。

她不得不問,因為她不想讓別人看出她的驚喜,那樣不是她這種女孩所應表現的,那太沒涵養了。可她的確感到驚喜。驚的是這個給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總能在她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使她享受到一份心動的快樂;喜的是他居然找到了自己,並主動登門。她們怎麼說的?“他急著要見你。”不錯,是這麼說的,他為什麼那麼急?難道他對我……她來不及想下去,她心裏有點兒亂,也想不清楚,她隻要接受這個現實,這個自己樂於接受的現實就夠了。

現在他就站在麵前,笑吟吟地看著她,那麼無所顧忌。她卻不敢直視他,隻等他回答。

“啊,我聽說,這個地方,男士是很吃香的。”約翰尼用一句適時的玩笑,遮掩了一時難以解釋的尷尬。應付這種場麵,他顯得自信並且遊刃有餘。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約翰尼像是一個老手,很會討女孩子們的歡心。同時,他能見到莉娜,看來是動了一番心思,並經過了一番安排的,不像是不期而遇。

在女孩子們七嘴八舌的笑聲裏,他和莉娜互相打量著,還是約翰尼先開口:“你最好快點兒嘍!”

“快點兒做什麼呢?”莉娜不解地問。

“你不想上教堂祈禱嗎?”

“你們來是想接我上教堂嗎?”莉娜仍有些矜持地問。

“不是,如果……”

“如果你想去的話,可以跟我們一起去。”一位姑娘說。

“你們真好!我想我要去的。”莉娜同意了,雖然這並非她本來的安排。

約翰尼非常高興:“太好了!戴上那頂你在火車上戴的帽子。”

“好的,對不起,我要失陪一會兒,我馬上就下來。”莉娜邊說邊快步向裏邊樓梯跑去,看來與他們一起出去使她很興奮,“那你們坐下來等吧。”

大家紛紛坐在莉娜剛才坐過的長沙發上。

約翰尼隨手拿起莉娜看的那本書翻著,忽然,他看到書裏夾著莉娜從報上剪下來的自己的照片,這正是莉娜那天在火車上看到的那張。約翰尼有點兒意外。

雖然約翰尼一向對自己很有信心,在眾香國中他也一向得寵,但在莉娜麵前,在她那既沉靜又有學養的氣質麵前,他不由得略顯踟躕,不像在別的女孩兒麵前那麼應對自如。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在她的心裏,竟然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雖然這僅僅是初步的,也許僅僅是出於好奇,但這畢竟是個不錯的開端。

約翰尼知道自己這次是很認真的,心裏絲毫沒有與別的女孩兒交往時的那種戲謔遊戲的念頭,而是尊重勝於欲望,這於他是少見的。這一點讓他自己都感動。他今天找到她了,而且發現了她的這個小秘密,他暗暗得意起來,受到了鼓舞,他的野心受到了激發,他到底是約翰尼呀!

而此時,這還不足為外人道,他忙把書合起來,見有個姑娘好奇地看著自己,他衝她不自然地咧咧嘴,那個姑娘感到莫名其妙。

莉娜興衝衝地跑上樓,遇上了媽媽。“你急什麼?”媽媽問。

“我要出去。”

“我和你一起去好嗎?”

“我和巴洛加麗她們一塊兒去。”

“不行,她們……”

“我討厭她們。”莉娜說著關上了自己房間的門。媽媽不解地看著關上的房門,弄不懂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她的行為真是怪極了!”說罷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走了。

田間小路走來了這一男四女,他們有說有笑地來到了教堂門口。人們紛紛走進教堂大門,同來的三個女伴也魚貫而入。趁她們不注意,約翰尼落在了後邊,在大門邊悄悄攔住了莉娜。

“你真的要去教堂嗎?”約翰尼問。

“當然要去。”

“我們為什麼不去散步呢?”

“這樣不太好吧。”

“我告訴你怎麼辦,”約翰尼說著把手伸進兜裏,“咱們擲硬幣決定吧。”

等女友們回頭招呼他們時,才發現他們已不見了!約翰尼會信上帝?鬼才相信,她們也就隨他的便了。

約翰尼帶著莉娜來到教堂不遠處的一個僻靜的小山坡上,那裏有一棵蒼老的大樹,的確是一個談情說愛的好地方。然而他們彼此單獨麵對的時候,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就連約翰尼,平日裏在女人堆裏談笑風生的本事,現在似乎一下子離他而去,他真恨自己不爭氣,隻好看著眼前這個大概是第一次與男人私會,沒經驗又有些羞澀的女孩兒,臉上不斷做出鬼臉,為自己的反常而氣惱。所幸莉娜低著頭,沒有看到這些。

不過約翰尼就是約翰尼,他有自己的方式,既不會故作溫柔,也不會屈從於自己所不習慣的東西,就如眼前這個姑娘的高雅與矜持,並不能嚇住他,開始隻是不習慣而已,一旦習慣,那又有什麼了不起。於是他立即發起了進攻。

約翰尼忽然一把摟住莉娜,把臉湊過去,想與她接吻。這種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當然是莉娜所不能接受的。她從書中看到的可不是這樣,自己所期望的和風細雨式的,溫柔、充滿詩意的戀愛更不是這樣的。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當然遭到她頑強的拒絕。

其實莉娜明白,他想方設法接近自己,並把她帶離人群,可見是已經用情於她了。但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老是讓人覺得是逢場作戲。莉娜使勁掙紮著,不讓他親近。但她終究沒有掙開,被約翰尼按住了雙手。

“你以為我要幹什麼?殺死你嗎?”約翰尼有點嘲弄地看著她,“你緊張的樣子,好像我要謀殺你似的。”

“你放開我!”莉娜仍在掙紮。

約翰尼隻得放開了她的手,因為不想嚇走她。

“噢,現在我才知道,你以為我要吻你,是不是?”

“難道不是嗎?”莉娜趕緊整理被弄亂的衣服。

莉娜的嬌喘不已讓約翰尼陶醉,惹他憐愛。為了擺脫尷尬,安撫她的惱怒,約翰尼把話題轉到她的頭發上。

“當然不是,我隻是想替你整理頭發而已。”

“我的頭發有什麼問題?”

“你別問這個,否則讓我覺得自己太沒禮貌了。”

“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在約翰尼麵前,莉娜顯得太天真了。

“當然是真的。”

“也許我是古板了一點兒,但我實在不懂你這樣的男人。你總讓我覺得你好像在嘲笑我。”莉娜有些不悅,其實她並不是在生氣,而是感覺在這個男人麵前多少有點不安與自卑。

“非常抱歉。但你的發型總有點兒不對勁兒,我有可能成為一個熱情的美發師。”

“有什麼不對勁兒?”

“我來看看!”說著,約翰尼伸出手去,從後邊真的為莉娜整理起頭發來。他把莉娜紮在一起的發辮拆開,“唉,別動,你要幹什麼?”他按住莉娜的頭,不讓她左看右看。

“我覺得你這個部位很漂亮。”他邊說邊拿著她的一根發辮擺來擺去,比畫著。

“哪個部位?”莉娜天真地問。

約翰尼用手指一點她領口處微露出來的前胸。

莉娜忙用手去掩:“請你不要動手動腳的!”

約翰尼立即縮回手,偷偷地抿嘴笑起來。他有意地逗一下這個有些古板卻十分純真的姑娘,她那敏感的樣子,使他覺得很開心。

他繼續他的玩笑,把她的發辮固定在她的頭頂上,成了一個朝天錐的形狀,然後假裝很滿意地說:

“行了,很好看。”約翰尼知道對她不能開這種有點兒過分的玩笑,在她照鏡子之前,馬上又把頭發放了下去。他其實根本不會整理頭發,隻是想借機多撫摸一會兒她的棕發。

“母親喜歡我的發型。”

“你認為我的馬術怎麼樣呢?”約翰尼想起那天莉娜馴服驚馬的情景。

“如果你的嘴裏也含著馬嚼子,我想我也一樣能控製你。”莉娜對自己的馬術頗感自豪,當然對他的騎術不敢恭維,對能在這個話題上占了上風感到一絲得意。

“也許你認為已經控製我了,你會轉過身吻我。”說著,約翰尼扳著她雙肩,把嘴湊向她的臉頰。莉娜又一次閃開了:“你已經把我的頭發折騰得太久了。”莉娜將外衣遞到約翰尼手上,然後跨開身子,轉過身去從小皮包裏拿出鏡子,檢查自己的發型,不由得皺起眉頭。約翰尼趕忙解嘲地說:

“也許這並不太好看。你看鏡子裏有一隻猴子,你不介意我叫你猴臉吧?”他見莉娜沒有在意他這個玩笑,就站到她的對麵,端詳著。

“我認為我設計的發型最好看。”他自信地笑著,認為時機已到,又一次把臉湊上前去。莉娜把鏡子裝進包裏,把小皮包拿在胸前,啪地將扣扣上了,借機用雙臂擋住了約翰尼前傾的身子,使他的企圖再次落空。然後毫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說:“我必須走了,吃午飯要遲到了,而且我父親看見我打扮得這麼漂亮回家,說不定要中風的。”說完,撇下約翰尼,大步向山坡下走去。約翰尼並沒有覺得掃興,依然笑著,跟著她走下去。

約翰尼送莉娜回到她的家,在院門前,莉娜攔住了約翰尼。

她現在不想讓家人看見約翰尼。因為她隻是跟他出去一次,什麼也說明不了,何必在父母那裏添一個話題呢。她現在的確有些喜歡他,但這也許隻是某種好感而已,也許很短暫,過後就完了。約翰尼身邊看來女孩子不少,誰知他是不是像對其他女孩子一樣跟自己逢場作戲,轉頭就忘呢。總之,她還是小心點兒好,否則被問起來,自己該如何答對呢。

其實,在她的潛意識中,有一點更重要,那就是她希冀能像書中寫的那樣,品嘗初戀時神秘、相思和心動的甜蜜滋味。

“好,那我3點鐘再來找你。”

“但我下午不能再出去了呀。”

“當然可以。”

“真的不行,下午我和媽媽要去拜訪朋友!”莉娜爭辯著,不知她是真話還是拒絕的托辭,抑或是一種矜持。

但約翰尼不管這些,盯著她一字一句地拆穿她:

“你說謊!”

父親的身影在書房窗後閃過,莉娜真有點兒著急了。

“你真是的!”莉娜搶過自己的外衣向大門跑去。約翰尼追著喊道:

“別忘了,3點!”

莉娜剛要進屋,忽然聽到窗子裏傳出父母的說話聲,父親嗓門兒很高。原來他們正在談她,當然他們最關心的是婚姻問題,她聽到母親在用“老小姐”稱呼她。

父親似乎不以為然,他說:“這有什麼不好?還不是一樣值得敬重?莉娜有智慧,有學識,人格也很健全……”

一般來說,當父親的隻注重聲名和榮譽,這當然是對的,這關乎一個人的品格、責任以及家庭的傳統。但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女大未嫁,甚至連一個正式男友都沒有,那一切不都顯得過於空洞了嗎?母親的關愛常常都是具體的、實際的。所以,父母二人為此發生爭執簡直成了家常便飯,莉娜早已見怪不怪了,她有自己的主意,既然要嫁,就嫁一個能讓自己動心,人品出色,能給自己的生活帶來快樂,不斷增加新鮮感的男人,可不能像自己的父親,固然愛她,但那麼嚴厲、古板,缺乏幽默感和樂趣。

他們邊說邊向飯廳走去,聽到他們的對話,莉娜受到了刺激,特別是“老小姐”的話撞擊著她剛剛萌生的感情。她有些悵惘地回過身去,猛然發現約翰尼還在她身後,父母的話他當然聽到了。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他,在他嘴邊深深吻了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地衝進屋裏。

她進了家,在前廳放下皮包,放慢腳步來到飯廳門口,穩定了一下情緒,這才推門進去: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她說著,坐在餐桌前自己的位子上,向侍者要了一塊烤肉。從她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她已平靜下來。

在飯桌上,媽媽關心地問:“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我沒有去教堂,我去散步了……和一個男人。”莉娜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說出實情。

這讓她的父母吃驚不小。“男人?”他們不約而同地發問。

“是的,是約翰尼·埃克斯加。”

莉娜竟會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這可是他們家的頭號大事。怎麼事先一點沒聽說?父母這樣想。因為剛才他們還在議論她的婚姻大事,誰料,女兒已經走到了前麵。俗話說,女大不中留,果真不錯。她竟背著父母與一個男人偷偷來往。這個約翰尼·埃克斯加是個什麼人?人品如何?靠得住嗎?女兒是父親的驕傲,剛剛他還誇耀過,這個人配得上她嗎?

