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媽媽被拐賣的日子裏,我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被解救時,她唯一一句話是:“帶我女兒一起走。”
可回家後,創傷後應激障礙讓她將我的臉與那些施暴者重疊。
她開始害怕我,一見我就失控尖叫。
終於,在媽媽又一次因為看見我的臉發病後,她用力把我推到牆上。
暈過去後再睜眼,我坐在一個教室裏,還見到了媽媽。
麵前的她年輕明媚,和我有記憶以來的樣子一點都不一樣。
她笑著跟我說:
“你好啊,同桌,我新來的轉學生。”
原來,我回到了媽媽高三轉學的第一天,也是被拐賣這天。
額頭還殘留這撞牆時的疼痛,但我笑著伸出手,
“你好啊,同桌。”
太好了,原來暈過去就能回來拯救媽媽。
那這一次,她一定會擁有美好的人生。
1.
“對了,我叫趙雪,你叫什麼名字?”
聽到媽媽的話,我有些呆愣,我叫什麼名字呢?
被囚禁時,那個男人叫我賠錢貨,救回家後,舅舅叫我野種。
隻有媽媽在我們相依為命時,會叫我一句寶寶,
可後來我成了她無時無刻不想趕走的惡魔。
我沉默了很久,媽媽就那樣看著我,臉上沒有一點不耐煩,
在她溫柔的目光裏,我緩緩開口,
“我叫袁雪安。”
願趙雪平安。
這願望在我心裏想過無數遍,如今成了我的名字。
媽媽笑起來,眼睛亮亮的,
“我們太有緣了,名字裏都有個雪字。”
“我還沒轉過來的時候就聽說學校後麵有個刨冰很好吃,你吃過嗎?咱們放學一起去吃怎麼樣?”
在被囚禁的十年裏,我聽媽媽無數次講起她被綁架的過程。
轉校的第一天放學後,她因為去吃了那家刨冰,遇到了人販子,因為逃跑失敗被打斷了雙腿。
如果我是媽媽痛苦的結果,那刨冰就是媽媽痛苦的開始。
我下意識大聲拒絕:
“不行!你不能去吃刨冰!”
周圍同學的視線齊刷刷掃過來。
媽媽也被我嚇到了,她趕緊拉我坐下,小聲問:
“雪安,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我緊緊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盯著她的眼睛:
“你聽我說,你千萬不可以去吃刨冰,不然你會......”
喉嚨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被綁架”這三個字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我隻能徒勞地張嘴,看著媽媽臉上的疑惑越來越重。
額角撞傷的地方突然傳來尖銳的劇痛。
......
我尖叫著醒來,對上了舅舅關切的眼神。
舅舅看見我醒了,明顯鬆了口氣,但那份關切很快褪去。
“醒了?”
他把一卷紗布扔到我旁邊,
“自己包一下。別再刺激她了。”
我坐在床上大口喘氣,突然想起什麼,跌跌撞撞衝進媽媽房間。
她安靜地坐在輪椅上,和往常一樣。
原來剛才隻是一場夢嗎?
失落感瞬間淹沒了我。
就在這時,媽媽突然伸手扶住牆壁,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過去十六年,媽媽嘗試了無數種辦法,都不能站起來。
但現在雖然動作艱難,可她確實站起來了。
我瞪大了眼睛,這不是夢!
我真的回到了過去,改變了媽媽的曆史軌跡。
可為什麼媽媽還是經曆了那場災難?
為什麼我還在這裏?
我下意識問呢出來,
“媽,你那天......到底有沒有去吃刨冰?後來又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還是......”
媽媽的背影猛地一僵,然後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那雙眼睛死死地盯住我,裏麵充滿了懷著痛苦的狂亂。
她的嘴唇哆嗦著,
“惡魔!你們是一夥的!陰魂不散!!”
她尖聲打斷我,目光瘋狂地掃視,猛地抓起床頭櫃上那個玻璃花瓶朝我砸來。
眼前一黑,我再次失去了意識。
2.
