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托尼·薩莫斯問,今天發現了第四個被勒死的人。他的右手不停地拍著遊戲機的投球按鈕,背幾乎都扭曲了——隻見屏幕上銀色的小球擊中了閃亮點,“我覺得從一開始,咱們的思路就錯了。”說話時他連看都沒看我。
我正在看彈球遊戲機裏計算托尼的得分,托尼是一號選手。這機器不時發出刺耳的嗡嗡聲。我一言不發,隻等著托尼自己開口。托尼就是這樣,隻要有重要的事情要講,他總要花些時間來個開場白。與他合作八個月,我早就熟悉了他這套做法。托尼喜歡別人按照他的思路行事,按照他的步驟進行,有時候真讓人受不了。但是,這才是托尼。大多數時候都會是好事兒,這時可不能缺了他,他可是吹牛、搞笑的一等好手。但當事情不妙時,你最好什麼都別聽他的躲得遠遠的。
“我們隻是猜測到底是誰殺了這麼多人,這有什麼意義?”他說,“我隻想知道他的動機是什麼?”
遊戲機突然停了下來,屏幕顯示他可以再玩一局。
“怎麼辦,托尼,”我說,“你又贏了。”
我們離開遊戲機,走進一個小房間。這房間對著昏暗的沙龍入口,現在已近傍晚,這沙龍和那些不管白天黑夜都黑著燈的地方一樣,非常暗昏暗。而我們就像兩隻吸血蝙蝠,在山洞裏躲避陽光。
我們倆麵前各擺一杯啤酒。不到半小時,托尼已經喝了第五杯,而我的第二杯還剩一半。
看他的樣子便知道又有什麼事情讓他煩心了。對此,不要覺得奇怪,看看我倆這幾周都在幹些什麼——我們一直拚死拚活地抓一個幽靈般的殺手,也就是前天被媒體稱作“街頭殺手”的那個殺人犯。
第一個被害者是一位年輕女子,一家商業區儲蓄信貸行的出納。她在離她上班地方不遠處的一條小巷裏遇害;第二個被殺的是一個管道工,年齡稍長些。在他自己店門口的一輛卡車的輪子後,發現了他的屍體;第三位則是個加油站工人,他的老板在工人宿舍的一個小隔間裏發現了他的屍體。
今天早晨又有一人被殺,就死在家裏。她是個電腦操作員,在警局工作。她的室友在她的房間裏發現了屍體。室友是個空姐,剛執行完外飛任務回來。迄今為止,四人遇害,兩個男人兩個女人,三個白人一個黑人,年齡最小的十九,最大的四十五。在這座城市裏,他們住的可謂是天各一方,素昧平生,連碰麵的機會都沒有。他們之間毫無關係,沒有任何破案的線索。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唯一的線索隻有一個作案用的黑色毛線圍脖。
別人可不管這個,所有的壓力都在托尼和我身上。
下午,四點來鐘的樣子,我們剛從驗屍室分析完第四個死者的死因回來,就被我們的頭兒萊密斯上尉叫去他的辦公室,痛罵了我們一頓。我們也不想事情變得這麼糟糕,也難怪頭兒氣急敗壞了,從第一樁命案至今已有三周,來的電話說的全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沒什麼線索,更別提什麼結案了。這案子讓我們束手無策,像鑽進了死胡同,萊密斯其實也了解其複雜程度,可他還是劈頭蓋臉地訓了我們一通。
托尼倒是沒把挨訓的事兒放在心上。一從上尉辦公室出來,就抓住我的胳膊,拉著我衝出專案組,對我低語:“我們得離開。”盡管還有許多工作要做,我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沒用,得聽他的。托尼已沒有興致在局裏待下去了。
我低頭看看表,過六點了。
托尼向侍者示意,又要了杯啤酒,然後看著我。我喝光我杯裏的酒,他又叫來侍者:“分成兩杯!”侍者照做。
托尼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雪茄,從中抽出一支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口濃煙,望著我。這時,他的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微笑。
“我總能調整自己,”他說,“你了解我的。”
侍者又端來兩杯酒,拿走了我們的空杯子。等那家夥走遠了,托尼才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
我等他說話。
“我們一直在找線索,”他終於說話了,“努力尋找死者之間的共同點,不是嗎?看起來他們一點聯係也沒有,純屬濫殺——不分性別,不分年齡。我們在城裏不同的地方找到他們的屍體,那有什麼聯係?”
“那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他猶豫地點了點頭,看來他自己也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繼續找線索。最後他低聲說:“我們隻知道被害的是一個出納、一個管道修理工、一個在加油站幹活的年輕人和一個電腦操作員。再問一遍,他們之間有關係嗎?”
我沾了點兒酒,“那隻是你的理論,夥計。”
他又露出一絲微笑,問我:“你認識那個電腦操作員嗎?”他說出今天早晨的死者的名字,“你跟她打過交道,她給你提供材料嗎?”