剛才他們還在為女兒沒有男朋友而操心,可現在,他們操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約翰尼·埃克斯加,”媽媽插嘴道,“那不是湯姆·埃克斯加的兒子嗎?”看來這個約翰尼是個社交名人,否則母親怎麼能知道他。

爸爸馬上說:“你是怎麼認識他的?隻可惜他變壞了。人家怎麼說的……一塊沒煮熟的肉!”聽得出來,他很不高興。

“爸爸,你怎麼說他變壞了呢?”莉娜不解地問。

“也許是玩牌作弊。他到這兒來幹什麼?”父母並不確切知道他是否變壞,隻是因為不高興才信口而言。

“參加狩獵,如果他作弊,是不會讓他參加的。”莉娜試圖為約翰尼辯解。

“也許不是作弊,也許是玩弄女人吧。他不僅和一個女人來往,他和所有的女人都有來往。總不能讓我去問那些細節吧!”爸爸顯得很不耐煩。

但是莉娜不在乎這些,她內心已做出了自己的決定,並像是宣布一樣,說:“我還是要與他來往。他下午3點來找我。”

女兒這種樣子,是他們很少見到的。夫妻二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答對。

這時女仆推門進來,通報有電話找莉娜。莉娜猜到一定是約翰尼來的,立即興奮地放下餐具,跑到大廳。門在她身後敞開著,仿佛她有意要父母聽到,表示自己準備答應約翰尼的任何約會。

電話果然是約翰尼,但他是要告訴她,下午不能來了。這令莉娜很失望,但她裝出表示理解的樣子說:“謝謝你打電話來,下次我仍會很高興跟你出去。”

她壓抑著自己的失望回到餐桌前,但已沒有了任何胃口。

莉娜時時在想著約翰尼,她把雜誌上頻頻出現的關於約翰尼的消息都擺到自己麵前,顯然,她愛上他了。她現在已是一個沉浸在戀愛中的女人,嘗到了思念與等待的滋味。約翰尼一直未再來找過她。她忍不住打電話去的時候,總是聽到他不在的回答。她甚至到郵局去查詢過,是否有他的來信,但仍是失望的消息。她忍不住來到與約翰尼第一次散步來過的小山坡,不知道她是想能在這裏再次與他邂逅,還是僅僅為了回味那次的情景。這種煎熬弄得她心神不定。

這一天,家裏收到一張印製精美的晚會請柬。這種請柬對莉娜家來說是司空見慣的。父親願意參加這種聚會是因為可與上流社會中那些朋友交換一下對於時局、對於世界的看法,盡管純屬清談,但能高談闊論一番,對他這個退休將軍來說是件挺過癮的事,表明自己並未老邁昏庸。母親熱衷這種聚會,是她可以帶女兒一起去,向這個社會圈子介紹自己女兒的風采,其中不乏優秀青年,像他們這種家庭中的孩子按例是要在這種場合找尋自己的伴侶的。盡管自己的女兒參加過無數次這種聚會,至今仍待字閨中,但她仍興致不減,樂此不疲,相信女兒總會看上某個幸運兒的。

母親已經換好衣服,但仍不見莉娜的動靜。母親來到莉娜的房間,隻見她懶洋洋地躺在靠椅裏,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就上前催促:

“莉娜……莉娜,已經7點了,還不快去換衣服!”

“媽媽,我不想去了。”

“不想去?那怎麼對別人說呢。”她扳過莉娜的頭,看到她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你是不是病了?哪兒不舒服?是不是有點兒發燒啊?”她用手試試莉娜的額頭,起身為她去取阿司匹林。

恰在這時,女仆送來了給莉娜的信。莉娜打開一看,是約翰尼發來的,內容是請她去參加晚會。

這個約翰尼,總是令人驚奇,他的出現總是那麼出人意料,卻總能給人帶來驚喜。真想不到,在晚會上又能見到他了。莉娜難抑滿心歡喜,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見媽媽拿來阿司匹林,她好像忘記了剛才的事:“幹嗎吃藥?”

“你不是……”

“啊,我頭已經不疼了,我這就換衣服。”

“那我在外麵等你。”媽媽說罷搖了搖頭走出房間。這個寶貝女兒,情緒怎麼反複無常,剛才還愁雲密布,現在卻已豔陽高照,連她這個當媽的都捉摸不透。

莉娜待媽媽走出房間,立即跳到衣櫥前,打開櫥門,順手拿出平常穿的那種深色長裙,忽然意識到什麼,立即把它扔在一邊,換上了一件漂亮的白色帶花邊的晚禮服長裙。

晚會上,紳士、小姐、太太們翩翩起舞,隻有莉娜沒有心思,她穿行在對對舞伴中間,像隻單飛的蝴蝶,東張西望。不用說,她在找約翰尼。

舞會上,漂亮、端莊的莉娜吸引著很多男人的目光,有一位個子不高的男士走到她麵前,向她發出邀請,莉娜沒有理由拒絕,隻得隨那位男士跳起舞來,隻是她心不在焉,眼睛仍在四處張望。舞會的主人對莉娜的父親誇讚莉娜,這令莉娜的父親很高興,但對女兒的表現,他有點兒不解和不滿。這時男仆來向主人報告說,一個男人沒有請柬,但要進來參加舞會,他名叫約翰尼·埃克斯加。

正說著,約翰尼·埃克斯加已經大步走了進來,依然是那副自信又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對他這樣自信又執著的人,他要想去哪裏,誰又能攔得住呢?隻是出於禮貌,他才沒有直接進入舞池,否則的話,他現在恐怕已站在舞池中央了。

主人們似乎對他的到來並不歡迎,因為事先沒有邀請他,這時也並不想讓他進去。

“可是,我大老遠地趕來……”約翰尼對他們的冷淡並不介意,隻要能進去就行。他的目光已經開始在跳舞的人群中尋找了。

正在舞池中央的莉娜這時已經看見約翰尼,她那張期待的臉立即展露出笑容,她顧不得向舞伴道一聲歉,便撇下他徑直向約翰尼走去,她的心也隨著邁動的雙腳急促地跳起來。她恨不能一步跨到約翰尼身邊。

正好一支舞曲終了,女人們都發現了約翰尼,蜂擁而至與他搭話。

“對不起,我來遲了。”他應付著大家,眼睛卻隻看著跑到麵前的莉娜。

這時,另一支舞曲響起,約翰尼不由分說,拉起莉娜就進了舞池,把那些先是熱情,後又嫉妒的女人甩在身後。他們跳著舞,眼睛直視著對方,一眨都不眨,會心地反複地問著好,莉娜感到真是幸福。

約翰尼故伎重施,邊跳邊帶著莉娜移向邊門,趁人不注意,雙雙溜了出來。找到莉娜來時坐的朋友的車,他們鑽了進去,開車就走,很快就來到了月光下的林蔭道。

如水的月光灑滿大地,使這無邊的田野充滿詩意,斑駁的樹影在林蔭道上婆娑;四周靜悄悄的,隻有秋蟲的鳴叫時起時伏,給這對戀人增添了不少情趣。約翰尼把車停下,忽然問:

“想接吻嗎?”

“嗯,我想!”莉娜這時毫不猶豫地回答,經過了長時間的等待和期盼,她終於把自己的熱吻送給了約翰尼。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不口是心非的女人。”約翰尼對莉娜說。

“那她們怎麼說?”

“她們說好啊。”

“她們人數很多嗎?”莉娜想知道他有多少女人,試探地問。

“是的,恐怕不少。有一天晚上,我睡不著覺,就從頭兒數,就像數綿羊一樣,不過數到75就睡著了……”約翰尼笑著回答。他的確很了解女人,所以說話總是用一種亦真亦假的口氣,讓人猜不透他說的是不是正經話。

果然,這些話把莉娜逗得笑了起來。

不管約翰尼說的是不是正經話,至少驗證了父親說過的話,他與許多女人有過交往。這也不足為怪,約翰尼英俊瀟灑,走到哪兒都會引來女人的目光,而他那大大咧咧的做派,對女人常常有令人出奇的舉動,更會令女人著迷,所以對莉娜來說,過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

“你對她們都這麼坦白嗎?”莉娜輕鬆地問道。

“不,我對她們都沒這麼坦白。”

“那為什麼對我……”

“沒關係啦,因為我認為這樣對你可能比較容易有結果。”莉娜聽了這句直截了當的話,不由得低下了頭,然後,帶著一絲幽怨,歎了口氣:

“我也希望這樣,但是……”

約翰尼似乎不願意聽到這個“但是”,重新發動起汽車,打斷她的話:“你沒說實話。”

“我們要去哪兒?”

“我不知道,隨便去哪裏都行……我覺得我並沒有愛上你,就是怕失去你。你可能不會理解,我怕你。我沒想到會成這個樣子。”

“我也沒有想到自己像變了個人似的。”莉娜仿佛受了感動,口中滔滔不絕起來,“我在想,那天上午咱們見了麵,今天晚上又一起開車兜風,然後——啊,我家就要到了,進去喝杯酒嗎?”

“噢,不了,我想我還是盡快回去為好。”

約翰尼把車停在莉娜家門口,但莉娜並不想回去,不想現在就分手,她還想繼續享受二人世界的溫馨,於是她問他為什麼把車停下來。約翰尼沒有回答,隻是把她扶下車,送她進了房子。莉娜好像打定主意不想就此打住,就帶約翰尼進了爸爸的書房,對開門的男仆說:“我隻是來喝杯酒。”

她讓約翰尼坐下來,為他和自己倒了兩杯酒。“我想我們需要喝一杯了。”她對約翰尼說,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有這樣的勇氣。可能因為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也可能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些什麼。

約翰尼用手臂把莉娜攬到身邊,他們又吻到了一起,莉娜覺得無限幸福。沉浸在愛河中的莉娜,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變得可愛起來。這間書房,平時死氣沉沉的,四壁高大的書櫥就像緊閉的大門,隔絕著曆史與現實,人一旦走進它就仿佛被曆史的塵埃所掩埋;書櫥裏排列整齊的一本本厚書整日裏板著麵孔,對誰都不會微笑一下;還有父親的那張大畫像,表情嚴肅得令人窒息。雖然莉娜很愛自己的父親,但她還是不願看到這幅畫像,她更是很少走進這間令人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的房間。然而現在,此時,因與約翰尼在一起,她感到這個房間是那麼可愛。

約翰尼也不禁打量起這間書房,他的目光一下就集中到書房正中莉娜父親一身戎裝的大畫像上。原來,莉娜的父親是個退休老將軍。學著畫像上莉娜父親的表情,約翰尼也一臉嚴肅,走到畫像前:“喂,老爹,你是不是有些過分呢?”他笑著對莉娜說:“他不喜歡我。”

“我知道。”

“他一點兒也不信任我。”他又轉向畫像,“你說對不對?也許你是對的,你要趕快來阻止我們,否則就來不及嘍!哈哈!”他又轉向莉娜,“你聽到他在說什麼嗎?”

“我聽得很清楚,我愛他!”

約翰尼把莉娜攬在身邊,麵對畫像,“現在說什麼呢,能娶你的女兒是我的榮幸了!”莉娜猛地聽到這句話,感到很突然,雖然最後的結果可能會是這樣,並且這也是自己的心願,可現在……莉娜想要說什麼,但約翰尼沒讓她說話,用手一拍畫像,差點兒把它打下來,又連忙把它扶好。兩個人笑著走到旁邊。

“你聽到他拒絕了,對不對?”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莉娜安慰著約翰尼,緊緊抱住他,送去了一個深吻。

這時他們仿佛聽到了一曲優美的圓舞曲。

“我們跳舞吧,待會兒……”

“別說了。”

他們像是隨著那曲心中的旋律,輕輕地、陶醉地移動著腳步,莉娜的雙眼始終盯在約翰尼的臉上,任憑他帶著自己旋轉,旋轉……

昨夜的美好時刻,促使莉娜做出了大膽的決定。第二天清晨,她收拾了一個隨身小提箱,悄悄走下樓來,把提箱放在門廳,忐忑地打開客廳的門。父親坐在沙發裏看報,悠閑地叼著煙鬥,母親在繡著花,他們根本不知道家裏即將發生的事情。

“媽媽,我要去郵局一趟。”莉娜撒了個謊。

“那好,你幫我帶一些綠線,”母親拿出一個樣子,“一定要同樣的顏色,你最好在太陽下比較一下。”

“知道了,媽媽。”她又來到爸爸跟前,“爸爸,你有什麼事要我辦嗎?”

