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封後大典的前一晚,從死人堆裏救出來的三個義妹,齊齊跪在了我的麵前。
她們說,要與我一同嫁給我的未婚夫,當今太子殿下。
大妹捧著太子親手為她抄寫的佛經,要做他身邊的白月光。
二妹握著太子贈予她的匕首,要做他麾下的朱砂痣。
三妹撫著腕上價值連城的鮫人淚,要做他心口的繞指柔。
上一世,我怒極攻心,將她們軟禁,燒佛經,折匕首,碎鮫人淚。
我以為是為她們好,她們卻與太子聯手,汙我與廢太子有染,害我全族覆滅。
連尚在繈褓的幼弟,都被亂箭穿心。
而我,則被灌下啞藥,拔去舌頭,扔進軍營,淪為萬人踐踏的玩物,在無盡的屈辱中,活活痛死。
再次睜眼,我回到了她們跪求我的這一天。
看著她們一張張真情切意的臉,我笑了。
“好啊。”
1
這一聲“好啊”,我說得又輕又柔,像一片羽毛落在她們心上。
三個跪在地上的妹妹,齊齊愣住了。
大妹林清婉最先反應過來,她捧著佛經的手微微顫抖,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狂喜:“姐姐,你......你說真的?”
我走下台階,親自將她扶起,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我的指尖拂過她因常年抄經而略顯蒼白的臉頰,聲音裏帶著無限的“疼惜”。
“自然是真的。你們是我最親的妹妹,你們的願望,我這個做姐姐的,怎麼能不成全?”
二妹陸霜白性格最是剛硬,此刻也紅了眼眶,她緊緊握著那把淬了毒的匕首,聲音哽咽:“姐姐,我以為你會怪我們......我以為你會罵我們不知廉恥。”
我握住她那雙已經磨出薄繭的手,感受著她掌心的力量。上一世,就是這雙手,親手將我按在地上,看著蘇媚給我灌藥。
“傻丫頭,我怎麼會怪你。”我笑得愈發溫柔,“殿下說得對,你有將才之風,困於這深宮高牆,確實是委屈了你。日後你上了戰場,護國殺敵,我們沈家的門楣,也因你而更有光彩。”
最後,我看向了跪在地上,一直沒說話,卻用那雙媚眼流波不斷觀察我的三妹,蘇媚。
她撫著腕上的鮫人淚,見我看來,才怯生生地開口,聲音軟得能滴出水來。
“姐姐,我......我隻是太愛殿下了。我沒想過要和你爭什麼,我隻想陪在他身邊,哪怕是做個最卑微的宮女......”
瞧瞧,多會說話。
上一世,就是她,親手將那碗滾燙的啞藥灌進我的嘴裏,笑得花枝亂顫。
【姐姐,別怪我,殿下說了,你的舌頭太會說話,還是割了幹淨。】
【這皇後之位,本就是我的,你不過是占了嫡女的名頭罷了!】
我心中冷笑,麵上卻是一片憐惜。我將她拉起來,撫摸著她柔順的發絲。
“媚兒,你的心意,我懂。殿下雄才偉略,哪個女子不愛慕?你動心,是人之常情。”
“什麼卑微不卑微的,你是我沈清禾的妹妹,就算入宮,也絕不能失了身份。”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她們三人,聲音裏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悵然”與“決絕”。
“隻是,此事終究不合規矩,我明日需親自去求見父皇與殿下。你們且安心等著,姐姐就是拚了這條命,也會為你們鋪好前路。”
三人聞言,感激涕零,又跪了下去,重重地給我磕了三個頭。
“姐姐大恩,我們永世不忘!”
永世不忘?
對,你們確實永世不忘了。
忘了我是如何從死人堆裏將你們一個個背出來,忘了我是如何悉心教導你們讀書寫字,忘了我是如何頂著家族的壓力,給了你們沈家義女的身份。
你們隻記住了我的“阻攔”,記住了我的“嫉妒”。
然後,心安理得地將我和我的家族,推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我看著她們“感恩戴德”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意一寸寸冷了下來,化為徹骨的寒冰。
貼身侍女晚月端著安神湯走進來,見我神色不對,擔憂道:
“小姐,三位姑娘也太得寸進尺了!您待她們如親姐妹,她們怎能如此......這分明是陷阱啊!”
