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了庫房，楊宇便徑直回了宿舍，帶上了他的工具。

剛要出門，卻瞥見了牆上的那張《先進個人》，

金色的紙張在晨光下閃著光，邊角卻已被歲月卷起。

那是他兩年前拿的獎，包裹著獎狀的玻璃已然蒙上了一層灰。

楊宇怔了怔，笑了。

“先進個人?先進到被人算計嗎？”

......

濟北。

中海變電所。

粗大的主幹線中間撕開了一道口子，隻剩下下端一點絕緣皮連著，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斷裂。

細碎的藍白電弧不斷從裂口內竄出，劈啪作響。

空氣中彌漫著焦灼的味道，像被烤焦的橡膠，又夾著一股刺鼻的金屬腥氣。

斷點十幾米外，圍著一圈人，嘰嘰喳喳討論個不停。

遠處的主路上，幾輛印著《保障用車》的鴻麒H9緩緩駛來。

“我再給你說一遍哈，領導都他媽來了，這活你以前也幹過，上去穩穩地幹，好好表現，別給老子出了岔子。”

“放心吧，劉哥，我心裏有數。”

穿戴好所有的防護裝備後，楊宇比一個OK的手勢。

“停電吧，楊宇要上去修了。”

看了眼楊宇，劉俊拿起對講機喊道。

“好的，劉哥，已停電。”

對講機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

緩步走到故障點的正下方，打開驗電器的伸縮節，楊宇舉著它朝裂口探去。

沒有刺耳的滴滴聲傳來，他便不再猶豫，抄起一旁的加固夾具，踩著腳扣，順著杆子，向上爬去。

來到杆頂，隻見楊宇伸出雙手往前一抓，起跳，整個身子便牢牢扣在了主幹線上方的承力線上。

打好安全帶，順著承力線往前爬了七八米，楊宇來到了主幹線裂口的正上方。

一個倒掛金鉤，楊宇倒著將夾具夾在了裂口處。

“幹活真利索，這是那個勞務派遣？”

“是咧，方局，叫劉博，之前跟您提過。”

遠處停在最前方的一輛鴻麒H9上，一人拿著望遠鏡邊看邊誇讚道。

問話的人叫方平，49歲，大宋鐵路局局長。

“小郭啊，咱們單位就缺這種有能力的人嘛。”

說話之餘，方局轉頭看了副駕駛一眼。

“好的，方局，我馬上去辦。”

......

“是我的錯覺嗎？感覺比之前輕鬆了不少。”

隨著夾具上最後一顆螺栓的緊固，這次主幹線的補強工作到這也算是完美結束了。

他的任務就是保證主幹線不會沿著裂口斷開，至於破損的絕緣皮，後續廠家會派專人來處理。

擦了擦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楊宇心裏著實鬆了口氣。

倒吊著並未起身，楊宇瞥了眼遠處停著的“領導專車”，又掃了眼下方“模糊”的劉俊。

“這才哪到哪啊，真正的表演還沒開始呢......”

“劉哥，洋芋這小子有兩下子啊。”

“是啊，羨慕你啊，老劉，帶出來這麼個好兵。”

“讓他來我們給水所吧，他不是正式工吧，那好調，一個電話的事兒。”

“去你的，去什麼給水所，要我說他這麼好的身手就應該去參加全國技術比武，包拿名次的。”

“也是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吵的熱鬧。

聽到這話的劉俊卻並未附和。

他叼著煙，半合著眼。

煙霧升騰，享受這集體的恭維。

“劉哥，趕緊讓楊哥下來吧，時間挺長了，我怕他出點意外。”

一人悄悄湊到劉俊身邊道，神情緊張，好像生怕楊宇不出意外。

開口的叫郭凱，在單位明著跟楊宇不對付。

此刻看到楊宇出盡了風頭，渾身像有螞蟻在爬。

抬起頭，劉俊不耐地掃了他一眼，似是覺得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

旋即按住肩頭掛著的對講機喊道。

“芋頭，幹完了沒，幹完了下來吧。”

“劉哥，我好像......好像下不去了.......”

“你說什麼？“

聽見楊宇支支吾吾的顫聲，劉俊嗖的一下從地上彈射起來，向上望去。

隻見楊宇卷了幾次腹，幅度卻越來越小。

手並沒有抓到那看似近在咫尺的承力線。

當然也沒從倒掛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媽的，你他媽開什麼玩笑，肚子用勁往起直身子呀？”

“劉哥，沒開玩笑，我真沒勁兒了，剛才直了幾下，一次沒碰著，可能是昨天晚上......”

表演之餘，楊宇不忘給自己的“肌無力”找個合理的借口。

“老子，哎呀......”

此刻的劉俊是又急又氣，一想到遠處車裏坐著的領導，他就頓感一陣煩躁。

“行咧，別他媽試了，實在不行你鬆腿吧，讓安全帶吊住你，完了再抓住線爬上來。”

以前幹活沒勁的時候都是這麼幹的，當然不被允許，但是今天有領導在，總好過其他的辦法。

“動作幅度小點，別他媽讓人看見了。”

“劉哥......那個，那個，我綁腿剛才不小心被我繃斷了，安全帶好像沒啥用了......”

“哎呦，我草，老子真......就非得在這個節骨眼上給老子上眼藥是吧。”

劉俊臉色漲紅，大聲怒罵道，旁邊眾人也察覺到他的異樣，紛紛向上看去。

“劉哥！劉哥！快看楊宇！”

刺耳的尖叫聲傳來，嚇得暴怒中的劉俊一個激靈。

他趕忙抬頭向上望去。

楊宇的綁腿不知何時已經滑落下來，在空中隨風起舞。

原本穩固的身形，此刻也開始“搖搖欲墜”。

又趕緊顫抖著卷了幾次腹，除了讓底下的眾人尖叫出聲外，也並沒起到別的作用。

眾人知道，楊宇“危險了“。

綁腿是安全帶牢固地穿在身上的保障。

沒有綁腿，尤其在這種倒吊的情況下，

萬一他支撐不住，下墜的力量足以將安全帶從他的上身扯離，起不到一點防護作用。

隨著楊宇一次次的“努力”嘗試，他卷腹的幅度也在慢慢變小，到最後幾乎沒有。

雙腿也“顫動”的越來越頻繁。

他的體力也快到“極限”了。

“老梆子，快急死了吧。”

看著下麵驚慌失措的眾人，楊宇的臉上不由得浮現一抹快意。

“再給你加把火，陰不死你。”

旋即，楊宇將肩頭夾著的對講機扔了下去，

“砰！”

聲音不大，卻像一記悶雷，劈進了眾人的心口。

“什麼情況，還沒幹完嗎？”

隱約聽到遠處的動靜，方平放下手機，

接過副駕遞來的望遠鏡，眯眼掃向遠處的“驚險”地帶。

映入眼簾的就是楊宇那隨風飄動的綁腿，

劇烈顫動的身軀，以及那驚恐絕望的神情。

方平的臉色也逐漸暗了下來......

他多次強調，安全帶但凡有問題，必須更換，不能湊合作業。

“看來，這底下的人沒把我說的話當回事啊......”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劉俊的心也跌倒了穀底。

“閆科，那個我......”

“抓緊安排救人，其他的事完了再說。”

說罷，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劉俊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郭凱，你上去，把他扶起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