我搖搖頭:“沒有。”
“那你可真幸運,”他說,“她是個真正的女人,我指床上的那種。能讓她為你幹點兒事真是莫大的榮幸——當然那是她的工作,但她也會讓你為此而痛苦的。”他把剩下的酒都喝光了,向侍者做手勢又要了一杯。“我至少可以列舉出一打想勒死她的人,她有多可怕!”
“真的?”
他皺起了眉頭,說:“想想看,出納、管道修理工、加油站小工,然後是她。”他盯著我,等我回答。
我隻是聳了聳肩。
“你連想都沒想。”
我不耐煩地說:“那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呢……”
正在這時,侍者又送來一杯酒放在托尼麵前,他看著我,見我搖了搖頭,就走了。托尼一直看著他走到吧台另一端,才又重拾話題。他剛給兩個小姐拋過媚眼——她倆看起來像秘書,可能剛下班吧。托尼對我說話時,他的眼睛還在她倆身上,“你有沒有注意到今天的事情有什麼不對勁嗎?我指真正注意到?”
我一語未發。
“你走進超市,”他接著說,“看見一個年輕人在整理麥片盒子,你問:‘打攪,請問燜西紅柿在哪兒?’‘我不知道,’他說,‘問問經理吧。’你又問:‘好的,經理在哪兒?’他說:‘今天他不在。’”
托尼掐滅煙蒂,“或者假設你來到一家大商場。沒錯,服務員是得為你服務,可他們卻不會主動問顧客,隻是顧客有事兒了找他們幫忙。你得自己去找藏在角落裏或正慢吞吞地走在通道裏的或是躲在櫃台後麵的服務員。也有可能是三四個人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你湊上前去說:‘能幫幫我嗎?’而你得到的回答是,‘對不起,我們不是服務員。’”
他又伸手到口袋裏摸煙,看起來他忘了放在哪個口袋裏了。他終於掏出了煙,但得慢慢地才能把煙湊到嘴邊。我拿起打火機,幫他點著煙,他點頭致謝。我注意到托尼已經開始有些目光呆滯,我自言自語:“夠了,夥計!”
“這該死的傳染病。”他說了一句,然後靠在桌上,好讓胳膊放鬆放鬆。他動了動,讓我靠近些,我聞到他呼吸時發出一股濃重的煙酒味兒。
他繼續說:“如果被人勒住脖子,你會怎麼辦?”他用夾著煙的手在脖子前比畫了一下,“這個殺手一定非常討厭像棋子一樣被人擺布,因為他應該得到的是服務。”
“嗯?”
“或者是她,男女倒無關緊要。或者此人的工作就得每天笑迎顧客,一個售貨員,或他在一家專門接受投訴的公司工作,他成天麵對那些平時受到別人忽視而抱怨的庸人。我也說不清楚,抑或是整天都傾聽別人的問題的人……像牧師或是精神科醫生或——”
“或警察?”我接口道。
他的眼神定在我臉上。“對!”他說,“就是了,一個警察,很有可能。”
我見他又朝侍者望去,趕緊阻止他,“別再喝了,咱們得回家了——”
“你認為是什麼讓他走上這一步的呢?”他沒理會我的話,繼續說,“他到銀行,然後他遭到誤解,他排了半個小時的隊,出納員反倒說起了他的不是。由於那些人把他的存款搞得亂七八糟,他為此退還給出納的百元支票已有好幾張了,他還得每次付上十、十二或十五美元不等的服務費,這就是第一樁命案;又好比幾天後,這家夥的浴室管道堵了,而管道修理工又給他臉色看,似乎那管道是他故意搞壞的,第二樁命案就這樣發生了;又有一次,他把車子開進加油站,想讓那小年輕人到車下檢查一下發動機,不料那年輕人卻說,‘誰,我嗎?’‘就是你,這難道不是什麼該死的加油站嗎……’”
當發現周圍的人都向我們這邊看時,托尼突然住了嘴。他的嗓門太大了。
“來,”我盡力站起來,扔在桌上一些錢,彎下身子扶起托尼,“咱們出去再說。”
小巷裏很黑,除我倆外空無一人。我隱約能看見托尼笨拙的影子在眼前晃動,跌跌撞撞奔向車子。我滿腦子都是他剛才說的那些話。
思考著他沒說出來的種種可能。
我自言自語:他到底想告訴我什麼?他開始同情那個殺手了?或者他在向我暗示他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誰……
或者?
我很想問問他,迫不及待。
他找鑰匙打開車門時,我從後麵趕了上來,正想開口問他,我打住了。我將我的領帶繞在了他的脖子上。我不能冒這個險,還有許多人要我照顧。
但我仍然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托尼離開專案組時說的話,他說:“咱們倆去一醉方休。”
我收緊領帶,笑了笑,心想:托尼,真是好樣的。
好一個一醉方休,我喜歡,非常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