“我什麼也不需要。”爸爸眼皮都沒有抬。

莉娜又看了一眼雙親,心中不禁有一絲難過。她快步走出客廳,強忍要流出的眼淚,提起了小提箱,這時,身後的門裏傳來媽媽要她回來喝下午茶的聲音,她不敢回答,匆匆走出家門。

對於莉娜來說,此一去,前途如何,是不可知的。她將獨自麵對生活。然而,她的心中充滿愛,她將把愛和全部身心交給一個男人,她將用愛去麵對一切,去開辟新的生活。哪怕會遇到暗礁險灘,她都在所不惜。有一句話說:“戀愛中的女人膽子最大。”此話不假,莉娜的決定為這句話做了注腳。

莉娜就這樣離開了雙親,盡管心中有一絲不舍,但是與愛情相比,它又算得了什麼呢!她隻是希望,有一天她回來時,雙親能夠理解她、原諒她。

雨水衝洗著教堂和牧師辦公室屋外的花草,空氣中彌漫著花草的芳香。屋內,由牧師主持,約翰尼與莉娜舉行了婚禮,他們交換了戒指,說出了心中的誓言,終生相守,白頭偕老。此刻,身穿白色婚紗的莉娜顯得無比激動,巨大的幸福感在她身體裏激蕩,她的眼睛放射出幸福的光芒;當他們在牧師麵前相擁相吻時,莉娜將約翰尼抱得很緊,仿佛要將他融入自己的身體。接下來就是蜜月旅行。這一對愛侶周遊了世界,到處都留下了他們相伴的腳印。在威尼斯的水上小艇裏,他們相偎相依穿行在水巷之中,熱戀的目光時時相聚。詩意的威尼斯為他們添上濃鬱的溫情;在巴黎,他們流連於塞納河畔,駐足於埃菲爾鐵塔下,徜徉於巴黎聖母院廣場前。浪漫的巴黎為他們的蜜月旅行打上了一個彩色的句號……當他們回到家時,箱子上貼滿了各國的標簽。

終於,他們回到了約翰尼布置好的新家。這是剛剛裝飾一新的一所大宅,顯得清新而又氣派。莉娜當然喜歡,又不禁擔心地問:“這麼豪華的房子,你負擔得起嗎?”約翰尼沒有回答,拉著她各處參觀,並介紹了可愛的年輕女仆艾瑟。

約翰尼把莉娜又引到客廳:綠色的小棕櫚樹,白色的鋼琴,華麗的地毯,大餐桌上鋪著漂亮的桌布,屋內陽光明媚,陽光透過大窗子給家具灑上一片亮光,顯得晶瑩剔透,這樣的客廳誰會不喜歡呢。約翰尼打開唱機,那個曾在他們心裏奏起的旋律響起,他們情不自禁地又翩翩起舞。

莉娜再一次陶醉在約翰尼給她帶來的驚喜中。這個約翰尼,他是怎麼想出這個點子的?他是怎樣背著自己完成這一切的?這一刻,莉娜感到幸福極了。她帶著新婚的喜悅,加上這時的驚喜,她感到自己都快承受不住了,在約翰尼的懷裏,在一圈圈的舞步的旋轉中,她有些眩暈。未來的生活能這樣起步,一定是無限美好的。

她感到自己是那麼地愛身邊的這個男人,倒不完全是因為他給自己創造了這優美的生活環境,她看重的是他總會給他們的生活不斷補充新的內容、新的刺激與新的歡樂,她相信今後的生活將豐富多彩。

這時,女仆給約翰尼送來了一份電報,內容是向他索要1000英鎊。他問莉娜有沒有1000英鎊,要先借用一下。莉娜不明白為什麼,約翰尼說:“大概我向他借過1000英鎊。”

“1000英鎊?你為什麼要向他借呢?”

“因為我要與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孩子度蜜月,我要讓她快樂。她不快樂嗎?”

“難道你自己沒有錢嗎?”

“我現在沒有啊!”約翰尼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並不覺得這是什麼難為情的事。

“我以為……我以為你是很有錢的!”

“哈哈,別擔心,我會想辦法,這件事我會解決的。”

“約翰尼,我真的不明白。難道你破產了嗎?”自從認識約翰尼以來,除了那次在火車上,他從自己這裏要了一張郵票之外,(那次不算,因為那次兩個人說不上認識)從來沒有讓她感覺到他缺錢。他總是大手大腳,給人的印象是他有花不盡的錢。莉娜當然絕不是看中他這一點。一般來說,能花錢的人總是能掙錢的,他肯定有工廠,有商店……總之是很能賺錢的工作。哪一個人為了花錢時的痛快而去借錢呢。難道約翰尼就恰好是這樣的人嗎?如果他為了討好自己,(她想起這點兒就沾沾自喜)那倒大可不必,她不強求他一定是個富翁,可也不希望他靠舉債來實現眼前的一切,因為生活不是空中樓閣,是實實在在的,日子需一天天過,他不是個孩子就是騙子。

約翰尼點燃一支香煙:“是啊,我最近總在破產。”

“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幾次我談到這個話題你都……”聽到約翰尼的話,盡管他總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莉娜真的有點擔心了,“你怎麼會想到要租下這麼華麗的房子呢?”

“你總要住房子呀,你總有一天會繼承大筆遺產的。”

“等一下,我還不能接受這個說法,你想要的是我父親給我的遺產嗎?”莉娜有點緊張地站起身來,似乎不能想象約翰尼真有這個念頭。

“噢,親愛的,我們不用過早地考慮這個問題,我們現在隻需要享樂。”約翰尼理所當然地肯定了她的疑問,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莉娜不能想象約翰尼娶她是為了她的錢。她寧願相信他不過是天真而已,簡直就像個娃娃,因為她會告訴他,她的收入是絕對不夠支付現在的費用的。

約翰尼還不死心,因為他沒有想到是這樣,“那你父親呢?”

“我不可能要求我的父親,因為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到車站接我們的時候,你看到他有多麼節省。你總不會要靠他那些薪水過日子吧?”

“噢,不會的。”約翰尼有點心不在焉。

“回答我呀,約翰尼。”莉娜不願意她的丈夫是這樣的人。她仍懷著希望,希望約翰尼給她一個令她放心的肯定的回答。

約翰尼第一次臉上出現了悵然若失的表情:

“我想我已經山窮水盡,沒有辦法了。隻好……隻好找朋友借一點兒了,總有朋友會借我一點兒家用錢的。”

莉娜聽到這個回答,真是徹底失望了:“我想……我想你一定是瘋了!”

“莉娜,跟你結婚是我做過的最感榮幸的事情。”約翰尼說著又要去吻她。他大概以前總是用這種辦法躲開那些煩心的事情,但是莉娜躲開了。

女仆送茶來了,約翰尼忙著倒茶,莉娜打定了主意,坐到他的身邊,對他說:

“約翰尼,你不要再去借錢了。”

“那我怎麼辦呢?”

“你必須去工作!”

“工作?”這是約翰尼根本沒有想過的,“你讓我穿上舊衣服去開礦?”

“你別開玩笑了。”

“我以為你是在做夢,讓我們現實一點兒吧,你知道現在失業率是多少嗎?你打聽過嗎?”約翰尼還是根本不願去考慮這個問題,甚至有些煩,不願意再討論這個問題。

這時,莉娜的媽媽來了電話,莉娜的不辭而別讓她有些傷心,但她現在已經回來了,聽到她很快樂,也就釋然了。她告訴莉娜,爸爸要送給他們禮物,很貴重的禮物,莉娜感到這件禮物這時對她真是太重要了,趕忙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約翰尼。

做父親的關心的總是些重要的問題。他在電話裏詢問他們今後的生活,莉娜不想讓他擔心,隻好對他說,她與約翰尼正在討論這件事,告訴他工作有很多,機會也不少,他們正在考慮之中。而約翰尼隻關心父親的禮物值多少錢。正說著,父親的禮物已經送到了。原來是一對老式的雕花座椅。莉娜看了非常高興,因為這是她家的傳家之物,曾有很多人想買,父親都沒有賣。她已經猜到,父親一定是留著送給她的。今日果然被送到她的家裏來,她怎麼能不高興呢。莉娜告訴約翰尼,這兩把椅子是父親最珍貴的財產,自己是第一繼承人,父親一定希望她也把這兩把椅子世世代代傳下去。

但是約翰尼卻大失所望,他現在最需要的是錢,而不是什麼椅子,但又沒法明確表示,隻好言不由衷地說:“的確是最珍貴的財產。”

莉娜沒有注意他的反應,又抓起電話:

“爸爸,你對我真好,我真想哭一場!”她確實無法用語言表達她對父親的感激。這說明父親不但原諒了她,而且接受了約翰尼,希望他們幸福。能得到父親的祝福,莉娜怎能不感動呢。她把電話交給約翰尼,要他對父親表示感謝。約翰尼隻得接過聽筒:

“你好,將軍,你為什麼不把這兩把貴重的椅子送到博物館去呢?……我當然喜歡,怎麼能不喜歡呢?”父親在電話裏再次問起了工作的問題,約翰尼對他說,確實在考慮,他已收到表哥梅格·蓋特上尉的邀請信,沒想到莉娜的父親也認識他。約翰尼說,他準備接受這個工作,老將軍這才放心了。

約翰尼放下電話,莉娜對約翰尼在工作問題上向父親撒謊很不高興,但約翰尼詭秘地一笑,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莉娜一看,果真是他說的那樣,這真是一封邀請信。莉娜讓他弄得真有點兒哭笑不得,嗔怪他沒有早告訴自己。約翰尼不以為然地說,那是因為以前沒想到會派上用場,就像從來沒想到會有這兩張座椅一樣。

莉娜簡直拿他沒有辦法了,因為對他說的話不知道是該信還是不該信,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最終的結果總讓你出乎意料。雖然她已領教過很多次,但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受他愚弄,當然這是善意的。而偏偏他又是那麼善於表演,讓你隻有相信他,不懷疑他。隻有一點,莉娜有點兒不能接受,就是他的這種把戲不分事情,不分場合,隨時都會出現。就像工作這種事情,這關係著今後的生計,怎麼能拿來開玩笑呢,可他居然就做得出來,就像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樣不在乎,這可怎麼好呢?

不過,總算他沒敢對父親開玩笑,像對自己那樣,而且既然有了工作,生活應該沒問題,莉娜也就放心了。

一場小小的不愉快總算告一段落。

莉娜過了一段婚後的平靜時光。這一天,她騎馬回來,在房間裏看見一個陌生人,他先誇讚了一番這套美麗的房子,然後自我介紹說是叫比奇·杜威,是約翰尼的老同學,今天路過,特意進來喝杯茶。比奇身材胖胖的,有一副和善又有些滑稽的臉,手裏總拿著個大煙鬥,心寬體胖,看來他是個不愛事事較真的人。

“他常跟我提起你,”比奇說,“上星期在賽馬場還看見他呢。”

不想莉娜聽了這話吃了一驚。因為她以為他每天上班,不可能去賽馬場的。而且,他不是已經戒賭了嗎?