再睜開眼,是熟悉的教室,
還沒等我完全清醒,一個溫暖的身體就撲過來抱住了我。
“雪寧!幸好昨天聽你的沒去吃刨冰!”
她緊緊摟著我的脖子,聲音裏帶著後怕。
“我早上聽隔壁班的人說,昨天放學後那家刨冰店附近真的出事了!好像就是有人販子,差點把一個女生拖走......太嚇人了。”
她的懷抱很暖,帶著淡淡的皂角香氣。
我僵硬地任由她抱著,鼻子一陣發酸。
記憶裏,那個男人喝醉了就會發瘋,抄起手邊的東西就往我們身上砸。
每到那時候,媽媽總是立刻把我按進她懷裏,用她整個後背去擋。
我躲在那個懷抱裏,能聽見她沉重的心跳和壓抑的悶哼,卻感不到一絲疼痛。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抱過我了。
媽媽鬆開我,臉上還是那副明媚的樣子,顯然沒把昨天的插曲太往深處想。
“對了雪安,今天我爸媽都出差了,我弟弟一個人在家,我得早點回去陪他。”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情況已經很明顯了。
阻止刨冰店的事,隻讓媽媽免於坐上輪椅,卻沒能改變她被拐賣的結局。
這說明危險不是隻有一個地點、一個時間點。
是在放學路上?還是回家之後?
不行,我必須繼續保護媽媽。
“我家和你順路,我陪你回去。”
我立刻說,語氣不容拒絕。
媽媽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
“好啊!”
放學路上,我走得很快,幾乎是扯著媽媽在走。
眼睛不停掃視著周圍,每一個靠近的路人都讓我神經緊繃。
直到把她安全送進家門,看著她家那扇老式防盜門“哢噠”一聲關上,
我才感覺自己那顆懸著的心,重重落回了原地。
......
阻止了第二次。
這個念頭剛閃過,額角的劇痛再次襲來,眼前的景象瞬間模糊、扭曲。
“不能讓她就這麼死了!起碼不能死在小雪手裏!”
舅舅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種焦躁的疲憊,
“我姐姐已經因為她吃了太多苦,不能再因為她背上殺人犯的名聲!”
他的話像一根針,挑破了我混沌的意識。
舅舅說得對。
媽媽不能再因為我有任何不好了。
我用盡全身力氣,動了動手指。
我想告訴舅舅,我沒死。
“她......怎麼樣了?”
是媽媽的聲音。
我感覺到舅舅快步走開的動靜。
他的語氣中透露著心疼。
“姐姐?你怎麼過來了?你腿不是下雨天就疼嗎?醫生說了要少走動。”
看來這次,媽媽不僅能站起來了,還可以走了。
但我仍舊沒能阻止媽媽被拐賣的結局嗎?
媽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但我能感覺到,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很久。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又聽到她輕聲問:
“她......死了嗎?”
“沒死成。”
舅舅的回答中不帶任何情緒,
“你別管了。等她好了,我就把她送到寄宿學校去,保證讓她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你就......”
“學校?”
媽媽的聲音猛地拔高,打斷了他,語調變得尖銳,
“不行!學校不是好地方!都是那個老師......那個老師......”
哪個老師?
我猛地想睜開眼,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想抓住這關鍵的信息。
是學校裏的老師和人販子有勾結嗎?
我的動作似乎驚動了他們。
“姐姐!你冷靜點!”
舅舅急著去安撫突然激動起來的媽媽。
“不能去學校!不能!”
媽媽的聲音更加失控。
混亂中,我不知被誰撞了一下,撞在床沿上,額角那個位置傳來鑽心的疼。
黑暗再次湧上來,吞噬了所有聲音。
3.
“雪安,今天體育老師讓我留下補測八百米,我就不跟你一起回家啦!”