上一世,晚月也是這般為我抱不平。後來,我被廢,她為了護我,被蘇媚下令活活打死,屍骨無存。
我閉了閉眼,將翻湧的血腥氣壓下。
“晚月。”
“奴婢在。”
我走到梳妝台前,對著銅鏡,緩緩摘下一支雕著鳳凰的赤金簪,簪尖在燭火下閃著森然的寒光。
鏡中的我,眼底再無半分柔情,隻剩下煉獄歸來的瘋狂與冷靜。
我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
“陷阱?”
“究竟是誰的陷阱,還說不定呢。”
我將金簪重新插入發髻,那冰冷的觸感仿佛能刺入骨髓。
我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冰。
“晚月,備車。”
晚月一愣,顫聲問:“小姐......我們去哪?”
我看著鏡中那個陌生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去一個......能唱得下這出好戲的地方。”
2
東宮書房,燭火通明。
我到時,李燁正在臨摹一幅《萬裏江山圖》。他聽見通報,並未抬頭,筆鋒依舊沉穩,仿佛我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宮人。
“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語氣疏離,帶著一絲不耐。
上一世,我就是被他這種態度激怒,口不擇言。這一世,我卻笑了。
我沒有行禮,而是徑直走到他身邊,旁若無人地拿起墨錠,為他研墨。
“殿下,妹妹們都同我說了。”我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絲委屈,“她們心悅於你,想伴君左右,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我這個做姐姐的,心都碎了,隻能來替她們問問殿下的意思。”
李燁的筆鋒一頓,一滴濃墨,毀了整幅畫。
他煩躁地將筆扔下,猛地轉過身,捏住我的下巴,眼神陰鷙如鷹。
“沈清禾,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你不是最疼你那幾個好妹妹嗎?怎麼,舍得把她們送進宮這個吃人的地方了?”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捏得我生疼。我被迫仰著頭,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甚至還笑了一下。
“殿下這話說的,好像你不是吃人的那個。”
“再說了,我疼她們,才更要滿足她們的願望啊。否則,她們死在我麵前,我豈不是要內疚一輩子?”
我的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胸膛,語氣曖昧又冰冷。
“我隻是想明白了。與其讓她們在宮外對我心生怨懟,不如放在我眼皮子底下。這樣,她們是生是死,是榮是辱,不都還是我這個姐姐說了算嗎?”
李燁的眼神變了。探究,審視,還有一絲被我戳中心事的惱怒。
他甩開我的下巴,冷笑道:“沈清禾,你果然還是這麼惡毒!你就是想把她們弄進宮,好拿捏她們,讓她們痛苦,我說的對不對?”
真可笑。他永遠都是這樣,能將自己齷齪的心思,安在別人身上,還說得義正辭嚴。
我斂去眼底的嘲諷,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身體微微發抖。
“殿下,你怎麼能這麼想我?”
我抓住他的衣袖,眼淚恰到好處地落下,“我隻是......隻是怕了。我怕她們像外麵那些女人一樣,被你一時興起寵幸了,轉頭就扔到腦後,落得個淒慘下場。”
“她們到底是我沈家的人,接入宮中,放在我的羽翼之下,至少我還能護著她們一二。殿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保護她們,也想......留住你。”
這番情真意切的話,顯然取悅了李燁。
他最喜歡看的,就是我為他癡狂,為他失了分寸的模樣。
他的臉色緩和下來,重新將我攬入懷中,語氣帶著一絲施舍般的溫柔。
“清禾,你能這麼想,最好不過。”他拍了拍我的背,像在安撫一隻寵物,“你放心,她們是你的妹妹,我自然會多看顧幾分。”
“林清婉清心寡欲,我允她入皇家寺院修行,為我大周祈福,這對我的名聲有益。”
“陸霜白有些蠻力,丟去軍營磨練也好,將來沒準能成為你兄長的一把刀。”
“至於蘇媚......”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欲望和輕蔑,“不過是個玩意兒,你若是不喜歡,我便讓她當個才人,養在後宮便是,礙不著你的眼。”
聽聽,多麼薄情的話。可就是這樣的話,卻讓蘇媚信了一輩子。
我伏在他懷裏,順從地點點頭。
“一切,都聽殿下的安排。隻是,媚兒自小嬌生慣養,又最是愛慕殿下,怕是......不會甘心隻當個才人。”
李燁不耐煩地皺眉:“那就讓她自己來求我。本宮倒要看看,她有什麼本事,能從你這個未來皇後的手裏,搶走恩寵。”
他說完,便將我推開:“行了,本宮乏了,你回去吧。明日早朝,我會向父皇請旨。”
我安靜地行禮告退,轉身的瞬間,嘴角的弧度越發冰冷。
李燁,你想要的棋子,我親自給你送來了。
就是不知道,這些棋子,最後到底會毀了誰的棋局。
3
李燁的動作很快。
第二日早朝,他便以“太子妃仁德,願與義妹共侍君王,為皇家開枝散葉”為由,向皇帝請旨。
滿朝嘩然。
我爹,當朝太傅沈言,當場氣得差點暈過去。
下朝後,他立刻將我叫回了沈府。
書房裏,我爹氣得來回踱步,指著我的鼻子罵。
“沈清禾,你瘋了不成?!自古哪有姐妹共侍一夫,還鬧得滿城風雨的道理!你讓沈家的臉往哪兒擱?讓為父的臉往哪兒擱?”