“也許你不相信,他不可能戒賭的,”比奇說,“你別介意,約翰尼他就是這樣的人。他認為你是一流的,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說話間,莉娜忽然發現屋子裏那兩把老式椅子不見了。她有些著急。比奇看她著急的樣子,笑起來:

“哈哈,約翰尼……他幹的好事。他趁你不在的時候,把它們賣了。”

“賣了?”這真讓莉娜吃了一驚,“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錢哪,他必須還賭馬所欠的債呀。我告訴你,他可是欠了一大筆債呢,賽馬場的記賬先生可是不會讓他欠太久的。”

“我不信,告訴你,你說的話我一點兒都不信。”莉娜很不客氣地向比奇大聲說。

“你不能把事情看得太認真了,親愛的,我們說的是約翰尼,舉世無雙的約翰尼,這一點用不著我來說。”

但莉娜仍不相信,她認為,不征求自己的意見,他是不會這麼做的。正說著,從窗戶裏看見約翰尼已經回來了。

比奇急忙說:“什麼都不要再說了,他回來了。一會兒,你問他我說過的事,隻要一秒鐘,他就會編出天大的謊言來,無論如何我不會錯過這場好戲。”

約翰尼忽然看見比奇,真是喜出望外,熱情地寒暄了一番。他看到莉娜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忙關心地詢問,比奇在旁邊嘲弄地對他說:

“你太太好像發現有些東西不見了。”

約翰尼怔了一下,看見比奇手中的煙鬥,急忙打岔說:“我去拿火。”

比奇存心想看好戲,又拉回話頭:

“那些椅子呢?不見的椅子到哪兒去了?”

“啊,是的,椅子,我遇見一個美國人,今天上午就讓他搬走了。”約翰尼閃爍其詞地回答。

“什麼美國人?”莉娜知道他花招很多,但很想看他這一次到底還能耍出什麼花樣兒來。

“我沒告訴你嗎?我真笨!”於是他開始講起來,如何認識這個美國人,那人如何喜歡這兩把椅子,願出100鎊把它們買下,最後他強調,任何人都會接受這個價格的。

“我不接受!”莉娜堅定地說。

“我沒想到你會不接受。”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莉娜問。

“我以為我告訴過你了。”約翰尼真會耍賴。

沒想到莉娜好像並沒有開始那樣惱火,反而露出了笑容,也許當著比奇她不想太過分:

“沒關係,反正你已經把它們賣掉了。收拾一下,我們去吃晚飯吧。”

“你真善解人意。”約翰尼如釋重負。

“等一等!”比奇站起來,看來他不想讓這場戲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結束。他指出,約翰尼說的肯定都是編造出來的謊話。

然而莉娜卻不想再深究下去,並邀請比奇留下吃晚飯,還暗示他,隻要是約翰尼的朋友,就會隨時受到歡迎。比奇沒有辦法再說下去,瞪了約翰尼一眼,無可奈何地收了場。他真不明白,隻要是遇到約翰尼,任何女人,哪怕是最優秀的,也都變成了溫順的小羊。這個臭小子,怎麼這麼有福。

又是一個好天,莉娜上街買了兩本喜愛的書。往回走的路上,一家商店的櫥窗使她停住了腳步。裏邊赫然擺著她家的那兩把老式座椅。她這才知道比奇說的是實話。

她匆匆走回家,看見比奇也在。

“對不起,比奇先生,我想我錯怪你了。”

“現在你不錯怪我了吧?我由衷地感激,我從心裏樂意原諒你。”比奇顯然明白莉娜所指的“錯怪”是什麼意思。不過他發現莉娜的神情有些不對:

“你的臉色不太好看,你不是在生氣吧?”他關心地問。

“請你原諒我,我……”

“你用不著為了約翰尼生氣,那是浪費時間。如果你是為了我生氣,那我沒話說了,因為我常惹別人生氣,要是為了約翰尼,那就大可不必……”

莉娜抱歉地拍了拍比奇的手臂表示感謝,比奇真是個好人。正說著,約翰尼大喊大叫地走進花園裏來。他手裏大盒小盒抱了一大堆。

“比奇,快來幫忙。艾瑟……”

他氣喘籲籲地把東西放在石桌上,手舞足蹈起來: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你們都站好……親愛的,你還記得那條你特別喜歡的項鏈嗎?現在它是你的了。”說著,他拿出一個精致的首飾盒遞到莉娜手裏。他又把一個盒子放在一邊,“這是給艾瑟的。”然後拿起一根拐杖,“比奇,這個給你。這是最好的了。”比奇很高興地接過來。約翰尼又把一摞盒子放在比奇手上,讓他舉著,打開最下邊的方盒,拿出一件貂皮大衣,對莉娜說:

“親愛的,你還記得這件大衣嗎?那天你羨慕得不得了,現在也是你的了!”約翰尼又從比奇手裏盒回那些盒子,一股腦放在莉娜手上,“這些帽子都是給你的,我從來也不喜歡我們初次見麵時你戴的帽子。”

約翰尼一下子拿回這麼多東西,莉娜簡直不敢相信,不知他又在搞什麼鬼。他這樣揮金如土,心血來潮,到底是哪來的錢。

莉娜想問:“你為什麼一下子買回這麼多東西……”

可是約翰尼打斷她:“哎喲,寶貝,你別生氣,如果你不喜歡,我還可以拿回去退還哪!噢,我還給你買了件禮物,你們等著。”說著,就跑出去拿。

哈,原來他從外邊牽進來一隻小狗兒,莉娜真高興,她很喜歡小動物,立刻張開雙臂迎接小狗兒。小狗兒似乎也很喜歡莉娜,兩隻前爪立起來致敬。

“約翰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莉娜實在忍不住了。

“是啊,這是怎麼回事?”連比奇都沉不住氣了。

“我今天賽馬得了大獎,我總共下了兩百鎊賭注,賠率可是10∶1呀……”

“你得了兩千!”比奇也為他高興起來。

隻有莉娜不作聲,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約翰尼注意到了,他連忙走到她跟前:

“啊……你一定不高興我賭博了,但我這全是為了你,笑一個嘛……”約翰尼因為贏了錢,情緒特別好,希望莉娜也為他高興。

“約翰尼,”莉娜沒有笑,一臉嚴肅地問:

“這兩百鎊是從哪兒來的?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你知道根本沒有什麼美國人,那是賣了椅子得來的。”原來約翰尼不但撒謊撒得快,坦白也很快,撒謊隻是蒙混一時而已。

“你寧可把椅子賣掉,也要去賭博嗎?”莉娜嚴厲地問。

可是約翰尼並不緊張,依然笑嗬嗬地說,他賭馬一向是很準的,說得比奇也大笑起來。

但是莉娜這次真的非常難過,低下頭去。約翰尼想盡各種辦法逗她笑,比奇也做出鬼臉,裝鴨子叫,都沒能使莉娜笑起來。

“你笑一笑嘛,親愛的,”約翰尼做出一副要哭的樣子,低聲下氣地哄著她,“啊,我還忘了一件東西,”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條,“這是那家商店的收據,贖兩把椅子的錢已經付清!”莉娜見到這個,才破涕為笑,感動得抱住約翰尼。

“幹得好,老小子!”比奇管約翰尼叫“老小子”,表示他著實佩服約翰尼的本事,真想給他兩下才痛快。

莉娜對約翰尼確實無法真的生氣,即使他賣掉了那兩把椅子,莉娜也僅是有些難過,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難得的是自己雖然猜不透他,但他卻對自己無不了解,項鏈、大衣直至小狗兒,這些禮物每件送到自己的心坎兒裏,讓她歡喜都來不及,哪兒還來氣呢。特別是最後,他又把那兩把椅子贖了回來,這些事都集中在一天裏發生,在一個時辰裏發生,真讓她應接不暇。看來還是比奇了解他,約翰尼就是約翰尼,如果不是這樣,他還怎麼是約翰尼呢,讓他改變是不可能的,隻有自己去適應他了。無奈的是,自己永遠也無法追上他的步伐,趕上他的變化,那麼,惱火的對象不應該是他,而是自己。

“香檳酒來了,我們慶祝一下吧。”艾瑟這時正把酒和杯子擺放到桌子上。

約翰尼拿出一條狐狸皮圍脖送給艾瑟,艾瑟受寵若驚,愛不釋手,連聲道:“太感謝了!不知道我的男朋友會怎麼說呢!”

比奇為約翰尼和莉娜每人倒了香檳,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約翰尼想阻止他,因為他身體不好。比奇說:“就一杯嘛,不要緊。”

約翰尼舉起酒杯,走到莉娜跟前,溫柔地說:

“親愛的,為最後一次賭博幹杯!”

比奇接過話頭兒,舉杯道:“為最後一次賭博幹杯!”其實他早就忍不住了,說完一飲而盡,再說他才不會相信約翰尼這“最後一次”呢。

還沒等約翰尼和莉娜把酒杯送到嘴邊,就聽見咣的一聲,比奇的酒杯掉到了地上,摔碎了。比奇踉蹌著,手捂著胸口,彎下腰來,使勁咳起來,臉憋得通紅。

莉娜連忙上前去扶他,讓他仰坐在椅子上,一邊替他解開領帶和扣子,一邊喊約翰尼去倒水來。

可是約翰尼緊鎖眉頭,一動不動:

“不,我害怕去碰他,我愛莫能助。他的病在複發前,要是沒有要了他的命,會自動緩解的。”莉娜仍很擔心,緊緊抓住約翰尼的胳膊,緊張地注視著比奇。

好像約翰尼很了解比奇的情況,果然不一會兒,比奇像是恢複過來了。他睜開眼睛,看了看莉娜,有些不好意思。

“對不起!”他有氣無力地說。

約翰尼盡管冷眼旁觀,內心也不無擔心,像是自語又像是對莉娜說:“這早晚會要了他的命的!”

男人們總是有他們自己的弱點,從比奇身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對約翰尼的愛賭博隻是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當然這隻是在莉娜麵前,想看約翰尼出點兒醜而已,他並不是個心術不正的人,何況他還是約翰尼的好朋友。特別是當約翰尼賭馬贏錢的時候,他真心替他高興,甚至還很佩服他。因為隻有約翰尼有這種膽量與運氣。同時說明他自己也深愛此道,否則他不會覺得贏錢是件很過癮的事。他自己還很愛喝酒,隻要有機會,他總要想方設法喝上一口,這時,就會把自己的身體拋到腦後。不知他是否在這次事故之後真正吸取教訓。

莉娜感到,她想改變自己的丈夫,其實並不是要改變他那些讓自己喜歡的特

點,隻是想改變他賭馬的嗜好。她現在為比奇擔心,更為自己的丈夫擔心。

莉娜上街,總要買一些書回來。這天,她剛從書店出來,手裏拿著幾本書,看見一位熟人剛好把車停在路邊,忙熱情地上前打招呼。

那位太太看她拿著書,笑道:“你買這麼多書,每一本都看嗎?”

莉娜解釋說:“不,這是給約翰尼買的。”說著把左手拿的兩本書遞給她看。

“約翰尼?約翰尼變得用功啦?”她半信半疑地問,“噢,是偵探小說啊。”

“他很愛看。”莉娜有些自豪地說。

“看來約翰尼終於定下心來過日子啦。”

“這很適合他。”

“他已放棄所有的惡習了嗎?”

“惡習?”莉娜不解地說,“太太,你指的是什麼?”

“比如說賭馬之類的事情啊。”

“他根本沒有時間賭馬,他要上班哪。”

“是嗎?那上星期二下午,他是請假去的嘍?我在賽馬場看到他了。”這位太太揚揚得意地說。

“噢,是嗎?那可真是有趣。對不起,再見。”莉娜再次從別人嘴裏聽到約翰尼去賭博,心裏十分生氣。她強壓著怒氣,告別了這位長舌的女人,快步回家。一路上,她臉色很不好看,氣憤和失望交織,使她恨不得立刻見到約翰尼,親自質問他。

她來到約翰尼工作的地方,從窗子裏沒有看見約翰尼。她推門進去,向秘書打聽他的去向,秘書不知道,請她去找老板梅格上尉談一談,莉娜同意了。

梅格熱情地把莉娜讓進辦公室,莉娜開門見山地說:

“梅格上尉,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但你是約翰尼的表哥,也是他的老板,我想跟你談談他的事情,我很擔心。”

“是的,這個我明白。但是話說回來,我也告訴過他,我不會控告他的,但是呢……”梅格停下來,看了看莉娜的反應。

莉娜一聽這話,下意識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在說些什麼?”

“你不知道他被開除了嗎?”梅格終於告訴了她真相,“我開除他的時候,他怎麼對你說的?”

“你是什麼時候開除他的?”

“六個星期以前了!”