媽媽站在教室門口,背著書包,帶著歉意的笑容對我揮揮手。
我的心臟狂跳起來。
腦海中想起媽媽剛才失控時喊出的“那個老師”。
我立刻對媽媽說。
“我陪你。”
測試時,我站在跑道邊,眼睛死死盯著場上的兩個男老師。
年輕的那個在掐表記錄,年紀大些的背著手在場邊踱步。
這兩個體育老師裏,會有一個會是凶手嗎?
會是誰?
媽媽跑得很快,仿佛是個天生的運動員。
她衝過終點時,年輕老師驚訝地喊:
“破校記錄了!”
媽媽滿臉汗水地朝我跑來,聲音都帶著雀躍:
“雪安!你看到了嗎?我破了記錄!”
她抓著我的胳膊又笑又跳,手心滾燙。
我心裏發酸。
原來健康的媽媽能跑這麼快。
如果沒有那件事,她或許真能成為運動員。
年紀大些的體育老師走過來,臉上帶著笑,
“同學,天快黑了,我送你們回去吧。”
“兩個小姑娘不安全。”
媽媽擦了把汗,爽快點頭:
“謝謝王老師!”
我盯著這個王老師,指甲掐進手心。
回家的路上,他推著自行車,和媽媽聊著剛才的比賽,一切正常。
等到了媽媽家樓下,看著她安全跑進單元門,我才稍微鬆了口氣。
王老師推著車繼續送我。
路燈已經亮了,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走到岔路口時,我猛地停住腳。
不對!
我怎麼就能肯定他們不是團夥作案呢?
如果身邊的王老師是故意引開我的注意,那另一個老師現在會在哪裏?
想到這裏,我轉身就往回跑,把王老師的喊聲拋在身後。
媽媽家樓下空地的路燈壞了,光線很暗。
我果然看見了另一個身影。
那個年輕的體育老師,正站在樓門口和媽媽說著什麼。
“媽媽!別理他!”
......
話音落下,再睜眼,我躺在家裏的床上。
餐廳裏,媽媽和舅舅安靜的在吃飯。
見我走出來,她眼神空蕩蕩的,好像我不存在。
可是她走回臥室更加利落的步伐,告訴著我,
我的改變,真的有用。
這次,不能再刺激她。
我找到在廚房洗碗的舅舅。
“舅舅,如果我說,我能回到媽媽被拐賣的時候,能改變過去。”
“你可以跟我說一下媽媽當時的細節嗎?”
他猛地轉身,眼睛通紅:
“你又要發什麼瘋?就因為血管裏流著那畜生的血,你也瘋了是不是?”
我知道他恨我。
媽媽被拐賣的這十幾年,姥姥姥爺傾家蕩產找女兒,最後相繼病逝。
舅舅一個人獨自長大。
所有人都是這場拐賣裏的受害者。
隻有我不是,我是罪惡的受益人。
我的聲音因為哽咽而顫抖,
“那年媽媽本來能跑掉的。”
“那天村子裏來了人進行人口普查,我和媽媽被關在地窖裏,其實媽媽隻要出去就能被解救。但是那個畜牲說媽媽隻要敢出聲就會打死我。”
“都是因為我,媽媽才多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我低下頭。
這件事媽媽從沒提過,但我記得。
記得她因為糾結而顫抖的身體,記得工作人員走後的她的妥協。
身上的舊傷開始一陣陣發痛。
我扶著櫥櫃才站穩。
我哭著說,
“求求你,讓我贖罪吧。”
“隻要能救媽媽,就算我會消失也行。”
也許是我這句話打動了他。
舅舅沉默了很久,才終於開口,
“那天晚上,她剛到家,就有一個體育老師把她叫了出去。”
“那人說看她體育成績好,問她要不要參加特訓,走運動員的路子,結果......”
是那個年輕的老師!
腦海裏快速閃過暈倒前的畫麵,媽媽已經在和那個老師在說話,
必須趕快回去......