我跪在地上,垂著眼,一言不發。
我哥,禁軍統領沈驍,也跟著勸我。
“清禾,我知道你心善,可她們畢竟隻是義女,你犯不著為了她們做到這個地步。太子此舉,分明是在羞辱你,羞辱我們沈家!你怎麼能由著他胡來?”
羞辱?何止是羞辱。
上一世,我沈家滿門被抄,我哥沈驍被冠以謀逆的罪名,萬箭穿心。我爹被氣得當場吐血而亡。尚在繈褓的幼弟,被蘇媚笑著扔給了行刑的士兵,成了練箭的活靶。
那一天,血染紅了整個太傅府。
而這一切的開端,就是從我“善妒”,阻攔妹妹們入宮開始的。
我抬起頭,眼中蓄滿了淚水,聲音哽咽。
“爹,哥哥,你們以為我願意嗎?”
“是妹妹們跪著求我,她們說,若是不能嫁給殿下,她們寧願一死。我能怎麼辦?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們去死吧?”
我哭著抓住我爹的衣袍:“爹,她們也是你的女兒啊!當年你親口答應收她們為義女的!如今她們有了歸宿,我們不該為她們高興嗎?為何要因為世俗的眼光,就毀了她們的幸福?”
我爹被我問得一噎,臉色鐵青。
我哥沈驍歎了口氣,將我扶起來:“清禾,你就是心太軟。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隻希望她們入宮後,能安分守己,別給你惹麻煩。”
我心中冷笑。麻煩?她們何止是麻煩,她們是催命的符。
但我現在,就要把這催命符,牢牢地貼在李燁的身上。
聖旨很快就下來了。
林清婉受封“文德才人”,賜居靜心苑,帶發修行。
陸霜白封“昭武才人”,賜金牌,準入軍營聽用。
蘇媚封“承恩才人”,賜居攬月軒,就在東宮主殿旁。
封號和住所,都是李燁親自擬定的,每一個都別有深意,充滿了暗示。
三姐妹感恩戴德,以為自己求仁得仁。
我親自將她們送入宮。
靜心苑,名為靜心,實則偏僻荒涼,連宮人都沒幾個。林清婉卻毫不在意,她捧著佛經,滿目憧憬。
“姐姐,這裏很清淨。殿下說了,隻要我誠心祈福,他日登基,便會為我修建天下第一的佛堂,讓我普度眾生。”
我笑著點頭:“那妹妹可要好好努力了。”
普度眾生?我怕你最後,連自己都度不了。
接著是陸霜白。我將那麵可以自由出入軍營的金牌交給她。她激動地握著匕首和金牌,英姿颯爽。
“姐姐你放心,我絕不會給你和沈家丟臉!殿下許我憑戰功封侯拜將,與男子一爭高下!待我凱旋,定要讓那些看不起女子的人,都刮目相看!”
我替她理了理衣甲:“好,姐姐等你凱旋。”
等著你被推出去當替罪羊,等著你從雲端跌落泥潭。
最後,是攬月軒的蘇媚。這裏亭台樓閣,極盡奢華,比我這個太子妃的寢殿還要氣派。
她得意地撫摸著腕上的鮫人淚,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春意。
“姐姐,殿下待我真好。他說,這攬月軒,是離他心上人最近的地方。”
她說著,還故意挺了挺胸,媚眼如絲地看著我:“姐姐,以後我們姐妹共侍一夫,你可要多多擔待。不過,這恩寵嘛,怕是就要各憑本事了。”
我笑了,笑得溫婉大度:“妹妹說的是,我們姐妹,自然要‘各憑本事’。”
我倒要看看,你這“天大的本事”,能讓你風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