莉娜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急切地說:

“梅格上尉,我不會開玩笑。如果這是開玩笑的話,你一定要老實地告訴我!”

“這個事情對我來說並不好笑,埃克斯加太太。六個星期以前,我們意外地接到一張訂單,付款的時候,整整少了兩千英鎊,我去查了約翰尼的記錄……我很抱歉,這件事情他應該告訴你呀!”

“啊,沒關係,”莉娜似乎明白了這筆錢是怎麼回事,同時擔心另一件事,“你是說,你要控告他嗎?”

“暫時不會的,我盡可能給他機會讓他把錢還回來。但是呢,畢竟……”

“是的,我明白,謝謝你,”莉娜站起身來告辭,“再見,梅格上尉。”

莉娜這次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她萬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情,這是她絕不能原諒的,更不能容忍。她氣衝衝地進了家門,女仆告訴她約翰尼還沒回來,她頭也沒回就上了樓。

女仆艾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也從沒見過太太發這麼大的火,隻好直瞪瞪地看著莉娜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

房間裏,莉娜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決心要離開他。他簡直是一個遊手好閑的無賴。把一些衣服裝進一隻提箱,她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和悲傷,覺得有些話必須發泄出來,就扔下手裏的衣服,來到梳妝台前,飛快地給約翰尼寫了一封短信,裝進信封。這時忽覺悲從中來,忍不住要流下眼淚。她內心這時雖然被一股怒火和悲傷所籠罩,但仍很矛盾,拿不定主意是否真要離開這個她仍很留戀的家。她猶豫著……終於慢慢撕碎了手裏的信。

身後傳來了開門聲。約翰尼默默走了進來,沒有了往日那種風風火火的樣子。

“你聽說了?”約翰尼問道,他嚴肅的表情有些讓人同情,“我很難過,是的,親愛的,我非常難過。”他遞過來一張紙,“醫生發了這封電報來,上麵講得很詳細。”原來他與莉娜想的不是一回事,但這對莉娜來說同樣是一個極重要的消息,那就是電報報告了莉娜父親去世的消息,莉娜終於忍不住靠在約翰尼身上失聲痛哭。

莉娜娘家的老宅裏,齊集了他家的所有人。大家肅靜地坐成一圈,靜聽家庭律師宣讀老將軍生前立下的遺囑,這時已經進入到財產分配的部分,盡管每個人都懷著悲痛的情感,但現在涉及到每個人的利益,所以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著,渴望將軍會給自己留下一些什麼。

隻有莉娜,背向著律師,一身縞素,仍沉浸在哀傷裏。她人雖然在這裏,但看得出來,她的心裏仍在想著父親。他曾是那麼地愛她,以她為自豪,盡管平時他顯得嚴肅,甚至有點兒嚴厲,因為他曾是位將軍,但心裏非常珍視他的膝下愛女,對她懷著溫柔憐惜之情。莉娜也同樣愛自己的父親,雖然裏邊包含著敬畏,但時刻都在依戀著他。他是她的榜樣,是她內心的支柱。現在,這根支柱轟然倒下,她感到不安,感到自憐和悲痛,她一時無法自拔。

律師仍在認真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念著:

“我要留給我的妹妹艾米麗每年一千鎊的年金,至其終老;留給我的外甥女艾爾西為數五千鎊的遺產;留給我兩位親愛的表弟羅伯特和尼爾遜每人五百鎊;其餘財產留給我的愛妻瑪莎,希望她能每年提出五百鎊供給我的女兒莉娜。另外,留給我的女兒莉娜和她的丈夫約翰尼·埃克斯加由著名畫家喬西·華納特所畫本人的畫像。”

遺囑念完了。律師摘下眼鏡,如釋重負,好像終於完成了一件重要使命一般。約翰尼始終伸著脖子注意地聽著,特別是念到最後,他更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律師的嘴。現在,他似乎有點失望地看了看坐在他前麵的莉娜。

他感到有點兒悶,對莉娜說:“我去喝水。”

“我去給你倒,親愛的。”

“不,我自己去,書房裏就有。”說著,約翰尼打開身後的門,進了將軍的書房。他走到小幾前,倒了杯酒,拿到將軍的畫像前,站了一會兒,行了個舉手禮,“算你贏了,老家夥!”端起酒杯向著畫像上的將軍舉了舉,然後一飲而盡。不知他所說的贏了是什麼意思,但他的失望是顯而易見的。

約翰尼夫婦的小汽車沿著海邊公路飛快地開過。他們一路上一直沉默著。還是約翰尼打破了沉默。

“莉娜!”

“什麼事?”

“你嫁給我以後,有沒有絲毫後悔的意思?”

“你為什麼這麼問呢?”

“你父親隻給了我們一張畫。”

“你得的是最少的……那你呢,你有沒有後悔呢?”

“跟你結婚是我最開心的事情。”

莉娜笑了笑:“你說這話是真心的嗎?”

“是的,是真心的……我是想看到你幸福……而且希望我死後……”

“我會先死!”莉娜打斷他的話,在說話時她充滿了愛意,同時,用溫柔的目光看著約翰尼的臉,“即使我想不愛你,也沒有辦法。”

“有過這想法嗎?”

“有。有一次。”

“什麼時候?”

“當我發現你失去了公司工作時。”

這句話讓約翰尼暗吃一驚,他沒想到莉娜會知道這件事,顯得很緊張。

“你知道了多久了?”

“上星期。”

“誰告訴你的?”

“梅格,我遇見他了。你能告訴我是什麼原因嗎?”

這種談話令約翰尼很難應付,他一轉方向盤,把車拐向路邊,打岔說:

“好久沒看見海了,把車停下看看海好嗎?”也不等莉娜回答,就把車停下了。

“他那個人保守一點兒,要賺錢應該賺大錢……多少美麗的景色,如果我要是有一萬英鎊……或是兩萬鎊就好了,我就來這裏投資開發。”

莉娜見他不願意告訴自己真話,不想戳穿他,輕輕歎了口氣,順著他說:“你需要的就是兩萬鎊嗎?”

“嗯,也許要三萬鎊,再多些也無妨。”約翰尼似乎已被前景所鼓舞,不住地說著。

看來,約翰尼確實想幹這件事,並且說幹就幹,幾天的工夫,那片海岸的照片、設計草圖都已完成。他與比奇為這個項目激動著,興衝衝地一直討論著方案。

莉娜從門外走進來,在桌旁坐下。看見他們的樣子,忙問他們在談什麼,約翰尼告訴她要成立一個海灣投資公司,由比奇投資,然後申請銀行貸款,就可以幹起來了。

莉娜瞥了一眼比奇,他還不知道約翰尼以前被公司開除的原因。

“我說給你聽。”約翰尼拿過一張紙,用筆在上麵準備畫圖向她說明自己的想法。

“但是……”莉娜想說什麼,但被約翰尼打斷了,他看看比奇,生怕莉娜說出什麼來,忙說:

“親愛的,我給你畫圖,你會明白的。”

“比奇,你明白嗎?”莉娜問比奇。

“我想應該明白。”

就在這時,女仆艾瑟進來告訴約翰尼,梅格上尉打電話找他。約翰尼表情有些不自然,站起身來,告訴艾瑟,他到書房去接電話。

莉娜要比奇解釋給她聽聽。比奇得意地說:

“啊,親愛的小姐,我喜歡他有做大生意的膽子,這是非常刺激的。”

書房裏,約翰尼在接聽梅格上尉的電話,不用問,是催促他還錢,約翰尼語氣肯定地告訴他:

“我不是跟你講了嗎,我有錢,幾個星期就會到手了,到時我就會還給你的。”

客廳裏,比奇還在向莉娜解釋他和約翰尼的計劃:

“我們先把整塊地買下來,然後再出售一部分土地,轉手之間就可以得到百分之百的利潤。餘下的土地,我們在上邊蓋些建築物……”

“是的。但是你們相中了哪些地呢?要用多少錢,把地賣給誰呢?……”

“哈,這沒什麼困難的。”

“比奇呀,你怎麼永遠也長不大呢?”莉娜倒不反感比奇,而且挺喜歡他,但是總覺得他過於天真,不禁為他擔心。

“小姐,你是在責備我吧?我去角落站著,接受處罰吧。”比奇說著,真的走到了角落。

“比奇,你這樣對約翰尼不公平。”莉娜走到比奇身邊,帶著責備的口氣說。

“我這是對他好呀,讓他當公司的總裁,有薪水領,還可以開支票。”比奇覺得有點兒委屈了。

“我怕的就是這樣!”莉娜看著比奇,她知道比奇能理解她的意思。

“這有什麼不好的?”但這次,比奇真是沒明白,他覺得約翰尼的設想挺有吸引力,自己已被他說服了。正說著,約翰尼接完電話,推門進來。比奇急忙對約翰尼說:

“老小子,莉娜在勸我打消念頭呢!好啦,小姐,這個念頭挺不錯的。”

約翰尼不想當著比奇的麵再為此事爭執,忙催促比奇去換衣服,因為時間不早了,該吃晚飯了。他趁機告訴莉娜,比奇這幾天要住在家裏。

乘比奇上樓換衣服之機,約翰尼很不高興地問莉娜:

“你有什麼權力來幹涉此事呢?”

“沒有啊,我隻是……”莉娜其實並不想當麵打擊約翰尼的積極性,所以隻希望做做比奇的工作,但是心直口快的比奇向約翰尼捅了出來,這會兒莉娜有些尷尬,不知如何解釋。

“隻是什麼呢?”約翰尼語氣顯得很嚴厲,看來他是真生氣了。

“我隻是告訴比奇,他不應該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你,萬一有什麼差錯,他也需要承擔責任,並不是因為你沒有經驗才勸他打消念頭的。”

“你對生意又懂得多少呢?”

“很少,但是……”

“如果我當真聽你的話,那整個計劃就泡湯了,你知道嗎?”這次約翰尼一點兒也不打算讓步,莉娜還是第一次看見約翰尼用這種態度跟自己說話,感到有些不安。但是她有自己的主見,而且不想讓約翰尼冒這種風險,所以,仍堅持著:

“這個計劃本來就不是好的計劃嘛!”

“這是我的計劃,又不是你的。我說它好就是好,我要把自己的生意做成,不許任何人阻攔!你清楚嗎?”

他們爭論的聲音很低,但口氣都強硬起來,一邊說,一邊沿樓梯向樓上走著。最後,莉娜隻得說:

“是的,我清楚了。”他們不愉快地結束了談話。

莉娜心裏的矛盾沒人能理解。她為此苦惱。她希望約翰尼從事正經的工作,但又怕約翰尼的品性無法勝任或麵對未來的各種挑戰,結果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希望他幹些什麼。看來這次約翰尼是真動心了,他真想幹成這件事。自己的阻攔傷了他的心,也鐵了他的心,他是想向眾人,特別是向她證明自己,所以她無法再阻止他了。隻是希望他不出事情就好。

她覺得約翰尼和比奇都像孩子,而且天真得可氣。她不明白,比奇已有了自己的事業,證明了他的成功,可他卻那麼信任約翰尼,這個一事無成的約翰尼,為他的異想天開所左右。男人的事真弄不明白,而且他們有那麼強又那麼易受傷害的自尊心……

這天清晨,莉娜在庭院裏修剪花木,約翰尼慢慢走到莉娜跟前,告訴她:“一個小時前,那項交易取消了。”

莉娜聽了感到意外,忙問:“發生了什麼事?”

“沒發生什麼。”

“比奇知道嗎?”

“他還不知道。”

“你為什麼這樣做?”

“我也不知道。也許因為那塊地根本不好,誰知道呢,或者因為我不想拿比奇的錢擔風險,或者因為工作太匆忙……”約翰尼強笑著,顯然沒有把真實的想法說出來。現在事情出現了這樣的結局,莉娜才重提昨天的爭吵。

“你還在為昨天的事生氣嗎?”莉娜問。

“我沒有生氣啊!”

“你知道嗎?我昨天沒法入睡。因為你從來沒那麼嚴厲地對我說話,我好害怕。”

“害怕什麼?”