我立刻往外走,
可這次無論我怎麼撞牆,怎麼掐自己,眼前隻是發黑,就是暈不過去。
額角的傷口裂開了,血順著臉頰流下來。
我爬回廚房,跪下來求舅舅:
“你幫幫我,把我打暈。”
“隻要暈倒,就可以回到過去了!”
可舅舅舉著手,半天落不下來。
對著我這個混著他姐姐血脈的野種,他終究狠不下心。
我心一橫,衝著他喊:
“我是野種!”
“我害了你姐姐一輩子!沒有我你爸你媽也不會死!你們一家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舅舅的拳頭終於砸了下來。
很重。
很疼。
我摔在地上,嘴裏都是鐵鏽味。
可意識依舊清醒。
這時,我看見茶幾上的水果刀。
4.
我迅速抓過那把刀,毫不猶豫的捅進了自己胸口。
這一次,感覺不一樣。
我有預感,這次一定能改變媽媽的過去。
媽媽聽到動靜,走了進來。
舅舅還愣在原地。
在他們震驚的目光中,我把刀拔出來,再一次狠狠插入。
溫熱的血噴出來,濺到我臉上。
很疼,但我還是努力的笑了笑。
“媽媽再見,舅舅再見。”
黑暗來得很快。
再睜眼時,我正站在媽媽家的小區樓下。
昏暗的路燈下,我看見媽媽正要和那個體育老師走。
“趙雪!”
我叫住了他們,大步跑到他們麵前。
我深吸一口氣,笑著看向媽媽,
“小雪,我突然想起作業本落在你書包裏了,你能去給我拿一下嗎?”
看著媽媽遠去的背影,快樂,鮮活,自由自在。
媽媽,這次,是真的要說再見了。
我含著淚,又對上那個體育老師的視線。
“老師,天黑了,你可以送我回家嗎?”
我改變了三次都沒有改變媽媽最終的結局。
如果結局無法逆轉,注定有一個人要被綁架。
那我願意代替媽媽。
體育老師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我會這麼主動。
就在他愣神的瞬間,一塊刺鼻的手帕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最後聽到的,是兩個男人的對話:
“媽的,不是昨天那個女的。”
“這個也行,反正年輕。壞了我們好幾次好事,得讓她吃點苦頭。”
醒來時,我在一個黑暗的房間裏。
空氣裏黴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
牆上隻有一個小窗戶,透進來一點點光。
這裏不止我一個人。
角落裏蜷縮著幾個女孩,最大的看起來不過二十歲。
他們每天隻給一頓餿飯。
有個女孩試圖逃跑,被抓回來打得半死。
血從她嘴角流下來,滴在泥地上。
那個體育老師又出現了,
他換了一身臟衣服,臉上再沒有在學校時的和藹,
“看什麼看?”
“就是你這個賤貨壞了我們的事。本來那個娘們已經有人花高價收了。”
他手裏的棍子落在我身上,很疼。
但我咬著牙沒出聲。
我想,還好挨打的不是媽媽。
不知過了多少天,他們把我拖出來,扔給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
老男人把我帶到了深山的一個破舊村子裏。
他咧著嘴,露出黃牙,一張嘴就是一股難聞的惡臭,
“以後你就是我媳婦了,讓老公來疼疼你......”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我用盡最後力氣掙紮,指甲在他幹瘦的臉上劃出幾道血痕。
“媽的!賤貨!”
他被徹底激怒了,身體猛地壓下來,騎在我身上,掄起巴掌就扇。
他粗糙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刮在臉上,火辣辣地疼。
我眼前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掙紮的力氣一點點流失。
看我癱軟不動,他啐了一口,氣喘籲籲地開始解褲腰帶。
我絕望地閉上眼,牙齒死死咬住嘴唇,嘗到了血腥味。
可下一秒,門被猛的踹開,光線湧進來。
逆光中,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寶寶,別怕,我來接你回家。”