“我怕……你不再愛我。”

“不會的,親愛的,我不會生氣的,而且我很愛你。”約翰尼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並沒有往日那種熱情的目光與表示,隻是用手撫了撫莉娜的頭發,就轉身出去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莉娜看出了這一點,她望著約翰尼的背影,慢慢轉回身,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中。她猜不透約翰尼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晚上,約翰尼夫婦與比奇一起玩拆字遊戲。比奇不知道曾發生在他們夫妻間的爭吵,隻是聽約翰尼說放棄了計劃而覺得惋惜,強調他並沒有覺得這個計劃有什麼不好,如果約翰尼覺得有開發價值的話,盡可以放手去做,沒必要實地察看一番後又放棄這個計劃。

但約翰尼堅持要他一起去再看一下那塊地。否則的話,自己就必須負全責,而比奇不用承擔任何責任。似乎他並未徹底放棄。

比奇不想再跑一趟,他認為沒有必要,因為那是約翰尼自己看上的地,而且想出了開發它的主意,表示了對他的信任。

“無論如何,明天我們一起去看一看。”約翰尼仍堅持自己的想法。

比奇覺得奇怪:“為什麼一定要我去看呢?”

“我告訴你啦,我要負全責的。”約翰尼說。

莉娜默默地聽著他們談話,雖然滿腹疑慮,但還是一言未發,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我真不想去那兒,天氣太壞,又濕又冷。”

“比奇,如果真的要去,那什麼時候出發呢?”約翰尼問道。

這時,比奇手裏拚出了一個詞,赫然擺在桌麵上,“‘MURD’加上‘ER’就成了‘謀殺者’了嗎?”比奇不知為什麼拚出了這麼一個詞。

莉娜猛然抬起頭,她似乎從這個字上感到了某種不祥的兆頭兒,她看著約翰尼的側影,約翰尼好像並沒有受她的影響,說:“越早越好,7點好嗎?那時候路上的車不會太多。”莉娜覺得他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7點鐘對我來說是太早了,你不知道我早晨起不來嗎?”比奇很不情願為這次沒有必要的旅行而放棄晨睡的好時光。

莉娜心中的不祥感覺陡然加重了,她低頭從比奇拚出的那個詞轉向桌上那張實地照片:高高的懸崖,下邊是洶湧的惡浪,似乎預示著某種凶險。這令她吃了一驚,心中不由打了個寒戰。幻覺中,她好像看到約翰尼站在比奇背後,乘他不備,猛然將他推向大海,比奇的笑聲突然化作驚叫,掙紮著向崖下墜落……她不敢想下去,使勁閉上眼睛,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摔倒在地板上,兩個男人趕忙跑過來扶她……

莉娜自昨晚暈倒被約翰尼和比奇抬到床上後,一直昏睡著。她這些天來,聽說了約翰尼的種種作為,心裏一直很亂,她把這些事情強壓在自己心裏,並沒當麵向約翰尼說破。她還是愛他的,不想傷害他,並希望他能好好工作,彌補過失。所以,她對他的開發計劃並不讚同,還試圖勸阻比奇放棄,這樣,約翰尼一個人就無法進行下去,但是約翰尼知道後,向她發了那麼大火,這是從來沒有過的。這使她不安的心理更加緊張了。最使她無法控製的是,忽然憑空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約翰尼為什麼一直堅持要比奇一起去實地考察?她害怕看到她所擔心的事情發生。這些焦慮、慌亂和不安搞得她心神不定,疲憊不堪。直到第二天早晨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晃到她臉上,她才猛然醒來。

莉娜回頭看看身旁,約翰尼早已不在了。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立刻起身,抓起睡衣套在身上,拉開窗簾。外麵已是陽光明媚。她顧不得梳妝就跑出房門,想去看一看比奇,不用說,昨晚的不祥之感仍籠罩著她。正好碰上女仆艾瑟,她忙問,比奇是否在樓下吃早餐,艾瑟告訴她,比奇很著急,都等不及吃早餐,就到車上去等約翰尼。他們大約一小時前出門的。她也不知他們到哪兒去了。

莉娜來不及細問,跑回房間,換上一件外套就慌張地跑下樓來,她拿不準到哪裏去找他們,就來到昨晚談話的書房,發現那張懸崖的照片後邊寫著那個地方的地址,不由分說,駕駛著汽車就飛快地朝那裏趕去,她想他們一定是去了那裏。

風吹亂了莉娜的頭發,也吹亂了她的心。

莉娜下了車,沿著崖邊尋找著。她不明白,她是要證實自己的擔心成真,還是害怕看到昨晚幻覺中的事情。她探頭向崖下看去,急浪拍打著礁石,濺起大片高高的浪花,發出懾人的聲響。她感到暈眩,不敢再向下看。

忽然,她赫然看到兩道清晰的汽車輪胎印就橫陳在自己前麵,它筆直地消失在懸崖邊上。不用說,肯定是一輛汽車衝向了崖下的大海。她好像看到了一件罪惡的發生,這使她驚栗不已。

莉娜開著車往回走,神情凝重,不知將要麵對的是什麼。

終於回到了家。她拖著遲滯的腳步拾階而上,悄悄推開房門,躡腳走進屋裏,眼睛搜尋著。對麵窗外的樹蔭把她的臉映得陰暗不定。這時,客廳傳來了一陣輕鬆的口哨聲。原來,約翰尼已經回來了。

莉娜移動腳步,隨著口哨聲來到客廳,隻見約翰尼背對著房門,在小櫃裏鼓搗著什麼。忽然他說話了:

“應該可以了,你試一下。”

“可以啦,有了嗎?”忽然從屋子的角落裏傳來比奇回答的聲音,他正在把一個插銷插進電門裏,說著直起腰來。

這對緊張的莉娜來說不啻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原來兩個男人都在這裏,自己純粹是虛驚了一場,臉上一下子露出了抑製不住的笑容,但她不想打擾他們。

可是比奇發現了她。

“回來了,小姐?”比奇看了她一眼,隨口打了個招呼。

約翰尼也抬起頭來,隨意地問候著:“你好,親愛的。”

他們在忙著自己的事,哪裏知道莉娜剛剛度過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早晨。

莉娜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覺得屋內陽光是那麼明媚,生活是那麼美好。她無比激動地走到約翰尼麵前,一下子抱住他,把臉緊緊地貼在他的麵頰上,久久不願鬆開。

約翰尼見妻子這麼動情,很受感動,但總覺得她的舉動叫人摸不著頭腦。

“你這是幹嗎?我們隻不過才去了幾個小時而已。”他還以為是莉娜在替他擔心。

“我感覺好像已經好久了。”莉娜說的是實話,因為在這幾個小時中她經受了多麼可怕的煎熬啊。

比奇在旁邊打著哈哈,約翰尼打斷他:“比奇,你少說話!”

比奇說:“我的車掉下懸崖,你還不讓我說呢。”

莉娜一聽,剛放鬆的心又緊張起來。約翰尼怕她擔心,不讓比奇說下去,但莉娜堅持要聽,比奇就把事情的經過講給莉娜聽。

原來,他們一起到了那個地方,兩人因意見不一致而爭論起來。比奇認為那個地方不理想,因為那個地方碳岩的成分太多,不適合開發。爭執不下時,比奇就上了汽車。因為他對開車並不是太在行,在倒車的時候,汽車滑向了崖邊,幸虧約翰尼跳起來一下拉住了刹車,為比奇跳車贏得了時間,比奇才沒有跟車一起掉到懸崖下邊去,否則莉娜就見不到他了。

“事情真是這樣嗎?”莉娜對這驚險的一幕都有點不敢相信,又轉過頭來向比奇證實。

比奇說:“確實如此,我差點送了命。”

約翰尼則現出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

可是這對莉娜來說就不一般了,她激動地說:“約翰尼,你知道你這樣做對我有多大的意義嗎?”

“親愛的,”約翰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比奇搶著說,“這對於我也有極大的意義呀。這個家夥值得嘉獎一番,我們進城去狂歡一夜,以資慶祝。我做東,怎麼樣呢?”

約翰尼親熱地摟著莉娜笑著對比奇說:“不去了吧,你不是要去巴黎嗎?”

“去巴黎?”莉娜問。

“是啊!我的證券在那兒。我必須做出妥善的安排,你還不如同我一起去呢。約翰尼,怎麼樣,要不要去呀?”

約翰尼笑眯眯地看著莉娜:“我是個有家室的人哪,你不要忘了。我告訴你一個另外的辦法,我可以開車送你到倫敦。你認為呢,莉娜?”

“一起去吧,莉娜!”比奇很高興這樣的安排。

“可是我……”

“你一定覺得很悶,一起到倫敦輕鬆一下,你會很高興去那兒。”約翰尼擁抱著莉娜說。

比奇也一再勸她去。

“我知道,怎麼也阻止不了他的。”莉娜幸福地笑著說。其實她此時高興還來不及呢,因為她滿心的陰霾已經一掃而光了。

“啊!”比奇高興地歡呼起來。他為約翰尼有這樣一位好妻子而高興。

“你們最好跟我一起到巴黎去,我可以告訴你們我的豔遇。我在香榭麗舍大街遇到一位漂亮的女子,我還和她一起吃了頓晚餐呢!後來,我們——咳,對不起,小姐,我又……我又得意忘形了,就當我沒說好了。”莉娜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比奇自己也不好意思地走開了。

約翰尼和比奇去了倫敦。莉娜沒有同去,她與女仆一起在家。

這天清晨,莉娜正在整理房間,自家小狗的叫聲吸引了莉娜,正在這時,女仆艾瑟進來報告說,門口來了兩位警官要找約翰尼,聽說約翰尼不在,就要求見莉娜。莉娜低頭想了一下,叫艾瑟帶他們到書房去。

警察跟著女仆來到書房,見到了莉娜:

“埃克斯加太太嗎?”

“是的。”

“我是奧得遜警官,是警察局派來的。這位是我的同事班森先生。”

“你好,班森先生,請坐。”莉娜請他們在沙發上坐下來。

“我們找你的丈夫。他不在家?”

“是的,他到倫敦去兩天。”

“這樣,這兩天你可以幫我們的忙。”警官說。

“當然了。你們要喝點什麼嗎?”莉娜客氣地說。

“不用了,我們喝過了。我相信你一定認識比奇·杜威先生吧?”

“是的,他是我丈夫的老朋友。”

“真不知如何啟齒呀。也許你看了這個就會明白的,這是今天下午的報紙。”說著,警官把手中的報紙遞給莉娜。

莉娜接過報紙,走到另一張桌子旁,戴上眼鏡,這才打開報紙,一條消息映入眼簾:

“發現一具男屍,已證實死者是英國人比奇·杜威。”

莉娜看到這裏驚呆了,原來的擔心又一次翻騰了出來,她有些失神地怔在那裏。

莉娜覺得自己的幻覺終於成為了現實,她現在的思想混亂極了。她為比奇難過,那是個多麼好的人哪,寬厚、開朗、風趣、謙恭,和自己相處得那麼好。為了幫助約翰尼成就理想,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錢去支持他,這次就是到巴黎去出賣自己的股票,準備全部用來投資這個項目。可是現在卻離他們而去。她也為約翰尼難過。她是那麼愛他,他也給過自己那麼多的歡樂,可是他為什麼要對比奇做出這種事來呢?比奇在支持他,這還不夠嗎?她不理解,比奇是約翰尼最好的朋友,約翰尼為什麼要如此對他。她相信,如果比奇死了,一定是約翰尼幹的。她有了這個定見,思想也緊緊圍繞著這個定見無法解脫。她不知如何對警察說。

警官看著莉娜的反應,然後對望了一眼,站起身來,走到莉娜身旁。

莉娜對警官說:“真是太令人震驚了。我們和他很熟的,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很抱歉,我們不得不這樣做。我們是代表法國警察局來調查這個案子的。他們在他的皮包裏發現了一份文件,顯示他最近和你丈夫剛成立了一家公司。”

“法國警方認為他的死因是什麼呢?”莉娜問。

警官從口袋拿出一份報告。“這是我們接到的從法國巴黎發過來的一份報告的副本。”說著,他打開一張紙念道:“杜威與另外一英國人同行抵達此間,兩人均有明顯喝酒跡象。杜威一抵達就吩咐要一瓶白蘭地,根據這裏一名服務生的證詞,這位同伴要求用大杯子來喝酒,顯然是這兩個人打賭的結果。杜威把白蘭地倒入大杯中,倒得幾乎要漫出杯來,然後一口喝掉。他的同伴在事件發生的時候並不在場,他在幾分鐘之前先行離開了。法國警方還沒能夠查出他的身份,根據服務生的證詞,那個人的名字可能是歐根或歐金。”

警官看著莉娜一臉悲傷的表情,帶著歉意說:

“很抱歉讓你這麼難過,夫人。但是你知道你丈夫的朋友當中有誰叫這個名字嗎?”

莉娜未及答話,那位班森警官接過來說:

“或者告訴我們一些他們合開公司的事情。”

“是的,可以。”莉娜覺得這個問題沒必要隱瞞什麼,就說,“我丈夫本來計劃和他一起開發土地。他到巴黎是準備為公司籌款的。顯然事情還沒有辦好就已經死了,這實在是太令人遺憾了。”

警官們再沒有什麼可問的了,再次表示抱歉,然後起身告辭。莉娜幾乎沒有理會到他們要走了,好一會兒,才驚醒過來,趕緊送他們出門。在門口,奧得遜警官問約翰尼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希望在他回來以後,莉娜能讓他往警察局打個電話,莉娜答應了。

奇怪的是,他們說話的時候,班森警官一直盯著牆上一幅不大的畫兒在看,不知道哪一點吸引了他,經奧得遜警官提醒,才一起走出門去。

莉娜在他們身後關上房門,無力地靠在門上。待了一會兒,她慢慢走回書房,既悲痛又狐疑,不明白比奇為什麼就這麼死了。她走到父親的畫像前,像是想與父親說說自己的心事,可是父親隻是毫無表情地看著她,她不由得煩躁起來,因為約翰尼隻說要去倫敦,並沒說也去巴黎。

“他們要到巴黎去!我告訴你,他們要去巴黎!”

莉娜回身拿起電話,要通了約翰尼住的旅館。服務台的一位服務員接了電話。

“我要找埃克斯加先生……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他一早就離開了?……啊,沒關係,謝謝你。”原來約翰尼已不住在那兒了,也就是說,她現在根本無法找到他。莉娜無奈地放下電話,隨手拿起刊登那條消息的報紙,走到沙發前,無力地靠在沙發裏,不知怎麼辦才好。

這時,忽然一個聲音傳來:“你好。”莉娜不敢相信地轉過頭來一看,是約翰尼,他就站在門口。莉娜肯定是因為心裏沉重,所以才沒有聽到開門聲。

約翰尼一臉淒容,慢慢走過來:

“我在報上看到了他的消息。我很喜歡比奇。”

“是嗎?”莉娜覺得聽他說這話有些滑稽。

“是的,我喜歡他,傻傻的,胖得出奇的笨蛋。”

“是嗎?”莉娜依然冷冰冰地對他,她已不再信他的話了。

“當然是。除了你之外,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他。”

“除了我之外嗎?”

“我隻想到我自己,從沒有關心他。你也喜愛他,對不對?”約翰尼坐在沙發旁邊,關切地看著莉娜。

莉娜現在完全被悲痛籠罩著,喃喃地說:

“我一直很喜歡他,”她抬眼看了約翰尼一眼,“警察來過了。”

“他們有什麼事嗎?”

“他們希望你能幫忙。他們接到了巴黎來的電報,有一個叫歐根的人,他們說……”莉娜沒說完,約翰尼就打斷了她:

“我知道了。報紙全登出來了。還有什麼事嗎?”

“他們希望你打電話到警察局。也許你能幫忙查清這個英國人……”

“嗯,”約翰尼哼了一聲,站起身,顯得有些不安,“你都告訴了他們哪些事情?有沒有說開公司的事?”

“當然說了。我告訴他們,比奇正打算為公司籌款。”

“這件事不如由我來說。你還說了些什麼?”約翰尼不知為何顯得有些緊張。

“差不多就是這樣。我還告訴他們你隨時都會從倫敦回來。”莉娜說著,用眼睛冷冷地看著約翰尼。

約翰尼立刻走到電話旁,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他告訴警官,他與比奇一起開車到了倫敦,一塊兒吃了晚飯,然後送他到了飛機場。自己一直留在倫敦。以後有需要的話,自己樂意幫忙。

約翰尼這樣說,讓莉娜暗暗吃驚,他們明明說一起去巴黎,怎麼……莉娜忽然瞥見桌上放著一本書——《謀殺者》,這是約翰尼看的。她把書翻過來,看見了作者伊莎貝爾太太的照片。

這一連串的事情,使莉娜不知如何應付。她愛著約翰尼,可是又感到很多疑點都與他有關,她不由得陷入深深的憂慮之中。

於是,她決定先拜訪這位作者。

第二天,莉娜來到了伊莎貝爾太太家,她正好在家。

“伊莎貝爾太太,我最近讀了您的新書,真是太吸引人了,我必須和您談談。”

伊莎貝爾非常高興見到莉娜,忙請她坐下來,“這是我聽到的最好的恭維。我從不知道你還是謀殺故事的忠實讀者。”

“我也是最近才感興趣的。”莉娜坐在伊莎貝爾身邊,她們原來就是認識的,但莉娜很少讀她的書。“尤其是對壞人的作案手法……”

“不是壞人,是男主角,”伊莎貝爾糾正她的措辭,“我總是把謀殺者當成我的主角。”伊莎貝爾並不是一個犯罪行為的崇拜者,她隻是對這類題材和情節感興趣,並且有她獨特的理解,因此她的書裏,並不表達好人與壞人、正義與邪惡之類的社會性定語和評判,“對不起,我打斷了你的話,你剛才說,你對犯罪的手法很著迷?”

“是的,”莉娜接著說,“特別是他把被害人引到橋上,而他事先已經知道橋被鋸斷了……”

“你別忘了,他還知道被害人不會遊泳。”

“像這樣的情節,你認為是否是謀殺呢?”

“照我的觀點來看,毫無疑問,這當然是謀殺。約翰尼怎麼看呢?”伊莎貝爾忽然問。

“約翰尼?噢,我還沒和他討論過。”

“我想他一定會感興趣的,因為這與報上登的他朋友在巴黎死去的情節是一樣的。”

“是嗎?”莉娜對伊莎貝爾的敏感暗暗驚奇。

“橋和白蘭地都是陷阱,問題在於是謀殺還是意外,這種預設陷阱的手法一點兒也不新鮮。”

“曾經有人這樣做過嗎?”

“是的,而且是真實事件,我這裏就有。”說著,伊莎貝爾站起身來,走到書架前找書,說道:“理查·帕瑪就用這招解決了被害人——在哪兒呢——他害了六七個人以後,終於被處以極刑。以白蘭地殺人,他是不是太傻了呢?”

“的確太傻了。”莉娜隨口應和著。

“白蘭地,這是很有趣的想法。也許你可以去找我哥哥,他是驗屍官,遇上這方麵的問題,我都去請教他。”伊莎貝爾沒有找到那本書,隻得這樣說。

“沒關係,不麻煩了,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莉娜不想讓伊莎貝爾覺得自己好像有什麼目的,連忙起身告辭。忽然,伊莎貝爾大聲說道:

“啊,我想起來了,這本書就在你們家。這本關於理查·帕瑪案件審理的書,裏邊就有用白蘭地殺人的情節。幾個星期前,約翰尼把它借走了。”

莉娜證實了自己的想法,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便匆匆離開了伊莎貝爾的家。回到家中,莉娜在書架上沒有找到那本約翰尼借回來的書,她拉開約翰尼書桌的抽屜,看見那本書就放在裏麵。顯然,約翰尼確實看過了。她把書拿出來,發現書裏還夾著一封信,就抽出信紙……

忽然,電話鈴聲響了,是找約翰尼的。對方是保險公司的人,對莉娜說:“請轉告埃克斯加先生,他的查詢我們在回複上有點延誤。我們的回答都寫在信裏了,明天一早就會送達。”這更證實了她對約翰尼的懷疑。

第二天,莉娜早早地就起來了,她站在窗前,等待著郵差送來的郵件。她決心查明約翰尼對保險公司的查詢到底是什麼內容,她懷疑這與比奇的死有關。果然,遠處郵差騎車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不一會兒女仆來送早餐,莉娜像是很隨便的樣子,用平淡的語氣問女仆:

“有信來嗎?”

“有三封埃克斯加先生的信和你的雜誌。”女仆果然沒在意,把早餐放到桌上就轉身去拉開窗簾。莉娜坐在桌前,像準備要吃早餐,把那三封信擺在餐具的旁邊,偷眼尋找有沒有她想找的信。

約翰尼被室外射入的陽光弄醒了。起身後他像往常一樣,熱情地跟莉娜和女仆問候了早安,也像是隨口一問:“有信嗎?”

“有三封。”莉娜為他送過去一杯咖啡,順便把信遞給他,約翰尼接過信,神情有些拘謹,等莉娜坐回到桌子上,又偷偷看了兩眼莉娜,見她沒有注意,這才打開信封,取信來讀。

莉娜打開自己的雜誌,趁找眼鏡的機會,偷偷看到約翰尼把一封信匆忙塞到外衣兜裏。

“噢,太好了!”約翰尼高興地大聲說。

“有好消息嗎?”

“史波第到印度去了。他喜歡刺激的生活。他真是個好朋友啊。”說著,他把杯子放到床頭櫃上,這才去洗漱。

趁這個機會,莉娜趕忙從約翰尼外衣口袋裏掏出那封信,忽然,洗澡間的門響了,嚇得莉娜急忙轉過頭,還好,約翰尼並沒出來,隻是嚷著:

“親愛的,沒有肥皂呀,這塊馬上就用完了,不夠用啊!”

莉娜告訴他:“洗手池旁邊的櫃子裏有。”洗澡間的門又砰地關上了。

莉娜喘了口氣,虛驚了一場,趕忙把信看完。

約翰尼洗完澡出來,看見莉娜抱著雙臂站在窗前。他走過去柔聲問:“親愛的,你覺得冷嗎?”

“是的,是有點兒冷。”

約翰尼用雙手把她摟在自己胸前:“這樣就會暖和一點兒。現在覺得怎麼樣?”

“嗯,好一點兒了。”

“這樣就會更好了。”說著,約翰尼低下頭去與她親吻,這次莉娜沒有像往常那樣溫情地回應,匆匆做了個樣子就把臉扭開了,但是約翰尼沒有察覺出來,笑著問:“親愛的,今天晚上我們做什麼?”

“上伊莎貝爾家吃飯。”

聽了這話,約翰尼一怔,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個晚餐,但未動聲色地輕輕“噢”了一聲。

晚上,伊莎貝爾家。屋外柵欄旁停了兩輛汽車。一棵老樹的巨大枝幹在月亮映照下,灑下一地暗影,風吹動著枝幹和樹葉不停地搖擺,影也隨之晃動。

屋內,寬敞的大客廳沒有點燈,隻有餐桌上的燭光照著吃飯的人們。

約翰尼、莉娜和伊莎貝爾的哥嫂在這兒共進晚餐,伊莎貝爾坐在主人的位置。客人們不住地稱讚晚餐的味道,看來,他們吃得很盡興。

約翰尼坐在伊莎貝爾旁邊,一邊吃,一邊與她討論小說的情節。

“伊莎貝爾,我們再談談你的新書好嗎?”約翰尼問道,“有一個人走進房間裏,把門鎖上,坐到鋼琴前麵,然後隔著門對他開槍,是不是這樣?這樣不合情理嘛!為什麼進來後就把門鎖上,然後再彈琴?是不是琴彈得不好,怕丟臉哪?哈哈……”

他的話引起了大家的興趣,都等著看伊莎貝爾怎麼回答。莉娜當然在約翰尼一談起謀殺話題的時候就一直在注意地聽著。

“我是這樣安排的,”伊莎貝爾回答,“鋼琴上的某個鍵與暗藏的手槍上的扳機是相連的,當他彈到這個鍵時就沒命了。”她對自己安排的這個絕妙的情節很為得意。

“為什麼這樣安排呢?太失策了。”約翰尼提出了反駁意見。

“有什麼不好呢?”伊莎貝爾問。

“太複雜了。如果你想殺某個人,就用一個簡單的手法嘛!你們說呢?”約翰尼看看大家。

“很不錯,”伊莎貝爾的哥哥讚同他的主意,“還是簡單的好。”

“你要用什麼簡單的方法殺人呢?”莉娜似有所指地問約翰尼。

“我不確定,我喜歡簡單明了的方法,不過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人對我起疑心。”

“你舉個例子來說吧。”莉娜緊追不舍。

“比如說用毒藥,我會用我最常想到的砒霜。”

伊莎貝爾的哥哥這時插嘴道:“我記得格拉斯哥的一樁命案,屍體在事發四年之後才被找到,但在指甲和頭發裏依然發現了少量毒藥的痕跡。”

“是這樣的呀。那抓到殺人凶手了嗎?”約翰尼問。

“我想想看——好像沒抓到。”

“我說得沒錯吧?”約翰尼見自己的觀點得到證實,有些理直氣壯。自信是他的特點。

“但是,約翰尼,你認為這個凶手會快樂嗎?”莉娜的話裏有話,她盯著約翰尼,滿腹心事的樣子。

“我不知道,但是他沒有理由不快樂。”約翰尼頗不以為然。

“現在,任何留下的痕跡、彈道、細小的頭發都可以證實他的身份。”伊莎貝爾說道。

“不錯,但是現在一定還有醫學無法查出的藥啊。”約翰尼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路裏,好像他在力圖證明些什麼。大家對他的想法不知如何作答。

“醫生,你的看法呢?”約翰尼察覺伊莎貝爾似乎與她的哥哥對視了一眼,忙問道。

“這個——我不知道。”伊莎貝爾的哥哥拿起餐巾擦嘴,想躲過這個話題。

“大家離開餐桌休息一會兒吧。”伊莎貝爾也想把這個話題岔開。但是,約翰尼依然興趣十足,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一定有這種毒藥,我從你們交換的眼神中看出來了。”他看著他們兄妹倆的眼睛,緊緊逼著追問。

“胡說,哪有這種東西呢。”伊莎貝爾矢口否認。

“我相信一定有的,你說呢,醫生?”

“我就是知道也不會說。”伊莎貝爾的哥哥是個不會說謊的人,話中露出了馬腳,但他有自己作為醫生的原則。

“這又何必,難道我像殺人凶手嗎?”約翰尼嘲笑道。

這時伊莎貝爾的嫂子插進來反問約翰尼:

“這是個有趣的問題,你覺得看著一個人的臉就可以知道他是不是要殺人嗎?你呢?伊莎貝爾,你能嗎?”

“不是我自誇,通常我真是有這個能力。”伊莎貝爾對此頗為自信。因為她研究過很多案例,而且在自己的書中寫過各式各樣的犯罪人的心理。

“那你看我呢?我會殺人嗎?”約翰尼來了精神。

“你連隻蒼蠅都不會加害,”伊莎貝爾開心地說,“你裝出一副神秘的樣子,但我看得出來,再給你一百年,你也學不會謀財害命的。埃克斯加太太,你相信嗎?”

莉娜笑笑,沒有說話。約翰尼接過話茬兒說:“我想,我確實不敢。”

吃完晚餐,約翰尼、莉娜回到家裏。約翰尼特意把門插上了插銷。莉娜頓時有些緊張,甚至覺得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剛才餐桌上關於毒藥的談話,讓她害怕。

“約翰尼,你為什麼把門插上?”

“今天艾瑟休假,要明天早晨才能回來。”約翰尼笑著說。

“她會有什麼事呢?”

“沒什麼事,她隻是休假去了。”說著,約翰尼把室內的燈關上了。

他們摸著黑往樓上臥室走去。莉娜在樓梯口遲疑地停了下來,約翰尼覺察到了,返回身輕輕拉住她的手,一起走上樓去。

他們走進臥室,約翰尼打開電燈,扶著她的腰的手感到她在發抖,他忙關心地問:“你在發抖,親愛的,是不是感冒了?”

莉娜隻得承認可能是感冒了。

“那趕快上床睡覺吧,把衣服脫掉。”說著要替她解扣子。

莉娜緊張地攔住他,“不要,約翰尼,請你不要……”

約翰尼笑了起來:

“這讓我想起我們在山坡底下的第一次見麵,你堅決不讓我碰你,你還記得嗎?”

莉娜依偎到約翰尼胸前,深情地說:“那一天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好一會兒,她轉過身,對約翰尼說她想今晚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希望他到隔壁去睡,“你介意嗎?”

約翰尼很感費解,也有些不高興,“我當然介意呀!”

“拜托你,我這幾天睡不好覺……”莉娜力圖解釋。

“我不明白,從前是我不在家時你才睡不好,現在你……”約翰尼愈加不高興起來,道了聲晚安,走了出去。

莉娜看著約翰尼的背影走出了臥室,緊張的心情再也繃不住了,一下子癱倒在沙發旁邊,再也無力站起來。

連日的心力交瘁,莉娜終於病倒了,她躺在床上昏睡著。待她醒來時,看到約翰尼和伊莎貝爾都守在床邊,用關切的目光注視著她。

她昏睡了一整天,伊莎貝爾告訴她,已請醫生給她好好檢查了一下。醫生說隻要好好補充睡眠就會好的。

約翰尼似乎放下心來,站起身去吩咐艾瑟準備晚餐。伊莎貝爾安慰她道:

“你的約翰尼真是好擔心你呀!”

“是的。你一下午都在這兒嗎?”

“我一接到電話就趕過來。我警告你,你最好趕快好起來,再讓我跟你丈夫單獨在一起,我的事業就完蛋了。”伊莎貝爾見莉娜好多了,就開著玩笑逗她開心,同時也流露出她認為約翰尼是個非常好的人。莉娜聽了她的話,會心地笑了起來。

“跟他在一起很愉快吧?”莉娜知道約翰尼很會討女人歡心。

“比這個更糟糕。他快把我的秘密全挖出來了,我懷疑他是否要寫偵探小說呢!”

原來約翰尼還沒死心,這不禁又讓莉娜緊張起來,她欠起身,問:

“什麼秘密呀?”

“他真讓我為難,開始我不想告訴他,但最後還是說出來了。”

“那今天你告訴他什麼了呢?”

“唉,老實說,你有辦法拒絕約翰尼的任何要求嗎?”伊莎貝爾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

“是關於毒藥的事對不對?”

“是呀,我真是大傻瓜呀,他要是搶在我之前把這個手法寫進偵探故事裏,也是我活該。你想想看,如果把它放進日常飲品裏,一服下去,馬上就沒有命了,而且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啊!”

“被殺的人痛苦嗎?”

“一點也不會。而且這種手法是不會被發現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約翰尼還沒有回來。莉娜躺在床上,沒有一點兒睡意,她像在等待著某一時刻的到來。

樓下,所有的燈都黑著。忽然大門被打開了,外邊的月光一下子射進來,地下現出一條慘白的光帶,約翰尼拉著細長的影子走進來,他手裏托著一個托盤,上邊是一杯牛奶,他拾階而上,向臥室走來。

他把牛奶放到莉娜的床頭櫃上,吻了她,說聲“我愛你,莉娜!”就轉身出去了,顯得很冷漠。

莉娜瞪大眼睛,盯著這杯牛奶,想起伊莎貝爾說的那種殺人手法,真切地感到結局就要到來了。

又開始了晴朗的一天。莉娜的床頭櫃上擺著一杯牛奶。顯然,莉娜並沒有去喝它。

莉娜正在往手提箱裏裝衣服,她準備回娘家去。

“你還在生我的氣,親愛的。”約翰尼很委屈地說。

“不是的,我隻是不舒服而已。”

“你覺得在你母親家要比在自己家舒服嗎?”

“不,是我母親打電話來要我回去一趟。”

“今天一早就打電話來了?”

“她起得早,一個人又很寂寞。我告訴她我精神緊張,她就要我回去住幾天。”

“好吧。我下去把車準備好。”

“不用了,我自己開就行了。”莉娜急忙阻攔。

但是她知道約翰尼的要求是無法拒絕的,因為約翰尼嚴肅的臉上表現出了一副堅定的神情:

“你一定要讓我送你回去!”說著就去備車。

不知為什麼,莉娜認為自己是下一個犧牲者,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她隻是感覺一定會是這樣。因此,她現在一看見約翰尼就緊張,看見他那缺少笑意的眼睛就會全身戰栗。她開始處處提防,盡可能減少與他接觸的機會,她不想讓他開車送自己回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其實細想起來,這樣一點兒道理也沒有,但她哪裏還有心情去細想呢,緊張使她喪失掉很多理智。何況,約翰尼對毒藥那麼感興趣,千方百計地從伊莎貝爾那裏得到了藥的名字。這是為什麼?如果不是為了殺人,不是為了殺自己,那又是為了什麼呢?

汽車沿著海邊公路飛馳而去,這是一段危險的彎路,但約翰尼把車開得越來越快。莉娜緊張得坐立不安,她認為約翰尼會把車撞下山崖。於是,悄悄把車門鎖打開,準備隨時跳下車去。然而這也被約翰尼發現了,他探過身把車門重新關好。在這種車速下,想跳也不可能了。何況,外邊就是懸崖峭壁。莉娜緊張地注視著約翰尼那毫無表情的臉,恐懼使她快要發瘋了。

她再次把車門鎖打開。他想伸過手去關車門,不想被莉娜死死抓住,驚叫起來。約翰尼在情急之下把車開進了一條岔路。他死死踩住刹車,汽車停下了。莉娜不顧一切地衝下汽車向前跑去。約翰尼明白了莉娜的意圖,追上去抓住她的雙手,大聲喊著:“你聽我說!”製住了使勁掙紮的莉娜。約翰尼怒不可遏地對她叫喊著:

“你這樣會把我們兩人都害死的!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想讓你從車門裏被甩出去!你再也不要羞辱我了!”說完,甩開莉娜,轉身回到了車上。

“約翰尼,你到哪兒去?”

“我現在送你到你母親家去。”約翰尼冷冷地說。

“然後呢?”

“我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

這時,莉娜猛然明白了,她拽住約翰尼不撒手,大聲說:

“約翰尼,你得說,你為什麼問伊莎貝爾毒藥的事,你到底幹什麼用,你打算要自殺嗎?”

說著,莉娜撲到約翰尼的懷裏,哭叫著:

“親愛的,我的親愛的!”

約翰尼鐵青的臉顯出一絲絕望:

“是的,這是體麵的解決辦法,否則我將麵臨牢獄之災呀!”

“你是說你到底還是跟比奇在一起嗎?”

“我們出門了,就是想去做最後一搏……”

“到巴黎去?”

“我本來是想利用你的保險去貸款的,但是沒有成功。”

“比奇死的時候你是在利物浦,你沒有去巴黎?”

“如果我去了巴黎,你想我會放棄開發嗎?”

莉娜恍然大悟,她拍打著自己的頭,後悔莫及:

“約翰尼,我要是早點知道就好了!你和我一樣都有錯。我隻想到我自己!你為什麼會做這些錯事,是我使你改變的,你該告訴我的,但你覺得不好意思,你不敢來找我。但願我能明白這一切。約翰尼,我會改變的,情況會變好的。”莉娜痛苦得不能自已,恨不能立刻挽回這一切。

約翰尼像是自尊心很強,無法一下子轉過這個彎兒來似的,仍斬釘截鐵地說:

“哪能說變就變呢!我不是好人!”

“我們回頭,約翰尼,我們回家去,一起想辦法好嗎?”莉娜懇求道。

“不,沒有用的,我送你回你母親家去。”

“我們會成功的,求求你,約翰尼?”莉娜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是多麼嚴重,她無論如何不會再錯下去,她央求著約翰尼。

“這不是你的問題,莉娜。”

“但你不能把我排除在外呀!”

約翰尼轉身上了車。

經過這些天驚心動魄的折磨,莉娜需要一個溫暖的港灣,那就是她的家,她與約翰尼的家,所以她緊隨約翰尼上了車,雙眼閃爍著愧疚的目光,這讓約翰尼深受感動。這一刻,盡管約翰尼沒有答應什麼,但誤會似已冰釋。這對夫妻恢複了信任,依然恩愛如初,或者可以說,他們從沒有這麼相互信任過。約翰尼伸出手臂,攬住莉娜的肩膀。但願他們回到他們開始時的路上去,但那是一條寬闊的大路嗎?

(高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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